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张卫国,看不上我就直说,何必浪费彼此时间!"黄凤英起身欲走,搪瓷茶杯在红木八仙桌上敲出清脆响声。
夕阳重圆
"张卫国,看不上我就直说,何必浪费彼此时间!"黄凤英起身欲走,搪瓷茶杯在红木八仙桌上敲出清脆响声。
茶馆里放着《敢问路在何方》的曲调,许是《西游记》又重播了。
我慌忙拉住她的衣角,"别走,黄同志,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嗓门不小,茶馆里的人都望了过来,我老脸一热,七十年代在青海当知青时都没这么窘迫过。
"那是什么意思?从进门到现在,你眼睛就没正经看过我一眼,是嫌我老呢,还是嫌我矮?"黄凤英站在那儿,两手叉腰,活像个讨债的。
我这人打小就内向,县七中毕业后去当了知青,回城后进了国企当技术员,一辈子跟机器打交道多,跟人打交道少。
"您...您先坐,我给您添茶。"我低着头,用随身带的暖水瓶给她倒了杯水。
六十一岁的人了,居然还和毛头小伙子似的紧张。
"我不喝茶,咱们都一把年纪了,有什么话直说。"黄凤英语气缓和了些,在我对面重新坐下。
她比我小三岁,但看上去精神头十足,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时,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韵。
"黄同志,实不相瞒,我这是头一回相亲,"我老实交代,"老伴去世五年了,一直是儿子催着让我再找个伴,说是'老年相依',我不好推脱,这才..."
"我还以为你是相亲专业户呢!"黄凤英噗嗤一声笑了,"我也是头一回。"
她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像极了农村晚会上的欢快唢呐声。
"俺闺女一直念叨,说妈你一个人多孤单啊,非让我来见见你。"黄凤英放松了下来,用家乡话说,"咱们都是给儿女们逼的。"
这一句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我终于抬头正视她,发现她眼里闪着和我一样的无奈和期待。
"八二年那会儿,我在农机厂当车间技术员,"我开始讲起自己的故事,"那时候能分到一套六十平的筒子楼,日子过得还算顺当。"
黄凤英点点头:"我在粮管所当会计,日子也就那样过,有饭票粮票的时候,比现在还有保障呢。"
下午茶不知不觉喝到了晚饭,我们聊起了各自的经历,越聊越投机。
她告诉我,自己的老伴八年前得了肺癌走了,留下她和女儿相依为命。女儿去年在深圳成了家,催她也找个伴儿,免得一个人孤单。
我则说起自己如何在九十年代下岗潮中转行做了家电维修,儿子张明在市医院做护工,儿媳在幼儿园教书。
"我看你这个人实在,"饭后,黄凤英直言不讳地评价我,"就是太闷了,跟我'炮仗性子'不知道合不合得来。"
我笑了:"闷葫芦和炮仗,听着倒挺配。"
就这样,我们在儿女的见证下,去了民政局。没有大操大办,就请几个老友吃了顿饭。我这辈子没想到会有这一天。
"爸,您以前相亲,连手都不让人家碰,这回怎么这么痛快?"儿子张明一脸惊讶。
我笑道:"你黄阿姨这人实在,跟她在一起,我不必遮遮掩掩,干脆明白。"
结婚后,我们住在我的两居室里,退休金加起来每月三千多,刚够日常开销。
"老张,你那老家房子还在吗?"一天晚上,黄凤英突然问道。
电视上正放着《幸福来敲门》,我漫不经心地回答:"在是在,但三十多年没回去住了,估计破得很。"
"咱这城里一个月光水电煤气就大几百,"黄凤英掰着指头算账,"老家要是能住,干脆回去住段时间,省下钱给孩子们攒着。"
我一愣,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可那房子太久没人住了。"
"咱们去看看呗,不行再回来。"黄凤英拍板决定。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收拾了简单行李,坐上了开往水塘村的公交车。
车窗外,春风拂面,田野里的油菜花黄灿灿一片。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我想起了少年时在田间捉迷藏的日子。
"你看你,都笑出声来了,"黄凤英戳了戳我,"在想啥呢?"
"想起小时候在村里疯跑,"我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时候没什么玩具,就拿着自己做的弹弓到处打鸟。"
"你们男娃就知道祸害小动物,"黄凤英撇撇嘴,"我那会儿都是跳橡皮筋,扎麻花辫。"
一路聊着,不觉已到水塘村。村口的老槐树仍在,只是更加苍劲。树下的石桌已经换成了水泥的,几个老人正在那打着扑克。
"这不是老张家的卫国吗?"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人叫住了我,"四十年没回来了吧?"
我定睛一看,是王大海,小时候的玩伴,如今已两鬓斑白。
"老王?你还认得我?"我惊喜地与他握手。
"怎么不认得,你小子当年上山下乡,回来就进了城里厂子,可神气了!"王大海爽朗地笑着,"这位是?"
