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高晓军!你是右派子女,还想当解放军?"大队书记的声音在知青点名批斗会上格外刺耳。
"高晓军!你是右派子女,还想当解放军?"大队书记的声音在知青点名批斗会上格外刺耳。
正当我低头准备挨批,门外一阵骚动,村支书老周闯进来,扬了扬手中的信封:"通知下来了,高晓军明天去县武装部报到!"
会场一片哗然,我抬起头,看见老周布满皱纹的脸上堆满笑意。
那一刻,我的心忽然变得轻松,像是扔掉了千斤重担。
我出生在北京,父亲是北京某高校的中文系教授,一九五七年被打成右派,文革初期又被揪出来批斗。
全家被下放到这个偏远的小山村已经整整八年。
父亲被安排在村里扫茅厕、挑粪,母亲则在生产队干农活。
那是一九七五年,我已在村里度过了三个春秋,挑过粪、犁过田,磨去了城里娃的娇气,却始终背负着"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标签。
村里人见了我,总是绕道走,好像我身上带着什么瘟疫。
只有老周待我如亲人,时常塞给我几个红薯或是一把花生。
"娃啊,人生不容易,咱们得往前看。"老周总这么说,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拍着我的肩膀,温暖而有力。
每天清早,我都会看到老周那瘦削的身影穿梭在田埂间。
他是个实在人,话不多,却总在村民与知青之间调和矛盾。
他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腰间别着个搪瓷缸子,装满了凉白开,这是他的"标配"。
当兵对我这样的家庭背景几乎是奢望,可老周硬是帮我争取到了名额。
那天下午,我正在田里除草,老周骑着他那辆"凤凰"牌自行车,车把上挂着块毛巾,一路冒着汗赶来。
"高知青,好消息!"老周气喘吁吁地说,"县武装部答应了,说你体检和政审都过了,下周就能去报到!"
我愣在那里,锄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这...这怎么可能?"我结结巴巴地问。
村里人都知道,像我这样的家庭背景,当兵简直比登天还难。
老周神秘地眨眨眼:"有关系嘛!咱老周虽说没啥本事,但这些年也攒了点人情。"
那晚,老周坐在我家的煤油灯下,絮絮叨叨地说着部队的事。
"去了部队要好好干,军人就得有军人的样子。"老周掏出一盒"大前门"香烟,这在当时可是紧俏货,他递给我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
烟雾缭绕中,他告诉我他曾是志愿军,在朝鲜战场上立过功。
说到动情处,他摩挲着大腿上的弹片伤疤,眼里泛着光:"那会儿啊,冻得手指头都快掉了,可咱愣是没退。"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发黄的军功章,递给我看:"等你立了功,也有这么一枚。"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我女儿晓梅在县医院当护士,你要是进了县城,照应着点。"临走时,老周欲言又止,"她跟你一般大,也是个要强的。"
当年轻的战士背起行囊时,我没想到这个嘱托会改变我的一生。
出发那天,全村人都来送我,包括那些平日里躲着我走的人。
老周给了我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几双他让老伴赶做的袜子和一本《毛选》。
"书里头夹了五块钱,紧急时用。"他小声在我耳边说。
母亲站在村口,眼含热泪,父亲却不见踪影。
"你爹说让你好好干,争口气。"母亲低声说,我知道父亲是不敢来送我,怕影响我。
就这样,我踏上了去县武装部报到的路。
县武装部的张部长见了我,意外地热情:"啊,你就是老周推荐的高晓军?听说你文化水平不错,初中毕业?"
我点点头,不知道老周是怎么向他介绍我的。
"老周是个好同志啊,当年在朝鲜,他救了不少弟兄。"张部长感慨道,"他专门来找我三次,硬是把你的名额争取下来了。"
我这才明白,老周为我付出了多少心血。
部队生活严苛却充实。
刚入伍时,我因为家庭成分的问题,受到不少白眼,但我埋头苦干,不争不抢,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
那些年,我时常收到老周的来信,歪歪扭扭的字里行间,满是对我的关心和鼓励。
他还会附上一些村里的土特产,红薯干、野菜干,偶尔还有腊肉,虽然到我手上时常常已经变质,但我知道那是他的一片心意。
每次写回信,我都会专门写上"请代我向晓梅同志问好",但从未得到回应。
五年后,我凭借出色的表现提干,成为排长。
领到军官证的那一天,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老周。
回村探亲的日子选在了麦收时节。
汽车离村口还有两里地时,我就背起行囊步行前进,想给村里人一个惊喜。
村口的老槐树依旧,树下多了个"农家书屋"的小木屋,门前坐着几个老人,正在听"红灯记"的广播。
"这不是高知青吗?"老人们惊讶地站起身,"呦,当官了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询问老周的下落。
"老周啊,在医务室呢,他闺女回来了,在给村里人看病。"一位老大娘告诉我。
我快步走向村卫生室,那是一间用泥砖砌成的小屋,门口挂着块木牌,上面写着"卫生室"三个大字。
推门进去,一股浓重的药水味扑面而来。
老周坐在角落的竹椅上,正在削一根竹子,见我进来,眼睛一亮:"高排长回来了!"
