摘要:老一辈人说,这是四十年不遇的大雪,山里人都知道,这意味着麻烦。我家的三亩地刚刚翻完冬土,还没来得及盖上塑料膜,这一场雪就把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
今年的雪来得特别早,十一月中旬就开始下了。
老一辈人说,这是四十年不遇的大雪,山里人都知道,这意味着麻烦。我家的三亩地刚刚翻完冬土,还没来得及盖上塑料膜,这一场雪就把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
我叫李建国,今年四十八岁,在这个半山腰的小村子住了一辈子。自打我记事起,村里的路就是土路,下雨天一脚踩下去能陷半截腿。县里前几年才修了水泥路,但只到村口,进村还得走那条被岁月磨得坑洼不平的土路。
那天早上起来,雪已经下了一夜,窗外白茫茫一片。我穿着去年集市上买的棉袄,站在门口抽了半支烟,看着雪把村子裹成了一个巨大的棉花团。屋檐下挂着几根冰棱,亮晶晶的,像是老天爷挂下来的风铃。
“又得耽误一天活了。”我嘟囔着,把烟头按灭在前年就裂了缝的烟灰缸里。
老婆张兰在厨房忙活,灶台上的铁锅冒着热气,里面煮着昨天剩下的南瓜粥。厨房的窗户糊了层塑料纸,已经泛黄了,但还能勉强隔风。粥的香气和柴火的烟味混在一起,是我从小到大都熟悉的冬日气息。
“建国,你说这雪得下几天?”张兰一边往碗里盛粥一边问。她的手冻得通红,袖口还有洗衣服留下的水渍。
“听广播说,这两天都不会停。”我接过粥碗,粥还烫着,捧在手里暖和。
“那可麻烦了,咱家地里的活怎么办?还有年前说好要修的屋顶。”
我知道她担心什么。去年冬天屋顶漏了,卧室墙角那块墙皮都发霉了,散发着一股潮气。我们攒了一年的钱,本打算这个月请村里的王师傅来修补一下。现在看来,又得往后推了。
吃完早饭,我站在院子里,看着积雪已经没过脚踝。我家的院子不大,一个水泥晾衣架占了大半地方,上面挂着前天洗的被罩,已经被雪打湿了一角。
“当当当——”
门外响起敲门声,声音很急促。
“谁啊?”我把门栓拉开,看见站在门口的是村东头的马大爷。
马大爷已经七十多了,平时很少出门,今天却顶着大雪来了。他脸色发白,嘴唇有些发紫,身上的棉袄已经被雪打湿了一片。
“建国啊,你家里有降压药吗?”马大爷的声音有些颤抖,“老伴儿血压高,药吃完了,这天气去不了镇上。”
我让马大爷进屋坐,张兰赶紧倒了杯热水。我家没有降压药,但我知道村西头的李奶奶有高血压,常年吃药。
“马大爷,你先暖和一下,我去李奶奶家看看能不能借点药。”
“这么大雪,你别去了吧?”张兰拉了拉我的袖子。
“不碍事。”我穿上雨靴,套上那件破旧的军大衣,“马大爷的老伴儿血压上来了,耽误不得。”
走出门时,雪已经漫过了小腿。村里的狗都不见了踪影,只有几只麻雀缩在电线杆上,瑟瑟发抖。
从我家到李奶奶家,平时走十分钟就到,今天却走了半个多小时。雪里藏着冰,我滑了两跤,膝盖都磕青了。
李奶奶的孙子刚好在家,他在镇上的诊所工作,听说马大爷的情况,立刻翻出几板降压药。
“李医生,多少钱?”我掏出口袋里皱巴巴的票子。
李医生摆摆手:“大冷天的,你能来拿就不错了,什么钱不钱的。”
回去的路上,雪下得更大了。我把药藏在怀里,怕被雪打湿。走到半路,看见村中间的杂货铺亮着灯,我拐进去买了两包方便面和一袋奶糖,是马大爷老伴儿爱吃的那种。
老板娘王嫂子坐在煤球炉旁烤火,见我进来,忙招呼:“建国,这天气还出门呢?”
