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下面都是单独一个故事,每一篇故事都是完结篇,没有连载,来源于生活,为了方便大家阅读,本文采用的第一人称书写,人物姓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下面都是单独一个故事,每一篇故事都是完结篇,没有连载,来源于生活,为了方便大家阅读,本文采用的第一人称书写,人物姓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家,是什么?是我打拼的远方,还是回不去的故乡?
弟弟的电话,又来了。
开口第一句,又是钱。
我叫乔振山,今年五十有二。
你问我混得怎么样?还行吧。
在省城有套房,不大,一百二十平,背着三十年的房贷。
有辆车,不豪,二十来万的代步工具,每天在早晚高峰的洪流里堵着。
有个贤惠的媳妇,许静雅,还有个刚上大学的儿子,花销像个无底洞。
我就是那种,别人看着风光,自己兜里没粮的典型中年男人。
每个月一号,我会雷打不动地给老家县城的母亲秦淑芬,寄去三千块钱。
不多,也不少。
我觉得,我尽到了一个做儿子的本分。
可我那个留在老家的弟弟,乔振海,他不这么想。
“哥,你是不是觉得,用钱就能把孝心给买了?”电话里,他的声音跟腊月的寒风似的,刮得我耳朵疼。
我捏了捏发紧的眉心,身边的车鸣声震耳欲聋。
“振海,我这边忙着呢,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我总想这么挂掉电话。
可他总是不依不饶。
“忙?你当然忙!在大城市享福,哪里还记得咱们那个漏雨的家,哪里还记得妈!”
“我每个月不是寄钱回去了吗?三千块,在咱们老家县城,够妈吃穿用度了吧?”我心里有点火。
“三千块?你打发叫花子呢!你知不知道现在物价多贵?你知不知道妈的身体,隔三差五就得去趟医院?你忘了,咱爸当年是怎么走的?你忘了,妈是怎么一把屎一把尿把咱俩拉扯大的?乔振山,你忘本了!”
“忘本”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我一个月薪水也就一万出头,房贷车贷孩子的学费,哪样不要钱?我媳-妇许静雅跟着我,没享过一天清福。我省吃俭用,才挤出这三千块。
可是在弟弟眼里,我成了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我委屈,我愤怒,甚至有点瞧不上他。
一个大男人,守着个小卖部,没什么大出息,就知道跟我要钱。
我不知道的是,这份我自以为是的“孝心”,这份我耿耿于怀的“委屈”,在真相面前,是多么的可笑和无知。
而揭开这一切的,是母亲床头那本破旧的,甚至连封面都掉了的日记本。
我和弟弟乔振海的关系,不是一天变坏的。
大概是从我考上大学,坐上那趟绿皮火车离开我们那个穷山沟开始,我们就已经走向了两条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我的人生,是往外的,是飞奔的。
他的人生,是向内的,是留守的。
小时候,我们俩感情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我们那个家,是真的穷。穷到什么地步呢?家里最“值钱”的家当,是一头老黄牛。
父亲乔建国,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最大的梦想,就是能让我们兄弟俩“吃上商品粮”。
可他没等到那一天。
我上初二那年,父亲为了多挣点钱给我们交学费,去镇上的小煤窑背煤。一次塌方,他再也没回来。
天,就那么塌了。
那一年,我十四岁,振海十一岁。
我至今都记得,母亲秦淑芬在父亲的坟前,一滴眼泪都没掉。她只是死死地攥着我们俩的手,指甲掐进我们的肉里,一字一句地说:“别怕,有妈在,天塌不下来。”
从那天起,母亲的腰再也没有直起来过。
她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
白天去地里干活,晚上回家纳鞋底、糊纸盒,什么能挣钱就干什么。
家里的好东西,永远是我的。
一个鸡蛋,她会煮熟了悄悄塞进我的书包,告诉我:“振山,好好读书,你是咱家唯一的指望。”
而振海,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他比我懂事,从来不争不抢。他会默默地把母亲分给他的那块玉米饼,再掰一半给我,憨憨地笑着说:“哥,你读书费脑子,多吃点。”
我那时候觉得理所当然。我是长子,是全家的希望,我必须出人头地。
我没辜负母亲的期望,一路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后来又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母亲哭了,笑着哭了。她拿出家里所有的积蓄,又挨家挨户去借,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跟人低头。
她说:“振山,你放心去,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我走了。把所有的贫穷、责任和家庭的重担,都留给了母亲和年仅十六岁的弟弟。
振海高中没读完,就自己退学了。
他说他不是读书的料,不如早点出来帮衬家里。
他在镇上的修车厂当学徒,每个月挣的钱,除了自己留下几块钱零花,剩下的全都交给了母亲,母亲又一分不差地寄给了我。
我在大学里,穿着体面的衣服,吃着食堂里热乎的饭菜,和同学们探讨着未来的理想。
我给家里写信,说大学生活多好多好,说省城的路多宽多广。
我不知道,我信里那些描绘得越美好的词句,就越像一把刀,在我们兄弟之间,划下了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省城,进了一家不错的国企。工作、结婚、生子,一切都顺理成章。
我把母亲和弟弟接过来看过一次。
他们拘谨地坐在我家崭新的沙发上,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许静雅是个好妻子,她热情地给他们削水果,带他们去逛商场。
可振海全程都绷着脸,看什么都不顺眼。
“一件衣服上千块,抢钱呢?”
