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三的荤菜比平时的要贵一块钱，我为了省点钱，点了份校外的拼好饭。
第一章
拼好饭中毒后，我听见了暗恋男神的心声。
【课间操的时候就一直盯着我，跟块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路这么宽不走，非要倒在我面前，真是恶心死了。】
【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病毒？】
【……】
下一秒，我即将要搭上去的手顿住了。
1
我一个跟头栽到了陈漾面前，豆大的汗珠直往地上砸。
正值课间，周围的人越来越多。
陈漾语气淡淡地，朝我伸过来一只手。
「同学，你没事吧？」
我像个溺水之人，尽全力想要抓住那根稻草。
就在我即将搭上去的时候，我听到了陈漾的心声。
【身上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有没有病毒啊？】
【……】
我呼吸一窒，手停在了半空中。
陈漾在我眼前挥了挥手：「同学，需要送你去医务室吗？」
我将头埋在胸口，拄着滚烫的水泥地慢慢站起身来。
「不……不用了，我没事。」
「我，我没事。」
我踉踉跄跄地推开人群，抱着洗手池狂吐不止。
苦到极致的胆汁从舌根处漫开，我双手捧着水清理水池。
刚收拾干净，眼泪就砸到了水池壁上。
一滴，两滴。
我再也忍不住，蹲下开始抱头痛哭。
周三的荤菜比平时的要贵一块钱，我为了省点钱，点了份校外的拼好饭。
豆角吃下去没多久，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但还是坚持来做了课间操。
可没想到，回去的路上，腹部传来一阵难耐的绞痛。
就连陈漾走在我身后，我都没有注意到。
如果我知道的话，是死也不愿意让他看到我这么狼狈的一面。
新生入学那天，陈漾作为学生代表上台讲话。
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声音低沉又带着份独属于少年的清亮。
被嫌弃到爆的蓝白校服穿在他身上，像是量身打造的。
很多年后，我回想起那一幕的时候，心还是会漏掉一拍。
陈漾很快成了三中的风云人物。
他长相好，成绩好，经常是女生宿舍的话题中心。
「听说他本来是要出国的，后来不知道怎么跑我们三中来了。」
「我也觉得奇怪，他那个成绩，比第二名多几十分，简直是降维打击。」
「……」
我举着手电筒，侧身提了提被子。
那天食物中毒后，我在医务室输了两天液，又在宿舍躺了一天，功课已经落下了很多。
听到陈漾的名字，我下意识把耳机里的英语听力调低。
但想起那天他的心声，又报复性地调到了最高。
「诶，可可，张可可！」
有人从上铺拽我的被子，我扯下耳机，被迫加入了她们的对话。
「可可，你吃坏肚子那天，陈漾是不是刚好看见了？」
「是他送你去的医务室吗？」
陈漾那天的话像刺一样扎在我心上，只是回想起来都觉得痛苦万分。
我曾经以为，我的暗恋很小声。
所以得不到回应，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没想到，他都知道。
不仅知道，他还觉得……恶心。
「没有，那天你们走得快，不然就能让你们送我去了。」
我摇了摇头，将自己裹进被子里。
仿佛这样，就可以隔绝所有有关陈漾的信息。
那天晚上，我举着手电筒，学到了凌晨，第二天险些没有赶上我妈的早餐。
2
「妈！妈！我在这儿！」
我妈腰上系着件泛白的围裙，隔着栏杆远远地朝我招手。
在人群中锁定我之后，迅速将一袋热腾腾的包子塞到我怀里。
「趁热吃，妈走了啊。」
我目送她离开，三步并两步地爬到五楼教室门口。
可谁知，一拐弯，迎面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包子掉得到处都是。
「对不起，对不起，衣服有没有沾上油？」
我来不及捡包子，下意识就想用袖子去擦对方身上的油点，被不着痕迹的躲过去了。
一抬头，是陈漾。
他手上举着一沓试卷，稀碎刘海下的眉毛蹙起，视线落在那已经脏掉的透油包子上。
我家是开包子铺的，这种透油的小包子卖得最好。
我妈怕我在学校吃不惯，每天早上都要顺路给我送一笼新鲜出炉的包子。
我拗不过他们，索性就照单全收了。
陈漾收回目光，视线落在我身上。
我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
肩上的书包掉了一个带子，松垮垮地垂在手臂一侧，碎发乱飞，怀里还抱着半袋油亮的包子。
