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下令将我废于旧都,为立顾氏为后,他赐我鸩酒,还让我的儿子认顾氏为母。
我是皇帝的发妻,却被他幽禁于含章殿中。
只因顾氏昏迷前的视线落在了我身上,他便认定是我害了他的宠姬。
他下令将我废于旧都,为立顾氏为后,他赐我鸩酒,还让我的儿子认顾氏为母。
再睁眼,我回到了入魏府寻求庇护的那年。
我没有再拿出与魏昭的婚书,而是另谋他法换取魏氏庇护。
1
寂静彻夜的含章殿,终于被宫人惊恐的禀报声打破。
「夫人!顾贵嫔醒了,说是您害死了她的孩子!」
「陛下正往这边来,手中……手中还……」
我淡然一笑,遣退宫人。
镜中红衣映眸,恍如昔年嫁衣。
我与魏昭往昔恩爱,今朝却反目成仇。
我忽然记起当年魏昭求亲时同我说过的话。
他说:「今逢乱世,天下动荡。昭此生愿护尔一世周全。」
自此少时定亲,十九相嫁,恩爱不相疑。
然世事无常,当日誓言今朝成了空。
魏昭此行,或许会杀了我。
毕竟,他后来那样恨我……
殿门被来人重重推开,寒风挟着肃杀之气卷入。
魏昭步入殿中,手中紧握长剑,眸光冷冽看向我的背影。
我静立于镜前,红衣如火,未曾回眸。
空气凝滞,唯余剑尖触地轻吟。
魏昭逼至我身后,怒目圆睁,字字如仞。
「贱妇!相识数十载,孤自问待你不薄,不想你如此狠毒!舒娘哪里得罪了你,你竟要夺她性命,真是可恶至极!」
言辞间,满是怨愤。
我本以为,我早已对他失望,却不想听闻贱妇二字,心间蚀骨之痛,难以名状。
我转身冷冷看着魏昭,强忍喉中哽咽,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那样狼狈。
「贱妇?我商扶十九嫁于你为妻,陪你历经生死,换来的竟是这等称谓。」
我语气平静,直视着他:「魏昭,我此生所求,不过是在这乱世安稳度日。」
魏昭冷笑出声:「从前的商扶或许不会有害人之心,可如今,你和我又有什么分别?」
「我并未因她得宠心生嫉妒,只是她屡次挑拨陛下与太子的关系,甚至出手暗杀。」
「是你见我宠爱舒娘,心中不愉……」
我不愿再多做纠缠,主动认下了罪名。
「罪妇认罪,还望陛下放过其他人。罪妇,不愿再牵连无辜。」
话落,却见魏昭凝眉震怒:「我在你心里就是这般嗜杀成性?你疑心他的死与我有关?」
我不同他争执,别过脸不再看他。
不料他手中紧握着的剑逼近几分,强迫我与他对视:「我要听实话!你是否因他之死,一直怨恨着我!」
我冷冷看向他,不言一语。
见我如此,魏昭失心疯一般发笑起来:「不妨告诉你,他就是孤所杀,他到死都在求孤,莫要迁怒于你……」
我心下一疼,脑中出现谢瑜安临死前的画面,突然不要命般向着长剑逼去,若就此殒命便当是赔他性命。
颈处传来细微的痛感,顷刻间,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魏昭眸光骤变,后退数步将手中长剑掷于地上,神色慌张地要上前查看我的伤势。
我后退一步,将手覆于小腹上,轻笑反问魏昭:「我远没有陛下的狠毒,可以杀子灭妻。」
「顾氏同你含沙我腹中子非魏氏血脉,她买通市人众口铄金,你便疑心我与谢瑜安有私情,从不肯听我半分解释。」
「你与顾氏暗中谋了我孩子性命,是你先弃了我们数十年的夫妻情分。如我方才所说,罪妇,认罪。」
「顾氏此生都不会再有孩子,包括陛下你,我的一双儿女,会是你此生唯一血脉!」
魏昭撞向我决绝的神情后,脚步踉跄着向后退去。
不知所措,不可置信。
正如当初,我知道真相时的模样一般。
良久,他不再看我,似是失望极了。
转身重新换上那冷硬如冰的声音:「商氏,谋害皇嗣,其罪当诛。念其旧情,废为庶人。囚于旧都,永生不得踏出半步。」
言罢,魏昭背影决绝,唯余我呆立原地。
眼角那滴温泪终于无声滑落,我冲那背影轻声道:「魏昭,若有来生,我不愿再嫁你为妻。」
闻言,他怔在原地,终是渐渐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2
我们也曾是羡煞旁人的恩爱夫妻,不想如今走到这相看两厌的境地。
魏昭是家中次子,上有一位文武兼备的长兄,魏氏霸业本不会落在他身上。
直到,我们成婚后的第二年,前朝末帝崩逝于皇宫。
自此天下大乱,纷争不断。
各路群雄并起,割据天下。
父兄外出征战,他则留守府城稳固后方。
他说他不愿争夺世子位,唯愿一世都守在我和孩子身旁。
我痴迷书卷,他遍寻珍稀典籍,充盈府中书斋。
闲暇之时,他携我及幼女漫步乡间。
他说此生挚爱唯我。
初时,我是不信的。
与其说不信,不如说不敢信。
我知男子的誓言只有相爱时作数,待到不爱时,困住的唯有女子罢了。
可那一年,旧都疫病来势汹汹,我不幸深陷其中。
魏侯的继妻程氏,欲驱我出府。
病榻边,我不肯见他。
只求他在我走后,善待我们的女儿,不要叫她一世流离。
魏昭闻言,不顾侍从阻拦,近榻握住了我的手。
他言:「你我会共待女儿长成。」
那一刻,我心头一震,仿佛被困在寒冬里的人,忽见暖阳穿透阴霾。
魏昭去求了程氏,将我带出府。
出府后,他日夜照料,哪怕城中日日有人因疫赴死,他仍不曾离弃。
