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的母亲出生寒门,年近三十岁才入宫,被宫里的人笑作是半老徐娘。
我的母亲出生寒门,年近三十岁才入宫,被宫里的人笑作是半老徐娘。
父皇毫不在意,还是将她风风光光的迎进了宫。
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而是他登基不久,需要一块求贤若渴,不问出身的牌匾来证明他的贤德。
所以他一道圣旨,前朝的吏部侍郎就成了后宫宣妃娘娘。
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徐贵妃并不是我的生母。
我的母亲在我九岁的时候就死在了冷宫里。
「死都死了,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赶紧扔出去。」为首的太监扯着嗓子道。
母亲走的时候是个大雪夜,我跌跌撞撞地目送母亲的遗体被奚宫局的人用一卷草席裹走。
我哭着拽着他们的衣角,却被哐镗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
冷宫里的嬷嬷赶紧赔了个笑脸将我拉走道。
「赶紧下去,别杵在这丢人。」
我以为我会一辈子留在冷宫里,可没过多久我就被从冷宫里接了出来。
当然不是因为皇帝良心发现,想起了我这么个女儿。
而是因为他游京途中遇刺,徐贵妃为他挡了一剑,伤及要害,以至于终身不能有孕。
贵妃悲痛欲绝,所以皇帝下令在皇嗣中过继一位在贵妃膝下。
宫里的子嗣单薄,除了几位生母尚在的,还有从小就养在皇后身边的二姐和四弟,便也就只有我了,一个养在冷宫里的废妃之女。
我如同那些金银宝器般被赏给了贵妃娘娘。
「你这些破烂就不要带了,贵妃娘娘可是宫里最得宠的主子,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还是趁早丢了,免得平白惹人晦气。」
冷宫里管事的嬷嬷扔掉了那些母亲留下来的旧物,任我哭喊扭打,终究什么都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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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货物一样被移交给了贵妃娘娘宫里的人。
为了堵住徐家的嘴,皇帝甚至还许诺会在京都为我建一座公主府,将来新帝继位,贵妃便可以留在公主府中。
不管何人为帝,贵妃都可以尊享荣华,不必随其他没有子嗣的妃嫔离宫修行。
说来好笑,这是自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我的父皇。
而我第一次见到父皇就得到了天大的封赏。
「将来昭华若是生下孩子,也以亲王之位奉之,世袭罔替,可享一生荣华。」
一朝飞上枝头,我就从冷宫里没有要的野孩子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公主。
看似风光无限,可说到底我不过是皇帝许给贵妃的一个筹码罢了。
贵妃不喜欢我,可碍于皇帝的面子,也不至于对我过于苛责。
皇帝也不喜欢我,但毕竟是他亲自下令让贵妃抚养我,所以也难得地装出一副慈父做派。
我也算是过了一段难得的好日子,直到徐家往宫里送来了徐贵妃的庶妹徐静苑。
「等苑儿生下皇子便送到你身边抚养,必然也如亲子一般,你何必耍这些小孩子脾气。」徐父看似安慰的话语气却不容置疑。
贵妃反驳道,「且不说庶妹未必能够生下皇子,就算是生下了,女儿膝下已有一女,皇上也未必会让他养在我身边。」
贵妃最是了解自己的庶妹,与她娘亲一脉相承的勾栏做派,可不是个安分的主。
我瑟缩着躲在旁边,徐父直接掐着我的脖子怒道。
「一个冷宫里出来的玩意儿,你还真当她是你的女儿?连我徐家的血脉都算不上,养条狗都比她有用。」
「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落在我的脸上,我捂着脸任他打骂,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住手。」
徐父紧接着又扬起手,却被贵妃厉声喝住。
「你若是不懂事,徐家上下多的是未出阁的姑娘,贵妃娘娘的位置多的是都人想坐。」
徐父愣了一下收回了自己悬在半空中的手又怒不可遏道。
「父亲怕不是忘,自己当年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您不妨回头看看您的来时路,若非当年母亲下嫁于您,您一个不得宠的庶子如何登得这世家之首?若是族中有哪位姐妹想取而代之,也不妨先看看自己有几条命。」
贵妃丝毫不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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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父皇宠爱贵妃了,徐家又是世家中的翘楚,我跟着贵妃,将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如今贵妃看似依旧荣宠万千,却不仅不会再有子嗣,还落了个父女离心的下场。
