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正数着银行刚取的三十万现金,犹豫了一下,将钱整整齐齐地码好,放进了卧室那个有些老旧的木质衣柜深处,这衣柜跟了我们二十多年,从老房子搬过来的唯一一件家具。
"小顺子,我这钱好像不够了,能借我点吗?"妻子小声问我。
我正数着银行刚取的三十万现金,犹豫了一下,将钱整整齐齐地码好,放进了卧室那个有些老旧的木质衣柜深处,这衣柜跟了我们二十多年,从老房子搬过来的唯一一件家具。
"你等会儿,我手头有点紧,月底发了退休金再给你吧。"我故作镇定地应付着,心里却暗自嘀咕,这是近一个月来她第三次向我借钱了。
我叫王顺,今年六十五岁,前年从东风化工厂退休。
在九十年代企业改制的浪潮中,我没能像厂里老李头他们那样分得厂里的股份,只拿到一笔不算太多的补偿金。
那时候改制风声鹤唳,厂长办公室门口天天排着长队,都想保住自己的铁饭碗。
那些日子,街道上到处是失业的工人,啃着五毛钱一个的馒头,眼神空洞地望着从前的厂区。
我们这代人,经历过票证时代的艰苦,也见证了改革开放后的日新月异,如今靠着省吃俭用,加上儿子每月孝敬的钱,总算凑了这三十万养老金,放在心里,比什么都踏实。
与妻子张桂芝的婚姻已经走过了四十个年头。
我们是七九年厂里大礼堂联欢会上认识的,那时她在厂食堂给工人们打饭,我在生产车间当技术员。
记得那年春节联欢会上,她穿着一条红格子裙子,戴着厂里发的塑料花,站在舞台上唱《绒花》,嗓音清脆得像黄莺。
婚后日子过得清贫但踏实,七口之家挤在单位分的四十平米筒子楼里,夏天热得连扇子扇出的风都是烫的。
生了一个儿子小军,现在在苏州一家电子公司做技术主管,听说年薪十几万,可总是忙得像陀螺,很少回家。
退休后,我和桂芝商量着搭伙过日子,各管各的钱,谁也不问谁花了多少。
她退休金比我少些,每月两千出头,但她总说够用。
"退休金嘛,够花就行,老姐妹们出去搓一顿,再买点小零嘴,也用不了多少。"她常这么说,笑盈盈的看起来并不像缺钱的样子。
可最近她频繁向我借钱,说是给远嫁黑龙江的侄女资助学费,我虽有疑虑,但也不便多问。
那天晚上,我被不知道什么声响惊醒,起夜时无意中看见桂芝蹑手蹑脚地从衣柜里拿出我的钱,小心翼翼地数了一沓放进她贴身的口袋里。
"心肝儿一下子就凉了半截",这是我们老家的说法。
我愣在那里,心跳得厉害,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悄悄退回卧室,生怕惊动了她。
回到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这么多年来的点点滴滴。
那年闯关东,我们带着三岁的小军去黑龙江看她父母,坐了三天硬座,她硬是把唯一的卧铺票让给了我和孩子。
九七年我下岗那阵子,整天垂头丧气,是她背着我去亲戚家借钱,供我参加电工培训班。
零三年我做小生意赔了钱,她二话不说,把自己的金手镯和结婚金戒指拿去当了……
这些年来,有盐有味的日子,她从不曾背着我做过任何事。
现在这算什么?难道到头来,竟连最基本的信任也没有了吗?
第二天清晨,我借口查看衣柜里的冬衣,悄悄数了一下钱。
少了五万。
心里一阵钝痛,五万啊,那可是我们小两口一年的退休金总和。
"老王,今天中午想吃什么?我去菜场买菜。"桂芝系着那条褪了色的蓝格子围裙问我,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随便,你看着买吧。"我勉强笑了笑,心里却泛起一阵苦涩。
二十块钱的红烧肉,十块钱的青菜豆腐,一日三餐,平平淡淡过了大半辈子,如今却要为五万块钱提心吊胆。
那几天,我开始仔细观察桂芝的一举一动。
她出门的次数明显比以前多了,有时接个电话就匆匆出去,脸色紧张,有一次竟然忘了关煤气灶,差点酿成大祸。
回来后总是闪烁其词,衣服上还带着浓重的烟味,这可不对劲,她平日里最讨厌烟味了,每次我抽烟都要躲到阳台上。
我曾试探性地问过几句,她总是含糊其辞,"去见老姐妹""帮侄女办事",但眼神飘忽,不敢直视我。
我不动声色地继续检查那笔钱,第二天又少了三万,第三天又是两万。
短短三天,桂芝已经拿走了十万元,这可是我们辛苦大半辈子的积蓄啊!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一块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难道是有了外遇?可她都六十多岁了啊,头发花白,满脸皱纹,每天还得吃降压药和护心丸,哪个男人会看上?