我实在算不上漂亮，额前总是有压不下去的碎发，脸上还时不时冒几颗痘。
但只要有可能，我都会尽量体面的和陈漾制造偶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弯腰捡起地上的包子，趁机将书包背好。
「衣服我帮你洗吧，一晚上就干了。」
陈漾抿了抿唇，没说话。
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我忘了，他觉得我恶心，我碰过的地方他都不愿意再碰，更何况是贴身的衣服呢？
正僵持的时候，上课铃声响起。
同桌蒋曼从后门露出一颗脑袋，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我捏着书包带：「或者，我直接赔你钱也可以。」
就在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从楼梯间闪了进来。
李璐瑶径直越过我，将一块三明治隔空抛到陈漾怀里，嫌恶地瞥了一眼他的衣服。
「衣服上弄得什么，油汪汪的，味儿死了，究竟是谁爱吃这种包子啊？」
「快吃，上课了。」
我没敢抬头，害怕在陈漾的眼神中看到哪怕一丝赞同的神色。
因为在我自以为藏得很好的那些日子里，我曾经偷偷给陈漾带过三个月的早饭。
李璐瑶是一个月前转来的三中五班的。
她奶奶家和陈漾外婆家是对门，两人小时候几乎是一块儿长大的。
蒋曼第一次见到两人同框时，就直摇头。
「看看，这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傲娇大小姐vs忠犬竹马，是不是很好磕？」
是的，不管从成绩、外貌还是家世，两人都称得上一句般配。
痴心妄想的人是我，就连暗恋也不应该。
我把头埋得很低，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教室。
一坐下，蒋曼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眼怎么红了，是不是隔壁班欺负你？」
我忍了一路，听到这话，嘴一撇，眼泪就跟断线似的落了下来。
「没有，包子掉了，今天没有早饭吃了。」
蒋曼连忙搂过我的肩膀：「诶呦，多大点事儿啊，我还有个面包，你先垫吧垫吧。」
「别哭了昂。」
我没有哭多久，休息三天，桌上的卷子已经堆成了小山。
我算不上聪明，物理大题经常做好多遍都不得要领，所以只能靠时间弥补差距。
但和陈漾比，依旧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晚自习结束，我是最后一个走的。
走廊上的灯已经灭了，我默数着台阶，一个个往下挪。
刚松一口气，抬头就在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3
我最熟悉的，就是陈漾的背影。
他头发很软，从背后看，像棵蓬松的蒲公英。
清瘦的脊背总是挺得很直，走路的时候，习惯先迈左脚。
即便是在几百个人的操场上，我也能一眼认出他。
陈漾斜挎着书包，白色耳机线随意挂在耳廓上。
我掂了掂书包，正准备侧身绕过去的时候，陈漾开口叫住了我。
「张可可。」
我没想到他知道我的名字，愣在了原地。
食物中毒那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只叫了我同学而已。
一个在学校喊一声，能引来几千人回头的称呼。
陈漾凑近了一步，周身飘来有些陌生的香水味。
他又喊我的名字。
「张可可。」
我心跳如擂，只能寄希望于陈漾暂时性耳聋，才能忽略我的心跳声。
「怎，怎么了，是衣服的事情吗？」
「我，我要不还是把钱转你吧？」
两句话说得磕磕巴巴，我甚至不知道陈漾有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
下一秒，陈漾开口打断了我的话。
「早上的事，我替她道歉。」
「她不是那个意思。」
「她就是嘴快，没有什么恶意。」
我的思绪被强制拉回了那个不堪的早上。
她？
是李璐瑶吗？
他在替李璐瑶，给我道歉吗？
以什么身份呢？
一个个疑问像流星锤一样砸下来，我忽然觉得心跳声安静了下来。
「替她？道歉？」
或许就像蒋曼所说的，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早就不分彼此了。
李璐瑶心直口快地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转头陈漾就会替她善后。
