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为了救阿弟,我带着那张旧婚契,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京城。我心里想着,这婚契说不定就是阿弟的救命稻草,咬咬牙,硬着头皮去逼亲。
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为了救阿弟,我带着那张旧婚契,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京城。我心里想着,这婚契说不定就是阿弟的救命稻草,咬咬牙,硬着头皮去逼亲。
刚到谢家,谢二郎就站在门口,他平时看着光风霁月,待人温和,可一看到我,脸就拉了下来。我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赔着笑脸说:“二郎哥,咱这婚契的事儿,你看……”他却冷冰冰地打断我:“你这人满腹心机,怎么配当我妻子?”我愣住了,心里一阵委屈,小声说:“我哪有心机,我也是没办法才来的。”
婆婆听到这话,对我更是不待见,整天冷言冷语的。八岁的小姑子也跟着起哄,她抓一把瓜子,咯咯笑着对我说:“嘿,嫂嫂,你当日那身素洁衣裙,原是只落魄的凤凰啊!”我忍着气,小声说:“小姑子,别这么说,我也是没办法。”她却更得意了,晃着瓜子说:“没办法?谁让你逼婚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谢家的日子越发难熬。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找到谢二郎,低声下气地说:“二郎哥,咱和离吧,我实在受不了这日子。”谢二郎却冷笑一声:“和离?你以为我会同意?你这心机女,还想逃?”我气得直哆嗦,反驳道:“我哪有心机?是你先冤枉我的!”他却不理我,转身就走。
小姑子在旁边看着热闹,突然跳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剪子,架在谢二郎脖子上,大声喊道:“是不是你对不起嫂嫂?要是你休她,休怪我无情!”谢二郎吓了一跳,瞪着小姑子:“你疯了?快放下剪子!”小姑子却倔强得很,眼神坚定地看着他:“你要是休了嫂嫂,我就跟你没完!”
1
雪花像柳絮一样在空中飘舞,碎玉般的冰晶悄无声息地落下。
我安静地跪在谢府门前,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他们纷纷投来惊讶的目光。
有个好心的大娘走过来,给我撑了把伞,温柔地问:“姑娘,是不是这里面有人对你不好呀?”
我沉默了一会儿,过了好久才轻声说:“没有。”
谢家没有人对不起我。
他们只是不想认这门亲事罢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谢家早就不是江州那个谢家了。”我心想。
谢二郎入仕之后,谢府的声势如日中天,风光得很。
可我呢,还是孟知府的女儿。
在谢家人口中,我就是那个“乡下来的姑娘”。
大娘听了我的回答,好像有点意外,她摇了摇头,把伞塞到我手里,转身走了,嘴里还嘟囔着:“情债呐,这事儿可说不准。”
我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下。
我跟谢二郎之间,哪有什么情啊。
时间一点点过去,谢府的大门还是紧紧关着。
雪花落在身上不疼,但落到衣服上就化成了水,我的裤脚都湿了一大片。
冷风像刀子一样吹过来,冻得我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府的朱红大门终于开了。
一个俏皮的小姑娘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鞭子,甩得虎虎生风,瞪着眼睛,那气势还挺吓人的。
“jr,你也有脸在谢家门口放肆!”她冲着我喊道。
我跪了大半天,身子都僵硬了,腿脚发软,根本来不及躲,就被她狠狠抽了一鞭。
“嘶——”我身上的素色衣裳瞬间渗出了血,疼得我直冒冷汗。
那小姑娘得意极了,正要落下第二鞭,突然被人喝住了。
“住手。”
我抬头一看。
来人穿着一身雪青色的锦衣,上面绣着竹子,个子挺高,大概有八尺,脸长得很好看,像玉石一样,鼻子挺直。
就是那双眼睛,冷得像冰霜一样,让人觉得特别疏远。
我猜,这应该就是谢家二郎了。
我之前听说,他每天都会在申时三刻下班。
而且来京城之前,我还听说谢家的小妹妹特别骄纵,把很多想来谢家攀亲的表小姐都赶跑了。
我低下头,用眼睛的余光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是我第二次算计人,不过这次算计得刚刚好。
2
我第一次算计人,是在十年前。
那会儿,阿娘的棺木还没入土,孟纯就和江州通判的女儿赵梅有了瓜葛。
赵梅进门那天,十里红妆,热闹得不行,敲锣打鼓的,满院子都是喜庆的红色。
我一个人跑到后院,哇哇大哭,还给阿娘烧了好多纸钱。
烧着烧着,几片纸钱飘到了孟纯的喜衣上。
多不吉利啊!
孟纯气得直哆嗦,指着我大骂:“你这小贱人,是不是故意的?!看我不打死你!”
赵梅赶紧伸手拦住他,声音软软的,像黄莺啼叫:“别,别,孟纯,别吓着孩子。是宝音吧?让我瞧瞧。”
她掀开红盖头,笑眯眯地看着我:“宝音,别哭了。”
我抬头看着她,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不是因为她的温柔,而是因为我想阿娘了。
阿娘临走前跟我说:“宝音啊,赵梅性子软,脾气好,是我给你挑的最好的继母。你可得懂事些。”
我那时候还小,只觉得阿娘是在赶我走。
赵梅进了门,真的把我当亲闺女一样疼,对我比对她亲儿子还上心。
后来她生了孟璋,那孩子整天黏着我,一口一个“阿姐”。
我每次都夸他乖,心里却恨得要命。
我恨赵梅抢了阿娘的位置,恨孟璋夺走了所有人的眼球。
可后来,赵梅死了。
送棺那天,天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
纸钱一会儿飘到半空,一会儿又落到我脚边。
我盯着纸钱,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赵璋拉住我的手,哭着说:“阿姐,别哭,璋儿喜欢你。”
我本想甩开他的手,可看着他那双泪汪汪的眼睛,我突然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我那时候算计赵梅,可她却用真心对我。
我突然明白,赵梅从来没算计过我,她是真的把我当闺女。
所以,孟璋也得到了我的真心。
我夸他乖,心里的恨意也慢慢散了。
孟纯还是老样子,整天忙着纳妾生子,把我和孟璋都忘了。
孟璋年纪小,总是问我:“阿姐,爹为啥不要我们了?”