“马大爷老伴儿需要药。”我甩了甩帽子上的雪。
王嫂子叹了口气:“唉,这鬼天气,今早又有两家打电话来问能不能送米面,我家那口子腿疼,走不了远路。”
我看了看货架上所剩不多的大米和面粉袋子:“要不我帮你送几家?反正已经出来了。”
王嫂子犹豫了一下:“可这雪这么大…”
“没事,都是一个村的,帮个忙。”
于是,我背着一袋面粉,提着两袋大米,又踏进了雪地。先送到了村头残疾的赵二叔家,他媳妇死得早,一个人带着孙子过。再送到了村中间刚生了孩子的小李家,他媳妇坐月子,家里没人能出门采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感觉脚趾都冻僵了。好不容易回到马大爷家,他老伴儿已经躺下了,脸色比早上好多了。马大爷连声道谢,非要塞给我两个鸡蛋,说是自家母鸡下的。
“药还够吃几天?”我问。
“够吃三天。”马大爷说,“可医生说最好不要断药…”
我想了想:“要是三天后雪还没停,我想办法去趟镇上。”
马大爷眼圈红了,说什么也不肯让我去镇上。我们推让了几句,最后我拍拍他的肩膀:“到时候再说吧,先把这几天过了。”
回家的路上,雪已经快到膝盖了。我的裤腿全湿了,走一步脚下就发出”吱嘎”的声音。远处的山被雪盖得严严实实,像是铺了一层厚厚的棉被。
刚拐进自家巷子,就看见张兰站在门口张望,见我回来,她赶紧迎上来:“可担心死我了,这都几点了!”
“遇到几个需要帮忙的,就多走了几家。”我把湿透的靴子脱在门外。
张兰拿来干毛巾给我擦头发:“你呀,就是心太软,自家的事都顾不上,还帮别人。明天还得去地里清雪呢,三亩地,你一个人得忙活多久?”
我没吱声,心里也发愁。那三亩地是我们家的命根子,种的是冬小麦,要是被大雪压坏了,明年的收成就没了着落。
晚上,我和张兰烤着火盆,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炕上的被子已经铺好了,那是我们结婚时娘家陪的嫁妆,用了二十多年还是那么暖和。
“今天救了多少人啊,我的活雷锋同志?”张兰打趣道,一边剥着一个红薯。
我笑了笑:“哪是救人,就是帮个小忙。”
张兰把红薯塞进火盆里,慢慢烤着:“我听王嫂子说,你今天跑了半个村子呢。”
“嗨,就那么几家,都是平时关系好的。”
张兰不说话了,只是看着我,眼里有种我看不懂的神情。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娶了你这么多年,还是没看透你。”她的声音很轻,“有时候心疼你,有时候又觉得你傻,有时候又…挺骄傲的。”
我不太会说这些肉麻的话,只好笑着去抢她手里的红薯,被她躲开了。
“明天你歇着吧,我自己去地里弄。”我说。
张兰摇摇头:“我跟你一起去,两个人快点。”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家的麦田被厚厚的雪压住了,我一个人在那儿用铁锹一下一下地铲,怎么铲也铲不完。
第二天醒来,已经七点多了。平时这个时候,我早就出门干活了。窗外的雪似乎小了一些,但地上的积雪更厚了。
洗漱完,我和张兰吃了点稀饭,准备去地里。刚要出门,就听见外面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怎么回事?”张兰皱起眉头。
我打开门,愣住了。
门外站着王嫂子、李医生、马大爷,还有赵二叔,小李,甚至还有平时几乎不说话的周老头…一数,竟然有五十多人,几乎是半个村子的人都来了。男人们手里拿着铲子、扫帚,女人们提着热水壶、装着包子的篮子。
“李建国,你小子昨天可把我们累坏了,今天该我们帮你了!”王嫂子大声说道,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马大爷拄着拐杖走上前:“昨天要不是你,我老伴儿还不知道怎么熬过来呢。我年纪大了帮不上忙,但我把村里能动的人都喊来了。”
小李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在旁边不好意思地笑:“李叔,要不是你送米送面,我媳妇这几天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赵二叔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建国,我们都商量好了,今天帮你把地里的雪全部清了。你家三亩地,这么多人,一上午就搞定了。”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旁边的张兰已经红了眼圈,她拉了拉我的袖子,小声说:“快谢谢人家。”
“这…这怎么好意思…”我结结巴巴地说。
王嫂子摆摆手:“别废话了,这天气站着说话都冷,赶紧干活去!”