“城里人真会享受,一个公园还要收门票。”
我嫌他小家子气,给我丢人。
他也嫌我假惺惺,忘了本。
那次不欢而散后,振海就很少主动联系我了。
反倒是他的媳妇,那个泼辣又能干的农村姑娘李彩霞,偶尔会跟我妻子许静雅在微信上聊几句。
我开始给家里寄钱。
一开始是一个月五百,后来一千,再后来涨到三千。
我觉得,我是在弥补。弥补我缺席的陪伴,弥补我对家庭的亏欠。
我以为钱能抚平一切。
可我错了。钱有时候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成为新的问题。
每次振海打电话来,十次有九次是抱怨。
“哥,妈的关节炎又犯了,疼得睡不着觉,你那三千块钱,光买药都不够。”
“哥,家里的屋顶漏了,找人来修要好几千,你看……”
我一听就烦。
“振海,我是你哥,不是你的提款机。我也有家要养,你能不能自己也想点办法?”
“我想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起早贪黑守着那个小卖部,一天到晚挣的钱,还不够你一顿饭钱!乔振山,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电话“啪”地一声挂了。
我气得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我觉得振海就是烂泥扶不上墙,自己没本事,还把怨气都撒在我身上。
许静雅劝我:“振山,你也别生气。振海也不容易,一个人在老家照顾妈。妈年纪大了,用钱的地方肯定多。要不,我们这个月多寄点回去?”
我叹了口气:“静雅,你不懂。这不是钱的问题。他就是心理不平衡。他觉得我过得比他好,就该无条件地帮他,养着他。”
从那以后,我对振海的电话,越发地抵触。
我们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大到快要吞噬掉我们之间仅存的那点兄弟情分。
而我们的母亲秦淑芬,夹在我们中间,像个沉默的影子。
她从来不说谁对谁错。
我打电话回去,问她钱够不够花。她总是在电话那头笑呵呵地说:“够了够了,振山啊,妈一个月哪花得了那么多钱。你和你媳妇在外面也不容易,别老是往家里寄钱。”
我信了。我以为母亲是真的“够了”。
我沉浸在自己“孝顺儿子”的幻觉里,心安理得。
直到母亲七十大寿。
母亲七十大寿,振海提前一个月就给我下了“最后通牒”。
“乔振山,妈七十岁生日,你要是还认她这个妈,就必须回来!别又拿忙当借口,寄点钱就完事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知道,这次我躲不掉了。
我对许静雅说:“静雅,妈七十大寿,我们得回去一趟。”
许静雅立马放下手里的活,说:“是该回去!我们给妈挑件好点的羊绒衫,再买个金手镯,老人家肯定喜欢。”
我看着妻子忙里忙外地准备礼物,心里五味杂陈。
我怕的不是花钱,而是回去要面对的尴尬和冲突。
我甚至有点怯懦,不敢独自面对那个我逃离了半生的家。
周末,我们一家三口,开着车,踏上了回乡的路。
高速公路平坦宽阔,五个小时的车程。
车窗外的风景,从高楼林立,变成了低矮的平房,再到连绵起伏的青山。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
那是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车子开进县城,路变得坑坑洼洼。
最终,停在了那栋熟悉的,甚至可以说有些破败的二层小楼前。
这就是我的家。
振海和他媳妇李彩霞,还有他们的儿子,我的小侄子,都在门口等着。
振海比我上次见他时,黑了,也瘦了,眼角的皱纹深得像刀刻的一样。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夹克衫,脚上是一双沾着泥点的运动鞋。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那辆在小巷里显得格格不入的城市SUV,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嫉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哥,嫂子,回来了。”他生硬地打了个招呼。
“振海!”我走上前,想给他一个拥抱,可他的身体是僵硬的。
反倒是李彩霞,要热情得多。
她一把拉住许静雅的手,笑得满脸开花:“哎呀,嫂子,可把你们盼来了!快进屋,快进屋!一路累了吧?”
