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893年武昌的雪下得格外早，湖广总督府的管家王忠踩着半尺厚的积雪往账房走，棉鞋底子快磨穿了，每一步都能听见冰碴子硌脚的声响。内堂里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他知道夫人又在为家用银的事动气——当周宜人看见腊月账本上"150两"的数字时，手里的景德镇茶盏砸在青砖上

1893年武昌的雪下得格外早，湖广总督府的管家王忠踩着半尺厚的积雪往账房走，棉鞋底子快磨穿了，每一步都能听见冰碴子硌脚的声响。内堂里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他知道夫人又在为家用银的事动气——当周宜人看见腊月账本上"150两"的数字时，手里的景德镇茶盏砸在青砖上，釉面碎纹像极了张之洞那件青布棉袍上的补丁。"年薪八万两的总督府，连炭盆里的炭都要省着用！"她盯着丈夫袖口露出的粗棉线，突然想起上个月缝补时，针穿过的地方已经薄得能看见手指纹路。

英国领事哈利斯在1890年深秋的日记里，用钢笔尖狠狠划拉着纸面："难以置信！清朝总督宴请各国公使，桌上只有萝卜炖五花肉和清炒菠菜，唯一的荤菜是条武昌鱼，连鱼鳞都没刮干净！"当俄国公使拿银叉戳着鱼腹抱怨时，哈利斯注意到主位上的张之洞正用竹筷夹起一块萝卜，袖口补丁的针脚歪歪扭扭——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周宜人夜里在油灯下，用缝被子的粗棉线赶工缝的，因为总督府的月例根本买不起细棉线。

汉阳铁厂的老账房先生陈廷骅至今记得那个暴雨夜。张之洞披着湿透的夏布长衫闯进账房，衣襟上还沾着炉渣，指着墙上挂着的英国炼钢炉图纸说："这个月养廉银先不发，给怡和洋行送去当押金。"陈廷骅拨拉算盘的手停在"84000两"年薪的位置，烛火映着总督大人鬓角的白发，突然发现他靴底的皮子已经磨穿，脚趾头正踩在渗进账房的雨水里。那年账本上写得清楚：72000两白银投进铁厂，总督府月例砍到200两，连师爷们的墨条都是从汉口书院旧库房里淘来的残次品。

1896年春，当李鸿章的密折摆在慈禧的梳妆台时，老佛爷正在把玩刚进贡的翡翠十八子。"张之洞督鄂以来，家资骤增..."读到这句，她想起去年冬天召见时，那人身着的灰布棉袍上还沾着铁屑。查账钦差陈璧到武昌那天，正赶上汉阳铁厂开炉，张之洞拽着他踩过没及脚踝的炉渣，通红的钢水溅在总督大人的布鞋上，烤得皮革滋滋作响。"这贝塞麦炉花了43万两，芦汉铁路垫了28万两。"陈璧低头看见张之洞裤脚上的油污，突然发现那竟是去年的旧伤——铁水迸溅留下的焦痕。

在铁厂账房，陈璧的算盘珠子砸得震天响。当算到张之洞20年倒贴俸禄123万两时，最下面的三根算珠突然崩断，滚落在账本上"李鸿章上海洋房十七处"的批注旁。南京的李中堂此刻正验收新落成的石库门，七姨太的翡翠梳妆台上，法国香粉的银盒能买下汉阳铁厂三个月的焦炭。武汉码头的脚夫们编了首民谣："张公当官把家当，李公当官把财藏"，这话传到北京，胡同里摇蒲扇的老大爷指着报纸上李鸿章的照片说："你看这官服上的补子，比张之洞的棉袍亮堂多了。"

1900年盛夏，张之洞在枪炮厂工棚中暑晕倒时，怀里还揣着周宜人的金镯子当票。为买德国克虏伯炮闩，他把夫人陪嫁的首饰匣全送进了汉口"德昌当"，当掌柜摸着那对累丝金镯子说"当银三百两"时，他想起女儿出嫁时，夫人连件像样的嫁衣都拿不出来。军需官哭着说士兵三个月没发饷，他却指着新造的汉阳造步枪吼道："饿肚子是私事，丢国土是公事！"这话传到北京，慈禧正在颐和园看新搭的戏台，听完电报后把茶碗推到一边："给他拨三十万两漕运关税！"可钱到武汉的第二天，就变成了德国进口的炼钢焦炭，而张之洞依旧穿着打补丁的夏布长衫，扇子柄上缠着衙役们凑钱买的布条。

1909年冬，72岁的张之洞躺在硬板床上咳嗽，每一声都像要把肺咳出来。管家王忠想给他换件新寿衣，打开衣柜只找到两件棉袍：一件袖口磨得露出棕黄色的棉絮，另一件后襟补着三块不同颜色的布料——那是周宜人去世前一年，用自己的旧袄子改的。朝廷送来的三千两丧葬费到府时，家人翻遍箱柜只找出五两碎银，最后还是门生故吏凑钱，才在河北南皮祖坟旁寻了块墓地。出殡那天，武汉三镇的铁匠们自发抬着铁砧送行，抬棺的脚夫们发现棺材轻得反常——里面除了几件打补丁的衣服，只有一本用蓝布包着的《钢铁冶金术》，书页间夹着张字条："此乃国之重器，非子孙私产。"

如今站在汉阳铁厂的锈迹斑斑的高炉前，还能看见张之洞当年题写的"实业救国"匾额，四个大字里有三个缺了角，据说是当年炮弹片崩的。当李鸿章的后人在上海租界举办舞会时，张之洞的嫡孙正在铁厂当学徒，穿着和祖父同款的青布工装；当历史课本大书特书条约签订时，汉阳造步枪的枪声却在武昌城头响起——那些被张之洞当掉金镯子换来的钢铁，最终铸成了敲响旧时代的警钟。就像他临终前在病榻上写的那样："吾非败家，实散财以铸国骨耳"，这话刻在南皮张氏祠堂的石碑上，历经百年风雨，比任何黄金都更耀眼。

来源：历史记录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