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束明亮的岁月之光老院“物”语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05-25 08:00 3

摘要:张家和我家一墙之隔,他家的新鲜玩意儿多,是老院里第一个买电子管收音机的。我常跑过去找张叔的儿子光华玩,名义上是玩,其实为了“蹭听”,主要听广播剧。印象最深的是上初一那年,一天夜里,我隔着秫秸墙听舒绣文、蓝天野、英若诚演播的赫尔岑的小说《喜鹊贼》,正听得入迷,突

粤东会馆老院

老街未拆迁院子一隅

张家的绣袋

张家和我家一墙之隔,他家的新鲜玩意儿多,是老院里第一个买电子管收音机的。我常跑过去找张叔的儿子光华玩,名义上是玩,其实为了“蹭听”,主要听广播剧。印象最深的是上初一那年,一天夜里,我隔着秫秸墙听舒绣文、蓝天野、英若诚演播的赫尔岑的小说《喜鹊贼》,正听得入迷,突然没声音了。人家关了收音机,安然入眠,我却久久睡不着。

他家的收音机是红星牌的,放在五斗橱上。收音机上方的墙上,挂着一个蜡染的绣袋,不大,葫芦似的缩口,四周用金丝线绣了好看的花边,中间用红丝线绣了一个大大的福字。这个绣袋出自张婶之手。张婶手巧,织毛衣时花样繁多,连王府井百货大楼都跑过来定制。

光华告诉我,这个绣袋是他家的宝贝,能保佑一家人平安。张叔和张婶总说,平安是福!

1968年夏,我离开北京到北大荒。刚出家门,张叔就从他家追出来,递给我一小包东西,一看,竟是那个绣袋。绣袋鼓鼓囊囊的,打开缩口,里面装着黄土。

张叔对我说:“去那么远的地方,刚到肯定会水土不服。喝水时,你往水里放点儿黄土,平平安安、没灾没病就是福!”尽管当时我觉得张叔有些迷信,仍旧很感动,毕竟这是他家的宝贝。

毕家的水缸

毕家的水缸,在老院里很出名。

这是一口半人多高的大水缸,放在家门口,冬天用来储存大白菜,夏天用来晒水——每天中午,毕大妈都会接一整缸自来水,任凭毒辣辣的太阳照一下午。黄昏,几个男孩放学回家,缸里的水也微微烫手,毕大妈把他们叫过来,挨个儿洗澡。毕大妈用盆舀水,孩子们连洗带玩儿,大呼小叫,水花飞溅,成为老院一景。

毕家老两口靠摆小摊赚钱糊口,养活七男一女八个孩子,着实不易。所幸他们很争气,男孩子后来都上了大学,唯一的女孩子担心爹妈负担太大,去了西城师范学校,吃饭住校不花钱,还有助学金。老院里人家众多,有谁家能像毕家那样,这么多孩子齐刷刷考上大学?还真没有。

从北京钢铁学院毕业后,毕家老六被分配到鞍山工作。结完婚,他特地回了一趟北京,把放在家门口的水缸运到鞍山。直到今天,那口水缸还在他家里放着。

我家的酸菜坛子

我家有个绛红色的坛子,自打我记事起,母亲就用它来渍酸菜。每次渍酸菜前,母亲要把坛子里外擦得干干净净,烧一锅开水,将白菜改刀切成四瓣,扔进锅里一渍,放凉后码到坛子里,一层一层撒上盐,再浇一圈花椒水。最后,在坛口包上纸,绝对不能用塑料布——酸菜和人一样,得喘匀了气,渍出来才好吃。

为图便宜,母亲渍酸菜时用的都是没心或者散心、帮子多的次菜。酸菜出身低微,一如那些为家庭生计辛勤操劳的普通妇女。但母亲渍的酸菜,无论是做酸菜熬肉、酸菜粉丝汤,还是包酸菜馅饺子,我和弟弟都会狼吞虎咽。对她来说,渍酸菜能把菜帮子变成上席面的好菜,能用有限的钱过无限的日子,并且让这无限的日子尽量变得有滋有味。

听母亲说,她渍酸菜的技术,是年轻那会儿在老家闹饥荒时学来的,“当时渍酸菜,用的净是捡来的烂菜帮”……

1975年夏,母亲去姐姐家住一阵子,我独自一人将家从前门老院搬到洋桥。母亲回洋桥后,发现渍酸菜的坛子不在了,有些嗔怪,第二天就拉我坐公交车去老院,找人家要那个绛红色的坛子。

宗家的录音机

宗家二姐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一家规划院工作。没过多久,她和一位印尼华侨结婚,从雅加达度蜜月归来,带回一台台式录音机,送给弟弟做礼物。那时候,老院里的人家只见过收音机,哪儿见过录音机呀?普通人家送礼物,送一支玩具枪,送一个会眨眼睛的洋娃娃,就相当不错了。

这台录音机,引起老院一帮孩子的兴趣,一放学,我们就围在宗家的窗前,看宗家大哥摆弄这个洋玩意儿。当时,宗家大哥正读高三,一门心思想考北京电影学院,放学回家后就对着录音机,一遍遍朗诵《林海雪原》,特别是“小分队奇袭奶头山”那一段。他不时邀请我们过去听他朗诵,给他当听众;我们频频夸奖,他一高兴,也会让我们对着录音机朗诵几段,尝尝鲜。从录音机里蹦出来的声音,好像不是我们的,特别新奇,特别好玩。我对文学的兴趣,大概就是从这台录音机开始的。

后来,宗家大哥没考上北京电影学院,连高考也给耽误了,气得他爸妈叫二姐赶紧回家,把录音机请走。他们觉得这台录音机是丧门星,害得宗家大哥走火入魔。

自此,我们这帮孩子,也没法对着录音机“过把瘾”了。

连家的镜框

老院没拆迁前,我曾带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去拍摄电视片。敲开连家的大门时,连家大姐没在家,迎接我的是她的丈夫。

进屋后,我看见墙上挂了个镜框。当年,老院很多人家的墙上都会挂这种镜框,里面放着家人的黑白照片。我凑过去细瞧,发现镜框里除了黑白照片,还有彩色照片围在四周,就像镶起一圈花边。连家大姐年轻时梳着两条长辫子,多漂亮呀!