母亲秦淑芬从屋里颤巍巍地走出来。
她真的老了。
头发全白了,像冬天山顶的雪。背驼得更厉害了,脸上布满了老年斑,像干涸的土地。
她看到我,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振山……我的振山回来了……”她伸出干枯的手,想要摸摸我的脸,又好像怕弄脏我一样,在半空中缩了回去。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妈!”我快步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粗糙,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像一块饱经风霜的树皮。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喃喃着,眼眶红了。
生日宴就设在家里。
李彩霞是个能干的女人,里里外外张罗了一大桌子菜。
亲戚邻里来了不少,把不大的客厅挤得满满当当。
大家都在夸我。
“振山出息了,在省城买房买车,是咱们村飞出去的金凤凰!”
“淑芬啊,你可真有福气,养了这么个好儿子!”
我听着这些恭维,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心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
我偷偷看了一眼振海,他正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喝着闷酒,脸色铁青。
我知道,这些话,夸的是我,打的却是他的脸。
酒过三巡,气氛热烈起来。
我拿出准备好的礼物,一个大红包,里面包了一万块钱,还有许静雅精心挑选的金手镯。
“妈,祝您生日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母亲接过礼物,手都在抖。她推辞着:“振山,你这是干什么,人回来就行了,还花这个钱……”
亲戚们又是一阵惊呼和赞叹。
“哎呦,振山真孝顺!”
“这手镯,得不少钱吧?”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振海,突然“砰”的一声,把酒杯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瞬间安静下来。
振海站了起来,因为喝了酒,脸涨得通红。
他指着我,一字一句地质问道:“乔振山,你是不是觉得,你今天拿回来这点钱,这个金镯子,就了不起了?你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我愣住了:“振海,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我清醒得很!”他提高了音量,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你每个月寄三"千块钱回来,你就觉得你尽孝了?你觉得妈缺的是你这几个臭钱吗?”
“你知不知道,妈去年冬天摔了一跤,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是我和彩霞端屎端尿伺候的!你那时候在哪?”
“你知不知道,妈的牙早就掉光了,硬的东西根本嚼不动,每天只能喝点粥!你那三千块钱,她连一副好点的假牙都舍不得配!”
“你知不知道,这房子,一下大雨就漏得跟水帘洞似的!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你说你忙,你说你没钱!你的钱呢?都花在你那大房子好车子上了吧!”
“乔振山,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你对得起妈吗?你对得起死去的爸吗?你今天有脸在这里,接受大家的夸奖吗?!”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的脸,火辣辣地烧。
我所有的体面,所有的骄傲,在这一刻,被他撕得粉碎。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亲戚们面面相觑,表情尴尬。
许静雅拉了拉我的衣角,低声说:“振山,少说两句。”
母亲站了起来,颤抖着声音喊道:“振海!你给我住嘴!今天是你哥好不容易回来,是你妈我的大喜日子,你在这闹什么!”
“妈!”振海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我就是为您不值!他凭什么!凭什么他在外面风风光光,把所有的苦都留给我们,留给您一个人扛!”
“够了!”我终于忍不住,也吼了出来,“乔振海!你以为就你了不起?就你孝顺?我在外面打拼容易吗?我每天点头哈腰看人脸色,我为了省钱一天只吃两顿饭的时候,你在哪?你除了会抱怨,会跟我要钱,你还会干什么!”
“我要钱?”振海冷笑一声,“乔振山,你还真把自己当财神爷了。你那三千块钱,妈她一分都舍不得花在自己身上!你信不信?”
