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国宝名画《韩熙载夜宴图》是一幅工笔设色长卷,描绘了五代时期南唐名臣韩熙载在宅邸中宴请宾客的场景——出场人物众多,而且那天宴会上还来了两个佯装宾客实则是肩负特殊使命的画家。原来,南唐后主李煜听说韩熙载家宴会上常有荒唐之事,因此命他们来观察实情并绘图报告。传世名画
田玉彬
《韩熙载夜宴图:南唐的倔强》 田玉彬 著 河南美术出版社
国宝名画《韩熙载夜宴图》是一幅工笔设色长卷,描绘了五代时期南唐名臣韩熙载在宅邸中宴请宾客的场景——出场人物众多,而且那天宴会上还来了两个佯装宾客实则是肩负特殊使命的画家。原来,南唐后主李煜听说韩熙载家宴会上常有荒唐之事,因此命他们来观察实情并绘图报告。传世名画《韩熙载夜宴图》(故宫博物院藏)即是两位画家之一顾闳中作品的宋摹本。
若将画作铺陈开来,大到历史背景、人物身份的考证,小到服饰衣纹、桌案茶几、食品酒具、乐器舞蹈等细节的挖掘,观者可以读到这幅千古名作中所蕴含的多维历史信息。
《韩熙载夜宴图》中用屏风分隔时空,我与现实之间也有了这样一道“屏风”,在写作过程中,我总可以听到屏风那边的声音。
我必须全身心地留在画里,和韩熙载在一起,和他的女孩们在一起,和他的门生故旧在一起,和他家的椅子、餐具、乐器在一起……多少个不眠之夜,我对着画里的一个又一个细节,一次又一次地端详;为了解决一个问题查考资料,好几天一个字也写不出;为了准确而简单地表达,有时要在一万字中提炼出一句话。
画中,韩熙载戴着一顶高帽子。他每次出场都戴着它,甚至敲鼓时也戴着它。这样的一顶高帽子,它的名称与意义对我来说已经太显豁,没有什么挑战性。我端详的细节是另一种级别,比如,横笛上的一种奇怪构件,以前极少有人注意到它,更别提对它加以解释。比如,王屋山(韩熙载喜爱的侍女)的腰带,我找来一条唐代腰带文物图片与她的腰带作比较,二者竟然惊人的相似;王屋山的腰带用来系一块裹住腰臀的布帛,我要准确地指称它,并且解读它在画中的意义。比如,我会端详韩熙载活灵活现的眼睛、嘴唇和脸色——他的嘴唇红得恰到好处,他的眼睛总是那么哀愁,他的脸色在击鼓后休息时是苍白的,而在喝酒以后变得红扑扑。比如,我端详床上的枕头,枕头空空的而被子隆起一个大包,我不怕,我就盯着看,我不仅看,还要解读它;当然,我还会端详枕头那边的床屏——床屏上的山水画,我找来相似的南宋山水画来作比较;诗意的山水与情欲的被子中间是孤独的枕头,在书中形容它像一只青蛙,动荡的床就是池塘上方的荷叶。比如,我会端详韩熙载手中扇子上的纹路,对扇子的结构、材质和名称做认真探讨。这种探讨绝不只是对此物的痴迷,我试图以扎实的细节考证来读懂扇子的意义,并通过扇子读懂韩熙载的内心:是的,他挥动着扇子,不光是因为热,他也在想象着另一个热切的自己。最感人的一次端详是在本卷的末尾,那里再次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屏风,就在屏风的两侧,站着一男一女。按理说,屏风两边的人物分处不同的时空,不可能对话,可是,画家就是画出了他们的沟通感。很显然,我完全能够领会画家的深意,因为在我的世界中就有这样一道“屏风”,让我听到外面的声音,却无法跨出画面。
韩熙载是一个倔老头。唐朝灭亡时他出生了,宋朝刚建立时他死去了。他一生都没赶上好时候。而且,他那么有才,有傲气,有大志向。所以,最后他成了倔老头。他那么睿智,提前看到了时代的结束。他每个月都挣不少钱,但是他一分不留,都给他的女孩们分了。他还不怎么管束她们,任她们与宾客谈恋爱。人们笑他帷薄不修。他的确不怎么让人同情。和李白、苏轼相比,他甚至不算什么名人。如果不是有这幅画,今天有谁会知道他呢。他的缺点像月亮在夜空中那样显豁。我至今也不怎么喜欢他。但是他不用我喜欢,因为,他的倔强也不被别人理解。
误解与倔强总是如影随形。他明明早就看到了结尾,也明明早就想要躺平,可他还是忍不住地悲伤。在画中,他盘着腿,像一块黑石头一样坚持着旧日的高贵;他快要睡着了,却还是放不下击鼓的鼓槌;他挥扇的时候、洗手的时候,总是放不下忧愁。直到画卷的最后,他才恢复了少年的傲慢,他站在虚空之中与画中人告别,与南唐告别,也与我告别。他因为倔强而痛苦,因为倔强而被误解,但他最后告别时仍不忘拿着自己的鼓槌,他无法承受生命之轻,他临终时仍在寻求为自己轻浮的生命灌注的意义。
所以,看着他的鼓槌,我止不住地落泪。
南唐灭亡了,南宋的倔强还在;南宋灭亡了,心中的倔强还在。一个个朝代虽可以更替,一个个生命却可以拥有永远的倔强。即使是在最艰难的时刻,他们仍在倔强地寻找意义。
在本书中,三米多长的《韩熙载夜宴图》长卷的每一个细节都被观察和解读,我为此而骄傲。每一次大规模超细解读之后,我的内心总会发生一些变化。而今,我不知道自己是在画里,还是在画外。
现在,我正侧耳倾听。
来源:北京日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