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太太,您没事吧?"小区保安小李一把扶起我,声音里带着那种对老人特有的怜悯。
枯木逢春
"老太太,您没事吧?"小区保安小李一把扶起我,声音里带着那种对老人特有的怜悯。
那一刻,我心如刀绞——七十岁的人了,摔在自家楼下,竟无一人知晓。
我叫刘敏兰,一九五二年出生在东北一个小县城,如今住在市里这个老旧小区已经三十多年了。
下岗前在纺织厂当挡车工,我们那一拨人都这样,赶上好时候进厂,又赶上难时候下岗。
我丈夫王德明是机械厂的车工,手艺好,厂里的技术能手,可也没躲过九十年代的改制浪潮。
咱们这代人,赶上国家困难时期吃返销粮,赶上知青上山下乡,又赶上改革开放的春风,可谓是吃尽了苦头,也见证了国家的巨变。
两口子勤勤恳恳地把儿子王立业、女儿王惠娟拉扯大,不求大富大贵,但求他们能比我们强些。
如今他们都有了体面的工作,在单位里也算是有些地位,我们本该含饴弄孙,安享晚年。
可六十五岁那年,德明突发心梗走了,连句话都没留下。
记得那天早上他还跟往常一样去小区花园遛弯儿,回来说:"敏兰,咱菜地里的豆角得摘了,再晚就老了。"
谁知道,那竟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德明走后,我一个人住了半年,白天还撑得住,可到了夜里,总觉得少了那个打呼噜的人,寂寞得很。
儿子立业看我这样,就接我去他家住。
刚开始,媳妇董小芳对我挺好,常说:"妈,您就当是自己家,想吃啥想干啥都随意。"
可好景不长,日子久了,我能感觉到他们话语中的不耐烦。
孙子要上网课,我看电视的声音太大;我做的饭菜"不健康",说什么油太多盐太重;我洗衣服的方式"太浪费水",说我那是老一套,现在讲究节约资源。
有时候我想和儿子说说话,可他总是捧着手机看,敷衍地"嗯嗯"两声,从来听不进去。
"现在的年轻人,没个消停。"我坐在沙发角落里,看着他们忙忙碌碌,心里不禁嘀咕。
董小芳总爱看那些港台剧,电视机遥控器成了她的专属,我只能在她不看的时候,悄悄地换到新闻联播或者戏曲频道。
"妈,您就不能看点儿新鲜的?整天盯着那些老掉牙的节目。"董小芳常这么说。
我也想跟上时代啊,可是那些都市剧里的年轻人说话做事,我哪里看得懂?
孙子王小虎今年十一岁,整天捧着个平板电脑玩游戏,我想和他说说话,他却嫌我烦。
"奶奶,您别老摸我头行吗?我发型都让您弄乱了。"孙子不耐烦地说。
我讪讪地收回手,心想我们那时候,谁家孩子敢这么跟长辈说话。
可转念一想,时代不同了,孩子有孩子的活法,强求不得。
立业夫妻经常加班到很晚,家里就我和孙子。
有一次,我做了一桌子菜等他们回来,可他们回来说已经在外面吃过了,看着我准备的满桌菜肴,语气里充满歉意却又带着几分不耐烦。
"妈,您别总这样,多浪费啊。以后我们不回来吃饭会提前告诉您。"
那一晚,我看着冷掉的饭菜,第一次有了自己是多余人的感觉。
"妈,您身体还硬朗,一个人住不挺好的吗?"一天早晨,立业递给我一把钥匙,是我和德明的老房子。
"您想孙子了随时来看,这样大家都自在。"
我懂他的意思。
那天起,我又回了这个住了三十年的小区,回到了那个充满德明气息的家。
推开门,空气里有股霉味,墙壁上的老式挂钟停在了德明去世的那一天。
人们都说现在的老人有退休金,不愁吃穿,比起我们年轻时吃糠咽菜的苦日子,现在的生活可谓是天堂。
我却觉得,六十五岁后的日子,才是最难熬的。
你有钱,却买不来陪伴;你有闲,却无处可去;你有话,却无人倾听。
每天清晨,我打开窗户,望着楼下年轻人匆忙上班,想起自己曾经也是这样风风火火。
现在呢?时针一格一格地走,我坐在沙发上,电视里的节目从早看到晚,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有时候会接到立业的电话:"妈,最近还好吗?"
