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气候变化已对摩洛哥各地的许多绿洲造成严重破坏,而且情况只会进一步恶化:据预测,到本世纪末,摩洛哥的气温将持续上升,降水量将减少30%至50%。| 国家地理图片集
地球是一个奇迹
环境|摩洛哥
气候变化已对摩洛哥各地的许多绿洲造成严重破坏,而且情况只会进一步恶化:据预测,到本世纪末,摩洛哥的气温将持续上升,降水量将减少30%至50%。| 国家地理图片集
驾车从阿特拉斯山脉(Atlas Mountains)向南驶入摩洛哥的德拉河谷(Drâa Valley),旅行者会发现沿途景观愈发荒芜,直到铺设的国家公路在绿洲小镇姆哈米德·盖兹兰(Mhamid el Ghizlane)消失于沙漠之中。
姆哈米德(Mhamid)及其周边村庄有时被称为“撒哈拉之门”,这里居住着约6100人。世代以来,这座聚落横跨德拉河(Drâa River)两岸——河北岸道路旁生长着稀疏的柽柳树,南岸则是蔓延的棕榈种植园。
但如今,横跨河面的混凝土桥下方只剩干燥的沙石河床。游客仍会因骆驼徒步、露营和滑沙活动慕名来到姆哈米德,他们乘坐大巴抵达,前往提供泳池和按摩服务的酒店。
55岁的哈利姆·斯拜(Halim Sbai)身材高大、戴着眼镜,深色头发中夹杂着灰丝,他出生于这座小镇。和许多居民一样,他记忆中的姆哈米德更为葱郁繁茂。小时候,他曾在茂密的棕榈树荫下放牧,在摩洛哥最长的河流——德拉河中钓鱼,那时河水还悠悠地穿城而过。
几十年来,他目睹着绿洲因降水锐减、河流干涸而萎缩:茂密的椰枣林日渐枯萎稀疏,果园和橄榄树的年产量逐年减少。大多数年轻人为寻求更好的生活远走他乡,房屋和整片街区被不断逼近的沙丘吞噬。
在摩洛哥中部的廷吉尔绿洲(Tinghir Oasis),椰枣树为大麦、苜蓿和小麦等作物遮挡沙漠风。| 国家地理图片集
“没有水,没有绿色植被时,沙子就会成为强大而迅猛的敌人,”斯拜说,“它会吞噬大量土地。”沙漠正从四面八方逼近。据斯拜介绍,绿洲外缘每年向内陆推进超过300英尺(约91.4米)。有时,他担心自己或许正在见证绿洲的彻底消亡,以及与之相伴的古老生态系统——还有他所珍视的游牧文化与传统——的终结。
数千年来,人们在绿洲生活繁衍,发展出与沙漠缺水、生态脆弱等恶劣环境精准适配的复杂农业系统。据测算,全球绿洲面积达74万平方英里(约合191.6万平方公里),约为得克萨斯州面积的三倍;在北非和亚洲,绿洲养活了约1.5亿人口。
在摩洛哥,有100万人居住在绿洲。当代气候变化带来的压力——干旱加剧、气温升高、沙漠化恶化,以及破坏性洪水和野火——正加速绿洲衰退,但浸淫于游牧文化的斯拜仍是乐观主义者,他相信绿洲蕴含着自我救赎的种子。
什么是绿洲?是想象中的地方?神话中的场景?沙漠中一处被棕榈环绕的孤立水潭?还是安全的庇护所?是绝望的旅行者可能寻得解脱之处,或是若发现绿洲不过是海市蜃楼便会令人沮丧之地?