樘华宫里开始有人传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格,谁沾上了谁倒霉。
就连宫女太监也敢欺辱到我头上。
我自能更加勤勉读书,以此麻痹自己。
我从小受母亲教导,底子好又勤勉,功课比起我其他几个兄弟姐妹强上不止一星半点,可父皇还是不喜欢我。
后来我才知道父皇不喜欢我,不是因为我从小在冷宫长大,也不是因为我没有其他几个兄弟姐妹聪明伶俐。
而是因为只要看到我,就会让他想起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所以他一边在徐贵妃面前扮演一个好父亲,一边又对我在宫中受的欺辱视而不见。
「就你个扫把星也配和我们四皇子抢东西。」我被四弟身边的嬷嬷推到在地。
明明是他们从我这里抢东西,却说我抢了他们的东西。
我却只能唯唯诺诺的道歉,因为四弟在皇后身边扶养长大,是宫里唯一顶着嫡子名头的人。
霍皇后母族势大,更不是我能惹得起的。
霍家一路辅佐父皇登基,有从龙之功,所以父皇顺理成章地娶了霍庭的妹妹,金书宝印册封为她为皇后。
曾经帝后也上演过一出伉俪情深的戏码,皇后还有了身孕,不过没多久就小产了,还留下了些病根。
听说当年也是这个时候,父皇将我的母亲迎进了宫,封为宣妃。
皇后不敢也不能憎恨那个从头到尾对她都是利用的皇帝,所以我的母亲成为他们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母亲出身商户人家,外祖父家中仅有一女,所以倾尽家财的培养。
后来母妃成了闻名京城的才女,考上了女官,十几年的辛苦,一路官至从二品。
当时父皇刚稳坐皇位,决心要广纳贤士,光复先帝在时的盛世景象。
他虽然不喜欢母妃,还是将她大张旗鼓地纳入了后宫,用来彰显他礼贤下士不问出身的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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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母妃生下了我。
后宫美色只增不减,新人替旧人也不过是常理之事。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何况此时的母亲本就年老色衰,不得宠的妃嫔都是这样过来的。
可她和其他人不一样,她一生为国为民,心思从来不会只在情爱上面,容颜老去对她来说不过是自然规律,也没什么值得惋惜的。
她关心国政,心系百姓,却也因为屡次劝诫皇帝,引得皇帝不满。
最终却被污蔑结党营私暗害皇子而被打入了冷宫。
母亲在冷宫的时候除了教我学文习字以外,便总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直到后来她突然就病逝了。
其实是不是病逝也没人说得准,毕竟死在冷宫里的人,是没有人会追究她是怎么死的。
我不想和她一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宫里。
我需要一块垫脚石,思来想去,我把目标锁定在了霍元州身上。
我与霍元州的相识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英雄救美。
皇后病重,父皇特许了皇后娘家人入宫陪伴。
不仅霍老太太在宫里待了有些时日,就连侯府的世子也时不时地过来。
而我要等的就是霍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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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五月的天气不过刚刚回暖,上清湖的荷叶虽是接天碧绿,可荷花却不过开了寥寥几朵。
「母妃喜欢荷花,摘些回去吧。」
我没管身后的丫鬟,自己上前道。
忽然脚底一滑「扑通」一声栽进水里,惊起一片殴鹭。
这几日天气虽好,但湖水却是沁人心的凉,这滋味想想也知道是不好受。
「救命啊~救命~」
我拼命地呼喊,岸上几个丫鬟也跟着不停呼喊,却没人真的下水帮忙。
我抓过边上的荷梗,却生生被划出几道血痕,扑棱着想要抓住停在旁边的船,却呛了一口的湖水,差点喘不过气来。
头晕目眩之际一个人影已经立在了船头。
那人将船稳住,弯腰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从水中捞了上去。
湖水湿透了衣衫,我冻得直打哆嗦,双手也环抱着,任由水从衣袖上滴落下来。缓了好一阵儿才回过神来。
我微微俯身道。
「在下樘华殿唐瑜,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他神色如常,没有半分诧异。
「原来是三殿下,在下靖阳侯府霍元州。」