“不可能!”我脱口而出。
我不信。哪个母亲会拿着儿子给的钱,自己一分不花?这不合逻辑。
“不信是吧?”振海的眼神里,突然闪过一丝怜悯,“不信,你就自己去看!你去看看妈的房间,看看她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说完,他摔门而出。
一场好好的寿宴,变成了一场难堪的闹剧。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
我看着母亲苍老而悲伤的脸,心里那个我坚信了许多年的信念,第一次,开始动摇了。
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寿宴不欢而散。
亲戚们都找借口走了,留下我们一家人,在狼藉的餐桌旁,相对无言。
李彩霞红着眼圈在收拾碗筷。
许静雅走过去帮忙,低声安慰着她。
母亲坐在老旧的藤椅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流泪。
振海的话,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拔不出来,一碰就疼。
“妈她一分都舍不得花在自己身上!”
这句话,在我脑子里,反复回响。
我不信。我必须去证实,他说的是假的。
我站起身,对母亲说:“妈,我……我去看看您的房间。”
母亲的身体明显一僵,她抬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丝慌乱:“振山,我那屋子……又小又乱,没什么好看的。”
她越是这样说,我心里就越是怀疑。
我没再说什么,径直走进了母亲的房间。
房间很小,大概只有七八平米。
一张老式的木板床,一个掉漆的衣柜,一张小桌子,就是全部的家具。
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和霉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墙壁因为潮湿,墙皮大块大块地脱落,露出了里面斑驳的红砖。
窗户的玻璃上,有一道明显的裂痕,用黄色的胶带粘着。
桌子上,放着一个搪瓷缸子,里面泡着几根咸菜。旁边是一碗没吃完的白米粥,已经冷了。
这就是我每个月寄三千块钱赡养的母亲过的日子?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拉开那个掉漆的衣柜。
里面挂着的,都是一些洗得发白,甚至打了补丁的旧衣服。
许静雅前几年给她买的那件羊绒衫,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最底下,外面还套着一个塑料袋,像是从来没穿过。
我的目光,在衣柜里搜寻着。
突然,我看到了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
盒子很旧了,上面的红漆都已剥落。
我心里一动,把它拿了出来。
“振山,你……你拿那个做什么?”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妈,这里面是什么?”我问。
“没什么,就是一些……一些没用的老东西。”母亲的眼神躲闪着。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手里的盒子。
一种强烈的预感,驱使着我,必须打开它。
锁是老式的铜锁,钥匙就挂在旁边的钉子上。
我取下钥匙,手微微有些发抖。
“咔哒”一声,锁开了。
我打开盒盖。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房产地契。
只有一沓沓用红绳捆得整整齐齐的信,几张泛黄的黑白照片,还有一个……破旧的日记本。
不,那不是日记本。
那是一个账本。
封皮已经掉了,纸张因为年深日久,变得又黄又脆。
我颤抖着手,翻开了第一页。
上面的字迹,是母亲那熟悉的,娟秀又带点笨拙的字体。
第一页的日期,是我上大学那一年。
“九月二日。收到振山学校来信,要交学杂费、住宿费,共计五百元。跟东头王秀莲家借了三百,跟村长家借了两百。总算凑齐了。”
“九月十五日。振海退学,去镇上修车厂当学徒。第一个月工资三十块。他全给了我。我给他留了五块,剩下的二十五,给振山寄过去,让他改善伙食。”
“十月十日。收到振山的信,说学校的饭菜不好吃。心疼。家里卖了最后一头猪,得了四百块。给振山寄去三百,告诉他是厂里发的奖金,让他买点好吃的,别亏了自己。”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
我一直以为,我大学四年,过得比别的同学都体面,是因为家里条件好转了。
我一直以为,母亲信里说的那些“奖金”、“福利”,都是真的。
原来,那都是她一句句编出来的谎言!
那是我弟弟用辍学的代价换来的血汗钱,是家里卖掉最后一点家当换来的救命钱!