我怕他哭,只能哄他:“不是不要咱俩,是他太忙了。”
孟璋糊里糊涂地信了,可我心里清楚,孟纯是真把我们当空气了。
后来,孟璋病了。
我把他从孟府哄出来,一路哄着他说:“你爹不要你了,但阿姐要。”
孟璋没哭,反而笑了,趴在我背上说:“阿姐最好。”
我看着他笑,心里却难受得不行,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3
谢二郎谢玄鹤如约娶了我,哪怕谢家人阖府不满。
出嫁前一日,孟璋本挣扎着要来观礼,我唬他:“若江州那两位跑来,把你抓走怎么办?那就再也看不见阿姐了。”
他这才不闹,乖乖窝在我怀里喝药。
他勾着我的手:“我们拉钩,阿姐一定要幸福,不许骗我,说谎的人是小狗。”
我笑着和他的大拇指盖了个章:“小狗就小狗,只要我的璋儿平安就好。”
成婚那日是个阴雨天,细雨绵绵,凛风刺骨,我坐在花轿上强忍着疼意。
谢家小姑娘谢锦澜打得太狠,又牵扯到我的旧伤,这两个月里,伤口反反复复地溃烂,疼得要命。
迎亲、拜堂、点龙凤烛、喝合卺酒、吃生饺,我与谢玄鹤按部就班,没有出一丝差错。
他的神色冷淡得很,直到看见我腕上的疤痕,淤血未消,红得有些骇人。
谢玄鹤怔了怔,我朝他盈盈一笑:“妾这伤,是三姑娘打的。”
他皱了皱梅:“你告状?”
我硬着头皮说:“不过妾家中也有兄弟姊妹,故而能理解三姑娘的心情。妾有一个体弱的阿弟也在京城,就住在青花巷尾。郎君可否对他多加照拂?”
谢玄鹤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他扼住我的腕,漆黑的眸子蕴藏不明的情绪:“孟宝音,你嫁给我所求什么?”
我毫不犹豫道:“所求一人心罢了。”
话音刚落,下人便急匆匆跑来:“三小姐不大好,一直在哭,她一定要您过去。”
谢玄鹤盯着我,仿佛想看我有什么反应。
我唇畔的笑未变,温声开口:“既然三妹妹不大好,郎君便去看看吧。”
他冷淡地应了一声:“嗯。”便没入夜色之中。
我叹了一声:“谢家人瞧我不起,新婚夜会闹这一出实也正常。若换作其他女郎,自然不堪受辱。可我欠谢玄鹤颇多,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想:“谢玄鹤,我会补偿你的。”
# 4
次日。
婆母又开始找茬儿了。
就为了敬茶这事儿,她让我跪在地上,这一跪就是三刻钟。
那茶烫得不行,热乎气儿直往手上冒,疼得我直咬牙。
我只能低着头,强忍着。
“砰!”
婆母冷冰冰地看着我,开口就说:“你费尽心思嫁给我儿,新婚夜也没见血,当真可笑!”
我轻声回道:“见了的。”
“我与郎君已有夫妻之实。”
谢锦澜一进门就听见了这话,立刻冲到婆母跟前告状:“娘,阿兄不要我了!昨天他看完我就急匆匆回去,都怪这个妖精!”
我心说,这事儿我也没想到,谢玄鹤昨夜回来得那么快,衣上还有湿痕,看着挺匆忙的。
可我们也没行那周公之礼,谢玄鹤是君子,割了手指头放了点血,护我名声。
我轻轻叹口气,从容地说:“夫人,事情不是这样的。”
谢锦澜却恨恨地剜我一眼,嘴里不停:“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如何配得上我阿兄?也就你这种眼界的女子会挟恩相报,简直是我谢家的耻辱!”
我心说,这小姑娘能掀起什么风浪?
可我没想到,谢锦澜是当真恨我。
她在外人面前没少排挤我、诋毁我。
每次有贵女来家里做客,她就故意让我在亭外扫地、抄书、奉茶。
然后她就跟那些贵女们说我的事儿,讲我那日在谢府门外一跪,就钓了个如意郎君。
“当日她一身衣裙素洁,原是只落魄的凤凰,呸!也不对,她就是只野鸡,又怎算得上是凤凰!”
贵女们听了就咯咯笑。
有人为我说话:“可是……孟家女不是和谢二有婚约吗?”
谢锦澜不屑地掀掀眼皮子:“有婚约又如何?我阿兄惊才绝艳,不知多少人仰慕阿兄的风采,一桩十多年前的婚约,就想捆住我阿兄的后半生,委实可笑!”
我心里也明白,一桩旧婚约而已,却牢牢束住了谢玄鹤后半辈子。
他尚有许多选择,但我只有他一个筹码,不免有些不耻自己。
所以,她心里有气,就往我身上撒吧。
可谢锦澜大概是激愤过头了,走下亭子时,竟一崴脚掉入旁边的湖中。
我啥都没想,跟着就跳了进去。
5
五月的湖水,那可真是冷得刺骨啊。
我水性本就不咋地,在水里扑腾得厉害,湖水直往口鼻里灌,呼吸都费劲得很。
不过好在谢锦澜掉得不算远,我折腾了几下就抓住了她,然后一点一点地把她往岸边拖。
岸上的贵女们和丫鬟们早就被吓坏了。
有的在大声喊人,有的忙着喂热水,有的帮着擦头发,还有人送来了披风。
可没人搭理同样湿透的我,所有人都把目光死死地盯着谢锦澜。
我倒是松了口气,还好她没事。
谢锦澜虽然是妾室生的,但从小就在主母身边长大,和谢二感情又特别好。
说她是全京城最娇贵的女郎,那真是一点都不夸张。
我救了她,心里想着,这大概也算是还了谢二以前对我的恩情了。
地上又凉又硬,硌得我膝盖疼,我本想赶紧起身离开。
谢锦澜却突然娇声喝道:“站住!”
我愣了一下,回头一看,谢玄鹤不知道啥时候来了,正皱着梅头静静地看着我。
我暗暗在心里想,自从我嫁给谢玄鹤后,他好像就没少皱梅。
我下意识地掐了掐掌心,心里清楚自己现在肯定狼狈得很。
谢锦澜也看到了谢玄鹤,她竟然哆哆嗦嗦地掉起了泪珠子,哭着喊道:“阿兄,你娶的女人坏透了!就是她,把我推下去的!”