我忍不住抬眸打量起面前这人,比起自己的落魄这人却一点也没打湿。
这人虽出身将门,眉目却清秀俊朗,倒是符合他的那些风流传闻。
「世子救命之恩,孤当亲自备礼酬谢。」
「殿下盛情,臣自是不该推迟,不过在下进宫拜会姑母,不好误了时辰,不如下次有机会再来拜见殿下。」霍元州拱手道。
皇后娘娘的侄儿,靖阳侯府的独子,是为数不多能够在这宫里行走的外人,自然是什么都不缺的。
我只当他说的都是一些客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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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一生无所出,膝下只有一个养子和一个养女。
所以待霍元州倒是极为亲近,主动与他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这宫里的事。
「难为你有心,还特意来看我。这宫里的人啊,都眼巴巴地等着接管本宫的位置。可本宫没办法,实在是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
霍元州端着一碗汤药,搅动了几下道。
「姑母只管养好身体便是,何须为她们烦心。」
「不过事到如今,与其便宜了别人倒不如就全了唐舒那丫头,那丫头与你倒也相配。」皇后边咳嗽边道。
「臣与二殿下乃是同门情义,臣并无非分之想。」霍元州跪地道。
「这天下的夫妻,未必都是有情之人。」皇后沉默片刻道。
二姐唐舒与霍元州自学文习字起便是同门,说起来也算是青梅竹马。
而我小时候由母亲教导,搬到樘华殿后贵妃才请了夫子教导,自然与他们不在一处。
皇后病情愈发严重,便亲自提议由唐舒代理六宫。
徐贵妃也不甘心大权旁落,便硬生生将我推了上去道。
「话说两位公主年龄相仿,皇上可不能厚此薄彼,前些日子夫子还夸了瑜儿这丫头,倒也不妨让她学以致用多历练历练。」
被养在贵妃膝下这几年,我与贵妃就算是没有母女之情,也该有几分盟友之宜。
「昭华这孩子确实不错……」
徐贵妃此言一出,其他人自然也就心领神会,你一言我一语的拍起来我的马屁。
皇帝不好拒绝,便也就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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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前些日子掉进湖里受了些风寒,贵妃便以护主不周的罪名将那几个丫鬟全部贬去了浣衣局。
她大抵是在这宫里久了,也渐渐地喜怒不形于色,不似我刚到樘华殿的时候。
「新入宫了一批宫女,你去挑几个合适的用,以后有用着不顺心的,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了便是。」
我刚搬到昭华殿的时候不招人待见,身边的人都是从别的宫调来的,一开始还算老实,现在是越来越不安分了,索性全部换了。
「母妃教诲的是。」
我喝了一肚子的池水当然不是为了打发几个丫鬟,不过霍元州会自己送上门是我没想到的。
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他的话倒是格外的多,也不似第一次见面般客气,反而故意戏谑道。
「你倒是会讨贵妃娘娘喜欢,不过若是摘几朵花便能入了贵妃娘娘的眼,这整个上清湖怕是早就被薅秃了。」
我忍不住道。
「在下孑然一身,既无旷世才学金榜题名,也无勋功盖世崭露头角,自然只能用些不入流的雕虫小技,若是世子有什么妙计,不妨说出来指点一二?」
「殿下说得也对,确实是些不入流的微末伎俩。」霍元州佯装赞同地点了点头道。
我没想到他会如此赞同,一阵无言,思索了片刻笑道。
「话虽如此,但若是世子能助我一二,孤在这深宫之中也就不必过得如此艰难了,将来若是得势,必定结草衔环以报世子的恩情。」
「看来公主殿下之前实在是妄自菲薄了,殿下就算是身无长物,也有一手空手套白狼的好本事。」
少年没有拒绝,反而调侃道。
我也忍不住笑道。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世子怎么就知道你现在选的人就是对的呢?」
霍元州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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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早有皇女为帝的先例,所以向来是帝后皆早朝,同立金銮殿。
如今皇后病重,父皇便也特许了我和二姐入朝堂。
像我这样久在无人问津处的人,也难得地受人瞩目起来。
霍元州提我拔除了不少徐家的异党,我终于把整个徐家收归我所用。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我也为他筹集了不少钱财,让霍家军能够在战场上后顾无忧。
也算是互惠互利,各夺所求。