是赌博欠债?可她平日里最反对这些,每次看到邻居王婶去麻将馆,她都要在背后念叨半天,"人老了不积点德,整天赌啊赌的,能有啥好下场"。
还是被人骗了?但她一向精明,过年走亲戚,村里的小孩给发多少压岁钱她都记得一清二楚,怎么会上当受骗?
那天,我上街买菜,在自行车棚里无意中碰见了住隔壁楼的老刘。
"哟,老王,挺巧啊!"老刘穿着一件褪色的灰色中山装,从怀里摸出一包红塔山,"来一根?"
我接过烟,嗑嗑绊绊地说:"老刘啊,我想打听个事儿。"
"你说。"
"最近,你看见我老伴儿出去过吗?"
老刘眯着眼睛,吸了一口烟:"看见过几次,好像往南门那边去了,那儿不是新开了家茶馆吗?"
南门茶馆?那可是出了名的消息集散地,一群半老徐娘聚在那里,嚼着瓜子聊闲天,听说还有人专门在那儿放高利贷。
难道桂芝真的陷入什么麻烦了?
我心神不宁地回家,心里憋着一股火,打算找个由头好好问问她。
可一进门,就看见桂芝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相册,泪流满面。
那是我们的结婚相册,穿着借来的西装和婚纱,在照相馆拍的几张黑白照片,背景是画着假山假水的布景。
我一时心软,火气全消了,默默地站在她身后,突然发现她苍老了那么多。
什么时候她的手背上爬满了老年斑?什么时候她的背驼成了这样?什么时候她的目光变得这样恍惚而迷茫?
我轻轻摸了摸她的肩膀:"桂芝,有啥心事你跟我说说,咱们都过了大半辈子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她惊了一下,慌忙擦干眼泪,把相册合上:"没、没啥,就是看到老照片,想起以前的事,有点想孩子了。"
我心里的疑虑更深了,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默默叹气。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桂芝坐在街边,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哭着向路人乞讨。
惊醒时已是满头冷汗,我转头看看身边熟睡的妻子,她眉头紧锁,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我想着要不要打电话问问儿子,但又怕影响他工作,更怕毁了这个家。
在我们那个年代,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哪怕日子再苦再难,也要相濡以沫、白头偕老,我们这辈人不兴离婚的,村里那个当民办教师的李寡妇离了婚,几十年都抬不起头。
我不想我们多年的感情毁于一旦,更不想在儿子和外人面前丢这个人。
然而此刻,四十年的婚姻好像一下子变得如此脆弱不堪,就像院子里那盆老旱莲,看似枝繁叶茂,实则根系已经腐朽。
就在我心力交瘁的第三天晚上,桂芝突然坐在我对面,眼眶红红的,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我们的老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映着她布满皱纹的脸,像一张发黄的老照片。
她拿出一个信封,推到我面前。
"老王,钱我都放在这里了,一分都没少。"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颤抖。
我打开信封,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十万元。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道,声音有些发抖,怕听到什么我不想听的答案。
桂芝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前几天,小涛来找我,说是做饭店生意急需一笔钱周转。"她说着,眼神飘向窗外。
小涛是桂芝的侄子,她大哥的小儿子,大学毕业后在城里开了家小饭店,平时也不怎么联系,逢年过节来家里磕个头,送两条烟就走了。
"他说只借三天,保证还我。"桂芝声音越来越小,"求我别告诉他爸,说是怕他爸知道了骂他不长进。"
"哦?那他有没有说具体做什么生意需要这么一大笔钱?"我追问道。
桂芝摇摇头:"他说是和朋友合伙开了家饭店,缺点装修钱。"
"那你就给他了?"我的语气不自觉地严厉起来。
"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桂芝抬起头,眼中满是愧疚,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是怕你不同意,又怕你生气。我想着等他还了钱,你就不会知道这事了。"
我没有说话,默默地盯着她。
桂芝垂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小声补充道:"他毕竟是我大哥的儿子,血浓于水,我看他那么急,实在不忍心拒绝……"
"那他现在把钱还给你了?"我指着信封问道。
桂芝摇摇头:"没有,我今天去找他了,他说生意失败了,钱已经用完了,让我再等等。"
她顿了顿,突然泪如雨下:"我看他那样子,哪像是能还钱的人啊!他在饭店后厨赌牌,被人骗了,欠了一屁股债,有人天天上门催债,都快被逼得跳楼了!"