我在生死边缘徘徊时,偶有清醒,看到他彻夜不眠熬红的眸子。
病愈后,我的身体比之从前差了几分。
魏昭便自学岐黄之术,多年来为我调养身子。
悄然间,真心已全然托付。
我愿豁出一切与他共度风雨,不离不弃。
岁月流转,我与他情深愈笃。
他同我发誓,此生只我一位妻子,永不纳妾,永无异出之子。
后来,魏氏力压群雄夺得帝位,魏氏族人封王拜相。
不幸的是征战途中,魏帝失去了最为宠爱的嫡长子。
此后魏昭为长,顺势被推入夺嫡的漩涡中。兄弟阋墙,曾经的兄友弟恭化为乌有。
在问鼎皇权的这条路上,不知不觉,我们竟都遗失了曾经所爱。
他疑心我多年,我也恨了他多年。
世人赞颂我们少时夫妻,患难与共。殊不知我们早已貌合神离,夫妻反目。
大魏定安元年,距离我被迁返旧都已有月余。
中都传出魏昭欲立顾氏为后的旨意,却遭众臣极力劝阻。
朝臣直指顾氏狐媚,陷害嫡妻,皆请旨迎我重回含章。
魏昭却恐挚爱顾舒娘蒙冤,要赐我一死。
他遣内侍来断送我性命时,我只平静地接过宫人手中鸩酒。
内侍问我还有什么话带给皇帝。
我望着中都的方向,喃喃开口:「愿君安乐,延寿千秋。」
随后,所有宫人退出殿外。
殿门紧闭,算是给我最后的体面。
我点燃烛火,坐在十九岁的婚房内,仰头饮下鸩酒。
意识模糊之际,恍然见身着素服的魏昭疯了般闯入火海,看他不顾一切朝我奔来。
他的面容那般痛苦。
可我深知,这只是我生命尽头,一场虚无的幻想。
我闭上双眼,嘴角微扬,放任自己沉入无边的黑暗。
幼时,曾有相士断言我命贵不可言,我又在家族鼎盛时与魏氏定亲,一时风光无限。
然我所愿,唯亲人安康,岁月静好。
后来,边境突逢叛乱,家族未及避难便遭横祸,只余我孤身飘零。
曾发誓永不相疑的恩爱夫妻,到最后不死不休。
商氏阿扶,永无安身之所。
回望一生,我所求皆未能如愿。
若有来生。
我不愿再嫁于谁为妻,不愿再将自己的命运交由他人之手。
3
再度睁眼,我竟真的回到了曾经。
大周元初五年,这一年我十二岁,正值豆蔻,却已身处乱世。
一介带着与魏氏嫡次子婚书,千里迢迢来寻求魏侯庇护的孤女。
我再次面对魏侯夫人的审视。
「商娘此行,所为何来?」
她并非不知云州战乱,商氏一族已然覆灭,却仍淡淡询问我此行目的。
我没有像前世一般,拿出与魏昭的婚书以求庇护。
我低垂眼睑,轻声答道:「云州之乱致使家族蒙难,商娘愿以商氏藏书献于魏侯,只求得一安身之所。」
我只字未提婚书之事,只是以商氏百年藏书作为交换,求一隅之地。
魏侯夫人闻言,眸中诧异之色一闪而过。
我静候其下,心中却波澜不惊,商氏藏书之重,足抵万金。
我欲以此换得一时安宁,再图后计。
此番归来,我不愿再将自身命运作为交换。
魏侯夫人轻抿朱唇,终是点了头。
「也罢,你既来此,我魏氏自当庇护于你。且去安顿,日后安心住下便是。」
言罢,她挥了挥手,示意婢女引我前去居所安顿。
我恭敬行礼,跟着婢女离开。
前世,我以魏昭未婚妻的名义住在魏府,与魏侯夫人却无甚交集。
商氏没落,早已不堪匹配魏氏后来的辉煌。
魏侯夫人想替魏昭另觅佳妇巩固家族势力,无可厚非。
我虽被安排住在魏府中,却从未被人正眼相待过。
而今生,我不想再与魏昭有任何瓜葛,遂在来前亲手烧掉婚书,变卖了信物。
只是商氏百年所藏千卷书,几经战乱,已全部遗失。
侯夫人闻我能背诵出近三百余篇时,面露赞许,留我在身边亲自教导。
此后,我在魏夫人身边三载春秋。
整日里除了默写藏文典籍,便是陪伴在魏夫人左右。
并非我有意讨好,只是前世魏夫人虽不甚喜我,但敌军夜袭旧都时,是她护了我周全。
后来,她更是以己之命,护下一城百姓。
我十分敬佩她,因她的所为也曾生过别样的心思。
可我忘不了,家族亡于战乱,母亲临终时所愿,便是让我来寻求魏氏庇护,好好活下去。
前世,我图谋一世不过安稳度日,却不想自己身处之世早无安稳可言。
魏府没有女公子,夫人对我逐渐喜爱,请了先生继续为我授业,还将自己一身武艺相传。
她言:「生逢乱世,女子亦需自强,勿将性命系于他人,纵使是至亲、夫妻亦不可。」
我深知她非凡俗之辈,闻此亦无过多讶异。
到我十五岁及笄时,魏侯夫人替我办了一场盛大的及笄宴,并在众宾客前将我认作义女。
我默写出的藏文典籍,她也并未私藏于府中,而是令侍从清点造册,置于府中藏书阁内。
她邀城中名士共同鉴赏,一时之间城中皆知商氏女之才名。
重来一次,一切仿佛梦般让人觉得不真切。
直到在魏府中,婢子们改口以女公子相称时,我才惊觉,此生轨迹早已与前世不同。
4
我来魏府的三年里,魏侯率众公子远征北域,平定叛乱。
征战数年却音讯了了,只余数封家书。
元初八年上元日,魏侯凯旋,率兵归都。
魏家军威名远播,满城百姓皆夹道相迎。大军路过魏府门前时,我看到了少年魏昭随父凯旋。
日光倾洒在甲胄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少年将军骑坐于骏马之上,嘴角扬着自信与从容。
经岁月磨砺,他的身姿更显挺拔,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大气。
前世初见时,我惊艳于他的容貌风采。