一晃便是三年光景,皇后薨逝。
我已然立府,就连靖阳侯府的世子也承袭爵位变成了小侯爷。
手头上的案子还没结,又要张罗秋猎,着实有些忙得不可开交。
京都城里落了一地的树叶子,明黄浅棕深红色,城外敬山却山色葱茏。
每年这个时候皇帝都会举办一场秋猎,今年也不例外。
为了准备这场狩猎之行,我得空了便去马场练起了骑射。
「殿下近日箭法倒是练得勤,不过若是殿下短短几日便可拔得头筹,那满朝文武这么多年的骑射岂不是都练了个笑话?」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我头都不必抬一下便知道来的人是霍元州。
「那小侯爷以为当如何?」
我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恭顺样子。
「反正也赢不了,不如和我出去看个热闹?听说淮州那个案子有些眉目了。」
霍元州并没有献上什么良策,却笑盈盈道。
虽然不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我还是跟了上去。
谁知刚出城门,我的马中便受了惊,转眼霍元州便不见了踪迹了。
9
我放慢了脚步,一路向前走,一直到惠宁寺。
庙门口的银杏叶子落了满地金黄,树下拴着一匹高大的白马。
金络青骢白玉鞍,抬首挺立,但是和它主人一样张扬。
我便也跟进了庙里。
庙里人不算多,我绕过湖心亭一眼便看到了两位熟人。
一个和尚打扮的男人和我大哥在廊道里似乎在窃窃私语些什么,我刚想要侧过身躲起来却听到背后有人靠近,我猛地一回头,霍元州就站在我身后。
「没想到殿下也在,虽说这惠宁寺求姻缘是很灵,没想到这名声竟都传到了殿下的耳中。」霍元州故作惊讶朗声道。
明明是他引我来的,现在却装作巧合,我忍不住蹙眉四处打量,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求姻缘的地方都这么熟,想来小侯爷已是心有所属,已经有了思慕的佳人?不如我去向父皇请旨为小侯爷赐婚,老侯爷年岁已高,是该添些喜事了。」
未等我开口,大哥便从廊道里走了出来率先道。
「殿下家有娇妻美妾,可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福气了。」
霍元州说罢便抬头看见屋顶上趴着几个人,一排弓箭整整齐齐地蓄势待发。
「咻」的一声无数支箭向下袭来,霍元州一个飞身躲过,手上的剑不停挥舞,咔嚓几支箭被折断在地,噼里啪啦一阵作响。
一支箭划过我的肩颈,我反应过来一个眼疾手快将剑横在了大哥的脖子上。
「唐瑜你干什么?」
大哥先是一惊然后怒喝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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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你的人住手,不然刀剑无眼,今天死在这儿的绝不会只有我一个。当然,如果大哥如果愿意随我入宫面见父皇,至少能够保住一条命在。」
我威胁道。
屋顶上的人停了下来,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得不见踪迹。
霍家想要扳倒大哥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正好借我的手坐收渔翁之利。
霍元州早已安排好人将那个和尚捆了起来,话说这淮州刺史还真是厉害。
曾经坐拥妻妾成群的人,如今却在庙里当起了和尚,难怪大理寺的人找了这么久也不见踪迹。
结果可想而知,淮州刺史贪污赈灾粮款,滥杀无辜被判斩首。
大哥也因结党营私被圈禁了起来。
贪污的库银皆在惠宁寺的佛像中被找到,谁能想到这庙里这么多尊佛像还真是纯金塑身。
不过若是把这尊金身融了,怕是会留下一个不敬佛祖的骂名,所以没人愿意接这个烫手的山芋。
「这尊佛像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霍元州看似询问,实则心里早有打算。
「佛祖显灵,化作金身以助淮州百姓渡过难关,岂有不用之理。」
所谓再好的名声也没有实实在在的银子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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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华这事办得不错,没有为你大哥徇私枉法。」
父皇疑心病重,表面上对我大为赞许,怕是心里早就怀疑我有党争之嫌。
若非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本来也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京城里日子过得不安生,我索性自请离京。
「西北蛮夷屡次挑衅我朝威严,儿臣自请出征。」
「西北苦寒,你一个姑娘家的入什么军营,莫不是我泱泱大国已经没人了吗?」