我一时语塞,手里的信封沉甸甸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这钱..."
"这是我从信用社贷的款。"桂芝搓着手指,"我把我那点退休金和积蓄都拿出来,又按揭了我妹妹家的房子做担保,才贷出这十万。"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存折和几张存单:"你看,这是我这些年悄悄攒的钱,原本是想给你攒个养老钱的,没想到..."
我接过来一看,存折上的金额正好是五万,还有几张定期存单,总计五万。
"这些年,我在食堂打零工,有时帮邻居照看孩子,一点一点存下来的,原本想等你生日那天给你个惊喜的。"桂芝抹着眼泪说。
我一时无言,又是心疼又是感动,看着眼前这个朝夕相处了大半辈子的女人,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老王,"桂芝哽咽着说,"这三天我一直睡不好觉,觉得对不起你。我们夫妻一场,我竟然背着你做这种事。我怎么能动你的养老钱呢?你辛辛苦苦大半辈子,指望着这钱养老送终啊。"
她突然跪下来,抱着我的腿痛哭起来:"我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你要是嫌我不要我了,我现在就收拾东西走,绝不拖累你..."
我被她这一举动吓坏了,慌忙把她扶起来:"傻婆娘,说什么胡话呢!咱们都这把年纪了,还能去哪儿啊?"
屋外,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打在窗户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声音让我想起了在厂里宿舍的那些日子,我和桂芝刚结婚,住在狭小的筒子楼里,下雨天屋顶总会漏水,我们用搪瓷脸盆接水,笑着计划着未来。
那时我们一无所有,却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我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与我共度半生的女人,她的皱纹里刻满了岁月,曾经乌黑的头发已经花白,卷曲的发梢透着一股倔强。
我突然意识到,四十年来,她从未让我为生活琐事操过心,总是默默地承担着一切,从不抱怨。
想当年,我下班回家,她早已做好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小军发烧,她整夜不睡坐在床边;我胃病犯了,她熬一锅又一锅的小米粥...
我忽然觉得鼻子一酸,这些年,我是不是太习惯她的付出,而忘了感恩?
"傻婆娘,"我的声音有些哽咽,"咱们是过命的夫妻,有什么事不能一起商量?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又不是外人。"
"我知道错了,"桂芝抹着眼泪说,"我就是一时糊涂,不该听信小涛那套鬼话。以后家里的事,我一定都和你商量。"
看着她愧疚的样子,我心里那点怨气也烟消云散了。
我起身走到衣柜前,拿出剩下的二十万,放在桂芝面前:"这钱,你先拿去把贷款还了。咱们的钱本来就是一家人的,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桂芝惊讶地看着我:"可这是你的养老钱啊!"
"养什么老?咱们不是还有退休金吗?再说了,这辈子都是你照顾我,现在我也该为你分担点。"我轻轻握住她粗糙的手,感受着那些因为多年劳作而生出的老茧,"咱们夫妻一场,何必为这些身外之物伤了感情?"
桂芝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老王,我对不起你..."
"别这么说。"我打断她,掏出手帕给她擦泪,"咱们去找小涛,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我拿起桌上几乎淡得看不见字的老式电话本,翻出小涛的号码,让桂芝给他打了个电话,约他明天见面。
挂了电话,桂芝犹豫了一下,从床底下拿出一个旧铁盒子。
那是我们结婚时用来装嫁妆的铁皮盒子,上面的红漆已经斑驳不堪。
"老王,这是我这些年存的私房钱,"她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沓沓用红绳系好的票子,"三万五千六百块,我想着留着给孙子娶媳妇用的。"
我看着那一摞摞用了多年的红绳系着的钱,突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
桂芝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你笑啥?"