心中暗暗确信了魏府二公子天人之姿的传闻。
后来,他得知我是他自幼定亲的未婚妻,并未有半分轻视。
而是满眼温柔,将我介绍给他的至交好友知晓。
他笑言,初见时已对我倾心,我为他命中注定的妻。
那时的幸福溢于言表。
可当命运回溯至相遇的起点时,记忆中的美好全都化作冰刃,一瞬就让人狠狠疼醒。
我深知现在的他没错,可彼时的我也没有错。
所以,当那束目光再次投来时,我抽回意识看向了别处。
待到队伍走远,魏府的马车才缓缓出发紧随其后。
到了宫门前,有宫人引我们前往建章殿的宴席上。
中途,魏昭折返回来与我们同行。
魏昭与我一左一右搀扶着义母,其间我能感受到他屡次向我投来的目光。
我装作没有察觉,只低头看着脚下的路。
宴席上,幼帝称赞魏侯平定北域战乱有功,欲破例封他为异姓王,却被魏侯极力推拒。
幼帝不依,欲再赐珍宝无数,魏侯仍然婉拒,只愿为朝尽忠。
太后含笑颔首,对魏侯赞许有加,举杯与众臣同庆。
宴席上丝竹悠扬,光影斑驳交错。
我浅酌几口,醉眼蒙眬间,旧梦重现。
我忆起顾氏诞辰,魏昭以皇后的千秋之礼,在这建章殿邀众臣前来。
彼时的二人情深意笃,胜过了从前我与他在魏府时的岁月。
即便那场梦已醒多时,再遇见,心中隐痛却未曾稍减。
我轻抿杯中酒,醉意阑珊,抬首又饮一杯,目光却不经意与魏昭相对。
他眸中一闪的深意,却令我骤然清醒。
我放下酒樽,轻抿嘴角,起身向身旁端坐的义母欠身行礼。
言语中带着歉意:「女儿酒量实在浅了些,竟有些发晕。」
义母点头:「想来宴席将尽,你且去偏殿歇息片刻。」
我应下,转身离席。
宫人将我引至偏殿后退下,烛光摇曳,忽闻脚步声渐近。
来人竟是魏昭。
5
他目光复杂,沉声问道:「可还安好?」
我从软榻上起身,与魏昭保持距离:「无碍,多谢义兄挂心。」
他却目光凌厉,向前执着我的手腕。
质问般:「义兄?什么义兄?」
一瞬间,前世与他争执的画面涌上心头,泛起阵阵慌乱。
我忙解释道:「半月前魏夫人已收我为义女,你我如今是义兄妹,还请义兄自重!」
我奋力挣脱他的禁锢,他却怎么也不肯放手。
尽管我三年前随义母习武,但此刻面对魏昭的强势,依旧难以挣脱。
他紧紧执住我的手腕,将我牢牢束缚于身前。
声音低沉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义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眼中探究之色转变为恼怒,我越是挣扎,他的力道便越是收紧,丝毫不给我逃脱的机会。
情急之下,我抬手便是一记耳光。
魏昭向来厌恶骄纵的女子,此番举动或能令他心生嫌恶,自此疏远。
他被我打得撇过头去,没有愤怒,反而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他像是被打醒了一般,神情也从恍惚中清明。
隆冬虽至,但殿内因地龙而温暖如春。
然这份暖意未能驱散室内此时凝重的气氛。
他缓缓转回视线,紧握之力丝毫不减。
我心知盘算落空,整个人如同被寒风卷走的落叶,无处安放。
我心一横再次扬手,却被他半途截住手腕。
我的双腕被他牢牢制住,动弹不得,一股莫名的恐惧与慌乱开始在我心中蔓延。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我有些乱了方寸。
我抬头,意外发现他的眼眸竟泛起了红丝,那是一种被压抑至极的情绪宣泄。
他的神情复杂难辨,既有愤怒亦有难以名状的痛苦。
无计可施之下,我开始胡乱挣扎,拳打脚踢,试图挣脱他的束缚。
然而,这一切只是徒劳。
魏昭的力量远胜于我,轻而易举地将我所有反抗化为乌有。
绝望之中,我被他猛地推入身后的软塌,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他欺身而上,将我牢牢控制。
他向我贴近,在我耳边哽咽道:「商娘,我错了,也悔了……」
他的一声商娘,却令人如坠冰窟。
一瞬间,恐惧与慌乱交织成网,将我紧紧包裹。
我仿佛看到自己跌回了上一世的深渊中。
情急之下,我拔下发髻里的簪子,带着最后的不甘与挣扎,不顾一切地刺向他的胳膊。
所幸,这一击终于让他片刻清醒。
我来不及看他痛苦的面容,奋力推开他,随即抓起身侧的木枕狠命砸向他,趁其踉跄之际,逃也似的冲了出去。
魏昭却挣扎攀着榻边:「商娘不要,不要走……」
我头也不回,将背后那恐怖的悲呼声远远甩在身后。
不知跑了多远,宫道上寂静无声,四周已无人往来,我才敢停下来。
抬首望去,一轮圆月悬挂在天边,泛着清冷的光。
我思定片刻,借着月光抚平乱了的衣衫发髻。
一切恢复如初,我转身朝建章殿走去。
6
大魏定安三年,旧都魏府内。
皇帝脸色惨白,突然从榻上惊起。
「商娘!商娘不要走!」
他扑了空,跌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侍从闻声冲了进来,慌忙将他扶起。
却发现皇帝目光空洞,疯狂地撕扯着衣袖,最后凝视着自己毫无痕迹的臂膀,崩溃发疯。
这种场景,三年里,侍从们已见过无数回了。