我继续往下翻。
翻到了我工作后,开始给家里寄钱的记录。
“X年X月X日。收到振山寄来的第一个月工资,五百块。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我儿子出息了。留下两百家用,剩下三百,存起来,给他将来娶媳妇用。”
“X年X月X日。振山寄来一千块。振海要娶媳-妇,彩礼还差五千。把振山这几年寄回来的钱全取了出来,又找王秀莲家借了两千,总算把彩霞这个好媳妇娶进了门。告诉振海,这钱是哥给的,让他记着哥的好。”
我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飞快地往后翻,翻到了最近几年的记录。
从我每个月寄三千块钱开始,每一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
“X年X月X日。收到振山三千元。”
“支出:”
“一、偿还乔建国(我父亲的名字)当年看病欠下的债务。当年为给建国治病,借遍了亲戚朋友,共计一万八千元。人家嘴上说不要,但这份情,我不能不还。每月还王秀莲家五百元,此为第十期。”
“二、振海小卖部进货,差三千周转。从振山给的钱里,拿出两千给振海。告诉他,这是我自己的私房钱,让他安心做生意,别有压力。”
“三、孙子上大学,学费一万。振山和静雅压力大。我这老婆子帮不上大忙,只能每个月替他存下五百块。等存多了,给他包个大红包。写上:奶奶的祝福。”
“四、彩霞娘家母亲生病,给了她三百块。这孩子,当牛做马地伺候我,不容易。”
“五、邻居家孩子考上大学,随礼二百。”
“六、寺庙捐款一百。”
“本月剩余:四百元。”
“本月生活开支:”
“买米:五十元。”
“买面:三十元。”
“买菜(主要为白菜、萝卜、土豆):八十元。”
“水费电费:四十元。”
“关节炎药费:一百二十元。”
“总计:三百二十元。”
“本月结余:八十元。”
一笔一笔,一条一条。
清晰得,就像一把把尖刀,一刀一刀,凌迟着我的心。
原来,我每个月寄回来的三千块钱,她根本不是花在了自己身上!
她在用我给的钱,默默地,替我还着父亲欠下的旧债!
她在用我给的钱,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我们兄弟之间那点岌岌可危的感情!
她在用我给的钱,深谋远虑地,替我的未来,替我儿子的未来,存着一份她力所能及的保障!
她把所有人都考虑到了。
还债,是为了我们乔家的名声,为了让我们兄弟俩能挺直腰杆做人。
帮衬弟弟,是怕弟弟心里不平衡,怕我们兄弟生分。
给儿媳妇娘家钱,是想让彩霞能更安心地照顾这个家,照顾她。
给孙子存钱,是心疼我这个在大城市打拼的儿子,想为我分担一点压力。
她考虑了所有人,唯独没有她自己。
她每个月的生活费,只有三百多块!
我给她买的羊绒衫,她舍不得穿。我给她寄的钱,她舍不得花。她每天,就吃着最便宜的白菜萝卜,喝着寡淡的白米粥,守着这个漏雨的破旧老屋,像一盏即将耗尽油的孤灯,默默地燃烧着自己,照亮着我们所有人的路。
而我呢?
我这个自以为是的“孝子”,这个远在省城的“金凤凰”,我做了什么?
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付出,我还嫌弃她身边的弟弟“没出息”,我还抱怨弟弟“总跟我要钱”,我还因为那区区三千块钱,就觉得自己仁至义尽!
我算个什么东西!
我就是个混蛋!是个彻头彻尾的,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账本的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字迹已经有些歪歪扭扭。
“今天,是我的七十大寿。振山要回来了,我很高兴。我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只希望我的两个儿子,能好好的,平平安安的。这就够了。”
“啪嗒。”
一滴滚烫的泪水,砸在了那张泛黄的纸上,迅速晕开。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我再也控制不住,抱着那本沉甸甸的账本,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嚎啕大哭。
那哭声里,有悔恨,有羞愧,有无尽的心疼。
原来,我以为我飞得很高了,其实我一直都飞在母亲用爱和牺牲编织的那根风筝线上。
线的那一头,是她耗尽一生的牵挂。
哭声惊动了屋外的人。
许静雅和李彩霞最先冲了进来。
当她们看到我跪在地上,看到我手里那本摊开的账本时,一切都明白了。
许静雅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蹲下身,从背后抱住我,泣不成声:“振山,别这样,妈看着会难受的……”
李彩霞这个平时泼辣的女人,也捂着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母亲秦淑芬颤巍巍地走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她慌了。
“振山,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地上凉……”她想来扶我。
我抬起头,满脸泪水地看着她,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只是把那本账本,高高地举了起来。
这时,乔振海也进来了。他本来是想进来跟我继续理论的,可看到这情景,他也愣住了。
他看到了那本账本。
他走过来,从我手里拿过账本,一页一页地翻看。
他的表情,从愤怒,到震惊,再到和我一样的,满脸的泪水。
他一直以为,母亲偏心我。
他一直以为,母亲把我的钱都自己攒着了。