皇帝却不以为意。
「我朝历来都不乏巾帼英雄,儿臣为未尝吃不了这份苦,沈老将军征战多年,若是能在他老人家麾下,儿臣必能学有所成,护佑一方安定。」
我信誓旦旦道。
「倒是有志气,那朕便等着你这个巾帼英雄。」皇帝笑了笑。
其实父皇并没有放在心上,大抵认为我不过是个女儿家,骑射武功都算不算出彩,想来小打小闹也翻不出什么花样,便也就随了我的意思。
霍元州当天晚上就提了几坛酒来了我府上为我饯行。
「尝尝,白鹤楼的醉无忧。」
我素来不喜饮酒,本来打算搪塞过去。霍元州见我不解又继续道。
「殿下今日对臣可是有救命之恩,请殿下喝个酒是应该的,殿下不接莫非不喜欢这酒?」
侯府金尊玉贵的公子,怎么笑起来竟与那些市井泼皮一般无二。
霍元州笑起半眯着眼,活像一只会勾人的狐狸。
「或许是不喜欢你。」我轻飘飘道。
「不过我倒是挺喜欢的。」他这话仿佛自问自答,又仿佛另有所指。
不想和这个人再纠缠,我索性接过酒一饮而下。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我脸上一阵火热。
「今天你看了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好戏,可我却好奇渔翁是谁?二姐还是四弟?」我趁着酒意问道。
「他们本就一母同胞,何分彼此?」
「可皇位只有一个,所谓不分彼此,不过是你们男人的高高在上地认为女人连争上一争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在他们看来,我同样没有一争的资格,才放心地让我活到今天。
那晚风很大,我没有听到他的答案,或许他本来就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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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军中屡立战功,就连沈老将军送回京的奏折中都少不了对我的夸奖。
贵妃偶尔也会来信说让我照顾好自己,听说她时常睡不安稳,我便搜罗了些西域的药材送进宫里去。
我在西北待了两年零九个月,终于带着满身的荣耀凯旋。
两年不见,霍元州就算是顶着个浪荡子的头衔也稳重了不少。
刚回京的时候,我也算是风头无两,前来祝贺的人踏破了坎。
他们送的贺礼我也一一收下,只差把贪得无厌这四个字刻在公主府的大门上。
我朝女子入仕的也不少,但纵观史书,本朝皇女继位的事却不过一桩。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比起甘心辅佐幼弟的唐舒,我反而像是只急于求成的出头鸟。
我当然应该给他们多送些把柄,不然父皇如何能安心的将皇位交给四弟?
父皇身体越来越不好,京都之下更暗流涌动,这种时候,最怕被人钻了空子。
我带着满身的荣耀凯旋,此时候父皇早已是缠绵病榻多日,就连一贯谨言慎行的母妃也说父皇已经时日无多,让我早做打算。
朝堂上为了立储之事吵得沸沸扬扬,在这种所有人都等着伺机而动的时候,父皇却独独昭了我入宫。
我满心欢喜得入宫,等到的却是霍元州弹劾我中饱私囊的折子。
13
我前些日子才放出了霍家要与江南宋家联姻的消息,今日便看到了霍元州弹劾我的折子。
这世上的报应来得还真是快。
我刚进去的时候父皇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
只听「啪—」的一声折子摔在了地上,我心跳也跟着咯噔漏了半拍。
我战战兢兢地捡起地上的册子,一眼望去,上面除了对我的弹劾之外,还附上了我私收贿赂的本本罪证。
什么昨日收了谁送的奇珍,今日又得了多少异宝,似乎一字一句都在竭力举证我的不臣之心。
我自然认得这是霍元州的字,他这种人才不去督查司实在是可惜了。
「你回京才不过半月,朕这儿就递来了这么多折子,你可有什么要说的?」父皇面色阴沉道。
「儿臣冤枉,儿臣在外近三年未归,回京却得知您身体抱恙。儿臣身为人子却从未在您身旁侍奉左右,有愧于父皇隆恩,才特意收罗了天材地宝,想要敬献给父皇,望父皇能够万寿无疆。」
我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却找了个烂得不能再烂的借口。
「至于儿臣与诸位大人往来,不过是例行公事,请父皇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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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沉默片刻道「你的意思朕识人不清,被奸人所惑?」
「儿臣不敢。」我瑟缩着低着头。
「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找个人成亲了。」父皇话锋一转。
「霍家满门忠烈,为朕平定江山,立下赫赫战功。如今仅剩一个独子,也到该婚配的年纪。若是他愿意做个忠君之臣,与你倒也相配,前尘往事,朕既往不咎。」
与我相配?开什么玩笑?他上书的这些折子是为了娶我吗?