甚至不惜和我这个「恶心的暗恋者」道歉。
我忽然觉得，离陈漾好远。
那些我从未参与过的过往，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墙，将两人紧紧包裹在一起，而我，永远都在围墙之外。
我死死的拽着书包带，声音带着几分哑。
「你……在以什么身份替她道歉呢？」
陈漾愣住了，他舔了舔唇，罕见地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他对每个人都礼貌克制，如果不是意外听到他的心声，我也不知道他如此厌恶我。
但现在，他的不耐烦几乎要藏不住了。
「重要吗？」
「她说得那些话，我觉得有些过分了，替她来说声抱歉而已，有问题吗？」
没问题，没有任何问题。
他们原本就是一个世界的人，是我擅自闯入，还妄图得到回应。
是我没有摆好一个暗恋者应该有的姿态。
陈漾在心里骂我恶心的时候，我都没有这么难过。
我摇了摇头：「不用，你不用替她道歉。」
「我家的包子铺开了十几年，我爸妈每天凌晨三点起来准备，所有的东西都是最新鲜的。」
「我从来不觉得我们家的包子有什么拿不出手的，她不喜欢，是她的损失。」
「弄脏了你的衣服，你都没让我赔。」
我一步步后退，影子将我们的距离越拉越远。
「就……这样吧，我们两清了。」
心一点点往下坠，那些不曾窥见天光的暗恋往事。
在我的回忆中，烟消云散了。
陈漾的喉结滚了滚，在他开口之前，我逃也似的回到了宿舍。
4
那天我做模拟题做到了凌晨三点。
万籁俱静，躺在床上的时候，甚至不知道需要扔掉什么东西，来和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彻底切割。
我们没有一张合照，甚至没有任何联系方式。
陈漾就这样在我普通的青春中划过。
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第二天，我和班主任请了假。
我的脚原本就扭伤过，一直没有好完全，走路姿势不对就会痛。
以前是为了能多看陈漾一眼，才坚持去的课间操。
现在……也没有必要了。
我把诊断结果交到班主任那里，他没说什么。
倒是蒋曼羡慕得要死，抱着我的胳膊直晃。
「没有你在，无聊死了。」
「对了，你之前不是说，要去看喜欢的人吗？」
「为了课间偷偷做题，都不看了？」
我把试卷上的错题裁下来，粘到错题本上。
「没有，我骗你的。」
「我没有喜欢的人。」
话音刚落，一个颀长的影子落在了桌上。
陈漾抱着本书，没什么表情地站在我面前。
「你们班的物理卷下来了，跟我去办公室拿一下，现在去。」
几天没见，他好像没什么变化。
逆光站在那里，和新生讲话那天几乎一模一样。
我努力平复心跳，收回视线，指了指前排。
「物理课代表在第一排。」
陈漾扫了一眼，没动。
「他没来，你跟我去。」
我还没反应过来，陈漾已经站在门口等我了。
蒋曼眨眨眼，从背后推了我一把。
「快去吧，我还等着看成绩呢。」
开始我和陈漾并肩走着，渐渐地，我走到了他前面。
直到陈漾从身后叫住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快了他一大截。
「怎么了，不是着急吗？」
课间十分钟，我能小跑着完成打水、上厕所，走路速度不自觉快了很多。
「没什么，以前总觉得你走路很慢，看来是错觉。」
我以前总喜欢跟在陈漾身后，能默默看一眼他的背影，一天我都很满足。
但现在，我不需要了。
我没搭话，率先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迎面就看到了窗边的李璐瑶。
她袖口微卷，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胸口大幅度的起伏着。
一进门，陈漾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
以前我总觉得自己把心思藏得很好，是真的很蠢。
喜欢一个人，怎么能藏得住呢？
我低头绕过他，拿起桌上的试卷准备回教室。
还有一套试卷的错题没有整理，我没时间和这对金童玉女浪费在这里了。
只是我刚转身，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我本来就是个美术生，文化成绩看得过去就行了，你们这些老古板怎么天天盯着我不放，非要跟那个张可可似的作弊你们就开心了？」
我脚步一顿，下意识看向了陈漾的方向。
他身上传来一阵清爽的剃须水的味道，我却觉得如此窒息。
「璐瑶，你瞎说什么呢？」