6
我一下子愣住了。
我心想,我是不是真的坏透了?不然谢锦澜怎么这么讨厌我呢?就算我救了她,她也非要颠倒黑白。
谢玄鹤冷冷的目光扫了过来。
我没解释,只是低着头。
盯着自己那双湿透的绣花鞋。
这双鞋是赵梅临死前给我绣的。她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就说:“我再给你做几双绣花鞋吧,总比那些没娘的孩子穿得好些。”
鞋面用的是她娘家送的面料,最软、花纹最绚丽的缎子,她自己都舍不得用呢。每一双鞋上都缝了两颗光泽鲜亮的珍珠,那是赵梅嫁妆里的宝贝。
赵梅说过,我和孟璋都是她心头的宝珠。
我吸了吸鼻子,心里想着阿娘,也想着赵梅。
“是你推的吗?”谢玄鹤走了过来,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我身上。
我赶紧摇头:“没有,我没有推。”
谢玄鹤“嗯”了一声:“走吧。”
我微微一愣。
下一瞬间,他直接把我拦腰抱了起来。
“既不是你做的,那咱们就走。”
周围那些贵女们一下子都惊住了,纷纷掩面窃窃私语。
我也是吓了一跳,整张脸又红又烫,赶紧埋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不许走!”谢锦澜哭得更厉害了,嗓音又恨又凄惨。
“阿兄,你信她还是信我?我可是你的亲妹妹啊!阿兄,这个女人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你连亲妹妹的命都不管了吗?你不要她好不好?我给你再找个新嫂嫂,比她漂亮一百倍、一千倍!这个女人有什么好的,能做出那么丢脸的事,她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谢玄鹤的步子顿了顿,声音清越得像玉石,一字一顿,却透着股冷漠:“宝音是我妻子,谢锦澜,你该敬她。”
妻子,吗?
我不由抬眼去看谢玄鹤。
可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完全看不出什么情绪。
身后,谢锦澜哭闹得更凶了。
谢玄鹤却不再理会,抱着我大步离开了。
回到屋内后,我郑重地朝他道了声谢。
谢玄鹤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好像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了:“孟宝音,你可以依赖我的。”
7
“轰——”一声巨响,我的心猛地一颤,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刚平复下来的脸又瞬间烧了起来,我赶忙移开目光,望向别处。
外头不知啥时候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我看着这雨,心里一沉,这雨景,咋就和我背着阿弟来京城的时候那么像呢。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今日之事,多谢郎君。你是宝音的郎君,宝音自然依赖你。”
我低头敛下睫毛,心里叹了一口气,轻声嘟囔:“谢玄鹤,骗你的。”
接着又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但,我曾想过依赖的。”
我回忆起从前,那会儿阿娘还没死,她笑呵呵地跟我说:“音音呐,娘给你寻了门好亲事,谢家本是京城世家,被贬才到江州。不过现在可好,我们音音总算有了个好去处。”
我红着脸,伏在阿娘膝下,嘴上说着:“娘,我哪也不去,就念着你。”可心里却懵懵懂懂地,开始勾勒谢二的模样,嘟囔着:“脸庞要俊,鼻子要挺,唇要红润,最好是如玉郎君,可别黑不溜秋的。”
每当我哪儿磕了碰了,又或是哪天哭丧着脸,阿娘就会促狭地笑我,捏一捏我的鼻头,打趣道:“以后我们音音可要谢家二郎给你上药了,让他逗你开心。”
我嘟着嘴,反驳道:“我才不要呢,娘,你别瞎说。”
可心里却偷偷盼着。
我们都知道孟纯对我们不好,我暗自琢磨:“谢二郎不一样,他名声好,性子温和,是光风霁月的君子,还是我的未婚夫,这桩婚约是我和阿娘所有的指望,只要我嫁给他,日子肯定能好起来。”
可事与愿违,没过几年阿娘就病得厉害,我气愤地说道:“孟纯为了升官,把阿娘的药钱一省再省,到最后一分钱都不给阿娘出了。”
我本想去寻谢二,求他给我些银两,想着日后一定千倍百倍地还他,可谢家的门却没让我进,我站在外面,听到婆母与人嗤笑:“我们谢家已经接到了返回京城的圣旨,我们家阿鹤也不会留在江州这个穷地方的,更不会要孟家女那样的儿媳。一点都不大气,满心的心眼算计,腌臜谁呢?”
我气得直跺脚,心里骂道:“当初为啥和我订婚约啊?”
后来才听说,是因为我的阿娘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了谢二的父亲,供他官路打点,好返京城,如今愿望成真,第一件事就是不认我这个儿媳,我忍不住冷笑道:“当真可笑。”
我厚着脸皮和婆母换了治病的药材,婆母还啧啧两声,说:“看见了吗?这就是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女子,这样的人,我来日定要取消婚约。”
我却只轻笑,心想:“一桩婚约而已,比不上我的阿娘。”
然而阿娘没等到我,竟就那么一命呜呼了,我哭着让阿娘不许走,她却弯了眼,最后一次朝我笑,虚弱地说:“音……音音,以后没有娘了,还有谢家二郎,你……你可以……依赖他。”
我却在心里默默摇头,阿娘啊,我没人可以依赖了。
我背着孟璋来京城的路上,也妄想过依赖,可旧年的伤痛太深,我怕又是一场如梦泡影,所以才跪在谢府门口,卑鄙地利用了谢玄鹤的同情心。
既如此,我与谢玄鹤之间,便不是依不依赖了,只有利用。
8
我仔仔细细把谢锦澜那些事儿都跟谢玄鹤说了,包括她和那些贵女一起笑话我的事。
谢玄鹤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嫁给我,你受委屈了。”
我朝他微微一笑,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妾不委屈。嫁给你,我从不委屈。”
谢玄鹤脸上露出三分惊讶。
我走上前握住他的手:“郎君,三妹妹还小,骄纵些也正常。不过,妾有些想阿弟了。郎君能不能答应我,让我明天出府去看看阿弟呀?”
谢玄鹤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越来越难看。
“郎君,可以吗?”我望着他,眼神里满是祈求。
过了好久好久,久得我都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他才挤出一句:“你去吧。”
我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谢锦澜那样辱我伤我,能换我见阿弟一面,值了。
第二天,我特意早早起来描了妆,涂了红胭脂,还换了一身鲜亮的衣服。
鸾镜里的我,脸比从前圆润了些,涂了口脂后,容光焕发。
婢子在旁边打趣道:“夫人这是头一回这么打扮吧,要是早这么打扮,二爷的心早被迷走了。”
我只笑笑,没说话。
谢玄鹤是多好的人呀。这么好的人,衣服上怎么能沾染尘泥呢?
9
阿弟住在青花巷子尾,那地方可真是偏僻得紧。我那天把身上所有能换钱的东西都典当了,才勉强给他租了一年的小院子。
“阿姐,你为啥要这么对我好?”孟璋问我。
“傻弟弟,你是我亲弟弟,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我笑着摸摸他的脑袋。
他身子骨本来不弱,毕竟他是孟纯的第一个儿子嘛。那时候,家里给赵梅送的滋补药材就跟流水一样,谁见了不眼馋?