这一道道催命符可不是求亲的恳书。
可即便我认出了这奏折上的字迹,我也不得不就范。
父皇想让我与霍家结亲,却不想让我与崔家同气连枝。
好一个既往不咎,打个巴掌给个甜枣,我连拒绝的权利也没有。
庆朝向来以皇权为重,所以皇室尊荣,任何人都不得僭越。
作为驸马更是不得掌权,唯恐遮了公主半点风采,所以王孙贵族和皇室公主之间向来很少主动结亲。
霍家与四弟互为倚仗,就算是与我结亲也不会和我一条心。
父皇此举,无非是想要让我们两者互相制衡。
不出所料他终究是偏心他的那个草包儿子一些的。
即便如此,我也不得不叩首谢恩。
次日早朝,父皇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立了四弟为太子。
「昭华昨日以一身军功向朕求了门婚事,说是心悦霍家郎君,朕也觉得两人甚是般配,霍爱卿以为如何?」
父皇出手向来很快,快到哪怕我早有准备还是感到猝不及防。
朝堂之上先是一片哗然,见我缄默不言,顿时又变得鸦雀无声。
我的婚事就这样草草定了下来。
父皇为我赐了座新府邸,这份刻意的恩赐更是将这桩婚事闹得人尽皆知。
我与霍元州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皇帝亲自赐的婚,谁敢不赞一句男才女貌,绝顶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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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您这算不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霍元州一早便知道他与宋家的婚事是我从中作梗,却也不恼不怒。
「小侯爷怎么会这样想呢?孤当然是因为心悦小侯爷才特意求来了这桩婚事。」
「我还以为殿下爱民如子,可怜宋家小姐,不忍心她羊入虎口,才接了我这个烂摊子。」霍元州忍不住调侃。
霍元州声名在外,外面的红颜知己光是我知道的就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虽然有不少是演给父皇看的,但也实打实的是个浪荡子。
我与霍元州没来得及择了个良辰吉日便成了婚。
成婚当日我让小厮将母亲当年埋在冷宫树下的几坛酒都挖了出来,全部搬到了婚房里。
那一夜几乎从不饮酒的我一个人抱着坛子喝得大醉酩酊。
等霍元州应付好宾客,我已经喝得不省人事。
我满面绯红的勾着他的脖子道。
「你真好看,我喜欢。」
谎话和酒倒是绝配,满面绯红不知道的以为还是为情所动,正巧我需要一个孩子。
霍元州边嫌弃的从我手上将酒拿开边将我扶上床道。
「酒品这么差还喝这么多,好端端的洞房花烛夜我还要伺候你个酒鬼。」
大婚之后,父皇便寻了个由头分了霍元州手上的兵权,明升暗降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我也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的。
我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他笑我假意奉承,却也陪我逢场作戏。
若是旁人看了,还真以为是一对恩爱夫妻。
红烛摇曳,对影成双,我与霍元州也有了一个孩子。
父皇走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快,不到半个年,父便驾崩了,四皇子继位。
新帝登基,全靠霍庭支持。
所以四弟这个皇帝当得也很是憋屈。
16
「如今皇后娘娘已经过世五年有余,不知道新帝与霍庭这份舅甥情还能维持多久呢?」
我抽空约见了一位母亲的老朋友。
「一边是不甘心屈居人下的佞臣,一边是年轻气盛的少年帝王,你要的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男人轻声道。
「那便由我添一把干柴,让这火烧起来了。」
我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先帝过世已有一段时日,我难得进了一趟宫。
「前些日子身子不爽便从宫里请了太医瞧了瞧,陛下您猜怎么着?太医说您要当舅舅了。」
我怀着身孕去拜见新帝。
「那便恭贺皇姐大喜。」唐文晏明显慌了神。
「你说若不是因为当年皇后小产,再无子嗣,霍家还会辅佐陛下您吗?」我却不慌不忙的摁住了他手上拿的玉玺。
「可朕已经是皇帝,任凭皇姐如何手段了得,君就是君,臣就是臣。难不成霍家还想要谋反不成?」唐文晏却真的怒了。
「霍家不谋反您就不猜疑吗?」我轻笑道。
「舅舅待我恩重如山,我岂会中奸人挑拨。」唐文晏笃定道。
「那您觉得这话老侯爷信吗?」我反问道。
狡兔屎而走狗烹,禽鸟尽而良弓藏,霍老侯又怎么敢放心。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皇帝又如何能不猜忌?