他眉间微蹙，满是担忧，这表情我太熟悉不过了。
我和蒋曼在背后蛐蛐人，发现当事人在场后，就是这种表情。
不管事实如何，他始终站在李璐瑶身边。
此话一出，办公室的几位老师都抬了头。
5
这段时间我进步很快，年级排名比上次月考高出了二十几名。
有几位老师对我有了点印象，就连年级主任都第一时间抬起头来看我。
李璐瑶用余光匆匆瞥了我一眼，装作若无其事的抱臂望向窗外，嘴里小声嘟囔着。
「本来就是啊，谁知道是怎么考的？」
我从陈漾的脸上收回视线，昂着头。
「用脑子考的，你没有吗？」
说完，我头也没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那天之后，陈漾来找过我，左右不过又是来替李璐瑶道歉，我躲着他没见。
临近月考，我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这次考试上。
倒不是因为李璐瑶那句话，我就是，急需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家里对我的要求其实不是很严格，唯一的要求就是健康就好。
但看着我妈凌晨三点爬起来和面，我真的很难说服自己随便考考就行。
我把笔收回笔袋，蒋曼鬼哭狼嚎地伸了个懒腰。
「靠啊，终于考完了！！！」
「去小卖部吗，小可可，我请你吃烤肠。」
我本来想回寝室补个觉，但架不住蒋曼实在热情，我被半拖着去了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不大的小卖部挤满了人，店里只有寥寥几种文具和零食。
但在物资匮乏的封闭式学校里，还是供不应求。
我们一人举着一根烤肠的时候，腰都快挤断了。
「下次请你吃包子。」
蒋曼三两口就吃了一半，腮帮子鼓鼓地。
「啊，可可你真好，我最爱吃你们家包子了，诶呦喂。」
我疑惑地抬起头，正对上陈漾的视线。
他单手插着兜，和李璐瑶并肩走在一起。
陈漾嘴唇动了动，正准备追上来的时候，我拉起蒋曼就往宿舍跑。
「诶，不是，你跑什么啊？」
我随便扯了个借口，蒋曼似信非信。
「陈漾是不是找你有事，他中午就来过了。」
中午我去开水间背单词，始终没有回教室。
蒋曼眯起眼睛，仔细回忆。
「嗯，就在你座位上坐着，刚醒的时候吓了我一跳。」
想起两人同框的画面，我有些生硬的扯开了话题。
过不了几天，他就把这件事忘了。
他还是那个遥不可及的陈漾，而我，只是他们完美爱情的镶边NPC罢了。
6
月考的成绩出得很快，这几天，大家都有些浮躁。
我揪着头发，强迫自己坐在座位上。
可没想到的是，成绩还没等到，却等到了陈漾。
他面色有些凝重，敲了敲教室的后门。
大家齐刷刷回头，他的视线却始终看着我。
「张可可，出来一下，主任找你。」
窃窃私语地声音越来越大，我走出去，反手关上了教室门。
一路上，他始终走在我面前，背影透着几分陌生。
我记不清楚有多久，不再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了。
办公室大门紧闭，陈漾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带着几分哑。
「张可可。」
「嗯？」
陈漾转过身，垂眸看着我。
我在他面前晕倒那天，他好像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的。
表面关切，但实际上，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张可可，我相信你。」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办公室站满了人，挤在一块小小的屏幕面前。
我眉心一跳，再迟钝的人也该察觉到不对劲了。
李璐瑶从屏幕上移开视线，朝我挑了挑眉。
「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好说的？」
主任有些为难地侧身舔了舔唇：「张可可，你说说，这笔袋到底是怎么回事？」
屏幕上，赫然是考试时的监控画面。
那个纯黑的笔袋，我用了很多年，但我从来没见过什么字条。
我张张嘴，却发现发不出任何声音，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不是我。」
陈漾站在我身后，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后背却感到了一阵炽热的视线。
我深呼吸几口，抬眼看着一屋子的人。