从生态学角度看,它只是在恶劣干旱环境中因水源而肥沃的区域。但人类的智慧已将绿洲转化为复杂的文明。
一万年前,北非被强劲的季风雨笼罩,撒哈拉沙漠草木葱茏。但气候逐渐变化,草原和河流干涸。在这片新形成的严酷沙漠中,水源稀缺。人们在找到水源的地方开发利用,创造出一片片可居住土地,使生活不仅成为可能,更走向繁荣,为成千上万的人提供了家园和生计。
经放射性碳定年的大麦和小麦颗粒,以及用于磨面粉的磨石表明,早在5世纪,德拉河谷的绿洲便已开始发展。
随着绿洲的发展,撒哈拉贸易也日益兴盛。椰枣树作为绿洲的标志性物种,耐旱耐热,只要地表附近有水,就能在沙漠中轻易生长。但成功种植椰枣树需要大量劳动力和工程建设。这些成本部分由往来于马拉喀什(Marrakech)和廷巴克图(Timbuktu)之间商队路线上的盐、黄金和纺织品商人承担——绿洲是他们在下一次远征前休息和补给的地方。
正如斯拜所说:“你不能一直做游牧民,四处漂泊。你需要停下脚步,稍作休整。” 绿洲的核心要素是椰枣树和人类,二者缺一不可。椰枣树茂密的树冠形成荫蔽的天篷,为其他物种提供庇护,使其免受烈日炙烤。
在摩洛哥的提格默特绿洲(Tighmert Oasis),受干旱胁迫的椰枣树尤其易遭受野火威胁。在这张照片拍摄的几周前,一场大火袭击了附近的树木和房屋。| 国家地理图片集
科学家将椰枣树描述为支撑绿洲精巧三层农业生态系统的“关键物种”:它结出珍贵的椰枣,茂密树冠下湿度和温度可控的微气候滋养着其他作物,比如果树、橄榄树和指甲花树;在地面层,豆类、小麦、大麦和苜蓿在椰枣树坚硬树干的庇护下生长,免受风沙侵袭。
卡萨布兰卡哈桑二世大学(Hassan II University)植物生理学与生物技术教授穆罕默德·艾特-埃尔-莫赫塔尔(Mohamed Ait-El-Mokhtar)研究气候变化对绿洲生态系统的影响,他将椰枣树形容为“庇护伞”,“伞下”万物得以繁荣。“若想维持绿洲的生态结构,就必须保护好椰枣树,”他说。
换言之,绿洲之所以运转,是因为其维持着平衡。摩洛哥这一地区的降雨历来稀少,但德拉河曾满是融雪和雨水,从高阿特拉斯山脉峰顶奔流而下,落差超过1.1万英尺(约3353米)。农业社区合力挖掘并维护几何状的灌溉渠网络,将河水引入棕榈种植园。
他们用石头、泥砖和夯土建造了如堡垒般的聚居地——被称为“卡斯尔”(ksars)和“卡斯巴”(casbahs)——并将农田扩展到灌溉日益完善的沙漠地区。
但气候变化已摧毁了许多绿洲,且情况预计将进一步恶化。据预测,到本世纪末,摩洛哥气温将上升多达9华氏度(约5摄氏度),降水量减少30%至50%。极端洪水愈发频繁,政府数据显示,每年约有1万棵棕榈树毁于野火。
在摩洛哥东北部的菲吉格绿洲(Figuig Oasis),水资源通过石制分水设施网络进行分配;用水权由祖传契约规定,并通过继承、婚姻传承或出售。| 国家地理图片集
与沙漠中所有露天水渠一样,这条通往提格默特绿洲(Tighmert Oasis)的灌溉渠需要像法尔·巴尔迪德(Fal Bardid)这样的当地人持续关注和维护,以防其被沙子填满。| 国家地理图片集
在姆哈米德附近,棕榈树得以存活主要得益于农民使用各自的太阳能水泵抽取地下水灌溉农田。这些水泵运行成本低廉,取水便捷,但只是短期解决方案:含盐地下水会增加土壤盐度,使作物种植更加困难;直接从含水层抽水甚至会导致最深的棕榈树根都无法触及水源。
“只要人们继续用太阳能水泵抽地下水,就觉得没问题,”斯拜说,“但用太阳能抽水,会很快毁掉绿洲。” 48岁的阿卜杜勒卡里姆·班纳维(Abdelkarim Bannaoui)留着浓密的胡须,身着白色束腰衣,头戴头巾,一生都在姆哈米德务农。
他说,自己小时候曾经历干旱导致作物绝收的时期,“但棕榈树依然茁壮”。如今,就连棕榈树也在枯萎,椰枣产量不断下降。他那一英亩农田上的棕榈树稀疏无几,果树已消失殆尽。由于无法依靠河流或雨水灌溉,他用自家田地尽头水井抽取的地下水灌溉,每隔几年就必须把井挖得更深:1996年时,一口23英尺(约7米)深的井就足够用,如今已深达52英尺(约16米)。
在摩洛哥南部小镇阿萨(Assa)五英里外,这些棕榈树是曾经郁郁葱葱的塔努埃斯特绿洲(Tanoueest Oasis)仅存的遗迹,该绿洲已被沙土吞噬。| 国家地理图片集
在摩洛哥中部的斯库拉绿洲(Skoura Oasis),陶艺家穆罕默德·埃尔·法卡尔(Mohammed El Fakhar)每个周日都要花六个小时为自己的窑炉收集燃料。| 国家地理图片集
摩洛哥南部的姆哈米德·盖兹兰(Mhamid el Ghizlane)有时被称为“撒哈拉之门”。这座小镇横跨德拉河(Drâa River)两岸,而这条河流如今已鲜少有水。| 国家地理图片集