“赵梅那丫头,真是命好。”下人们背后都这么议论。
可后来,孟纯又娶了个新老婆,叫年氏。这女人性子狠辣得很,也特别不喜欢我。
“你这女人,月银就别想了,柴房里住着去吧。”年氏冷着脸跟我说。
我就这么被赶到柴房里,只留了两个下人看着我。孟璋那时候才六岁,可倔得很,非要搬来柴房和我一起住。
“阿姐,我不要和你分开。”他拽着我的衣角,眼睛红红的。
“你这孩子,柴房里日子苦,你快回自己院子去。”我劝他。
“不,我就要和阿姐在一起。”他一提这个就气,还掉眼泪珠子。
真是要人命!
来京城的路上,那路可真是不好走。孟璋发了高热,我背着他在泥泞的路上一步一步往前挪,脚腕子都磨破了。
“阿姐,别管我了,你走吧。”他虚弱地说。
“你这孩子,脾气倔,我也不比你差。你那时候不走,现在我也不走。”我骂他,可心里全是心疼。
到了镇上,我哄着他睡着,又赶紧去寻大夫。等我回来,他躲在被窝里小声哭,脸都涨红了。
“阿姐,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他小声问我。
我愣住了。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我蹲下来,看着他。
他好像松了口气,又有点不好意思:“我以为阿姐不想要我了,所以我就赶紧睡着,这样阿姐就能快点走,去更好的地方了。”
“你这孩子,真是笨得可爱。”我笑着揉揉他的头发。
想到这些往事,我心里酸酸的,胀胀的。可当见到阿弟后,我却惊讶极了。
10
阿弟头戴紫金冠,一身华贵的绯红料子,足蹬一双青缎靴,腰间还系了只香囊。这打扮,乍一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膏粱纨绔呢。我瞧着,心里直犯嘀咕,惊愕得眼睛都瞪圆了。阿弟瞅着我这模样,朝我挑了挑梅,稚气的脸上满是笑意,开口道:“阿姐,这是姐夫派人送的。”我心头微微一震,我只知谢玄鹤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是个君子,却不知他待我,待阿弟也是极好的。
这浑小子,一见我就念念叨叨,昨儿个读了多少书,饭菜怪香的,至少比家里的香,昨夜是何时睡的,梦里有妖魔鬼怪,他一个金箍棒下去通通散开,今儿个是何时起的,一起来本还困着,但听谢府的人来通传,他立马又去洗了个澡。真真是个烦人精。自打我进屋,他那张嘴就没停过。他还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自信十足地说:“阿姐,我一定要好好念书,让你在娘家也有底气!”我听了,心里一暖,又觉得好笑,忍不住啧了一声,心想:“傻子,只要他平安顺遂,我又何求他发达富贵?”
阿弟又从屋里拿出几本书来,要和我一一讲他的见解。正说着,突然有人闯入院子,娇叱道:“哈!被本小姐抓到了,孟宝音,原来你在这里和人鬼混!”我一怔,抬眼一看,竟是谢锦澜。我心想,这小姑娘是怎么寻到这间院子的?但还是下意识地护住了阿弟,也下意识地不想让阿弟知道我过得不好。谢锦澜娇蛮得要命,探着颈也要去看我身后护着的人,却只能看见几本书的影子。她恼了,啐道:“呸!什么东西!和别人来这里厮混,也要装作圣贤读书吗!这能是什么好东西,女子理应三从四德,这些书都是给男儿郎读的!”
“你错了。”阿弟不知何时从我身后绕了出来,小萝卜丁般挡在我身前,目色沉沉,先行了一礼,再道:“谢三小姐,你不该如此。”
11
谢锦澜打量着眼前这所谓的“情夫”,发现是个小孩儿,瞬间愣住了。
“这……”她刚想开口,但很快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大小姐从小到大骄纵惯了,什么时候道过歉啊!
她抬起下巴,哼了一声,目露鄙夷:“孟宝音,这是你家的穷亲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话都和你一样xj,居然还敢教训本小姐!”
我轻轻笑了,然后一把擒住她的手,直勾勾盯着她:“谢三,你该道歉。”
谢锦澜惊怒地瞪圆了眼:“孟宝音你放肆!你以为你是谁,江州来的穷酸样儿摆什么款,还敢这样对本小姐!本小姐哪句话说错了,还是戳到你心上了?”
“谢三,你说的每一句话都错了。”我语气平静地说,“你以为婆母当真心疼你年少丧母吗?将你养在膝下,又当真是喜欢你吗?若她真的好好待你,便会教你念书。”
“教我念书?那又怎样?”谢锦澜不屑地撇了撇嘴。
“阿娘和赵梅便是这么做的。”我接着说,“阿娘愿意将所有积蓄拿出来,悄悄给谢玄鹤的父亲打点官路,却又另存了一份银子,供我多读一点圣贤书。赵梅视我为亲女,但不会过分宠溺我,若我何处有错,她也会疾言厉色。”
“那又怎样?”谢锦澜依然不服气,“读书有什么用?”
“从前孟璋念书时,赵梅定要我一同去念。”我继续说道,“她说:‘这世道下,女子比之男子更为艰难,也须更多的智慧,才能治住未来的夫婿。’”
“治住夫婿?”谢锦澜嗤笑了一声,“真是笑话。”
“你笑什么?”我反问道,“你父亲并非好人,可我的父亲需要他的助力,故而安排了我与他见面。”
“那又如何?”谢锦澜依然不以为然。
“音音,我们读书不是为了任何人,只为了我们自己。”我仿佛看到了赵梅当时的笑容,“若女子有朝一日不困于后宅,那你所读的书,都是你去看外面山水的勇气。所以你要读书,和阿璋一起念书。”
“哼,我才不要读书。”谢锦澜嘟囔着。
“赵梅没有将我养废。”我接着说,“她教我女红,教我琴棋书画,也教我念书。男子事,女子为何不可做?”
“你……”谢锦澜有些气急败坏。
“谢锦澜有骄蛮的资本,可这一次,我不愿惯着她。”我语气坚定地说,“若读书是不好的事,为何婆母会逼着谢二做?”