就这样,五十多人浩浩荡荡地向我家的麦田进发。有人带了小推车,有人扛着塑料布。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仿佛不是去干活,而是去赶集。
麦田里的雪比我想象的还要厚。小麦的嫩芽已经被完全埋住了,只有田埂还露出一点痕迹。
“大家分头干,男人铲雪,女人扶麦苗,小伙子负责把雪推出去!”村里德高望重的张大爷一声令下,大家立刻行动起来。
我想上前帮忙,却被几个年轻人按在一旁:“李叔,你歇着吧,昨天累了一天了。”
张兰拉着我在田埂上站着,看着村里人干得热火朝天。有的铲雪,有的扫雪,有的在刚清理出来的地方铺塑料布。孩子们也来帮忙,在一旁堆起了一个雪人,还戴着马大爷送的一顶旧草帽。
中午时分,天空飘起了小雪花,但已经阻挡不了大家的热情。王嫂子带来的包子被分给每个人,热腾腾的,大家蹲在田埂上吃得香甜。我的那份被塞得特别满,有肉有菜,还有我最爱吃的萝卜馅儿的。
下午三点多,三亩地的雪全部清理完了。麦苗露出了嫩绿的尖儿,虽然有些被压弯了,但大部分还是精神地挺立着。田地四周罩上了防寒的塑料膜,像给大地盖了一层透明的棉被。
“完工了!”有人高喊一声,大家都欢呼起来。
我站在田埂上,看着眼前这片被清理干净的土地,又看看围在我身边的乡亲们,突然觉得鼻子一酸,眼眶湿润了。我不是爱哭的人,但此刻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这…这…”我哽咽着,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张兰在一旁擦着眼泪,拉着我的手,用力捏了捏。
马大爷拄着拐杖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建国啊,村里人都记着你的好。你昨天不过是做了你认为应该做的事,今天我们也不过是做了我们应该做的事。”
王嫂子也凑过来:“就是,咱村里人虽然平时说话不好听,但谁家有难处都会伸手帮一把,这不是应该的嘛。”
赵二叔咧着缺了颗门牙的嘴笑道:“再说了,到了春天,你家的麦子长得好,我们还指望你请客喝酒呢!”
大家都笑了起来,连刚才还在抹眼泪的张兰也忍不住笑出声。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雪地映成了金色。村里的烟囱开始冒烟,家家户户的窗户亮起了灯。我和张兰并肩走着,不时有村民和我们打招呼,就像平常一样,却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你说,这雪什么时候会停?”张兰问道,看着天上仍在飘落的小雪花。
“不知道,”我看了看远处的山,“但是不要紧了。”
是啊,不要紧了。大雪可以封山,却封不住人心与人心之间的那条路。
当晚,雪停了,月亮从云层后面探出头来,洒下一片银光。我站在院子里抽烟,看着那轮明月,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静谧而美好。
头顶的星星一闪一闪的,仿佛在对我眨眼睛。我掸了掸烟灰,想起小时候爷爷告诉我的话:“人活一世,帮人就是帮己。”
我笑了笑,把烟头按灭在雪地里,留下一个小小的黑点。然后转身,推开门,回到温暖的屋子里。
张兰正在缝一条被子边,见我回来,抬头问:“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没什么,”我说,“就是觉得,咱们村真好。”
张兰笑了,眼角的皱纹像扇子一样展开:“是啊,真好。”
窗外,雪停了,但寒冬还长。不过,我知道,再大的雪,也冻不住人与人之间的温暖。
来源:云朵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