「老师，我没有，既然有监控，那应该可以看到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班主任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打断我的话。
「都查过了，字条确实是你带进考场的。」
「可可啊，我知道你着急，但学习这件事情急不得。」
这话说得委婉，但落在我耳朵里，却像针扎似的。
恍惚间，我想起了蒋曼说过的话。
月考那天中午，陈漾去过我的座位。
我盯着监控中自己的背影，笑得苦涩。
班主任关掉监控，敲了敲桌子。
「这次月考就这样，这种情况，我不希望再看到。」
上课铃声响起，人影在我面前急速倒退，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了我和陈漾两个人。
「可可，我……」
我回过头，眼泪顺着鼻侧滑落。
第一次，我这样赤裸地直视着陈漾的目光。
「陈漾，你在这场围剿里，又扮演什么角色呢？」
7
我请了三天假，回了趟家。
家里还是老样子。
我的房间和走得时候一模一样，床头柜一丝灰尘都没有。
客厅里堆满了面粉，还有刚买的蔬菜。
我在电话里说要回家的时候，我妈没说什么。
只是说家里准备了好吃的。
我白天在家里帮忙，晚上蒋曼会抽空跟我聊几句。
学校里不可能没有风言风语，只是蒋曼都小心地没有提及。
她说陈漾又拿了第一。
又说他来找过我几次。甚至和蒋曼打听我的联系方式。
我把手里的韭菜洗干净，码在一边。
「不了吧，我不想加他。」
命运真的是很玄妙的东西。
我没想过，陈漾会变成我生命中最不重要的存在。
三天过得很快，去学校那天，我妈大包小包给我塞了好多东西。
临走的时候，我妈趴着栏杆，拢了拢我的衣领。
「可可啊，人怎么都能活，别把自己逼太紧了。」
我忍着泪，回到了熟悉的教室，有几个人回头望，我没在意。
蒋曼把一个本子递给我。
「你也知道我学习不太好，有的地方我没听懂，但我都写下来了，你看看。」
「哦对了，陈漾来过，给了你这个。」
我眨了眨眼，看着面前黑色烫金的本子。
那是本错题集，详细记着近三年的难点和易错点。
我把一袋零食递给蒋曼：「这是给你的，田螺姑娘。」
陈漾的本子，我匆匆扫了一眼，收到了书桌里。
晚自习结束的时候，我一出门，就看到了在门口等我的陈漾。
他头发长了些，碎发随意散落在额前。
我抢在他开口前，把本子递了过去。
「我不需要，你拿回去吧。」
陈漾有些焦急地上前，我下意识后退一步，陈漾愣在了原地。
「我，我以前整理的，看这个进步会快一点。」
我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这是补偿吗，陈漾？」
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我在说什么，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可可，这只是我……」
我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不管是因为什么，我不需要。」
「你知道在家这三天，我在想什么吗？」
「六百二十八分。」
陈漾歪头，问道：「什么？」
月光凉凉地洒在我们的肩头。
我向下走了两个台阶，和他反方向并肩而立。
「这次月考，我的成绩应该是六百二十八，我很快就要超过你了。」
「我不在乎你们的小把戏，陈漾，我们高考见。」
8
我仰望了陈漾太久。
以至于真的追赶上他的时候，竟然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李璐瑶在高考前出了国，陈漾没再找过我。
只是偶尔，我会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炙热的目光。
我也是这时候才明白。
那些自以为的偶遇和巧合，在当事人看来，是如此的拙劣。
高考两天过得飞快。
我闷头在家睡了三天三夜。
出成绩那天，蒋曼第一时间给我打来了电话。
「你太厉害了，我的可可！」
「比陈漾还高两分，你说你这脑袋怎么长的，啊？」
我妈表面不在意，背地里把我的录取通知书打印下来，摆在包子铺最显眼的位置。
「嗯，是，明天就到华大报到去了。」
「唉，没教育，孩子自己争气。」
「我会点啥，我也就会蒸蒸包子。」
「……」
行李早就收拾好了，我把高中那些笔记翻出来，找了个荒地，一把火烧了。
火苗舔舐着干枯的纸张，那些拧巴又充实的高中时光，像流水一样消失在了时间的尽头。
回到家的时候，我爸正压着行李箱帮我打包。
他脸憋得通红，见我进门，把一张试卷递给我。