上学时,连家大姐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没承想高考意外失利,使她患上精神分裂症。当时,谁也不懂这个病,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机。好不容易痊愈,她谋得一份看自行车的工作,等到结婚生子时,父母已去世多年。

从镜框里,我看见一张彩色照片,连家大姐抱着个小孩,露出灿烂的笑容。她丈夫对我说:“这是我们的孙子!你大姐去儿子家帮忙照看孙子去了。”连家大姐苦尽甘来,她的晚年生活还是很幸福的。

连家大姐半个多世纪的经历,都浓缩在这个镜框里了。这个镜框像一只逆流而上的小船,载着沉甸甸的往昔驶来,让一幕幕重现;这个镜框又像一双沧桑温厚的手,凭借时间的奇妙化合,抚平了人生的种种苦涩。

尽管摄像师扛着摄像机,冲着镜框一个劲儿地拍,但我相信他不会理解我看到连家大姐照片时的复杂心情。果然,等电视片正式播出,我发现并无镜框的特写镜头,就更不用说连家大姐的照片了。

老孙头儿的美人蕉

老院里的很多人家都种花,大多是草本,因为好养活。种得最多的,要数喇叭花和凤仙花,在花盆里甚至是罐头瓶里随便撒点儿种子,就能发芽、长叶、开花。凤仙花又名“指甲草”,臭美的女孩子对它情有独钟,碾碎花瓣再蘸点儿水,用来染指甲。

可老孙头儿看不起这样的花,嫌它们小里小气,脂粉味太浓。他家紧靠院子二道门的围墙,墙前有块宽敞的空地,这给老孙头儿种花创设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老孙头儿是英文翻译,平日不上班,都是别人来找他,一手交钱,一手交活儿。他家有一台老式打字机,老孙头儿一辈子就指着它挣钱,还比好多人挣得多,真叫人羡慕。

老孙头儿不上班也有另一重原因,那就是伺候瘫痪在床的老伴,我们都叫她“阿婆”。阿婆操着一口广东话,身体一直不好,自打我记事起,她就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因为他们唯一的儿子不在身边,阿婆的饮食起居,都要靠老孙头儿一个人。

闲暇时分,老孙头儿最大的爱好就是种花,而且只种美人蕉。他特别会种美人蕉,每到秋天,空地上贴墙根儿的那排美人蕉,灿若云霞,红彤彤一片。有人说美人蕉的颜色太艳,跟火一样晃眼,只适合种在空旷的地方,放到院子里不合适。老孙头儿却说:“火烧旺运!图的就是一个红红火火!”

老孙头儿和阿婆都挺长寿,一直活到九十多岁;在老院里,就数他们老两口活得长。若按我国传统的“五福”标准——寿、富、康、德、善终,老孙头儿和阿婆的一生占了寿、德、善终“三福”,算得上有福之人,大家都啧啧赞叹。

老孙头儿过世时正逢初秋,空地上的美人蕉开得正旺,在他家的玻璃窗上反射着明亮的光……虽然悉心照料它们的人不在了,几年后,那些美人蕉一到秋天依然盛开,此情此景,真是奇怪!

大门洞的小黑板

进入老院的大门后,有一道十来米长的宽敞过廊,小时候,我们管这里叫“大门洞”。大门洞里没有灯,连白天也是黑黢黢的,上完晚自习或者看完晚场电影回家,穿过大门洞时难免有些害怕,害怕“鬼”突然出现。

大门洞一侧有两间门房,老院刚建成时,作为下人的住处。另一侧是一面白墙,“文革”时,人们用红漆在白墙上写了大字标语,还把水泥抹在墙左下方紧靠门的一角,用黑漆涂了一遍又一遍,制成一块小黑板。街坊邻里觉得我的字写得好,就让我在小黑板上用粉笔书写毛主席语录。出入老院无数次,时日一长,我忘记了这块小黑板。

2003年,我听说老院即将拆迁,赶忙回去看看。当时,过道堆满杂物,拥挤不堪,我急匆匆地进院,未曾留意那块小黑板。待和街坊邻里聊完天,走进大门洞,推开大门要出去,有一束明亮的光从门缝射进来,正好照在墙的左下角——小黑板还在!当年我抄在小黑板上的毛主席语录,居然也在!那些清晰的字迹,让时光倒流,定格在几十年前的日子里。我有些惊奇,感觉不可思议。

突然,我想起沈从文回到阔别十余年的家乡湘西时,写下的一段话:“我仿佛触着了这世界上一点东西,看明白了这世界上一点东西,心里软和得很。”那一刻,我的心里同样软和得很。从门缝射进来的那束明亮的光,让遥远的青春岁月重返老院,回到最初的起点。

来源:北京日报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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