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家隔壁住着一位阿婆,村里人都叫她”何阿婆”。她是那种走路时身子总微微前倾,好像随时准备捡起地上什么东西的老人。
我家隔壁住着一位阿婆,村里人都叫她”何阿婆”。她是那种走路时身子总微微前倾,好像随时准备捡起地上什么东西的老人。
说起何阿婆,许多人只知道她是个捡废品的,而且已经捡了三十多年。村里的变迁她都看在眼里:从土路到水泥路,从晒谷场到文化广场,从土墙瓦房到电梯楼房。唯一不变的是她每天早出晚归,背着一个越来越旧的编织袋。
我和何阿婆成了熟人,是在我爹中风后的事。那时候,我每天推着轮椅带爹晒太阳,何阿婆总会从我们身边路过,有时手里攥着几个易拉罐,有时拎着几个玻璃瓶。
“小刘啊,你爹今天气色好一些嘞。”她总这样说,也不管我爹气色到底如何。
那天她路过,看到我爹手里捏着一个塑料瓶盖玩,她居然停了下来,犹豫着开口:“这个…能给我不?”
我爹眨眨眼表示同意。这是中风后他为数不多能做的动作。
她像拿着宝贝似的,小心翼翼把瓶盖放进口袋。我注意到她手指上全是茧子,指甲缝里还有黑色的痕迹。
“阿婆,您家里有儿女吗?”我随口问了一句。
她笑了笑,说:“有啊,我儿子在上海工作,忙得很。”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从没见过她儿子。村里人背后议论说,她儿子早就不管她了,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根本没有儿子。
“您儿子多久回来看您一次?”
“他工作忙,回不来的。”她语气平静,仿佛在谈论天气。
电线杆上的喇叭突然响起,播报着有关医保政策的通知。何阿婆抬头看了看,然后对我说:“小刘啊,你爹的医保卡记得年前去银行激活一下,不然报销麻烦。”
说完,她弯腰捡起一个不知谁丢的塑料袋,继续往前走了。
我望着她佝偻的背影,忽然注意到她穿的布鞋已经洗得发白,鞋底还粘着一块用胶带粘好的补丁。
我爹去世后的第三年,镇上建了一座小型购物中心。进了购物中心,我才发现何阿婆正坐在超市门口的长椅上。
“何阿婆,您来买东西啊?”
“不是。”她搓着手,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我来看看有没有人丢的东西。”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袋子里装满了废纸、塑料袋和几个矿泉水瓶。
“您要不要吃点东西?我请客。”我突然有些心疼她。
她摆摆手:“不用了,我不饿。”
但她的眼睛却下意识瞟了一眼超市里卖熟食的柜台。
“走,我带您去吃点好的。”不知怎么的,我就拉着她进了超市。
熟食柜台前,何阿婆盯着那些红烧肉和鸡腿,眼神闪烁。最后她只让我买了一小块最便宜的红烧肉。
“我平时不舍得吃肉的,”她小声说,好像在忏悔什么,“老了牙口不好,消化也差。”
但我分明看到她咀嚼时脸上流露出的满足。
吃完那块肉,她用手帕小心地擦了擦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掉了漆的老旧钱包,要给我钱。
“不用了,阿婆。”我连忙摆手。
“那怎么行。”她坚持着,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零钱,“这点小钱我还是有的。”
我看到她的钱包里塞着好几张零钱,却都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钱包的夹层里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
“这是您儿子?”我好奇地问。
她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是啊,他当兵那会儿照的。”
我又问:“阿婆,您捡这些废品卖了能有多少钱啊?”