「这还有一张，你走得急，没叫住你。」
「要烧一起烧了呗。」
我接过我爸手中的试卷，字体飘逸又不失工整，作文成绩是满分。
翻过来，试卷的主人是陈漾。
陈漾的语文很好，作文经常被全年级传阅。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私自扣押下的这张试卷，竟然成了我爱过陈漾唯一的物证。
刚才火烧青春的劲儿过来，冷静下来，我竟然不知道该拿这张试卷怎么办才好？
正发愁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好听的声音从听筒中传过来，陈漾的嗓音有些哑。
「可可，我在你家包子铺，能出来一下吗？」
高中毕业那天，我没回学校。
蒋曼说，陈漾在我们班门口晃了好几圈，想找我合张照。
我听着陈漾的声音，愣了好久。
「好，三分钟。」
我把试卷折了两下，揣在兜里出了门。
包子铺和我家就隔着一条街，在家里帮忙这段时间，我总能看到陈漾的身影，所以他找到这里来，我并不奇怪。
路灯将陈漾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穿着件浅色的短袖衬衣，白色口罩将他的脸衬得很小，正无聊地踢着脚边的石子。
这场景，我只在梦里见过。
我走到卷帘门前，将试卷递给他。
他迟疑了一瞬，视线顺着我的小臂向上。
「这是……」
我面不改色地撒谎：「捡的，我看上边写了你的名字。」
陈漾应该是感冒了，自嘲的笑声中带着很重的鼻音。
他十指修长，缓而慢地将试卷展开，眼眶忽然就红了。
「就不能，留下它吗？」
9
如果是一年多以前，陈漾看到我私藏他的试卷。
肯定会在心里骂我恶心、变态。
说不定那双碰过试卷的手，回去都要反复消毒。
但现在，他求我留下。
我摇了摇头：「不要了，物归原主吧。」
说完，我转身就要走，陈漾却在我身后开了口。
「可可，如果我说，字条不是我放的，你信吗？」
我原本以为，我早就不在意那件事了。
我现在是全校第一，高考成绩在市里也能排上前十，没有任何人质疑我的成绩。
可陈漾说回那次的月考，我还是会下意识地迟疑。
我慢慢回过头，披肩的长发随风扬起。
「你觉得我应该相信吗？」
陈漾咳了两声：「月考那天，我确实去过你的座位。」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去拿回字条的。」
「只是我没想到，在你进考场前，她又在你的笔袋里塞了一张。」
已经过去很久的事情，像一幅昏暗的老照片一样缓缓铺展开。
「我想过阻止李璐瑶去告状，但已经来不及了。」
是真的来不及了吗？
还是在我和李璐瑶之间，选择了后者？
陈漾的逻辑能力那么好，怎么就会觉得那是个难题呢？
归根结底，还是选择牺牲我，保住李璐瑶的清白。
他一点都没变。
我苦笑了一声：「不重要了，陈漾。」
包括你，在我心里也不重要了。
回家后，我以为我会大哭一场。
但没想到，只是失眠了一会儿。
天光大亮的时候，我爸把我叫醒了。
家里的包子铺贴上了停业通知，下边用小楷写着——送闺女上大学。
10
大学比我想象的要忙。
我参加了很多社团，偶尔会去校外兼职，零花钱用不完，甚至还能给家里打回去一些。
也渐渐学会了化妆、健身，就连蒋曼都说我像是变了个人。
「诶，你听说了吗？李璐瑶在国外比赛上抄袭，被劝退了。」
我卷着头发，听到李璐瑶名字的时候，愣了一刻。
「她呀，仗着家里有钱就胡作非为，人家主办方哪管她这那的，当场就联系学校要劝退她，笑死了。」
「想起高中的时候，她还到处散播说你作弊我就想笑，她心脏才看谁都脏。」
李璐瑶弄出这样的事，我并不意外。
她的人生实在太过顺遂，所有的未知的苦难，早就有人提前替她抹平。
以至于她什么都不喜欢，什么都不珍惜。
我从衣柜里找出件鹅黄色的裙子，今晚社长要带我们和隔壁学校聚餐。
蒋曼在电话那头翻了个身，话头一转。
「对了，你跟陈漾还有联系吗？」
「听说他高考报志愿滑档，就去了个普通一本，好像和你在一个城市，你们见过吗？」
「他开学前一天，还跟家里闹翻了，听说他发着高烧就跑出去了。」
我数不清，有多久没有听到过陈漾的名字了。
脑海中的画面一闪而过，竟然是陈漾站在包子铺前的那个画面。
我暗恋陈漾的事情，毕业前一直没时间说。
后来再提起，反倒觉得没意思了。
「好了，我要走了，社长都催我了，拜拜，改天聊。」
我匆忙挂了电话，刚走出大门，就看见了等在宿舍楼下的社长。
孟宇柯大我两届，社团招新那天，抱着把吉他，在攒动的人群中很是扎眼。
见我小跑过来，他扯着嘴笑出了声。
「也不是很急，听说隔壁学校的还堵在路上呢。」
但显然，我们低估了周五的堵车程度。