三年前皇后被废,自焚于旧都的府邸,皇帝闻此噩耗竟在宫中一病不起。
在那之后不久,顾氏一族获罪斩首,就连宫中得宠的顾贵嫔也被赐死。
此后帝王再无曾经的威严,整日宿醉在这,不理朝政。
初闻噩耗,魏昭撑着病体势要查清商扶死因。
他分明派人去接她回来,最后带回的竟是她的死讯。
魏昭不相信,商扶会这样死。不信她那般恨他,恨到不想同他共处人世。
他疯了般赶去他们曾经的家,看到烧了大半的屋舍,才确信,她真的不要他了。
她所求,他从来都知道。
只是,母亲与兄长之死令他不得不清醒。
他不敢想象下一个人会是谁,若是商娘他恐怕会疯。
此后的魏昭变了,急功近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那条路,他一个人越走越远。
他起初也会厌恶自己所为,直到他的龌龊被商扶撞见,他心中充满不安。
可抬眸撞向商扶那失望且陌生的瞳孔时,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们发生了此生最为激烈的一次争吵,他恨她的不理解。
她只是痴痴站在原地,望向他满是失望。
「你如此滥杀无辜,和他们又有什么分别。」
去往帝位的路,太难走了。
待魏昭回头看时,他早已走散了友人兄弟,连同与他数十年相互扶持的妻。
魏昭终于回过神来,看到镜中自己如垂暮般的容颜。
瞳孔布满血丝黯淡无光,如一只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如若商娘此刻见到他这副模样,也会恐惧的罢。
魏昭环视屋子,这里的一砖一瓦都与她在时一样。
那场大火虽将整个屋子烧毁,可他将他们的家恢复了原样。包括院中的一花一草,他都小心呵护。
商扶去了的一年后,他便将所有政务交给了太子魏熙,自己则搬回了旧都魏府。
期间,他曾召无数方士入府,却无一人能让他的妻子复生。
直到国师的出现,他算出商扶的魂魄已去往异世。
她在那里重新开始,只是魏昭在那一世里,同她再无夫妻之缘。
想到此处,他头痛欲裂,紧紧捏着额角,脑中不自觉浮现出梦中的情景。
那样的真实,商娘口口声声称他为义兄,看向他的眼底满是抗拒与厌恶。
起初,他以为那只是数年来最常见的一场梦。
直到那耳光带来的痛楚,让他感觉无比真切。
想到国师曾说过的话,他心下笃定商扶的魂魄确存于异世。
他突然睁开眼,急声吩咐:「速传国师来此。」
当国师听闻皇帝真的在梦中入了异世,亦是惊诧不已。
近年,皇帝所服用的丹药,乃是门中禁书中记载的邪法。
服用三载,皇帝每夜皆陷幻梦,所梦皆是心中执念之人,音容形貌,栩栩如生。
国师本以为这等异世换魂之法只是祖师爷时记载的传闻,不料竟是真。
可此法为邪,一招不慎便会遭到反噬。
倘若下次还能成功占据异世身躯,那么换魂之法将成。
国师将换魂之法带来的反噬,同皇帝说明,若过程中稍有差池,必有性命之忧。
然而这术法自有记载起,从未成功。
魏昭没有丝毫犹豫,他想再见商扶一面,纵死无憾。
哪怕他与国师都知道,他如今的身体更本没有可能。
7
返回建章殿时,宫宴恰好结束,我来到义母身边,搀扶着她同行。
义母派人去寻魏昭,我才惊觉那发簪还在魏昭手中,心下不由一紧。
若魏昭此刻被寻来,众人察觉他受伤,定会追究到底。
届时,纵有千般解释,魏公也绝不会容我毁坏他子的名声。
未几,有侍者匆忙来报。
「二公子醉酒,竟独自驾车闯出了宫门!」
义母面露担忧之色,魏侯听闻却当即变了脸。
待魏侯面色铁青地赶回府中,魏昭早已换了墨色单衣,跪于堂前。
魏侯震怒不已:「孽障,念你往日懂礼乖觉,不想今夜竟敢在宫中醉酒驾车!」
魏昭低首叩罪:「儿醉酒闯下祸事,不敢逃避,还请父亲国法处置!」
依法处置,便是死罪。
我看向魏昭,只见他神情决绝。
义母不为所动,倒是魏侯的神色有了微末变化,虽气得浑身发抖,却仍未立刻下令。
魏侯如今虽是权势在握的国侯大将军,却并非纯臣,怎会真的将儿子送去给太后幼帝打杀。
魏侯目光如炬,抬手传来家法。
可即便太后幼帝不敢杀,他也得有所惩戒。
室内气氛凝重至极,鞭子重重落下,传来阵阵刺鼻的血腥味。
魏昭隐忍着痛,不发一声。
直到魏侯的鞭子抽到了他的臂膀,他闷哼一声。
顷刻间,墨色衣衫紧贴着渗出血的皮肉。
他咬紧牙关,汗水涔涔而下,却再不肯发出一声。
那双坚毅的眸子,忽而有一刻看向了我。
只一眼,便让人觉得他与偏殿时判若两人。
鞭刑过后,魏昭的背部早已血肉模糊,他白皙的面容更是无一点血色。
侍者小心搀扶,途经我身侧时,他轻声低语:「莫怕,我无事。」
声音虽弱,但我却听得真切。
他无事,便是我无事。
我望着他渐远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
次日一早,魏侯便带着魏昭入宫请罪。
看着魏昭那丢了半条命的模样,太后也只得笑吟吟赦免了他的死罪。
可魏昭仍撑着一口气,自请削去官身。
过了正月,魏侯被封为国公的旨意降下,麾下众人皆有封赏,唯独没有魏昭。
他的院落自鞭刑过后,便冷清异常。
所有人都认为他失了魏公的宠爱,更丢了官职护身,等同于弃子。
魏公子嗣颇多,单膝下公子便有数十人。