她没直接回答我,而是笑了笑:“够用就行。”
离开超市时,我看到她又开始弯腰检查垃圾桶。天色已晚,超市里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去年冬天特别冷。我去镇上办事,路过废品回收站,看到何阿婆正在那里称废品。她穿着一件看起来有年头的棉袄,打着补丁。
“阿婆,今天收获如何?”我走过去打招呼。
“还行,有七八十块钱。”她正在把钱小心地放进钱包。
“这么冷的天,您还出来捡废品。”我看着她通红的手,有些于心不忍。
一阵北风吹来,她缩了缩脖子:“没事,活动活动身体也好。”
我注意到废品回收站旁边开了一家新餐馆,香味飘得老远。
“阿婆,要不要去吃碗面?暖和暖和身子。”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不了,我带了馒头。”
我硬是拉她进了餐馆,点了两碗牛肉面。
何阿婆面对那碗冒着热气的面,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又暗了下去:“太贵了,我不能吃这个。”
“阿婆,就当我孝敬您了。”
在我的坚持下,她终于开始小口吃面。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我不禁问道:“阿婆,您的儿子真的在上海吗?他为什么不给您买些好吃的?”
她吃面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说:“他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麻烦他。”
店里的电视正播放着新闻,说是某地一位老人去世后,子女为了遗产对簿公堂。何阿婆听了,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我插嘴道:“阿婆,如果您没儿子照顾,可以去敬老院啊。”
“敬老院?”她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那不是等死的地方吗?”
我正要反驳,她又说:“我自己能照顾自己,不用麻烦别人。”
吃完面,我们走出餐馆。天上飘起了小雪,何阿婆看了看天,说:“赶紧回家吧,要下大了。”
她拒绝了我送她回家的提议,独自走进了雪中。
我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回来,总会看到何阿婆还在村里捡废品。有时候我们碰面,她会停下来和我聊几句。
“你爹要是还在,今年也七十有五了。”她说这话时,眼神飘向远方。
我算了算:“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你外面工作忙不忙?”她问。
“挺忙的。”
“那就好,忙说明有事做。”她点点头,然后又说,“你结婚了吗?”
我摇摇头。
“应该找个伴儿,”她语重心长,“老了没人照顾可不行。”
说这话时,她的眼神有一丝黯淡。
“阿婆,您呢?您儿子还是不回来看您?”
她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塑料瓶:“他有他的事,我有我的事。”
一只村里的野狗跑过来,对着何阿婆摇尾巴。她从口袋里掏出半个馒头,掰成小块喂狗。
“这狗我喂了好几年了,”她说,“比人还讲感情。”
狗吃完馒头,又蹭了蹭她的腿,然后跑开了。
“阿婆,您这辈子就这样过下去了?”我忍不住问。
她抬头看着我,眼神坚定:“我有我的打算。”
这是我第一次从她眼中看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光芒。
村里的李大爷去世了,走得突然。他儿子从城里赶回来,发现老人已经躺在地上两天了。这事在村里引起了不小的议论。
“一个人老了,真可怜。”村里的王婶说。
“他儿子常年不在家,老人家生病了都没人知道。”张大妈接话。
何阿婆听到这些议论,脸色变得凝重。那天晚上,我去小卖部买东西,看到她坐在店门口的板凳上发呆。
“阿婆,您怎么了?”我问。
她像是从梦中惊醒:“哦,小刘啊。我在想事情。”
“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人老了该怎么办。”她的语气罕见地严肃。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说:“总会有办法的。”
她突然问我:“小刘,你觉得在村里建个养老院怎么样?”
“养老院?”我愣了一下,“谁来建?”
“我。”她说得很平静。
我忍不住笑了:“阿婆,您开玩笑呢吧?建养老院要很多钱的。”
她没有笑,只是说:“我知道。”
那晚上,我在村里的小路上遇到了一位久未见面的童年伙伴。他现在是村委会的工作人员。
“听说何阿婆去村委会问建养老院的事了,是真的吗?”我问他。
他点点头:“是啊,还带了一大堆资料来,问需要什么手续。”
“她哪来的钱建养老院啊?”
他耸耸肩:“谁知道呢,可能是痴心妄想吧。”
我若有所思地回到家,窗外是何阿婆的老屋,灯还亮着。
上周,我又回了一趟老家。刚到村口,就看到好几辆工程车停在村委会门口。
“这是要建什么?”我问路过的村民。
“听说是要建养老院,”那人说,“就是那个捡废品的何阿婆投资的。”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回家路上,我碰见了何阿婆。她还是那身打扮,但精神好多了。
“阿婆,听说您要建养老院,是真的吗?”