谢锦澜的面色一点一点阴沉下去:“你……你别乱说。”
“你心里清楚。”我毫不退让,“谢母对谢玄鹤和对你,一直以来都是不一样的。哪怕你是被宠着长大。可是,若哪日谢玄鹤和你同时掉入悬崖,谢母先救的,定是谢玄鹤。”
“你胡说!”谢锦澜大声反驳。
“放眼整个谢家,谁的月银越得过谢玄鹤?谁的吃食比谢玄鹤精贵?谁的靴子布料比谢玄鹤好?”我一连串的反问,让谢锦澜哑口无言。
“谢母爱她,更爱自己的亲生儿子。”我继续说道,“换句话说,谢母对谢锦澜的爱,只不过是养了只小玩意儿,闲暇时便逗一逗,养了这么多年,也养出了感情,故而才一口一个心肝地喊。若真把谢锦澜当成了亲闺女,为何纵得她如此坏?”
“我……我……”谢锦澜被我说得哑口无言。
我轻啧了一声:“谢锦澜,你不过尔尔。比不上我的璋儿,也比不上我。所以,她不配骂我的阿弟。”
12
回到谢家后,
我一五一十地把教训谢锦澜的事跟谢玄鹤说了。
谢玄鹤先是愣了一下,
然后就点点头,只说了句“知道了”。
我这才放心了。
不过听说谢锦澜回去后哭着喊着也要读书,
嘴里还嘟囔着:“再不让我读,死穷酸样地方来的人也要看轻我去了。”
婆母没办法,只好找来京城最好的闺塾师,每天教她。
可这位大小姐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
常常把闺塾师气得引经据典,痛骂她,
真是任性得很。
我呢,还是像往常一样,
穿着素净,除了谢玄鹤送我的几根珠钗,别的饰物一概不戴。
每天都会给谢玄鹤熬汤,
他一下值,我就赶紧给他送到书房。
婆母对我还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谢锦澜见了我也没什么好脸色,
哪怕日子一天天过,我和谢玄鹤成了真夫妻,
她们还是瞧不起我。
好在阿弟长大了。
谢锦澜这么一刺激他,
他反倒越发勤勉好学了,
把谢玄鹤送的衣服全扔到外头,
眼睛红红的,跟我说:“姐姐,我要悬梁刺股,卧薪尝胆,
不受嗟来之食,要靠自己本事读书,混出个模样!”
我懒得跟他废话,
把衣服全洗干净,绣了几朵小花又给他送过去,
还说:“这是我给你买的新衣裳,快穿上。”
孟璋这傻孩子,还美滋滋地穿上了,
跟我说:“姐姐,我对自己读书可有信心了!”
我“嗯嗯”两声敷衍他,
心里想,孩子自信是好事,可他这傻劲儿也真是……
孟璋还怕谢家人对我不好,
每次我去寻他,他都要里里外外把我检查个遍,
倒还挺贴心的。
有一回,孟璋问我:“姐姐,你嫁给谢二,你是当真喜欢他吗?”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喜欢,也不喜欢。”
他有点懵,
“啥意思呀?”
我叹口气,
“他是个君子,谁不喜欢呢。
可我跟他不般配,哪有说喜欢的权利。”
他挠挠头,
“那你觉得谢二喜欢你吗?不不不,若他不喜欢你,
我就提着刀上谢家的门,非逼得他说喜欢你为止!”
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唇畔的笑渐渐敛了回去,
谢玄鹤喜欢我吗?
行夫妻之事时,他也会捏住我的腕子,
吻一吻我的耳垂,
看上去,是喜欢的吧。
我只能告诉自己,
只能妄求这么一点点,
就,一点点。
13
嫁给谢玄鹤的第四年,阿弟十四岁,通过了乡试。
他通过那日欢欣鼓舞,还着人来谢家寻我。
我自是为他高兴,却没有赴他的约。
“嫂子,你咋不来呢?我考上了,多想和你一起庆祝啊。”阿弟的话传到我这儿,我只能暗叹一口气。
婆母和谢锦澜让人时时刻刻盯着我,我若常与阿弟交集,只会惹两人嫌恶。
我和谢玄鹤仍如往常,相敬如宾,不过分亲密,也不过分疏离。
“夫人,您和老爷这关系,真是恰到好处。”身边丫鬟偶尔这般打趣我,我只能笑笑不语。
第五年,我怀孕了。
乍知这个消息后,我怔愣良久。
“夫人,您这是……”丫鬟也是一脸惊愕。
每次与谢玄鹤行房事后,我都会饮避子汤,如此小心翼翼,竟也怀上了。
婆母倒是催了许多回子嗣这事。
我皆搪塞了过去。
“儿媳最近身子不适,这子嗣的事,还得再等等。”我每次都这般应付婆母。
搪塞不过时,婆母便会阴着目冷笑:“我儿洁身自好不肯纳妾,你竟也敢善妒,不肯张罗着为他纳妾!还有你那肚子,五年都下不出一个蛋!”
其实,我曾想过给谢玄鹤纳妾。
“老爷,要不您纳个妾吧,也好多个人照顾。”我试探着和谢玄鹤说。
但谢玄鹤不愿。
他道:“陛下不喜好色之人,我亦不愿应付其他女子,为免麻烦,此事不必再提。”
“这陛下管天管地的,竟还管起自家臣下的后宅事来了。”我叹一声。
不过,谢玄鹤脾性素来执拗。
“我决定了的事,谁也别想改。”谢玄鹤曾这般和我说。
他认定了的事便不会再改。
故而这些年后宅也算清静,只除了谢锦澜时而来我院子里闹事外。
“你一个外人,占着我们谢家的正房位置,还不赶紧生个孩子,真以为自己是这府里的女主人了?”谢锦澜时不时就来挑衅我。
我将怀孕的事情压下,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和谢玄鹤之间的羁绊太少太少,怎能有子嗣缘?
“这孩子,到底该怎么办呢?”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反复思量。
还未等我想好该怎么办,谢锦澜竟病了。
“不好啦,大小姐病了,是天花,不治之症!”府里顿时乱成一团。
14
我去探望谢锦澜的时候,谢玄鹤因为有要紧的事儿,非得去青州上任不可。
他临走前还特地给我写了一封信,千叮咛万嘱咐:“宝音,你去的时候一定要戴上帷帽,脸上再罩上面纱,别着凉了。要是三妹需要什么药材,千万别不舍得花钱,我一忙完就立马赶回来。”
我当然照他说的做了。
我赶到那儿,就瞧见婆母正趴在谢锦澜的床边,整个人又憔悴又凄惨,那眼神看着我,就跟要吃人似的。
她猛地一下就扇了我一巴掌,咬牙切齿地说:“锦澜病得这么重,你倒好,还遮遮掩掩的,就怕她把病传给你是不是!你这做嫂子的,还有没有点良心!我告诉你,要是我那锦澜有个三长两短,我绝饶不了你!”
