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秋风瑟瑟,吹过晋国都城翼城的宫墙,将庭院中的梧桐叶卷起又抛下。晋穆侯站在殿前,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中郁结难解。三日前与条戎之战惨败而归,损兵折将不说,更折损了晋国多年积累的威名。恰在此时,宫中传来喜讯——夫人为他诞下嫡长子。
秋风瑟瑟,吹过晋国都城翼城的宫墙,将庭院中的梧桐叶卷起又抛下。晋穆侯站在殿前,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中郁结难解。三日前与条戎之战惨败而归,损兵折将不说,更折损了晋国多年积累的威名。恰在此时,宫中传来喜讯——夫人为他诞下嫡长子。
"君上,小公子已由乳母抱来。"内侍低声禀报。
穆侯转身,见乳母怀中抱着一个裹在锦缎中的婴孩。婴孩皮肤泛红,眉眼尚未长开,却在襁褓中不安分地扭动着,仿佛对这世间充满抗拒。
"此子生于寡人战败之日,命运多舛啊。"穆侯叹息,伸手接过婴孩。婴孩突然睁眼,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直直盯着父亲,竟让久经沙场的穆侯心头一颤。
"便叫他'仇'吧。"穆侯沉声道,"仇者,雠也。
寡人与条戎之仇,将来必要此子为寡人雪耻。"
殿中众臣面面相觑,无人敢言。唯有大夫师服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七年后,晋国大胜条戎,凯旋之日,穆侯次子降生。这一次,婴孩安静地躺在母亲怀中,不哭不闹,只是用那双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世界。
"此子生于大胜之时,乃天赐祥瑞。"穆侯欣喜若狂,"寡人赐名'成师',愿他将来能成就大业,统帅三军!"
师服闻言,面色骤变。他上前一步,拱手道:"君上,臣有谏言。"
穆侯心情甚好,挥手道:"师服但说无妨。"
"异哉,君之命子也!"师服声音低沉却坚定,"太子曰仇,仇者雠也,此乃凶名;少子曰成师,成师大号,成之者也,此乃吉名。今嫡庶名反逆,此後晋其能毋乱乎?"
殿内霎时寂静。穆侯笑容凝固在脸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师服何出此言?寡人不过依时命名,何来嫡庶反逆之说?"
师服不退反进:"名者,命也。太子为储君,当以吉名示尊;少子为臣,当以谦名示卑。今太子名凶,少子名吉,是尊卑倒置,嫡庶易位之兆。臣恐..."
"够了!"穆侯厉声打断,"寡人之子,寡人自会教导。师服勿复多言!"
师服深深一揖,不再言语,但眼中忧虑更甚。
春去秋来,仇与成师渐渐长大。太子仇生得高大健壮,却因名字之故,性格阴郁多疑。他常在宫中独处,对弟弟成师既羡慕又嫉妒。而成师则开朗自信,无论习武读书都进步神速,深得穆侯喜爱。
一日,兄弟二人在宫苑习射。仇连发三箭皆中靶心,正自得意,却见成师轻松拉开更重的弓,箭箭穿透靶心。
"兄长箭术又有精进。"成师真诚赞道。
仇却冷哼一声:"你是在嘲笑为兄吗?"
成师愕然:"弟绝无此意。"
"那你为何要用那张重弓?显你能耐?"仇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成师放下弓箭,走到兄长面前深深一揖:"弟知错了,请兄长责罚。"
仇盯着弟弟低垂的头颅,心中那股无名火却越烧越旺。他猛地抬手,却在半空中停住——父王和师服正从远处走来。
"罢了。"仇收回手,强挤出一丝笑容,"继续练习吧。"
师服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叹息更甚。当晚,他再次求见穆侯。
"君上,臣观太子与公子成师之间,嫌隙已生。"师服直言不讳,"太子因名生怨,公子因名生骄,长此以往,恐生祸端。"
穆侯不以为然:"孩童嬉闹,何足挂齿?待他们年长些,自然明白兄弟和睦之理。"
师服摇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君上当年命名之时,已种下祸根。臣请君上为太子更名,以正嫡庶。"
穆侯拍案而起:"师服!你一再质疑寡人,是何居心?太子之名乃寡人所赐,谁敢更改?"