「皇姐若是知道自己怀的是自己仇人的孩子还会如此志得意满吗?若是宣妃娘娘知道了这个孩子,怕是在九泉之下死也不能瞑目了吧。」
唐文晏怒极反笑道。
17
「不知陛下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故意贴近道。
我当然知道当年是皇后联合霍氏一族暗害了我的母妃,这桩桩件件,我都会替母亲讨回公道。
「男人可以为了权利娶一个又一个的女人,自然女人也可以反过来利用男人?至于这个孩子,将来也只会是我一个人的。」
新帝怔怔地看着我,眼里的震惊溢于言表。
父皇娶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可没几个善终的,这宫里最靠不住的就是情情爱爱和为数不多的良心。
父皇驾崩前我便察觉到了霍庭蠢蠢欲动的野心。
霍庭武将出身,行军打仗,自然是少不了银两的。
后来被夺了军权,更是免不了要上下打点一番才有人忠心耿耿地为他做事。
前两年征战不断,以致国库空虚,如今灾情频报,各州各县纷纷上奏,不断向新帝施压。
新帝为了征集粮米银两,下令抄没了不少钱财,引得世家大族人人自危。
霍庭贪污赈灾款的事也被抖了出来,新帝本想着小惩大戒,立一立当皇帝的威风。
可霍家却霍家直接谋反了,一众世家也揭竿而起。
霍庭昔日部下更是带兵前来支援,里应外合,将京都围了个瓮中捉鳖。
新帝本就根基未稳,不过短短几日,便沦为了阶下囚。
靖阳候霍庭登基,我的处境也不会太好过。
霍庭只有霍元州这一个儿子,册封太子不过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我这个前朝公主可就不一样了,我不仅是霍家犯上谋逆的见证人,更是在前朝殿上搅弄风云的刽子手。
只要我还在,就会时时刻刻提醒着世人霍家是乱臣贼子,得位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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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囚禁在了公主府。
如今虽还住在公主府,但于我而言,也不过是个漂亮点的牢笼罢了。
霍元州难得有空回来,看到我正在放风筝,面上有些狐疑。
「我去不了的宫墙外面,风筝替我去看看。」我故作伤感地解释道。
霍元州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作答。
见他不说话,我继续喃喃自语道。
「你看这风筝被线束缚着,放线的人想要让它飞多高它便只能飞多高。可若是把这线扯断,它却只能重重地摔下来,从来都由不得它自己,就像我一样。皇权富贵束缚了我的一生,可没有这些,我甚至连冷宫的门都走不出来。」
霍元州握着我的手,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苦肉计这招,对他向来很管用。
我混迹朝堂这么多年,无论是官场的虚与委蛇还战场的刀剑无眼我都熬了过来,如今外面是什么景象,就算不出去,我也能料到。
霍庭既然能够杀了新帝,自然也能对我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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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沉默之后,风筝却被「咻」地一箭射了下来,掉在了门外面。
来的人是沈亦和他的小侄女。
「小姑娘箭法倒是不错。」
沈家代代从武,祖孙几代也就只出了沈亦这么一个读书人。
沈亦的才学是世间少有的卓越,却也实在自负才华,恃才傲物。
不过如今乱世,反而是他这种人最能独善其身。
「公主殿下安。」
不卑不亢的几个字可以说是犯尽了当今朝廷的忌讳。
如还敢称一声公主殿下的,大概也只有他了。
沈亦将纸鸢从地上拾起,还了回来。
霍元州瞥了一眼,一把夺过纸鸢却扔在了地上,慢条斯理道:「不过是个无用之物,沈大人要是喜欢,就自己留着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拉着我回府了。
沈亦笑了笑,弯腰将地上戳破了的风筝拾起,拂去了上面的灰尘,还真带了回去。
「沈亦此人心思生存深沉,你少跟他来往。」
霍元州的话难辨真假,但拽着我的手又紧了几分。
「他与我母亲师出同门,并非有意要冒犯你的,你也不必与他太过计较。」
我没有反驳反而耐着性子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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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里最近多了几双眼睛盯着我,与其等着别人动手,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我派人将不该留的人都清理了个干净。