随着绿洲城镇逐渐空心化,建筑陷入年久失修的状态;最终,它们将被沙漠重新占据。| 国家地理图片集
“一切都取决于上帝,”班纳维说,“但在我看来,由于水资源问题,这里的农业没有未来。搞农业只会一直亏损。”他预计,自己三个不满10岁的儿子最终都会放弃务农,离开绿洲。 人口迁徙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加速了绿洲向沙漠的“投降”。
过去20年里,当地人口减少了五分之一。随着年轻人大量离去,留守的老龄化人口更难维护棕榈树和灌溉渠。“这里没有雨,无事可做,所以人们迁徙他乡,”61岁的农民阿卜杜拉利·拉布奇(Abdelaali Lahbouch)说,他的三个儿子已离开家乡,“周围空无一人,只剩我们这些老人。”
拉布奇身着白色长罩袍,围着紫色围巾,带我去看满是沙子的灌溉渠和附近被沙土覆盖的农田。“没人帮我们干活,”他耸耸肩说。无人照管和被遗弃的农田让沙漠趁虚而入,几场强风就能让沙土覆盖大地,引发土壤退化。
我们在姆哈米德的卫星村布努(Bounou)附近漫步时,斯拜告诉我,过去这里居住着200户人家,如今只剩5户。他说,其余人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房屋被沙漠吞噬。
68岁的贝拉伊德·拉格纳维(Belaaid Lagnaoui)是少数仍居住在此的居民之一,这位身材敦实的农民早已将泥墙房屋的底层让给了沙漠。他从楼上俯身,用手机手电筒照向下方满是沙土的大厅。
在摩洛哥大部分地区,随着地下水位下降,像梅尔祖卡绿洲(Merzouga Oasis)的这口井必须越挖越深。| 国家地理图片集
若想拯救姆哈米德,并为全球其他绿洲探索救赎之路,希望可能源自小镇边缘一块两英亩的小块土地——斯拜在此打造了实验基地,开展旨在阻挡沙漠、留住水源的试点项目。
荷兰园艺家彼得·霍夫(Pieter Hoff)设计的圆形浅底种植器“Waterboxxes”中,金合欢和柽柳树苗茁壮成长。这些种植器减少了幼树所需的水量,同时充当抵御沙漠的屏障。多年来,斯拜与荷兰“撒哈拉根源”(Sahara Roots)基金会合作,在姆哈米德周边种植了数百棵树,以强化他所说的“阻止沙子的自然系统”。
这些解决方案规模虽小,却旨在恢复和重新平衡绿洲居民与不断变化的生存环境。以太阳能水泵为例:气候变化使其成为必需,但目前大多数水泵为私人所有,人们各行其是,不顾及他人需求。
在沙特阿拉伯的艾拉绿洲(Al Ula Oasis),两名季节性工人正在收割椰枣。椰枣树虽耐旱耐热,但种植过程需耗费大量人力。| 国家地理图片集
斯拜一直在推动当地农民和政府机构重新审视水泵的使用方式。“在游牧文化中,”他说,“你需要共享一切。”部分由于斯拜的游说,摩洛哥绿洲区和阿甘树发展国家机构(National Agency for the Development of Oasis Zones and Argan Trees)正着手在姆哈米德等地安装社区太阳能水泵和水井,以取代私人水泵,使水资源能够再次得到集体管理和公平分配。
斯拜常谈及游牧文化的重要性:在自然和沙漠严酷环境的限制下生活,作为社区共享资源,不浪费任何东西。他说,这些古老智慧是绿洲在气候变化面前得以恢复和存续的关键。斯拜最初是一名旅游经营者,后来投身于环境和文化保护行动。
他仍相信旅游业对绿洲经济的价值,但思索着:该发展何种旅游业?是用混凝土大兴土木、用珍贵水资源填满泳池、在沙丘上驾驶燃油车辆寻求刺激的旅游业,还是节奏更慢、更简单,对土地更温和、与景观和谐共存,并依托绿洲丰富文化历史的旅游业?
一个清冷晴朗的夜晚,斯拜斜靠在篝火旁手工编织地毯上的厚坐垫上。渐盈的月亮高悬天际,茂密的椰枣林在靛蓝色的天空下形成剪影。“我们有星辰和篝火,”斯拜说,“我们是地球上最幸运的人。”绿洲脆弱不堪,未来未卜,但这里是斯拜的故土和归属,他决心拯救它。
撰文:ristan McConnell
摄影:M'hammed Kilito
编译:Arv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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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国家地理中文网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