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4 年 9 月起,知名漫画作者柳堡在网上发布一系列文章,指责自己 2008 年起任职的 A-soul 工作室是长期压榨画手员工的黑工厂。此后,又有近 20 名该工作室前画手参与声讨,相关话题曾一度登上热搜榜首。
这绝不是一个单纯的剥削故事。
2024 年 9 月起,知名漫画作者柳堡在网上发布一系列文章,指责自己 2008 年起任职的 A-soul 工作室是长期压榨画手员工的黑工厂。此后,又有近 20 名该工作室前画手参与声讨,相关话题曾一度登上热搜榜首。
此A-soul非彼A-SOUL。后者是一个虚拟偶像女团,前者则是一个在业内颇有名气的漫画工作室。
A-soul 漫画工作室成立于 2008 年,曾出品《浪漫传说》《暴走邻家》《极度分裂》等知名作品,还受托绘制了《斗罗大陆》的漫画版。当时正值中国漫画的蓬勃发展期。
然而,前员工爆料称,深受漫画迷喜爱的 A-soul 工作室存在不堪的一面。2011 年至 2019 年,工作室迁至通州的动物养殖场,画手被迫与数百只动物同住。画手每天“自愿”工作超 16 小时,且不允许沉默,被鼓动互相监督举报。他们没有社保,工资微薄,报酬极低。许多作者在此期间成年、恋爱、结婚生子。
离开的人有的丧失了语言能力,有的精神分裂,不少人无法再从事绘画工作,甚至有人企图自杀。网友们对此感到震惊和愤怒,纷纷将矛头指向负责人刘某。
工作室的一号负责人刘某,代称“哥”,是这一切的掌控者。
“哥”用尽办法PUA这些年轻的画师,对画手进行精神改造和凌虐,如对员工进行批斗改造,包括限制上厕所等;养殖场环境差,工作无休息日,“哥”定了三十多条规范,像“禁止追求个人空间和小幸福”,成员的必需品由工作室统一发放,只能听“哥”允许的音乐、看他允许的电影,摇滚和民谣被视为“堕落”“有毒性”,文艺片也不让看。睡觉前,每个成员都要和“哥”打招呼。
要是在床上玩手机让被窝发亮,第二天“哥”就会知道。成员们被鼓励互相监督和举报。
要是有“不上进”的漫画家,就会被“哥”拉出来批斗,在这种环境下,其他画师也渐渐变成了“伥鬼”。
被批斗的人会被安排在出入过道的狭小工位上。“哥”鼓励大家一起帮着改造他、监视他、举报他。要是他在座位上玩手机或者在电脑上摸鱼,路过的人都能告诉“哥”。他的一举一动,包括掏出手机看了几分钟,“哥”都能知道得清清楚楚。上厕所的时间和次数有明确规定,超过十分钟,就会有专人去厕所找他。
在“哥”的定义中,人的“意识”最好的状态是“向外向上”,这样能成为“最强大的存在”。
工作室前成员回忆起最初去养殖场的情况:先坐地铁,再换乘几十站公交车,接着走很久,才能看到标有“荣荣养殖场”的蓝色大铁门。
一进门,最先看到的是院子里养的孔雀。向右转弯有一条主干道,通向一间红黄色的平房,红色坡面屋顶下是淡黄色墙面,开着四扇大窗,装修像农家乐。这就是漫画作者们的工作间,叫“大屋”,左右两边连着宿舍、厕所和厨房。
走进“大屋”,先是一排养兔子的笼子,然后能看到电脑和人。屋里很乱,工位很密集。每个人桌上都堆着东西,地上有拆开一半的纸箱,白色瓷砖地面有灰黑色污渍和灰尘。宿舍在大屋左侧。宿舍里有十几个上下铺,屋里很黑。有人说,这是因为 24 小时都有人在睡觉,所以窗帘从不拉开。
后来他才知道窗帘不拉开还有另一个原因。在这个 500 平米的养殖场大屋里,24 小时灯都亮着,画画的场景就像一部不停播放的连续剧。这里没有周六日,也没有上下班的区别。所有成员除了吃饭、睡觉和上厕所,几乎都在电脑前画稿或干活。
没人知道“哥”的背景,就连在 A-soul 工作多年的老人也不了解刘某。在养殖场的大屋里,随时发表观点的“哥”有时会提及自己过去的事。从成员们听到的零碎话语中,大概能拼凑出“哥”的人生经历:他 1980 年出生,不是漫画圈的。他做过工人和混混,能在工地轻松弄弯铁管,在江湖上也“有人脉”。
他脑袋上有个坑,自称被车撞过,有“白痴症”,还说“杀人不偿命”。他好像高中没毕业,但通过努力具备了高超的绘画技能,还当过央美的老师。没人看过“哥”真正的作品,因为他说从不保留。
离开 A-soul 的很多成员觉得,十多年来,工作室按照某种标准选拔成员,吸引了喜欢漫画且想“变得更强”的年轻人。
长期留在 A-soul 的成员,多数是“三无人员”:基本 20 岁出头,家庭关系不佳,无亲密关系依靠,也无稳定工作。不过,这种归属感的缺失与学历无关,工作室成员学历各异,有中学辍学、大专毕业的,也有不少名校毕业的高学历者。
成员曾认为这里是追梦者互助之所。
早期的日记中,一些成员形容自己被工作室“收留”“拯救”,有了真正的家。
漫画作者极乐鸟是典型例子。其网络公开发表的漫画自传《动物园年终总结》显示,他父母很早就离异,父亲再婚后离家,继父 2007 年患癌,同年姥姥也患癌住院,他和女友还濒临分手。21 岁的极乐鸟当时在一家图书公司做签约漫画家,由此认识了“哥”,即公司负责人刘某。刘某表示,若没地方去,可住他的编辑部。
当年的漫画日记里,极乐鸟记下了刘某对他说的话:“当时的我特别消极地对待自己的梦想,直到有人问我:你想改变吗?你想变得更好吗?……你能说自己尽全力了吗?你把自己逼到极限了吗?你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儿吗?”