众兄弟中,虽只有他与长兄为义母所出嫡子,但魏公是最不看重嫡庶的。
人人觊觎家主之位,暗中较劲,局势已渐成暗流涌动之势。
想他自幼便跟着魏公上战场,如今却因「醉酒」,昔日功勋荣耀覆水东流,前程尽毁。
世人对此唏嘘不已。
我想起新婚那年,他亦是满身功勋,却对权利之争嗤之以鼻。
他不愿兄弟阋墙,只愿护着所爱在乱世里安稳此生。
可岁月终是让一切面目全非。
我那时常常独坐愁思,魏昭是从何时变得多疑猜忌。
何时起,我们面对彼此,眼中不再是温柔与爱意,而是难以化解的恨意与防备。
我与他又是何时夫妻反目,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8
魏公出征前,于魏府摆了家宴,邀了麾下谋士将领前来。
我于宴上又见到了一位故人,此生与我相顾不相识的谢瑜安。
他端坐于魏公左下首,举止沉稳,从容不迫。
他本拥有的安稳生活,是该如此。
恍然间,那段埋葬于前世的记忆随之而来。
彼时,我孤身逃难,见到奄奄一息却还紧紧护着手中的书册的谢瑜安。
只道乱世中,学子再无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悠然。
遂动恻隐之心将他救下,给了客栈银钱照顾他。
直到多年后,我们旧都再遇见,才知他成了魏帝身边最得宠的谋士。
他认出了我,知晓我是魏昭的妻子,从未与我相认。
狩猎时,场上遭遇了刺杀。
慌乱中,我被歹人挟持一同坠向崖底,谢瑜安也跟着我一跃而下。
幸而有一棵横生的树做缓冲,崖底杂草丛生,我们才没摔得粉身碎骨。
谢瑜安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过来看我是否安好。
我伤了胳膊,他则一瘸一拐似是摔伤了腿。
他亲手杀了那欲挣扎起身的刺客。
天色已暗,林中野兽声声哀号,他护着我寻到崖底可以躲避的山洞。
他握着火把,守在洞口一夜。
望着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我才将斟酌了一夜的话说出了口。
「当初即便不是我救你,也会有旁人。我不想你因旧恩违背自己的意愿,只愿……你不要害他便好。」
谢瑜安不曾回首,只低声道了句好。
未几,魏昭便带人寻到了我们。
魏昭将我紧紧拥入怀中,眼中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谢瑜安将头压得很低,向魏昭禀报是有人将他推了下来。
魏昭只是摆手,说会严查。
可到后来,这事却不了了之。
刺客之事却很快被查清,是与魏昭向来不睦的五弟所为,也是魏昭最有力的竞争者。
最终,五弟被削爵废黜。
面对众皇子的谄媚,谢瑜安始终清正自持,不为所动。
在那之后却肯对魏昭频施援手。
他暗中助魏昭筹谋大业,依旧对我保持距离。
我明了他此举是为了偿还旧恩。
随着时光推移,魏昭愈发得宠,隐隐有太子的威望,局势一片大好。
我也在那时有了身孕,我生熙儿时伤了身体,医士曾言我恐难再做母亲。
不想,我还能再有儿女缘。
我满怀幸福将此消息告诉魏昭,他却没有想象中那般开心。
我想他或许是政务繁忙,身心疲乏。
直到,顾舒娘得意扬扬向我炫耀,刺杀那日魏昭是怎样护着她,紧张她。
顾舒娘是程皇后的表外甥女,魏昭一向厌恶程氏,却在危难之际护着顾氏。
顾氏又出口诋毁我腹中子并非魏氏血脉。
我面上笑意淡淡,转身坐下。
身边侍从便上前按住顾氏狠狠掌她的嘴,直到血肉模糊,魏昭才赶来。
面对顾舒娘的颠倒黑白,魏昭痛斥我狠毒,带着顾舒娘转身离开。
当日,便传出魏昭纳了顾舒娘为侧妃,并宿在了她房里。
魏昭身边的侍从亲来禀明此,我自嘲失笑,誓言果只在相爱时作数,可没有人能一生相爱。
9
此后,魏昭许久未再踏入我的房门,我也安心于自己的生活。
后来,我无故滑胎。
魏昭才来见我一面,他安慰我时眼底竟含着一丝欢愉。
起初我不懂那一丝欢愉的意思,后来才得知落胎是他示意,他信了旁人的谗言。
我避着不愿再见他,他来我也是冷眼相对,他以为我是因他宠爱顾氏心生怨怼。
却不知,我对他是恐惧,恐惧魏昭面上是温和君子,实则却是杀子灭妻的狠毒。
我对他失望至极,只盼着天下安定,我便要离开这里。
到时天下之大,哪里都是太平地。
可魏昭封太子那日,谢瑜安死了,死得不明不白。
我请求魏昭查明此事,却不想他突然震怒,与我又起争执。
无奈,我冒险暗中亲查此事,却阴差阳错查到了另一件事的真相。
当初狩猎遇袭是魏昭利用我,他竟可以不顾我的性命与名声,设计我与谢瑜安共处一夜,以此来胁迫谢瑜安唯命是从。
可他每每见到我都会想到自己利用妻子的龌龊,他害怕我察觉,对我极尽讨好,却又满心猜疑。
两项情绪反复横跳,使得他每每见我总会心情烦闷,久而久之他也不愿再见我。
而谢瑜安之死,虽是顾氏所为,却是魏昭的意思。
得知真相,我心如刀绞,原来自己也可以是他谋权途中的一枚棋子。
谢瑜安好好的人生,是被我牵累。
再睁眼,魏昭守在床边,他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质问:「你如此急火攻心,是因何?」