我心里一阵发苦,却还是没说话。
婆母像是疯了一样,把桌上的瓷杯都朝我砸了过来,几片碎瓷片飞溅到我脸上,疼得我直吸凉气。
“孟宝音,你就是个灾星!谁娶了你,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我儿子怎么就那么糊涂,非要娶你呢!”
我叹了一口气,心里五味杂陈。
“灾星”这两个字,我听得太多了。
孟纯的第二个续弦年氏也曾这么骂过我。
可我的阿弟不这么想,他大半夜的摸黑给我缝了个香囊,上面还绣着“福星”两个字。
他说我是福星,是他和赵梅的福星。
当时我只觉得他太傻了。
要是我真是福星,又怎么会克死阿娘,克死赵梅,还把阿弟的身体也给拖垮了呢?
我沉默了一会儿,把面纱和帷帽都摘了下来,看着婆母,轻声说:“母亲,您先回去吧,我会好好照顾三妹妹的。要是她一天不好,我就一天不离开这屋子,要是她万一有个好歹,我就给她陪葬。”
谢母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惊疑不定。
我微微一笑,又说:“母亲,这是我对郎君欠下的债。郎君对三妹妹这么上心,我自然也得好好上心。”
过了好一会儿,谢母的喉咙都快哑了,她瞪着我,语气里既有警告,又带着威胁:“好,孟宝音,希望你说到做到。要是你敢对我的锦澜不好,我绝不会放过你!”
怎么会呢?
要是谢锦澜挺过这一关,我就是谢家的功臣,那我欠谢玄鹤的情就两清了。
要是她没能挺过来,那我也大不了赔谢家一条命。
谢玄鹤是君子,他肯定会对我弟弟负责的。
我心里想着,越发笃定了。
15
谢锦澜的脸色白得吓人,连喝水的力气都快没了。我一进去,她就死死盯着我,那破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孟宝音?怎……怎么是你,你……你给我滚!”
我撇了撇嘴,心里想:这脾气,真是没谁了。不过我也不跟她一般见识,就想着好好照顾她呗。
可我这还没开始呢,谢锦澜就更厉害了。我在这儿,她就不吃药,也不喝水,两只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好像在说:“孟宝音,你给我滚远点,别在这儿碍眼。”
我忍不住想,这倔脾气,简直就是谢玄鹤的翻版。
我琢磨着,你不吃药,那我就别熬了;你不喝水,我也不给你倒。我倒挺自在,给自己倒了好几杯茶,一边看书一边喝茶,那叫一个惬意。
谢锦澜气得不行,用那微弱的嗓音骂我:“孟宝音!蛇蝎心肠!毒妇!等本小姐好了,定将你千刀万剐!”
我笑了笑,回她:“谢三,等你好了,千刀万剐都行。可你现在病得这么厉害,连动都动不了,咋剐我呀?”
谢锦澜听了这话,好像有点动心,磨磨蹭蹭地开始吃药了。
其实我心里清楚,这药估计没啥大用,但总比不吃强。
就这样,我陪着谢锦澜待了快十天,吃喝睡都在一起。
谢母来看了好几次,看到谢锦澜一天天好转,对我态度也缓和了不少。
“哼,你对锦澜倒是挺上心的,都瘦了一大圈。”
我摸了摸下巴,没觉得有啥变化,不过谢锦澜确实一天天好起来了,我心里也挺高兴的。
谢锦澜终于熬过来了,谢玄鹤也赶回家了。
他这次可生气了,听说我在照顾谢锦澜,二话不说就冲进闺房,一把把我拽出来。
我胳膊细得没几块肉,被他拽得生疼。
谢玄鹤盯着我,脸冷得跟冰块似的:“孟宝音,你这是不要命了啊?”
16
唉,真是可惜啊!
我咋会不惜命呢?
这世上,肯定找不出比我更惜命的人啦!
阿娘给wc心操肺地安排了一门好亲事,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去寻求赵梅的庇护,不都是为了我能保住性命吗?
我当然听阿娘的话啦,一步一个脚印地,给自己精打细算着呢。
我从小就是个满腹心机的人,咋能不惜命呢?
可惜啊,这些话我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晕过去了。
眼前一阵阵发黑,我连给久别归家的夫君扬上一抹笑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倒了下去。
唉,真是可惜,可惜!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
孩子没了。
我听说我倒下去后,地上还洇出一摊血迹,那血迹可吓人得很呢。
婆母哆嗦着嘴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神里好像还透着几分愧色。
谢玄鹤则紧紧拥着我,给我喂药。
谢锦澜的反应最大。
她死活都不相信我落了红,眼睛都瞪圆了,赤红着眼,嗓音又蛮又横地说:“孟宝音,你当真有了我阿兄的孩子?若真如此,你咋会甘愿照顾我呢?”
我敛了敛睫毛,摸了摸小腹,丝毫都不为谢锦澜的话所动。
我心想,她性子就这样,我何必为她而恼呢?
倒是这落红的感觉,还真有点奇妙。
曾经,真有一个小孩儿躺在里头吗?
现在又没了,空空的。
谢锦澜还想再说些什么,谢玄鹤却先冷冷地制止了她。
“住口!”
他沉着脸,把人带出去好好训斥了一通。
等谢锦澜再进来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满脸泪痕。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孟宝音,阿兄让我给你道歉!但是,我永不可能!”
我愣愣地看着她。
她又接着说:“你知道我为啥讨厌你吗?因为你惹了我阿兄的厌!当日你一身素裙,阿兄被迫娶你,可他还说了呢,‘此女满腹心机,怎堪为妻?’,所以我和娘亲才那么讨厌你!你以为谁愿意和你作对!阿兄只是一时被你迷惑,可我永远记得阿兄说的这句话,永远记得阿兄一开始不喜欢你!你救了我又咋样,我凭什么喜欢你,分明是你欠了阿兄的!”
说完,谢锦澜就哭着跑了出去。
我木木地站在那里。
心里想着:原来如此啊,既如此,那就更好了。
我不欠他的了。
17
阿弟听说我出事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拼命往谢家跑。我赶紧让人拦住他,心里直犯嘀咕:“这孩子性子太急,要是让他进来,说不定又得闹出什么乱子来。”
我让人给他传了几句话:“阿弟,阿姐没事,这只是个权宜之计,你可千万要平安,好好念书就行。”
没过多久,就听人说阿弟之后读书更勤快了。我听了,心里头也踏实了不少,暗暗松了口气:“这孩子懂事了就好。”
我在谢家的日子,慢慢起了变化。
婆母的态度大变,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我挑三拣四的,反而把我当成了真正的儿媳,还把管家的钥匙交到我手上。我一下子忙了起来,煮汤这些琐碎的事,也都交给下人去做了。
我跟谢玄鹤之间,却越来越冷淡。以前好歹还相敬如宾,现在连话都少说几句,气氛怪怪的。我心想:“他是不是怪我没保护好咱家的孩子呢?”