"我爱人,黄凤英,"我介绍道,"我们打算回老屋住一段时间。"
"那房子好些年没人住了,"王大海摇摇头,"你爹娘走后,村里人偶尔去帮着通通风,但也管不了太多。"
在王大海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我家那座带天井的老屋。门前的柿子树已经长得比房檐还高,红砖黑瓦上爬满了青苔,院墙也斑驳不堪。
见到老屋的那一刻,我鼻子一酸。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也是父母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多少个夏夜,我们全家搬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里乘凉,听父亲讲革命故事。
"怎么,舍不得啊?"黄凤英看出我的情绪,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
我摇摇头:"就是想起了些事。"
钥匙还在我这儿,只是锁已经锈得几乎打不开。王大海找来钳子,好不容易才把门打开。
推门进去,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内积满了灰尘,蜘蛛网挂满了房梁,木质家具也有些腐朽。但房子的主体结构还算完好,青砖灰瓦经历了几十年风雨,依然稳固。
黄凤英二话不说,放下行李卷起袖子:"先把院子收拾出来。"
她找来扫帚和抹布,开始打扫前厅。我则检查房子的墙壁和屋顶,看有没有漏雨的地方。
"这老房子建得好啊,"黄凤英说,"现在城里的楼房哪有这么结实。"
我点点头:"我爷爷辈上就建的,那时候工匠手艺好,用料也实在。"
正说着,门外传来敲门声。是王大伯,我父亲的老邻居。他拄着拐杖,手里还提着一篮子新鲜蔬菜。
"听说张家小子回来了,"王大伯站在门口,"你爹妈走得早,这房子可算盼到主人了。"
提起父亲,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当年我父亲和王大伯因为几分地的事闹过矛盾,几十年没来往。我不知如何应对,只是尴尬地站在那里。
出乎意料的是,黄凤英却笑着迎上去:"大伯您来得正好,帮我们参谋参谋这院子该怎么收拾。"
"哎呀,弄这些我在行,"王大伯一下子来了精神,"我给你们看看。"
他放下蔬菜,仔细查看了房子的各个角落,然后说:"梁柱都还好,就是门窗需要修修,屋顶有几片瓦松了,得找人上去加固一下。"
黄凤英连声道谢,顺手接过蔬菜篮子:"大伯,这些菜太珍贵了,我们这就做饭,您留下一起吃!"
王大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行啊,正好尝尝城里媳妇的手艺。"
我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黄凤英不愧是粮管所的老会计,三言两语就把多年的邻里矛盾化解于无形。
在王大伯的帮助下,我们联系了村里的木匠和瓦匠,开始修缮老屋。院子里的杂草被清理出来,种上了黄瓜、茄子和辣椒。天井下放了两把竹椅,傍晚时可以坐在那里乘凉。
消息不胫而走,村里人知道"张老师家的卫国"回来了,都纷纷前来看望。有的带着自家的蔬菜,有的带着刚摘的水果,还有的只是来坐坐,说说村里这些年的变化。
"村里通了自来水,装了太阳能路灯,"村支书老李告诉我们,"去年还修了柏油路,现在开车进城只要半小时。"
我感慨万千:"变化真大啊!"
"再过两年,咱们村要建设成旅游示范村,"老李兴奋地说,"你这老宅子好好修一修,说不定还能办个农家乐呢!"
黄凤英在厨房里忙活着,听到这话笑道:"农家乐咱们可不会弄,不过种点菜养点鸡还是可以的。"
就这样,在黄凤英的张罗下,我们很快适应了乡村生活。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到村口的广场跟大伙儿一起打太极拳,然后去菜园子里除草浇水。下午有时去镇上采购,有时就在家看看电视,听听收音机。
生活节奏慢了下来,但内容却比城里丰富多了。村里的大爷大妈们常常带着孩子来找我们聊天,黄凤英会教小孩子们认字算数,我则修理村民们坏掉的收音机和电视机。退休前攒下的那点手艺,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你比在城里活泼多了,"一天晚上,黄凤英对我说,"以前总皱着眉头,现在天天笑呵呵的。"
我摸摸自己的脸:"是吗?可能是因为这里的空气好,心情也跟着好了。"
"我看啊,是因为这里是你长大的地方,"黄凤英煞有介事地分析,"人到了我们这年纪,都想回到根儿上。"
我点点头,却在心里暗暗感谢她。是她带我回到了这里,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六月的一个清晨,黄凤英在院子里浇花时突然晕倒了。我吓得六神无主,赶紧背着她去村卫生室。乡村医生小王给她量了血压,说高得吓人,建议立刻去县医院检查。
村支书老李听说后,二话不说开车送我们去了县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了,轻度心肌梗塞,需要住院观察,长期服药控制。
"没事,小毛病,"黄凤英躺在病床上,还不忘安慰我,"我家祖传的硬骨头,哪那么容易倒下。"
我守在病床前,寸步不离。过去五天,我才知道什么叫度日如年。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泼辣固执的女人已经在我心里占据了重要位置。
"老张,你回去休息吧,"黄凤英看我眼圈发黑,心疼地说,"我没事,真的。"
我摇摇头:"我不放心,就在这守着。"
她笑了:"我还以为你是个无情的闷葫芦,原来也会心疼人啊。"
在医院的日子里,我寸步不离地照顾她。有一天整理她的包时,我发现一封泛黄的信。信封上写着"张卫国亲启",字迹熟悉得让我心头一震。
我犹豫再三,还是打开了。信中写道:"凤英,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请你照顾好卫国。他是个好人,只是不善表达。他喜欢喝菊花茶,睡前必须泡脚,冬天容易冻手。我们相识四十年,我比谁都了解他。他需要一个懂他的人,而你,是我最信任的朋友。淑华笔。"
落款是我已故的妻子李淑华。看到这里,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原来,黄凤英和我老伴是同学,因为工作调动分隔两地。老伴病重时曾写信给她,却一直未寄出。黄凤英是在整理老伴遗物时,通过我儿子联系上我的。
"对不起,我看了你的信,"当黄凤英醒来时,我哽咽着说,"你和淑华..."