师服伏地而拜:"臣一片忠心,只为晋国社稷。若君上执意如此,臣唯有辞官归田,以免目睹祸乱之起。"
穆侯大怒:"既如此,你明日便不必再来上朝了!"
师服缓缓起身,深深看了穆侯一眼,转身离去。他的背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孤独。
岁月如流水,转眼间仇已二十有五,成师亦十八岁了。穆侯日渐衰老,而晋国朝堂上的暗流越发汹涌。太子仇身边聚集了一批对现状不满的大夫,而成师则在曲沃的封地广纳贤士,声望日隆。
一个雨夜,仇秘密召见心腹大夫栾宾。
"栾大夫,近日曲沃那边动静不小啊。"仇把玩着手中的玉杯,眼中寒光闪烁。
栾宾低声道:"公子成师在曲沃筑城练兵,又减免赋税收买民心,其志不小。"
仇冷笑:"父王偏爱幼子,朝中大臣也多趋炎附势。若父王百年之后..."
"太子慎言!"栾宾急忙制止,"隔墙有耳。"
仇将玉杯重重放在案上:"寡人只是不明白,为何父王要给弟弟取那样一个名字?'成师'——成就大业,统帅三军!这是要将晋国江山拱手相让吗?"
栾宾叹息:"当年师服大夫早已预言今日之局,可惜君上不听。"
"师服..."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他如今在何处?"
"自被君上驱逐后,隐居在汾水之滨,据说已病入膏肓。"
仇沉默良久,突然道:"明日寡人要秘密去见师服。"
次日黄昏,仇扮作寻常士人,独自来到汾水畔的一座茅屋前。屋内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仇推门而入,只见昔日意气风发的大夫如今瘦骨嶙峋,躺在简陋的榻上。
"师服大夫。"仇轻声道。
师服睁开浑浊的双眼,辨认片刻,突然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太...太子..."
仇按住他:"不必多礼。寡人今日来,是想请教一事。"
师服苦笑:"老臣早知太子会来。是为公子成师之事吧?"
仇点头:"大夫当年预言,今日已成现实。寡人该如何应对?"
师服剧烈咳嗽一阵,才缓缓道:"名者,命也。君上当年颠倒嫡庶之名,已注定今日之局。太子若强行压制公子,只会加速祸乱;若放任自流,晋国必分崩离析。"
"难道就没有解决之道?"仇急切地问。
师服艰难地撑起身子,从枕下取出一卷竹简递给仇:"老臣这些年将预言详细记录于此。太子可自行决断。只望...只望将来事不可为时,能留公子一命,毕竟...毕竟是骨肉至亲..."
话音未落,师服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倒在榻上气绝身亡。仇呆立良久,才缓缓展开竹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预言,最后一行墨迹尚新:"曲沃代翼,名之祸也。"
仇将竹简紧紧攥在手中,眼中泪光与杀意交织。
穆侯三十七年冬,晋穆侯薨逝,太子仇继位,是为晋文侯。即位当日,文侯便下令削减成师在曲沃的封地和兵力。兄弟二人的矛盾彻底公开化。
春雨绵绵,文侯站在先王灵前,手中握着那卷已经翻看过无数次的竹简。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王兄。"成师的声音依然如少年时般清朗,"臣弟明日便要返回曲沃了,特来辞行。"
文侯转身,打量着这个已经长得比自己还要高大的弟弟。成师穿着素服,眉宇间却掩不住勃勃英气。
"成师,"文侯突然问道,"你可曾怨恨为兄削减你的封地?"
成师坦然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兄是君,臣弟是臣,君命臣从,理所当然。"
文侯盯着弟弟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一丝虚伪,却只看到一片澄澈。他忽然感到一阵疲惫:"去吧。好生治理曲沃,莫负父王给你取的名字。"
成师深深一揖,转身离去。走到殿门处,他突然回头:"王兄,其实臣弟一直想问,为何父王要给臣弟取这样一个名字?"
文侯苦笑:"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师服大夫。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成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消失在雨幕中。
文侯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大殿里,耳边回响着师服当年的预言:"今嫡庶名反逆,此後晋其能毋乱乎?"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竹简,轻声自语:"名之祸...名之祸啊..."
殿外,春雨渐急,仿佛在诉说一个关于名字与命运的古老预言。而在遥远的曲沃,成师站在新筑的城墙上,望着晋国都城的方向,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来源:文史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