"我笑咱俩真是一对活宝,都快入土的人了,还各自藏钱,生怕对方知道。"我边笑边说,"你知道吗,我在厂里食堂后面那棵老槐树下也埋了两万块,说是留着给孙子念大学。"
这下轮到桂芝笑了,我们相对而坐,笑着笑着,眼里又有泪光闪烁。
第二天,我们去了小涛的店里。
出乎意料的是,店面收拾得干干净净,那个挂着"聚友饭店"招牌的小馆子红红火火的,一点没有经营不善的样子。
"姑姑,姑父,你们怎么来了?"小涛看到我们,明显有些慌张。
他肥头大耳,一身名牌,手腕上戴着金表,哪有半点缺钱的样子?
"小涛,实话实说,你借姑姑的钱做什么用了?"我直截了当地问。
小涛支支吾吾,拿眼睛瞟着门口,好像随时准备逃跑。
"说!"桂芝拍了一下桌子,惊得周围几个客人都转过头来。
"好男不跟女斗",这是我们老家的一句俗语,但此刻的桂芝,双眼圆睁,气势汹汹,哪还有半点老实巴交农村妇女的影子?
倒让我想起了当年在厂食堂,她当着全厂人的面指着偷窃食品的仓管骂的情景,那一刻,她是全厂女工心中的英雄,被传为佳话。
小涛在我们的追问下,最终道出了实情。
原来他不是做生意失败,而是迷上了赌博,欠下了一屁股债。
"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找姑姑。"小涛低着头,不敢看我们。
"那你那欠债的事儿呢?是不是又骗我们的?"桂芝质问道。
小涛面露难色:"是有人追债,但我已经东挪西借还上了,就是还没来得及还姑姑你的钱..."
桂芝气得浑身发抖:"你这孩子,怎么能干这种事?你爸妈要是知道了,不得气死?"
我拉住桂芝的手,示意她冷静下来:"小涛,年轻人难免会犯错,但关键是要认识到错误,改正过来。"
"姑父,我知道错了,真的。"小涛红着眼睛说,"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赌了,您就放心吧。"
"那钱呢?"我沉声问道。
"都...都输光了。"小涛垂头丧气地说。
我叹了口气:"这样吧,你先把店里的账目给我们看看,看看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小涛慌忙摆手:"不用了,姑父,店里生意挺好的,我每月能赚两三万,我一定按时还钱。"
"那行,咱们签个借条,写清楚借款金额、用途和还款时间。"我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纸笔。
小涛不情愿地签了名,按了手印,答应每月至少还三千,直到还清为止。
回家路上,桂芝一直沉默不语,走到半路突然停下脚步:"老王,我觉得这事儿不对劲。"
"怎么了?"
"你没看见小涛那个样子?哪像是知错就改的?刚才有个穿黑衣服的男的一直在店门口转悠,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人。"桂芝担忧地说。
我点点头:"我也觉得有蹊跷,明个儿咱们去他爸妈那儿问问情况。"
第二天一早,我们坐公交车去了郊区,找到了桂芝大哥家。
王大海,比桂芝大两岁,退休前是纺织厂的车间主任,住在单位分的楼房里,家境还算宽裕。
"老三,老王,你们咋来了?"王大海热情地招呼我们,他胖乎乎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我和桂芝对视一眼,决定开门见山:"大哥,我们是为小涛的事来的。"
一听这话,王大海的笑容顿时凝固了,他妻子李淑芳也放下手中的针线活。
"那小兔崽子又闯什么祸了?"王大海叹了口气。
"他向桂芝借了十万块钱,说是做生意,结果全拿去赌博了。"我直截了当地说。
王大海和李淑芳对视一眼,神情复杂。
"他前几个月就借了我们六万,说是开饭店需要,结果也是全输光了。"李淑芳抹着眼泪说,"我们已经断绝和他往来了,他还好意思找你们?"
接下来的谈话让我们大吃一惊。
原来小涛不光赌博,还欠了高利贷,被人打断过腿,现在饭店的生意其实是他朋友的,他只是帮忙打工还债。
"你们千万别再给他钱了,那就是个无底洞。"王大海严肃地说。
回家的路上,我和桂芝都沉默不语,心里五味杂陈。
"老王,"桂芝突然说,"咱们是不是该把钱要回来?"