极乐鸟表示想起了很多被遗忘的过去。“我从窗户的反光中看到自己时,就想起了那时的梦想。”
“我大哭了一场,就这样,我的人生道路第一次发生了改变,热血充满了我的身体。”刘某的话成为了极乐鸟转变的契机。在那段时间的日记里,极乐鸟渴望通过漫画让自己强大起来,“那段日子比任何时候都热血,我迫不及待地想创作出《单细胞》……当然,我还是会在睡觉和去医院的路上捂脸大哭。那时我只告诉自己,只要挺过去,我就会无比强大!”
极乐鸟给自己定下了“不可能完成的计划”:2008 年要画 1000 页稿子。此后,他的睡眠时间从每天 12 小时以上减少到 6 小时以内。
在以工作室日常生活为蓝本的漫画《动物园》中,极乐鸟成为了主力画手,奠定了 A-soul 工作室对外热血友爱的形象基调。
在养殖场的11年间,工作室未注册公司,成员年底能“分红”,多数人能拿到 1 万到 5 万的报酬。
A-soul作为业内一线工作室,在当年泡沫红利期,能拿到的稿费预算远超一般水平。大部分作者也没有作品版权。在2019年前因为没有公司,且作品多为网文改编漫画,大部分作品的实际控制权、平台渠道都在刘某和张某个人手中。
2019年,工作室终于搬去武汉,成立公司,开始为员工缴纳社保,按月发工资,在此之前,所有漫画家和助理从未与工作室签订劳动合同,名义上他们都是自由职业者,亦不存在缴纳社保的记录。
新公司在工业园区的办公楼中。成员们也从集体宿舍搬去单间,两人合住一屋。刘某有了独立办公室后,时常缩在自己的房间里闭门不出。他不再时常讲话。
工作室成员们共同的问题是,钱都去哪儿了?
其中一个答案指向养殖场的模型屋。后来,刘某建了一个有篮球场那么大的仓库,里面摆满货架,模型盒子一直堆到天花板。“就算模型店老板来了,也只会惊呆,还以为自己是来进货的。”
一位在工作室待了十年的前成员和多位模型业界人士交流查证后,对刘某买的模型进行了估算。他看到的不同模型总数超过一千件,单价从几百元到八万元不等,总价值超过 100 万元。大多数都是“哥”在养殖场的时候买的。
之后,很多成员才知道,在养殖场随处可见的小手办价格至少四位数,那些无人问津倒在角落、爬满苍蝇的模型,是几万元的限量版。纸箱里很多不明杂物,是玩坏的模型残骸。
工作室成员们开始意识到一种双重现实:他们自己住在有霉味的集体宿舍,在经常有老鼠的厨房做饭,在锁坏了没钱修、女生洗澡时会有男性直接进入的集体浴室洗澡。与此同时,“哥”买了挂在自己名下的豪车,买了超过百万元的模型,还在没告诉大家的情况下进行大额投资。
曾反复两次进入工作室的一位画手称,离职后再也不想画画了。看到绘画的板子,他就想到养殖场的日子,胃里发酸,恶心感在体内翻滚。他确实吐出来过一次。离开后的这两年,他总共只画了三四张插图。在“家”中的两年,他每天被要求画20张以上,一个星期才能洗漱一次。他感觉自己在那里画尽了一生。
但是现在仍有人留在工作室,他们觉得,世界上所有东西的结算,比如幸福、爱情、金钱、社会地位,都是“哥”变出来的。不是读者给我经济支援,不是社会给我福利,不是国家保障我基本权利,而是因为“哥”。
曾有媒体记者联系工作室转型后包括“哥”在内的负责人及在职成员,他们均拒绝接受采访,其中一位接近他们的人表示:“我只能告诉你一句,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对错,只有利益。”
来源:市井探索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