我和孟宇柯，是全场最后两个到的。
寒暄一番后，我才发现，旁边的座位还空着。
「多了一把椅子吗？」
我说着就要起身帮忙，坐在我对面的人却眼前一亮，高高地抬起了手。
「陈漾，这儿！」
11
我呼吸一窒，一回头，正撞上了陈漾的视线。
他几乎没怎么变，穿这件浅灰色的卫衣，见到我的瞬间，也是一愣。
「漾哥，你怎么才来，最好的位置可都被我占了。」
陈漾舔了舔唇，手指碾过残留我体温的椅背，坐了下来。
「没关系，我在这儿就好。」
熟悉的气息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团团困住。
「可可，还是喝椰汁吗？」
孟宇柯是社团出了名的大家长，几乎能照顾到所有人的心情。
我点了点头，尽量躲开陈漾探究的目光。
饭吃得差不多，有人提议玩折手指的游戏。
我是个出了名的游戏黑洞，还没玩几次，就剩下了一根。
「喜欢的人在现场的，折一根。」
孟宇柯什么都折，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奔着酒来的。
他笑得轻快，端起我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我喝。」
提议玩游戏的人看不过去了：「哥，你是来喝酒的吧？」
孟宇柯匆匆扫了我一眼：「认真的，愿赌服输嘛。」
饭桌上都是正年轻的男男女女，大家很快转移了视线。
坐在我对面的人惊呼一声。
「卧槽，漾哥你怎么也折了？」
「学校多少人跟你告白，你看都不看一眼的。」
我并不意外。
陈漾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中心。
他转着面前的高脚杯，盯着杯壁看得出神。
不知道在看什么。
「不是你说的吗，喜欢的人在现场的，就折一根。」
桌上女生不算多，八卦的气味顿时四下弥漫开来。
这时候，不知道有谁随口提了一句。
「诶，漾哥，你跟张可可是不是一个高中来着？」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我的身上。
就连孟宇柯也贴了过来：「没听你说过啊，可可。」
「是同学。」
「不熟。」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如果是高二那年，说出不熟的人，肯定是陈漾。
但现在，我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在最美好的青春里，我像只阴暗的老鼠一样，躲在角落里暗恋了他整整两年。
再后来，他包庇、纵容李璐瑶对我的污蔑。
除了「不熟」，还有什么更能概括我们的关系吗？
一时间，桌上的气氛变得很尴尬。
赵宇柯开了瓶酒，顺便转移了话题。
该我了，喜欢过的人在现场的，折一根。」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更加微妙。
在陈漾的目光看过来之前，我借口起身，逃出了包厢。
半路上，孟宇柯发来了消息。
「安全到宿舍后，记得跟我说一声。」
他毕竟大我两岁，饭桌上陈漾又是那样的毫不掩饰，他估计早就猜到了。
但我没想到，陈漾真的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跟出来。
我心里说不出的烦闷，在拐角前，转身站在了陈漾的面前。
「你出来做什么？」
他比以前话少了，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说不出的落寞。
「没什么，送送你。」
「另外，我想知道，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
12
我不明白陈漾为什么会对这个问题如此在意。
「重要吗？」
在最美好的青春时光里，我曾经如此卑微又热烈地爱过一个人。
最后只落得一把灰烬。
晚风徐徐，陈漾走在我的身侧。
就像千百次，护在李璐瑶身边一样。
陈漾喃喃的开口：「重要，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的目光望进我的眼睛里。
「可可，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还是说你现在喜欢孟宇柯那样的，我都可以改。」
「……」
没有得到我的回答，陈漾有些慌张地发问。
陈漾不知道我无意间听到过他的心声。
也不知道，我早就失望了一次又一次。
路灯将我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像一个缄默的拥抱。