他不知道,母亲的心里,装着一杆最公平的秤。她给我的每一分,都想办法,从另一个地方,补偿给了他。
她甚至,用我给的钱,去替他还人情,去支撑他的小生意,还要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妈……”振海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扑通”一声,也跪在了地上,跪在了母亲的面前。
我们兄弟俩,两个加起来快一百岁的男人,在母亲面前,哭得像两个犯了错的孩子。
“妈,我们错了……”
“妈,儿子不孝……”
母亲看着我们,也老泪纵横。她伸出那双粗糙的手,一手摸着我的头,一手摸着振海的头,哽咽着说:“不怪你们……不怪你们……是妈没本事……快起来,都快起来……”
那一刻,所有的隔阂,所有的怨恨,都在这迟来的真相面前,烟消云散。
我们终于明白了母亲那份沉默的,却重如泰山的爱。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给我的老板打了电话,请了长假。
我对我妻子许静雅说:“静雅,收拾东西,我们明天就带妈回省城。给她做最全面的身体检查,给她配最好的假牙,给她买最暖和的衣服。我要把她接到我们身边,我要把我这二十多年欠她的,一点一点,补回来。”
许静雅哭着点头:“我支持你。应该的,早就应该这样了。”
我找到振海,跟他进行了一次长谈。
我向他道歉。
“振海,对不起。这些年,是哥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妈。”
振海红着眼,摆了摆手:“哥,你别这么说。我也有错。我不该那么跟你说话,我不该……我不知道妈她……”
我握住他的手,说:“以后,家里的债,我来还。你要是想扩大生意,哥支持你。我们是亲兄弟,是一家人。”
振海这个硬汉,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我们带着母亲,离开了老家。
临走时,母亲站在院子里,回头望着那栋破旧的老屋,看了很久很久。
我知道,她是在跟过去告别,跟那个为了儿女,苦熬了一辈子的自己告别。
回到省城后,我们带母亲去了最好的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医生说,老人家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身体亏空得厉害,一身的毛病。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刺痛了。
我们开始像照顾婴儿一样,照顾母亲。
许静雅每天换着花样给她做有营养的流食。我一有空,就推着她在小区里晒太阳,给她讲我这些年的经历,那些我曾经报喜不报忧的,所有的心酸和不易。
母亲的话,渐渐多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我们给她配了最好的全口假牙。当她第一次能轻松地咬下一口苹果时,她像个孩子一样,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她说:“甜,真甜。”
我知道,她说的,不只是苹果。
一年后。
母亲的身体好了很多,气色也红润了。她甚至还帮我们带带孙子,在阳台上种了些花花草-草。
家里的气氛,因为有了她,变得格外温馨。
振海的生意也走上了正轨,他用我投资的钱,把小卖部开成了镇上最大的连锁超市。他时常会带着彩霞和孩子,来省城看我们。
我们兄弟俩,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无话不谈。
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正好。
我处理完工作,回到家。
看见母亲戴着老花镜,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的,正是那本被我重新用牛皮纸包好了封面的账本。
她看得那么认真,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满头的银发上,像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那一刻,我的眼眶,再一次湿润了。
那本账本,记录的哪里是柴米油盐的收支,那记录的,分明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最纯粹,最无私,也是最笨拙的爱。
她用一生的账本,教会了我什么是真正的“孝顺”。
孝顺,不是你给了多少钱,买了多贵重的礼物。
孝顺,是陪伴,是理解,是愿意俯下身,去倾听他们内心真正的需求,去抚平他们被岁月刻下的皱纹。
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地抱住母亲。
“妈,在看什么呢?”
母亲回过头,笑着对我说:“振山,我在算一笔账。”
“算什么账?”
“我在算,我这辈子,有多幸福。”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
我们总以为,为父母撑起了一片天,却不知,我们一直都在父母那无言的爱里,从未长大。
【互动问题】
亲爱的朋友们,这个故事说完了。我就想问问大家,我们是不是也常常像文中的“我”一样,觉得自己给了父母钱,就是尽了孝?我们是不是真的静下心来,去了解过,他们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欢迎大家在评论区,聊聊您和父母之间的故事。
来源:批墙小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