谢锦澜也不再跟我过不去了。相反,她开始避开我,每次见到我,就跟耗子见到猫似的,一惊一乍的,那模样,差点让我以为自己是什么可怕的人物。不过,没她烦我,我心里也舒坦不少,这样的日子,还挺不错。
冬至那天,我库房里多出不少珍稀物品。婢子们一个个仔细比对,才确定是谢三房里的东西。有个婢子急匆匆地来问我:“夫人,三小姐的东西怎么会在咱们这儿呢?要不要送回去?横竖她跟咱们不对付,要是她日后找咱麻烦,可就不好了。”
我望着那几件东西,叹了一口气:“不必,收着吧。”
一件两件或许是意外,可七八件堆在一块,哪能是意外呢?谢锦澜脾气是差了点,嘴巴也毒,但她心眼儿不坏。她要是真想对付我,哪用得着使这种下作的手段。看来,这蛮横的小姐,也有低头的时候啊。
我唇边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吩咐人从我私库里给阿弟送些东西过去。
又是新的一年。
花好月圆,平安顺遂。
18
嫁给谢玄鹤的第八年,谢锦澜及笄了。
“嫂嫂,嫂嫂,你快过来看看,娘给我挑了多好的人家呀!”谢锦澜兴奋地跑过来,拉着我的手,眼睛亮晶晶的,“是丞相大人的第三子呢,他可真是个傅粉何郎,春风得意马蹄疾的蓬勃少年。”
我看着她,心里有些感慨,这么多年,她终于主动跟我说话了。
“那可真是好人家,恭喜你了。”我淡淡地回应着,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嫂嫂,你放心,我出嫁那天,一定会风风光光的,十里红妆,敲锣打鼓,肯定比你见过的所有婚礼都还要热闹。”谢锦澜满脸憧憬地看着我,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出嫁时的盛景。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酸涩,但还是强装镇定地说:“好,嫂嫂给你添两箱妆,祝你幸福。”
“真的呀?谢谢嫂嫂!”谢锦澜开心地跳了起来,然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嫂嫂,其实我一直想谢谢你,这么些年,你对我一直很好,虽然我从来没主动和你说过话,但我都记在心里呢。”
我看着她,心里有些感动,但也知道,从此以后,我们再无干系了。
嫁给谢玄鹤的第十年,阿弟金榜题名了。金銮殿上,圣上封他为本朝第三十二个探花郎,这可是件天大的大喜事。
“阿姐,阿姐,我考上了!”阿弟一见到我,眼睛红红的,脸上却止不住地笑,兴奋地冲我喊着。
我看着他,心里满是欣慰,笑着回应:“考上了好,以后阿姐就有底气了。”
“姐姐,你和谢二和离吧,若他不肯,改日我就在金銮殿上参他一本!”阿弟突然严肃地看着我,认真地说。
我愣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阿弟,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阿姐,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不能再看着你受苦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阿弟坚定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决心。
我看着他,心里有些感动,也有些无奈:“阿弟,你先别急,等你高中了,我自然会和谢玄鹤和离的。”
“阿姐,你答应我,一定要和他和离。”阿弟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期待。
我点了点头,笑眼弯弯:“好,阿姐答应你。”
我会去和离,也会一直保护好我的璋儿。
19
我提出和离后,谢玄鹤愣在那儿,半天没反应过来。
“可是府上有人让你受委屈了?”他皱着梅问我。
我含笑摇头,轻声说:“无有。”
“前几年倒是委屈了,后来每个人都尊我敬我,谁又敢给我受委屈呢?”我接着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的调侃。
谢玄鹤又问:“可是我何处做得不好?”
“不是,郎君,你很好。”我看着他,认真地回答。
谢玄鹤沉默了,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是在探寻什么。
不知沉默了多久,我才轻叹一声:“郎君,这些年来我一直无所出,我们和离吧。若你觉得和离名声不好,那你就给我一纸休书。”
他沉默片刻,然后缓缓开口:“今日太晚,明日再商议此事。你……你再好好想想。”
说完,谢玄鹤就匆匆离开了房间,看他那背影,倒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婢子不解地看着我:“夫人,二爷对您情深义重,您何必和离呢?二爷虽然性子冷了些,但人人都能看出他是极喜欢您的。”
“喜欢么?”我自言自语,不由轻讽自己,“人不能有那么多的痴心妄想。谢玄鹤只是与我做了多年夫妻,才会说出这番话。不是因为喜欢。何况,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次日。
谢玄鹤一下值,我就跟着他进了书房,把昨儿个写好的和离书递给他。
他有些愕然,沉默良久后,喉咙稍稍嘶哑,问道:“你就这么急着和我和离吗?”
我不语,只是盯着和离书看。
然而还没等他再次开口,谢锦澜不知何时回了谢府,直直向谢玄鹤冲过去,手里还捏着一把剪子!
我陡然一惊,稳下心神后才发现谢锦澜双眼通红,仿佛被人欺负了般。
“三……”我刚想喊她名字,谢锦澜的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谢玄鹤!是不是你对不起孟……是不是你对不起嫂嫂?若如此,休怪我无情!”