我总是说:"好着呢,你们忙你们的,别惦记我。"
可挂了电话,眼泪就不听使唤地流下来。
老姐妹们都说,现在的老年人是被遗忘的一代,既不像上一辈老人那样被儿女敬重,又不像现在的年轻人那样精通新事物。
我们就像是夹在两个时代之间的一代人,尴尬又无奈。
那天在小区的老年活动室,我见到了几个老姐妹。
赵桂兰是我在纺织厂的老同事,以前是车间主任,干练得很,如今也是满头白发,说起话来不时叹气。
徐淑华退休前是小学老师,教了一辈子书,如今嗓子沙哑,皱纹爬满了脸。
还有钱秀英,以前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人缘好,嘴也甜,现在虽然七十多岁了,但精神头儿还挺足。
"我们这把年纪,指望儿女啊,那是缘木求鱼。"赵桂兰苦笑道。
"昨个儿我腰疼得厉害,给儿子打电话,他说忙,让我自己打车去医院。"
徐淑华点点头:"我闺女送我一部智能手机,说什么有事微信联系。可那字那么小,我老花眼哪看得清?"
我心里一阵酸楚,这不就是我的生活写照吗?
儿女孝顺是孝顺,可总觉得隔着层什么,好像他们把孝心外包给了物质和金钱。
"你们瞧我。"钱秀英突然站起来,做了个广播体操的动作,"我现在天天跳广场舞,认识了一群老姐妹,热闹着呢!"
赵桂兰白了她一眼:"你一个老太太,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
钱秀英不以为然:"老怎么了?老了就得坐在家里等死啊?我跳舞我高兴!"
我听着她们拌嘴,心里倒有几分羡慕钱秀英的开朗。
"敏兰,你呢?"徐淑华看向我,"德明走了,你一个人还好吗?"
我笑笑:"凑合过呗,还能怎么样?"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钱秀英的话。
她是对的,老了也得活出个样子来,不能总是怨天尤人,等着儿女来陪。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
几天后,下楼取快递,遇见了对门的老张。
老张本名张志远,七十二岁,退休前是中学老师,教了一辈子物理,人很精神,腰板硬朗。
"敏兰啊,你这是去哪儿啊?"老张热情地打招呼。
"取个快递。"我举了举手里的取件码。
"现在方便,手机一扫就行。"老张感叹道,"我们那时候,想买个东西还得排长队,粮票、布票、肉票,啥都得凭票供应。"
我笑了:"可不是嘛,那时候为了买双胶鞋,我排了一宿队呢。"
老张忽然凑近一点:"敏兰啊,来我们'枫叶俱乐部'玩玩呗!"
"什么俱乐部?"我有些疑惑。
"就是咱们这些老同志自己组的活动小组。有读书的,有跳舞的,还有学电脑的。"老张眼睛发亮,"我现在学会用微信了,能跟老伙计们视频聊天呢!"
我心里嘀咕,这大概就是钱秀英说的广场舞那一类活动吧?