我翻过身,不看他一眼。
他没有再说什么,嘱咐侍从照顾好我便径直离开。
一日,魏昭身边的侍从偷偷来向我禀报。
魏昭近日宿醉在顾氏处,顾氏却屡向魏昭献谗言,说熙儿不孝他的父亲。
怀熙儿时,魏昭在外征战数月,直到熙儿满月时才回来。
顾氏她想故技重施,以此来离间魏昭和熙儿的父子情分。
不久,魏帝驾崩,魏昭即位。
他并未在第一时间封后,我知道他在等我服软。
可我早已不想做那个与他并肩的人。
顾氏得宠,行事愈发嚣张,竟敢派人刺杀熙儿。又在请安时突然捂着肚子说疼,她的裙摆上满是鲜血。
顾氏痛苦的面容上挂着一丝狡黠的笑意,看来她自己也等不及了,提前给自己下了药。
只是不知两副药她受不受得住。
看着满地的血,我突然想到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正殿内一片慌乱,我转身神情恍惚回了我的寝殿。
待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当初的商扶早已和她的少年一同去了。
我们在去往皇权的路上,失了挚爱,也失了自己。
我坐于昏暗殿内,望着空荡四周,心中满是凄凉。
顾氏之痛,我感同身受却无悔意。
发疯的时候,我想与他们同归于尽。
可看着好不容易安定的天下,我只能不断折磨自己。
我恨魏昭,却不能杀他,只因天下和孩子还需要他。
无子药下,是对过往一切美好的决绝。
我被遣返旧都后,我知魏昭那次是派人来接我回去。
可即便那鸩酒是真,我也一饮而尽了。
我不愿再见他,与他虚与委蛇地过一生。
10
开春后,魏公领军东征。
太后携幼帝及众臣迁于中都,魏氏依旧留守于旧都。
魏昭毫无意外地被留在府中,每日除了侍奉在义母身侧,便是深居简出。
整个人寂静无比。
我与他也如我所期望的那样,鲜有交集。
只是出入义母身侧偶然遇上时,互道安好,礼貌而疏离。
对于宫宴那夜的事,我们缄口未提。
那好似只是醉意阑珊时的一场噩梦。
随着春日花开,秋风落叶,魏公东征的消息渐渐远去,府内一切如旧。
魏昭身影依旧挺拔,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
我依旧沉迷于藏书阁,钻研近来感兴趣的兵法古籍。
我们都安心于自己的世界,日子平淡如水。
冬月,魏公大军东征落败的消息,如风般传回各个都城,府内气氛也变得低沉。
而魏昭恰在此时得了重病,只得由义母筹措粮草赶往魏军驻军之地。
离开时,身着戎装的她,意气风发到魏昭都逊色几分。
她俯下身摸着我的头道:「扶儿,义母此去需数月。你要勤加练习我授你的枪法,待我归来要考。你若能通过,待天下安定,我便带你去游历四方。」
我握着她的手,却不争气掉下眼泪,哽咽道:「义母定要平安回来。」
言罢,她含笑转身策马离去。
义母离府后,我却噩梦缠身,日夜难安。
梦中是东征第一次落败后,魏公虽重整旗鼓,反败为胜。
但敌军却在来年的春日,绕过魏军夜袭旧都。
旧都苦苦支撑数日,却等不来离我们最近的中都援军。
未果,义母只得带领一支队伍「弃城而逃」。
敌军见状欲强势攻占旧都,却不想义母做了周密的安排,为旧都争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敌军退出了三十里外严守,可再次卷土重来兵力大涨。
日夜强攻下,城门险些失守,敌军扬言破城之日要屠尽城中百姓。
战火纷飞中,我看到自己再次家破人亡的场景,就在我痛心无措时,魏夫人身边的侍从将我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她说,是夫人走前吩咐护我周全。
那时,义母带领一支队伍及五名亲信,厮杀出一条血路。
杀到最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撑着重伤的身体,没日没夜赶往魏公所在战场,求他驰援旧都。
她将希望带回了旧都,可她自己却再也没有回来。
多年相处,她待我的好我早已铭记于心。
从前是她救我教我,我也想救她一回。
利用这再生者的先机。
所以,我给魏昭下了药,让他病了几日,无法担任押送粮草之责。
可噩梦的折磨,让我日夜恐惧历史重演,一场怪病令我卧床不起。
病痛缠身时,偶有一双温热的手拭上额角。
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我落入前世身陷疫病时的梦境。
不知昏睡了多久,我勉强睁开眼缝,却见魏昭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汤。
一时恍惚呆愣在原地,他伸手拿下我额头上的冰帕子。
他声音温和:「可感觉好些?」
我轻轻点头,喉咙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我挪动着身体想要撑坐起来。
他见状离开床畔,着侍者将我扶起,看我喝下药汤,嘱咐几句才转身离去。
与那双深眸对视,每每都能从中察到来不及收回的失落。
可他无法懂得我的疏离与抗拒,我亦永远无法解记忆里的心结。