等霍元州回到府上的时候,地上的血水扑面而来的一股子腥味,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府里的侍卫全然不省人事,而我住的屋子早已是人去楼空。
「不必找了,就当是死了。」
听说他当晚便失魂落魄地闯入宫中,挨了霍庭的训斥,跪到了第二日才踉跄着出宫。
我躲在人群中观望着我的葬礼,霍元州扶着空空如也的棺椁喝得不省人事。
「没有消息也好,也好……」他一个人自言自语道。
我刚出殡那日,他搬出了公主府,划清了与我最后的界线。
各州叛军遍地开花,霍庭在宫里忙地焦头烂额的时候,我却带着边塞十万大军回来了。
一路直指京都,势如破竹。
霍元州亲自拜访沈老将军欲共商大计,沈老将军却称病不见,只得由沈亦面圣。
军中情报屡屡被泄,步步皆是受制于人,霍家命沈亦彻查奸细,却迟迟未见分晓。
很快,我便带着十万大军以燎原之势很快就占领了十六城,一路长驱直入,势不可挡。
在这场长达几个月的战争中,京都迎来了冬日的第一场大雪。
京都这最后一战声势浩大,却终究难掩大厦将倾。
霍庭自刎了,以君王之姿,死在了他梦寐以求的皇位上。
21
玉树生琼枝,银粟藏污垢,大雪将所有的荒诞无稽都遮了个干净。
我最后一次见到了霍元州是在天牢。
短短几年光景,竟已经改朝换代颠了几个皇权,天潢贵胄还是叛军流寇不过是朝夕之间。
如今他是人人喊打的乱臣贼子,而我是光复正统的天命皇女。
比起曾经的意气风发,明显多了些战事辗转的疲惫。
我席地而坐,给他带了白鹤楼的醉无忧。
「你是在好奇虎符为什么却在我手上吗?」
边塞大军从前都是由父皇亲自调遣,从不听命于旁人。
「靖阳侯府专权这么久,为何皇后却一生都无所出?进补的汤药比如流水一般,为什么皇后娘娘还是早早薨逝?父皇是什么样的人,你们霍家这些把他扶上皇位的人应该是最清楚不过。」我讥诮道。
22
父皇临死前曾单独召见过我一次。
「你知道朕为什么要你与霍家结亲吗?」
「儿臣愚钝。」我匍匐叩地。
「太子性子直,将来继位,他与霍家必然反目,若有此一日,霍家谋反,朕要你守住唐家的江山。你要记住,唐家的江山在,才有你公主府在。」
这是父皇生前对我最后的交代。
皇帝终究还是皇帝,他再怎么偏疼他的儿子,他也要为唐家的天下留一条后路。
可唐家的江山可不是非四弟不可的。
「父皇临死之际,将统领边塞的文书和兵符交到了我手上。」
「所以你才要故意挑衅于新帝,他容不下你,就会加倍的容不下霍家,而霍家谋反,你便可以清君侧的名义带领边塞大军上来围剿?殿下这招以退为进,不仅得到了皇位还肃清了朝政,实在是厉害。」霍元州苦笑道。
「只要兵符落到了你手上,就算我爹不反你也会逼着他反吧?」霍元州讥笑道。
父皇偏宠四弟,我一早便知道,他会将皇位交给四弟是意料之中的事。
所以在处理完大哥的事情之后,我便自请去了西北。
就连从西北凯旋,我也不得不故意送把柄,好让父皇捏住我的错处,让他草包儿子能够名正言顺。
我不过收起了爪牙,他们便觉得我是只逆来顺受的兔子,可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何况是杀母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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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父皇是怎么死的吗?西域有一味奇香有安神之效,母妃常年入夜难眠,我便替母妃寻了来。这香常人用了无妨,但若是与父皇的丹药同用却会气血双亏,经年累月便会不治而亡。」
不知道什么时候,人畜无害的菟丝子如今也长成了穷凶极恶的食人花。
「我也不过是用他对付我娘的手段来对付他罢了,一报还一报。」
「你特意来告诉我这么多,是因为下不了手吗?」
一语中的。
我并非得意,抑或是报仇雪恨之后的酣畅淋漓。
我只是怕我自己下不了手,所以我要给自己一个他非死不可的理由。
「人一旦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就不得不死了。」霍元州面色坦然。
「霍家当年污蔑我的母亲的时候就不得不死了。」我缓缓道。
霍元州笑了笑「成亲那晚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
「喝醉了还记得这么清楚吗?」
「若非朕登基为帝,小侯爷还会好奇这个问题吗?」我反问道。
「会。」他没有片刻迟疑。
「没有一个帝王会喜欢乱臣贼子。」
我重重的关上了门,没有再回头你。
24
次年春日,我平定了叛乱,还诞下了一个女儿。
霍氏一党以及其他余列皆被剿灭殆尽,沈亦完成了母亲的遗志,建立了文宣院。
天下子民不分男女,不论富贵与贫穷,人人都有机会走入科考。
「为什么封侯拜相你都不愿意,偏偏要留在这文宣院。」我问沈亦。
「人这一生不能只为了权力而活。男人不愿意将权力分给女人,簪缨贵胄不愿意把权力分给平民百姓,可这天下不只是男人的天下,也不只是达官显贵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
这话我母亲以前也曾说过。
「况且臣志不在此,一朝天子一朝,能陪陛下走这一程,臣已经是荣幸之至。」
到最后,色授魂与,不过一场荣华颠倒。
来源:文弈擂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