我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你看见他那个样子,估计钱早就输光了。再说了,咱们人都老了,和那些放高利贷的较什么劲?钱财乃身外之物,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桂芝靠在我肩上,轻声说:"我对不起你,害你损失了这么多钱。"
"傻话,咱们是一家人,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再说了,钱没了可以再攒,只要咱们俩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回到家,桂芝坐在沙发上发呆:"老王,我真没想到小涛会变成这样。明明小时候是那么懂事的一个孩子,读书也好,怎么会......"
"人都会犯错的。"我安慰她,"关键是能不能从错误中吸取教训。不过有一说一,他已经三十多岁了,再不懂事,那就不是咱们能管的了。"
"可是咱们的养老钱..."
"钱没了可以再攒,只要咱们俩在一起,比什么都强。"我重复着这句话,仿佛是在说服自己。
桂芝抬头看我,眼中闪烁着泪光:"老王,我一直在想,要是我走在你前面,谁来照顾你?你一个大男人,连袜子都不会自己洗,所以我一直想多攒些钱,让你将来生活无忧,找个保姆也好。没想到反倒因为我,钱都没了。"
我被她的话触动了心弦。
原来这么多年,她一直有这样的担忧。
而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那天夜里,我悄悄起床,走到阳台上,点燃一支老白沙。
烟雾缭绕中,我看着对面楼房的灯光,一盏盏灭去,只剩下几户还亮着。
每一盏灯后面,是一个家庭,有欢笑,有泪水,有争吵,也有和解。
我们的光阴就这么一天天溜走,到头来,留下的不过是彼此的陪伴与守候。
"老王,你怎么起来了?"桂芝披着外套走出来,把一件毛衣递给我,"小心着凉。"
我接过毛衣,突然笑了:"傻婆娘,与其担心这些,不如咱们好好珍惜当下,每一天都过得有意义些。"
第二天,我没去晨练,而是早早起床,做了一桌丰盛的早餐。
这是我们年轻时的习惯,每到周末,我就会起个大早,下厨做一顿像样的饭菜,然后全家人一起享用。
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这个传统也渐渐被遗忘了。
桂芝起床后,看到满桌子菜,愣住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灶台上摆着蒸笼,里面是刚出笼的小笼包,香气四溢;锅里还煮着皮蛋瘦肉粥,那是桂芝最爱的早餐。
"没什么特别的日子,就是想和你好好吃顿饭。"我笑着说,"来,尝尝我的手艺,看看退步了没有。"
桂芝红着眼圈,小心翼翼地夹起一个小笼包,轻轻咬了一口:"还是那个味,一点没变。"
饭后,我提议去华林公园散步。
华林公园是市里最老的公园,建于五十年代,里面有假山池塘,还有一片老式的竹亭,是我们年轻时约会的地方。
走在熟悉的小路上,桂芝挽着我的手,我们像年轻时那样,说着家长里短,笑着闲聊。
路过一个卖风车的小摊,我买了一个彩色的纸风车,递给桂芝:"给,童心未泯。"
桂芝像个小姑娘一样接过风车,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老王,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来这个公园是什么时候吗?"