"算了吧,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跳啥舞啊,该闪着腰了。"我婉拒道。
老张却不依不饶:"谁说非得跳舞啊?有缝纫组、厨艺组,还有讲故事组,各取所需嘛!敏兰,你在家待着也是待着,出来走走,热闹热闹。"
我推辞了几次,老张也不恼,只是笑着说:"你考虑考虑,随时欢迎。我们老年人啊,就得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等儿女陪,那是等不来的。"
回到家,我把快递拆开,是立业给我买的血压计。
上个星期我和他提了一嘴血压高,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买了寄来。
我心里一暖,儿子还是关心我的。
正想着,电话响了,是女儿惠娟打来的。
"妈,您吃药了吗?昨天我发微信您也没回,是不是没看见?"惠娟的声音里带着焦急。
我这才想起来,昨天好像是收到了什么消息,但不会操作那个复杂的手机,就放在一边了。
"没事,妈挺好的。你工作忙不忙啊?"我转移话题。
"还行吧,最近在做一个项目,挺累的。"惠娟有些疲惫地说,"妈,您要不要搬来和我一起住?我看您一个人在那边,怪不放心的。"
我心里一阵感动,却又想起了在立业家的日子。
"不用了,妈一个人挺好的,自由自在。你们年轻人忙,妈跟着添乱。"
惠娟沉默了一会儿:"妈,您别这么说,您不是添乱。"
"知道,妈就随口一说。"我笑着安慰她,"你忙你的,妈真的挺好。"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德明的照片,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孤独。
德明啊德明,你走得太早了,留下我一个人,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过这后半辈子。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德明回来了,说:"老伴,别整天闷在家里,出去走走,认识些朋友。"
我一下子惊醒,窗外已经天亮了。
忽然想起了老张说的"枫叶俱乐部",或许,我该去看看。
可就在我犹豫的那几天,意外发生了。
那天早上,我下楼买菜,不知是下雨天地滑还是自己腿脚不利索,一不小心摔倒了。
"老太太,您没事吧?"小区保安小李把我扶起来。
我摇摇头,心里却钝钝地疼。
不是伤口疼,是那种被现实击中的疼。
如果德明还在,他一定会第一时间跑出来;如果我和儿女住在一起,他们也会立刻发现。
可现在,我摔倒了,无人知晓。
回到家,我坐在沙发上,望着空荡荡的房子,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老年人的无助和脆弱。
原来这就是老张说的,六十五岁后最难熬的日子。
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儿女忙于自己的生活,社会日新月异,而我们这些老人,被时代的洪流甩在了后面。
那天下午,我敲响了老张家的门。
"敏兰,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老张爽朗地笑着。
"张老师,枫叶俱乐部还招人吗?"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老张眼睛一亮:"招,当然招!你总算想通了。来,进来坐,我跟你好好说说。"
就这样,我加入了枫叶俱乐部。
俱乐部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正式,就是小区里一群老年人自发组织起来的活动小组。
活动场地在小区的活动室,每周有不同的主题活动。
周一是健康讲座,请退休的医生来讲养生知识;周二是手工小组,大家一起做些手工艺品;周三是阅读日,一起读书看报;周四是文艺日,唱歌、跳舞、讲故事;周五是科技日,学习使用智能手机、电脑;周六是郊游日,天气好的话大家一起出去走走;周日是自由活动。
第一次去,我有些拘谨,不知道该干什么。
老张把我介绍给大家:"这是我们对门的刘敏兰,以前在纺织厂工作,手艺很好。"
"纺织厂的啊,那织毛衣一定很厉害了!"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太太笑着说。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年轻时候会一点,现在手脚不灵活了。"
"没事,咱们就是找个乐子。"老太太拉着我的手,"我叫李桂芝,退休前是医院的护士长。来,带你认识大家。"
就这样,我认识了俱乐部里的老姐妹老伙计们。
刚开始,我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看大家活动。
后来,我发现自己竟然会用智能手机了,会拍照发朋友圈了,甚至会用视频通话功能和惠娟聊天了。
惠娟看到我会用手机了,惊讶得不得了:"妈,您从哪学的这些?"
"有个老年俱乐部,里面有教这些的。"我颇有些得意。
"太好了,妈!"惠娟高兴地说,"这样我们就能经常视频了。"
我在手工小组里教大家织毛衣,她们教我做布艺花。
我们一起学习用智能手机,研究如何网购,甚至学会了拍短视频。
李桂芝教我们一些简单的保健操,张老师教我们怎么用手机查资料。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生活渐渐有了色彩。
每天早上起床,不再是无所事事,而是期待着今天俱乐部有什么活动。
那种被需要、被尊重的感觉,让我仿佛又找回了年轻时的自己。
一个月后,立业来看我,惊讶地发现我不仅会用微信视频了,还会网购。
"妈,您这进步挺大啊!"立业惊讶地说。
"老太太也是人,也要活出个样子来。"我笑着回答,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成就感。
我拿出手机给他看我和俱乐部伙伴们的照片,有我们一起包饺子的,有我教大家织毛衣的,还有我们一起去公园游玩的。
立业看着照片,眼里满是惊讶:"妈,我都不知道您这么能干。"
我忍不住笑了:"你当然不知道,你们年轻人眼里,我们这些老人不就是该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哪也不去,啥也不会嘛。"
立业有些不好意思:"妈,我不是那个意思……"
"知道你不是那意思。"我拍拍他的手,"妈现在挺好的,你们放心。"
那天,女儿惠娟也来了,看见我教小区里的老姐妹们织毛衣,她眼圈红了。
"妈,我以为您在家闷闷不乐呢。"惠娟说。
我摸摸她的手:"傻孩子,妈老了,但心不老。你们有你们的路要走,妈也有自己的路。"
惠娟突然抱住我:"妈,对不起,我们太忙了,没能好好陪您。"
"傻丫头,说什么呢。"我轻拍她的背,"妈不需要你们陪,妈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活动,挺好的。"
那天晚上,立业和惠娟非要留下来陪我吃饭。
饭桌上,他们说起了各自的工作和生活,我看着他们,心里满是欣慰。
孩子们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这是好事。
我们这代人,不就是希望孩子们比我们过得好吗?