20
我愣在那儿,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婆母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劝谢锦澜:“锦澜啊,快把剪子放下,这事儿咱慢慢商量。”
谢锦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剪子还紧紧攥在手里,嘴里嘟囔着:“嫂嫂,你别走啊,你都跟谢家过了十年了,我早把你当自家人了,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周围的人也都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大伙儿的意思都差不多,就是劝我别和离。
婆母又冲我说:“是不是因为没孩子的事儿啊?这事儿好办,大不了给玄鹤纳个小妾,你还是当家主母,地位稳稳的,谁也抢不走。”
谢锦澜也跟着抹着眼泪说:“嫂嫂,你别走啊,你要是走了,我可就真没亲人了。”
我微微一笑,摆摆手:“抱歉,我……”话还没说完,就被谢锦澜打断了。
“嫂嫂,你别光说抱歉,你得给个准话啊,到底为啥要和离?”谢锦澜哭得更凶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我心里也乱糟糟的,谢锦澜猜来猜去,一会儿说是不是因为谢玄鹤以前说过我不堪为妻,让我心里有疙瘩;一会儿又说是不是这些年她在的时候,对我不好,让我受委屈了,可她现在已经改了,也嫁出去了,不会再影响我了;还说是不是谢玄鹤在别的地方让我受了委屈,比如说夫妻感情不和,或者下人不尊重我……
我听着她这么一猜,心里更乱了,只能一直摇头。
谢玄鹤一直站在旁边,没吭声。
我轻轻抬眼瞅了瞅他,轻声说:“郎君,咱俩和离吧。我思前想后,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
谢玄鹤突然把脸一沉,大步走过来,把我横抱起来,直接带到了里间。
“宝音,这儿就咱俩,要是没到非和离不可的地步,你得跟我说说为啥。”
他这话一出口,我心都揪起来了。
“要是是因为锦澜说的,我以前说过你不堪为妻,我可以给你解释清楚。”
他开始回忆起咱们初见那天的事儿。
我跪在谢府门口一个下午,他问我为啥来这儿。
我没说话,就把孟家和谢家当初签的婚契递给他。
那婚契都放了十年了,早就旧得不行,发黄了。
当时我心里也慌得很,可还是硬着头皮赌一把,赌他不会背信弃义。
谢玄鹤接过婚契,皱着梅头看了半天,才说:“若这婚契是真的,我肯定娶你。”
我一听这话,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谢家人知道这事儿后,那可真是闹得鸡飞狗跳,有吵我的,还有人拿金银细软来哄我走。
我也不生气,就微微一笑,摇摇头。
后来谢母急了,想以死相逼,拿着匕首就要往脖子上抹。
我赶紧拦住她,轻声说:“母亲,您别急,当日我在谢府门前跪着的时候,怀王也路过这儿了。”
谢母一听这话,脸都白了,一下子没了力气。
我接着说:“要是谢府门前都是穷百姓,我跪这一跪也无所谓。可要是让皇权贵胄知道了,那可就不好了。谢二郎谢引鹤,那可是多少贵女想攀附的对象,我攀得,她们也攀得。”
我看着谢母,语气坚定地说:“母亲,我只借谢家二十年,十年后,我就放君归去。”
这话说完,谢母也愣住了,不知道该咋办才好。
而这些事儿,谢玄鹤在帘子后面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他早就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玄鹤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可我从未看轻过你。母亲那日逼问我,是不是一定要娶你,我说,若这些为真,你自是不堪为妻,但你的不堪不是你的过错,是世人的过错,是你父亲的过错,也是我们谢家的过错。何况,即便那日你不来,我也要去江州向你提亲的。锦澜误会了,母亲也误会了,是以折辱你这么多年。孟宝音,对不起。若你要和离,那便离吧。”
21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没完没了。
我和谢玄鹤,最终还是走到了和离这一步。
我收拾好行囊,准备离开。谢玄鹤把我送到门口,轻声说道:“孟宝音,你要是没地方去,随时可以回来。”
我朝他行了个大礼,心里清楚,这一别,就是永别。
“不必了。”我抬起头,语气坚定地说,“此生我们不会再有交集。”
他沉默了一会儿,眼神里透着一丝无奈,但也没再说什么。
我回到阿弟的住处,他刚上任,忙得不可开交。
“阿姐,你先住这儿吧,等我有了俸禄,就能好好养你。”阿弟一脸喜气,满心欢喜地安排着。
我朝他笑了笑,心里却有自己的打算。
“璋儿,阿姐想去青州游玩一二,散散心。”我轻声说道。
阿弟面露难色,有些担心地说:“阿姐,能不能缓一缓再去?我怕你一个人不安全。”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傻弟弟,阿姐才和谢二和离,心里烦得很,想去散散心。你好好当你的官大人,别为wc心。”
阿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勉强同意了。
其实,我哪里是要去青州啊,我是要去江州。
这些年,我一直在打听江州孟纯的消息。
当年我和谢玄鹤成婚前,他还问我,要不要把孟纯接过来。
我当时就摇头拒绝了,他居然也同意了。
后来才知道,孟纯妻妾成群,子女环绕,早就把我这个女儿忘得一干二净。
等他想起我时,我已经成了谢家妇。
他三番四次想借谢家的门庭谋取便利,我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我暗中让人折了他一条腿,还警告他老实点。
要不是他知道我恨他入骨,这些年他肯定还会闹出更多幺蛾子。
璋儿不一样,他享受过父爱,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心软。
但我知道,孟纯一定不会放过一个在京为官的儿子。
京城和江州路途遥远,璋儿金榜题名的消息也快传到江州了。
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来吸阿弟的血!
所以这一次,我是要去了结所有恩怨的。
不连累阿弟,也不拖累谢家。
我一个人就可以。
22
我原本以为一切都会按我的计划进行,可万万没想到,有人竟然抢先一步。
等我回到那个熟悉的孟家,眼前的景象让我心里一沉。继母年氏站在那里,唯唯诺诺的,连目光都不敢和我交会。我喊了一声:“娘,怎么了?”她只是低着头,不敢说话。
我赶紧往里屋走,就看到孟纯瘫倒在床,呜呜咽咽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忍不住问:“爹,你怎么了?”可他只是瞪着我,眼神里满是无奈。
这时,谢锦澜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梅眼间全是喜色:“孟宝音,你终于回来了!我家那位在这里设了赌场,可巧你爹好赌,输光了,还中风了,啧啧,连饭都吃不下,真是可怜。”
我一下子怔住了,心里满是疑惑:“不可能啊,爹为人最是谨慎,也从不赌博,怎么会这样?”
谢锦澜却笑嘻嘻地说:“哎呀,你别管那么多了,反正现在这样对你也不错嘛。”
我沉默了一会儿,心里有些暖流涌动,虽然不知道谢锦澜用了什么法子,但这样也好。我轻声说:“谢锦澜,你到底做了什么?”
谢锦澜眨了眨眼:“哎呀,你别问那么多了,反正现在这样对你也不错嘛。”
我叹了口气,转身去了后院,给阿娘和赵梅烧了纸钱。烧完纸钱,我抬起头,看到谢锦澜又扯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宝音,你看谁来了?”谢锦澜笑嘻嘻地说。
我一看,是谢玄鹤。他清瘦了许多,但更显风骨清傲。他朝我伸出手,略微紧张地说:“宝音,回家吗?”
我看着他,心里有些感慨,叹了一声:“回家吧。”
他握住了我的手,轻轻地说:“这一次,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来源:安逸雪梨I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