她点点头,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是啊,已经开始动工了。”
“您…您哪来的钱啊?”我实在忍不住问。
她拍了拍随身的编织袋:“三十年,一分一厘攒下来的。”
“就靠捡废品?”我几乎不敢相信。
她轻轻摇头:“不全是。我儿子…就是那个在上海的,每个月都会寄钱给我。”
“那您为什么还要出去捡废品?还舍不得吃肉?”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因为我有个梦想。我看到很多老人,像李大爷那样,孤零零的走了。我就想,如果有个地方,大家能互相照应,该多好。”
“那您儿子知道吗?”
“知道,他支持我。”她眼中闪烁着泪光,“其实,他一直劝我享受生活,但我觉得,帮助别人,才是最好的享受。”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您这些年不舍得花钱…都是为了这个梦想?”
她点点头,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对了,明天中午,我在村委会大院请全村人吃饭,你也来吧。”
昨天中午,阳光明媚。村委会大院里摆了二十多桌,几乎全村人都来了。大家议论纷纷,都想知道平时节俭得出名的何阿婆为什么突然这么阔绰。
何阿婆穿着一件崭新的蓝色上衣,站在简易搭建的台子上。她身旁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西装革履,气质不凡。
“各位乡亲们,”何阿婆的声音有些颤抖,“今天请大家来,是有件事要宣布。”
全场安静下来。
“我今年七十八岁了,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事。但我有个梦想,就是在咱们村建一个养老院,让老人们能互相照应,有个安心的地方。”
台下响起了掌声。
“这是我儿子,”她指着身边的男子,“他在上海做生意,这些年一直支持我。现在,我们决定把积蓄拿出来,建这个养老院。”
那男子接过话筒:“大家好,我是何阿婆的儿子何志强。我妈这些年省吃俭用,就是为了这个梦想。她攒的钱加上我的一点积蓄,足够建一个小型养老院了。”
全场一片惊讶的议论声。
何阿婆继续说:“养老院会收费,但不会很贵。主要是能让村里的老人互相有个照应。我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就想做点有意义的事。”
我看着台上的何阿婆,想起她这些年捡废品的身影,想起她不舍得吃肉的样子,想起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
饭菜上桌了,难得的是每桌都有红烧肉。何阿婆笑着说:“今天大家敞开吃,别像我平时那样省着。”
席间,何阿婆的儿子何志强找到我,说:“谢谢你这些年对我妈的照顾。”
“我没做什么,”我摇摇头,“倒是您,为什么不早点接阿婆去上海享福?”
他苦笑一下:“我劝过她无数次,但她就是不肯。她说要实现自己的梦想。”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为这个梦想攒钱?”
“是啊,”他点点头,“每次我寄钱给她,她都原封不动存起来。我知道她在捡废品,但拗不过她。”
我看着远处和村民们说笑的何阿婆,心中涌起一股敬意。
饭后,何阿婆拉着我到一旁:“小刘啊,你爹要是还在,一定会为这个养老院高兴的。”
我点点头:“阿婆,您真了不起。”
她摆摆手:“我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个普通老太太。”
远处的工程车发动了,准备开始施工。何阿婆看着那片即将变成养老院的土地,眼中闪烁着光芒。
“阿婆,您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建这个养老院吗?”我问。
她想了想,说:“不全是。我还想,等养老院建好了,和村里的老姐妹们一起,安安稳稳地住进去,互相照应着,把剩下的日子过好。”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何阿婆的脸上。那一刻,我看到的不是一个捡废品的老太太,而是一个有梦想、有担当的巨人。
她攥了攥衣角,像是在下定决心:“小刘,我捡了一辈子废品,但我的梦想,不是废品。”
风吹过村庄,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何阿婆抬头看着天空,仿佛看到了未来的样子。
那一刻,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富有。
而这个村子,即将因为一个捡废品的老太太和她的梦想,变得与众不同。
来源:默默Mo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