他们临走时,立业说:"妈,以后有空我们多来看您。"
我笑着点头,心里却明白,他们的生活很忙,能抽出这一天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但我不再怨恨了,因为我找到了自己的生活。
如今,每当夕阳西下,我和"枫叶俱乐部"的老伙伴们在小区的林荫道上散步,相互搀扶,说说笑笑。
李桂芝常说:"咱们老了,但心不老,还能给社会做点贡献。"
张老师则说:"人活一辈子,不能光想着被别人照顾,也要学会照顾自己,照顾别人。"
就上个月,我们俱乐部还组织了一次义务劳动,给小区的公共花园除草、浇水。
看着花园里盛开的花朵,我忽然明白了,六十五岁后的日子,难熬不难熬,全在自己。
就像小区里那棵老枣树,虽然枝干苍老,却依然能在春天迸发新芽,结出甜美的果实。
老了,但生命不该就此停止;老了,但心可以永远年轻。
我们这代人,经历了太多的艰辛和变迁,见证了中国的巨大变化。
从物质匮乏到安居乐业,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从自行车时代到高铁时代。
我们付出了青春和汗水,为国家的发展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现在,是时候为自己活一活了。
立业说要给我换个大房子,我摇头:"不用,这房子住了几十年,有感情。"
惠娟要接我去她家住,我也婉拒了:"妈在这儿挺好,有老姐妹们作伴,有活动参加,自在。"
孩子们似乎有些失落,但也尊重了我的选择。
毕竟,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德明走了,儿女大了,但我的生活并没有结束。
反而因为这些变化,我找到了新的自己,新的生活。
那天,立业开车带我去郊外玩,路上他问我:"妈,您觉得现在的生活比以前好吗?"
我想了想,说:"各有各的好处吧。以前穷,但年轻,充满希望;现在物质条件好了,但老了,身体不如从前。"
立业点点头:"妈,我有时候挺愧疚的,觉得没能好好陪您。"
我拍拍他的手:"傻孩子,妈不需要你陪。妈需要的是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朋友,自己的价值。你们好好过你们的,妈好好过妈的,各自精彩,偶尔相聚,不挺好的吗?"
立业沉默了一会儿,说:"妈,您变了,变得更独立了,更坚强了。"
我笑了:"人总是要变的,不变就僵化了。"
车窗外,春天的风轻轻拂过,带来了泥土的芬芳和花朵的香气。
我想起了枫叶俱乐部的名字,秋天的枫叶虽然是生命的终章,却是最绚烂的一幕。
或许,人生的晚年也是如此,看似是结束,却可以是另一种绚烂的开始。
回到小区,碰到了正在遛弯的李桂芝。
"敏兰,你去哪儿了?今天俱乐部缝纫组学做布艺娃娃,你没来大家都念叨你呢!"李桂芝热情地拉着我的手。
"儿子带我出去玩了一天。"我笑着回答,"明天我再去学。"
"好嘞,明天老地方见!"李桂芝挥挥手,继续她的散步。
夕阳的余晖洒在小区的每个角落,染红了天空,也染红了老人们的脸庞。
我站在原地,望着远处小区花园里那群跳广场舞的老姐妹们,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是啊,六十五岁后的日子,虽然难熬,但只要心态好,找到自己的乐趣和价值,依然可以活得精彩。
就像那棵老枣树,虽然饱经风霜,但每年春天,它都会迸发出新的生机,重新焕发生命的活力。
枯木逢春,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来源:桃花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