她叹了口气:"本来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你的。我和淑华是四十年的老同学,她临走前托我照顾你,我犹豫了很久,才决定答应相亲。"
"所以,你嫁给我,是为了完成淑华的心愿?"我心里五味杂陈。
黄凤英摇摇头:"一开始是这样,但后来...我是真心喜欢你这个人的,老实、踏实,虽然是个闷葫芦。"
那一刻,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握着她的手失声痛哭。六十多岁的人了,哭得像个孩子。
"哎呀,瞧你那出息,"黄凤英拍拍我的手,眼圈也红了,"大老爷们哭什么,让护士看见笑话。"
我擦干眼泪:"谢谢你,凤英,谢谢你对我的照顾,谢谢你带我回家。"
出院后,黄凤英的身体慢慢好转。我们继续在老屋生活,但节奏更慢了些。每天早上,我会给她煮一碗小米粥,放些枸杞和红枣。
"这日子,比城里舒坦多了,"黄凤英常说,"就是想念闺女了。"
我提议:"要不叫她过来住几天?"
黄凤英摇摇头:"她工作忙,哪有时间。再说了,城里姑娘,来这农村能住几天?"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看着她略带失落的神情,我心生一计。
有一天,我骑着三轮车去了镇上,买回来一大堆文具和儿童读物。黄凤英不解地问:"买这些干啥?"
"村里有不少留守儿童,"我认真地说,"我们可以办个小课堂,教他们学习。你教语文算术,我教理化。"
黄凤英眼前一亮:"这主意好!我在粮管所时就喜欢教育工作,只是没机会。"
我们把老屋的前厅收拾出来,摆上几张简易课桌椅,贴上彩色的字母表和乘法口诀。村委会帮忙通知了村里的家长,很快,十几个孩子就来报名了。
第一天上课,黄凤英紧张得像个刚上讲台的年轻教师。她精心准备了识字卡片,还给每个孩子发了一本拼音簿。
"今天我们来学《静夜思》,"她站在小黑板前,声音清晰,"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孩子们稚嫩的声音整齐地跟读着,我在窗外听得入神。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梦想是当一名教师,如今在暮年终于以这种方式实现了。
黄凤英教语文和算术,我则用了大半辈子积累的技术知识,教孩子们做简易的科学实验。用废旧电池做电动小车,用矿泉水瓶制作火箭,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
"张爷爷,这个为什么会动啊?"小刚举着他刚做好的电动车问我。
我耐心解释:"这是电能转化为机械能的过程..."
就这样,我们的"留守儿童课堂"慢慢有了名气,连镇上的家长都送孩子来听课。黄凤英的精神也越来越好,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
"我现在明白了,"一天晚上,她对我说,"老了不是等死,而是找到新的活法。"
我握着她的手点点头:"是啊,我们还能做很多事呢。"
孩子们的笑声填满了这座老屋,也填补了我们心中的遗憾。黄凤英没能和女儿多相处,我没能陪伴儿子成长,如今通过这些孩子,我们找到了弥补的方式。
村里人都尊称我们"张老师""黄老师",每逢节日还会送来自家种的蔬菜水果。我们的课堂也得到了镇政府的关注,镇长亲自来访,承诺提供一些教学设备。
夕阳西下,我和黄凤英常常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看着村里的新变化。国家的乡村振兴政策给这个小山村带来了生机,原本泥泞的村道铺上了水泥,家家户户通了宽带,年轻人也渐渐愿意回乡创业了。
"卫国,"黄凤英轻声说,"淑华托我照顾你,我做到了。"
我握着她粗糙的手,看着她被岁月刻画的脸庞:"不,是我们互相照顾了。"
远处,村口的大喇叭响起了熟悉的旋律,是《在希望的田野上》。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宁静。
在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上,我们找到了生命的第二春,也迎来了属于我们的夕阳重圆。
来源:淼淼久点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