我想了想:"应该是八几年了吧,那时小军才上幼儿园。"
"八二年,"桂芝纠正我,"那年厂里发了奖金,你特意带我和小军来这里玩。那时公园门票要五毛钱一张,你说再贵也要让小军见见世面。"
她比划着,"那个照相的老头还用老式箱式相机给我们拍了照,三块钱一张,贵得很,但你还是咬牙拍了两张。"
我笑了:"你记性真好,连这都记得。"
"那当然,"桂芝得意地说,"我脑子里全是你,哪能忘记?那时候日子虽然苦,但咱们都年轻,一切困难都不怕。"
她感慨道,"记得那年厂里效益不好,发的是代金券,根本换不了现金。你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和小军跑了大半个城市,终于在郊区找到一家小卖部愿意收这代金券,我们买了一袋米,一瓶酱油,还换了五块钱现金,乐得和中了彩票似的。"
我握紧她的手:"是啊,其实想想,这辈子咱们也没亏。有房有车,儿子有出息,自己身体也还行,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老王,"桂芝看着我,眼中满是柔情,"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我的包容和理解。"
"谢什么,咱们是夫妻。"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突然觉得有些哽咽,"这些年,是你一直在照顾我、迁就我,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们身上,斑驳陆离,恍如隔世。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开始调整生活方式。
不再像以前那样各管各的钱,而是把所有收入都放在一起,共同规划开支。
我们翻出了老式录音机,听着邓丽君的老歌;拿出尘封多年的象棋,重温当年的车马炮厮杀;甚至开始学习用智能手机,和儿子视频通话。
社区举办了一个老年人才艺比赛,我鼓励桂芝参加,她唱了一首《绒花》,和四十多年前在厂里联欢会上唱的是同一首歌,虽然嗓音不再清脆,但依然铿锵有力,赢得了满堂喝彩。
儿子小军知道了这件事后,特意从外地赶回来看我们。
"爸,妈,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小军心疼地说,眉头紧蹙,和他爹年轻时一个模样。
"不用,儿子。"我摆摆手,"你自己的小家也要顾,我和你妈这点退休金够用了。再说了,这不是已经解决了嘛。"
"那至少让我把之前答应给你们的养老钱先打过来。"小军坚持道。
我和桂芝对视一眼,最终点头同意了。
桂芝在厨房忙活着做儿子最爱吃的红烧肉,我则拉着小军在客厅里聊天。
"爸,我下个月可能要出差去德国,大概三个月。"小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去吧,大好机会,别错过了。"我拍拍他的肩膀,"别担心我和你妈,我们好着呢。"
"爸,我这次回来,是想接您和妈妈去苏州住一段时间。"小军诚恳地说,"我们那儿环境好,您二老也能换换心情。"
我沉吟片刻:"等你从德国回来吧,到时候我和你妈商量一下,去住一阵子也好。"
小军离开后,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有了儿子的资助,我们的经济状况逐渐好转。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让我们明白了在婚姻中,信任和沟通比金钱更为珍贵。
三个月后,小涛出人意料地来了一趟,带着五千块钱,是第一期还款。
"姑父,姑姑,我真的知道错了。"他诚恳地说,眼神清明,不再躲闪,"我已经戒赌了,现在每天早出晚归在饭店帮工,慢慢还债。"
我和桂芝没事就去他店里坐坐,给他一些经营上的建议,小涛也确实改变了不少,懂得了珍惜和感恩。
一天晚上,我们坐在阳台上喝茶,看着楼下广场上翩翩起舞的老人们。
暮色四合,远处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老王,"桂芝突然说,"你说咱们这辈子,最值得庆幸的是什么?"
我想了想:"大概是遇见了对的人吧。"
"那你觉得我是对的人吗?"桂芝半开玩笑地问。
"当然是。"我认真地说,"虽然咱们这四十年来也有争吵,也有误会,但每次都能化解,一直走到现在,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我顿了顿,"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吵架是为了什么事吗?"
桂芝笑了:"当然记得,八零年冬天,你非说我的手套是故意送给周车间的小刘的,闹了好几天的别扭。结果那手套是被院子里的狗叼走了。"
我们相视而笑,笑声在夜空中回荡。
"老王,说真的,这三十万的事,你真不怪我吗?"桂芝靠在我肩上,声音轻柔。
"怪什么?要怪就怪你心太软,太为别人着想。"我轻抚她的脊背,"这么多年,你一直是这样的人,善良、纯朴,为亲人两肋插刀,这也是我爱你的原因之一。"
"老王,我有时候在想,人这辈子最怕的不是没钱,而是到老了没有一个真心疼你的人。"桂芝轻声说,"咱们能相互扶持到现在,已经很幸福了。"
我点点头,看着远处的夕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满足。
那三十万养老钱的风波,竟成了我们婚姻中的一次考验,让我们重新审视彼此,也让我们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财富。
日子还在继续,我和桂芝也会像以前一样偶尔拌嘴,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论。
但不同的是,我们学会了更好地沟通,更加珍惜彼此的感受。
正如那首老歌唱的,"世间沧桑,人间正道,终有一天会把握。"
而那笔钱的事,也成了我们茶余饭后的笑谈,成了我们共同的回忆。
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但在我看来,真正的婚姻是两个人共同在时光长河中筑起的堤坝,能够抵挡住生活的风雨,守护着彼此珍视的感情。
而那些考验,不过是让这堤坝更加牢固的砂石罢了。
来源:怀旧的美好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