一条路走到了尽头，吹过来的风竟然带了几分凉意。
那个我们共振过的夏天，终于还是结束了。
【番外·陈漾视角】
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发现她的。
她皮肤暗黄，额头时不时冒出几颗红肿的痘痘。
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油烟味。
课间十分钟的时间，路过我们班教室的时候，她总是习惯性张望，寻找我的身影。
鬼鬼祟祟，像只阴沟里的老鼠。
所以她倒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后退。
但那时候，课间操刚结束，周围乌泱泱的全是人。
我的教养不允许我逃跑，但我实在没有勇气拉起她的手。
所以她的手即将搭上来的时候，我比谁都紧张。
万幸的是，在最后一秒钟，她放弃了。
她连滚带爬地去了卫生间，又请了很久的假。
再次撞见她的时候，她又是一身熟悉的油烟味。
怀里的包子，我看着有些眼熟。
前段时间我胃不好，路上和朋友抱怨了两句，隔天桌上就出现了热腾腾的包子和一碗小米粥。
我吃不惯这样的早餐，但那种踏实地烟火气却像钩子一样吸引了我。
我在桌上放过钱，但那人没收。
直到我胃病渐渐好转，桌上的早餐也消失不见了。
所以看到她怀里包子的时候，我有一瞬间的慌神。
正准备追问的时候，李璐瑶大摇大摆的出现了。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被家里惯坏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从来都是我替她善后。
可即便知道她的性格，我也觉得她那些话实在是有些过分。
我第一次注意到张可可脸上的局促。
那天晚上，我等她等到了很晚。
我替李璐瑶道歉，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就生气了？
她不再偷偷看我，就连课间操都不去了。
我拉下脸去找她，她竟然还躲着我。
莫名地，那几天我异常地烦躁。
这种情绪，在李璐瑶准备栽赃张可可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不行。」
李璐瑶冷笑一声：「为什么不行，谁让她当着老师的面挤兑我，我就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那是我第一次，坐到了张可可的位置上。
她的位置离垃圾桶很近，桌面上却是异常整洁，错题被她裁成小方块，分门别类的整理在本子上。
我找到李璐瑶的字条，扔到了垃圾桶里。
离开的时候，在心里默念。
「我只是不想她被陷害而已。」
可是……我什么时候开始在乎她的处境了。
我家是彻彻底底地精英教育。
张可可是不是被陷害，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在张可可倔强地看向我的时候，得到l了答案。
她觉得自己不漂亮，几乎从来没有直视过我。
可那天，她那样倔强、坚定地望向我的时候，我的心跳竟然有一瞬间的停滞。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那是心动的感觉。
张可可的月考成绩作废，作弊的事情传遍了整个学校。
她好几天没来学校，我加了她好几次，她都没通过。
曾经，我以为让她加上我的联系方式，是种施舍，但现在，好像一切都反过来了。
第三天，她回来了。
我发现，不自觉隔着教室玻璃张望的人，变成了我。
我怕她受打击，上赶着去安慰她，却被她眼神中的东西震撼到了。
以往，有任何一个人说要在学习上超过我，我只会觉得他不自量力。
但那天下午，余晖落到她眼神中的时候，我觉得她能做到。
事实上，她也真的做到了。
高考后，她没再回学校，听说她把自己的试卷全都烧掉了。
连带着，曾经对我的那份喜欢。
也一并烧掉了。
我就这样，错过了曾独属于我的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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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甜炒栗子推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