11
我卧病期间,魏昭送来的书册成了我病榻边的常客。
一日,暖光盈盈,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案上。
我正埋首于一本战阵古籍,思索着能否借鉴其精妙布局,改良旧都的防御策略。
魏昭悄然走近,手中拿着一卷地图,轻轻放在我面前。
我心中一动,却并未第一时刻伸手接过。
我起身向他行礼,邀他落座,他点头应了声好。
将地图慢慢展开来,竟是旧都周围的地形图。
这图中不仅标注了山川河流,还标注了可能的进军路线与防御要点。
我下意识抬头看向魏昭,他微微点头道:「我信你的那个梦,如今城中兵力不足,的确应重新调整防御。」
话落,他收回目光,起身去书架上寻书,坐在凳椅上看起来。
我凝视着地图,偶尔抬头与魏昭交换意见。
他见解独到,替我答疑解惑比我独自研究要省时不少。
室内静谧,唯有轻轻翻动书页的声音。
日光逐渐西斜,我抬首,试探性地问道。
「魏昭你有没有想过,若有一日旧都面临危机,我们当如何以最少的兵力,达到最大的防御效果?」
他沉默片刻,似乎在认真思考我的问题。
「利用旧都地形设置陷阱,同时设阵分散敌军注意,令他们自相消耗。」
他的回答一针见血,亦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曾几何时,我与他也是如此坐在案边共谋计策。
只是后来,可进出他书房之人多了一个。
我也就鲜少再去书房找他。
我抽回意识,微微点头以示赞同。
他继续道:「再辅以奇兵,事先潜伏于城外,形成两军夹击之势,可扰乱敌军部署,甚者可一举破敌。」
我补充道:「此外,还需联络周边城池的友军形成联防,确保万无一失。」
「不错,欲要守住强攻与偷袭,单凭提前部署远远不够,若兵力捉襟见肘,便如薄冰难以承压。唯有兵力充足,配合周密布局,方可御敌。否则,便只有拼命一搏。」
四目相对之时,可以看到对方眼底的欣赏。
尽管我知道他不是后来的魏昭,可每每见到总会勾起我与他步步离心的场景。
我不动声色收回目光,重新投向图纸上。
他以天色渐晚为由起身告辞,我起身送他,那一刻夕阳余晖恰落在他身上,显得分外落寞。
我不再看他,转身回到案前,再次审视那份布满计谋的图纸。
12
我的病痊愈后,已近冬月的末尾。
外人只道是魏昭押送粮草离城,旧都空虚,只是一座无强人镇守的空城。
此次,我既要解义母之困,亦要护百姓周全。
我开始着手布置旧都的防御,首要便是揪出内鬼。
府外潜着多年的细作被我顺藤摸瓜揪出,连同城内替他传递消息的人一并抓了出来。
只待时机成熟,让他们给敌军放出可来攻打的消息。
魏昭暗中调集城内可用兵力,在关键位置布置陷阱与伏兵。
我秘密派遣信使前往附近的友军领地求援,希望能在敌军攻打时形成多方夹击之势。
魏昭还命人在城外布置了一系列疑阵,欲利用假象迷惑敌人。
让他们误以为城中兵力空虚,诱使他们深入城内后再进行围歼。
一切部署妥当,在等待敌军到来的日子里,我心中并没有多少胜算。
我担心此战不胜,又担心义母中途回来重蹈前世命运。
魏昭看出了我的不安,常宽慰布局周密,胜利有望。
我只能日夜巡防,勉强镇定心绪。
那夜在去巡防的路上遇见魏昭,二人却一致到一路无话。
离开之时,他看向我:「天冷了,早些回去吧。」
在他即将迈下城楼时,我开口问他:「你为何从不问我缘由?」
魏昭定身,回眸看向我露出一个微笑:「我知你不会害人。」
「可人是会变的,或许……」
「初见时我便确信,商扶此生都不会有害人之心。」
他的话温暖而坚定,却让我心头一颤。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思绪万千。
他是那个对我永不相疑的少年,可我与他再无可能。
终于,在一个寒冷的雪天,敌军深夜来袭。
魏昭带兵出城迎战,已先行打破了他们的计划,令敌军的军心先一步溃散。
他们果被城外的疑阵所迷惑,乱了方寸,大举进攻,欲以人多之势强攻城池。
城外战斗激烈,我身着戎装守在城中。
直到约定时分,也未等到援军的身影。
我心中生疑,心中焦虑倍增,援军迟迟不至,城外喊杀声渐弱。
魏昭虽将敌军杀退数十里,他却并未回城,而是驻守城下。
果然在次日夜里,敌军再次来犯。
可城中兵力不足,拖不了太久。
援兵迟迟不至,恰如前世。
我决定亲自率军出城支援,誓与旧都共存亡。
我渐渐明白,改变命运的关键,并不在于逃避或抗拒。
就算战死城下,我也算由得自己活一回了。
寒风凛冽,雪花纷飞。
空中绽放烟花时刻,我带领守城将士冲出城门,杀向敌军。
初上战场,心跳如鼓,我提枪杀进敌军地围着魏昭的敌军。
雪地里,刀光剑影,我与魏昭并肩作战,默契十足。
我调转马头孤身奔入魏昭提前设计好的阵法内,身后敌军穷追不舍。
城外守军见烟花信号,迅速从侧翼冲出,夹击敌军,战局稍稍逆转。
硝烟遮目,周遭皆是兵器交击的轰鸣,我奋力挥动长枪,战袍染血。
直至天边曙光初现,遥闻是东征援军的号角,愈加振奋人心,战局再添胜算。
许久,高喊声冲破硝烟,是魏昭携敌将首级策马归来,我军见状士气大涨。
敌军失了将领溃不成军,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远远地,我见到是义母带兵归来,才敢卸了所有力气。
13
守城之战后,捷报传至中都,皇帝下达诏令让魏昭官复原职,就连魏公也亲笔书信,对其大加赞赏。
义母平安归来,与魏昭匆匆一聚。
魏昭主动请缨去东征战场,临行前夜我主动踏进了那个院子,前世我自焚之地。
我携酒替他饯行,他温和如故,只是身上少了太多少年人该有的气息。
他邀我座下,素喜饮酒的他却未沾滴酒,只淡笑问我来意。
我直言道:「那发簪,能否物归原主?」
他轻轻摇首,拒了我的请求:「那簪子,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
我显出疑问。
他目光柔和地看向我:「那年家中替我定了门亲事,我虽年龄小,可对于婚姻之事,还是想娶自己喜欢的人。所以我偷溜出门,去了云州。我去时那里正排着长长的队伍,我找人打听,才知是商氏在开仓济民。
我在云州逗留数日,恰逢饥荒,百姓无奈变卖家财以换粮食。商氏作为当地望族,府中粮食充裕,你的母亲本欲借此机会收购百姓手中的金银财宝,你得知后察觉不妥,劝告你的母亲说,于乱世中谋财非君子所为,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时我便知,你就是我想要娶的妻子。于是我亲手做了那根簪子,还未来得及亲手送出,便收到父亲急召,只好连同其他礼物以魏氏的名义送至你府上。而今你我乃是异姓兄妹,我要赠予妻子的发簪便不妥再还给你了。」
我愣在原地,当初一眼便看中的簪子,原是他亲手所做。
我低首,轻声道:「是,是不妥的。」
我本想拿回自己的东西,不料那东西本就是他的。
夜色深沉,我默默收起心中波澜,告辞转身离去,心中莫名失落却也释然。
身后之人突然开口:「我不是他, 日后也不会成为他。」
我怔在原地,心中反复确认这话的意思, 连同今生与他所有交集,方才确认从前种种猜想。
终悟那夜酒醉的魏昭为何那般熟悉, 而他极其矛盾的行径亦有了圆说。
因为他也同样拥有前世的记忆,只是他还未亲身经历那些痴缠。
他还没到疯魔到地步。
我们都有重新来过的机缘,也有了各自的选择。
这样便很好。
我没有回应他的话,抬腿跨出了那院落。
魏昭离开那日,我没有去送他。
或许是妄改他人命数遭到了反噬,我在突吐一口鲜血后陷入昏迷。
前世今生交错浮现,如走马灯一般在我眼前穿梭。
14
一声惊喜的喊声传入耳中:「公主醒了!公主醒过来了!」
我慢慢睁开眼, 却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房间,并非在云洲商府, 就连门口赶来的妇人亦是那样陌生。
妇人眼中满是温柔与关切, 她轻声询问道:「扶儿,你可算醒了。」
我环顾四周疑惑丛生, 却只能茫然地望着眼前分外关切我的妇人。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 连忙掀开被子下床,却双腿发软使不上劲。
侍从忙来扶我:「公主要去哪?」
「带我去镜子前。」
我惊愕镜中人确是自己, 可面容更显成熟, 并非芳华十二的稚嫩少女。
「扶儿?你怎么了?」妇人走上前来, 轻抚我的背部。
我陌然地看向妇人:「夫人……可是认错了人, 我乃云州商氏幺女, 我并不识得夫人。」
魏昭逼至我身后,怒目圆睁,字字如仞。
「(世」我听到侍从的议论声, 惊觉如今竟是大魏朝。
大周已是前朝,我这副身躯竟已二十有二。
可我的记忆却还停留在十二岁那年,母亲病逝,要我带着婚书前往魏氏寻求庇护。
我忘记的那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何会成为魏氏的义女,那个同我有婚约的二公子又在何处?
太多疑惑瞬间挤入脑中,想得头疼,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梦中人看不清长相, 只听到她说:「不要将自己困在过去。」
梦醒后, 我得知大魏皇后是自己的义母,我成了新朝的公主,义母的长子前些日子被封为了太子。
那个同我有婚约的二公子早些年便战死沙场, 坊间传闻,他的遗物仅是一支他藏于胸前的发簪。
渐渐地, 义母看我的眼神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哀愁。
很多时候,更像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我知道, 是那个拥有曾经记忆的我。
我实在想不起来这些年的事, 也坦然接受自己失去的那部分。
就如梦中人所说,不要将自己困在过去。
再后来,魏帝驾崩, 太子继位。
义母成了太后, 却没有居住在宫中,而是携我遍历山河。
沿途风景如画,市井喧嚣。
老翁于柳荫下对弈, 少女结伴笑语,夫妻相携漫步。
世间百态,尽是一片安宁祥和。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