他站起身,激动地握住我的手,我发现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身形更加瘦削。
"晓梅,快出来看看,是高排长回来了!"老周朝里屋喊道。
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女子从里屋走出来,头发简单地扎成马尾,脸上没有一点妆容,但眉目清秀,皮肤白皙。
"高...高同志。"晓梅微微点头,语气生疏。
我这才想起,其实我们只见过两面,一次是在县医院,我去看望战友,她正好路过;另一次是在县城电影院门口,远远地打了个招呼。
"老周,你身体怎么样啊?"我从背包里拿出带来的礼物,茶叶、糖果,还有一瓶"白兰地",这可是托了关系才弄到的。
"好着呢,老胳膊老腿还硬朗。"老周笑着接过礼物,眼睛里闪着光,"晓梅,给高排长倒杯水。"
晓梅冲了杯绿茶,轻轻放在我面前,然后匆匆回到里屋。
老周递给我一袋自家晒的红薯干,目光闪烁:"晓梅丫头咋样啊?"
我有些困惑:"老周,我和晓梅其实不太熟..."
老周摆摆手,神秘地笑了:"我早就跟她说过你,她闺女脸皮薄,装不熟罢了。"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转而聊起部队的生活。
离开卫生室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晓梅站在窗前,目光复杂地望着我。
那个眼神,我后来想了很久很久。
回到部队后,我收到了一封信,署名是"周晓梅"。
信中,她用工整的字迹写道:"高同志,父亲常提起你,说你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学生'。我想跟你道个歉,之前见面总是言语生硬,实在是不知如何表达。希望你在部队一切顺利。"
信的末尾,她补充道:"父亲最近常咳嗽,但他不让我说出去,你若有空,请常写信给他。"
我立刻给老周回了一封信,详细询问他的健康状况,并嘱咐他一定要保重身体。
信中,我不经意地多提了几句晓梅,说她医术一定很好,是村里人的福气。
后来,我和晓梅开始了断断续续的通信。
起初只是客套的问候,慢慢地,我们开始分享各自的工作和生活。
她告诉我,县医院条件虽好,但她更愿意回村卫生室工作,因为那里更需要她。
"爹年纪大了,我不在身边不放心。"她在信中写道,"再说了,村里老人小孩多,有个懂医的在,大家伙都安心。"
我在回信中表达了敬佩,并说起自己在部队的经历。
有一次演习,我背着伤员走了十里山路,因为坚持不放弃一个人,获得了团级嘉奖。
"这让我想起老周常说的话:吃苦是福,吃亏是福,帮人是福。"我在信中写道。
就这样,通过书信,我们的心越走越近。
第三年冬天,一封电报从老家传来,只有简短的几个字:"老周病危,速归。"
我连夜请假赶回村里,推开卫生室的门,看到晓梅跪在病床前,眼睛哭得通红。
老周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脸色蜡黄,但看到我进来,还是挣扎着坐起身。
"高排长,你来了..."他的声音沙哑,每说一个字都像用尽全身力气。
我跪在床前,握住他的手:"老周,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老周摇摇头,艰难地从枕头下面掏出一个褪色的布包,正是当年送我去当兵时给我的那个。
"这里面...是我的军功章,还有...还有一封信。"老周喘着气说,"你...一定要看。"
晓梅在一旁抽泣,我强忍泪水接过布包。
"好好待我闺女..."老周的声音越来越弱,"她虽然倔,但心地好..."
那天夜里,老周走了,走得很安详。
村里人都来吊唁,连多年不跟我父亲说话的大队书记也来了,他站在灵前,默默地鞠了三个躬。
丧事办得很简单,按照老周的遗愿,他穿着当年的军装,胸前别着那枚褪色的军功章,安静地躺在用木板钉成的棺材里。
晓梅站在灵前,一夜未曾合眼,我站在她身旁,不知如何安慰。
邻居王婶悄声对我说:"老周走前一直念叨你,说当年要不是你爹在延安救过他一命,他也不会冒险推荐你当兵。"
我愣住了:"什么?我爹救过老周?"
王婶点点头:"老周年轻时在延安当通讯员,有次送急件时遇到山体滑坡,被埋在土里。是你爹路过救了他,还背着他走了十里地到医院。这事老周一直记在心里,说是你爹的恩情,他这辈子都还不完。"
原来,命运的齿轮早已咬合,而我却浑然不知。
当晚,我独自拆开老周留下的信。
信纸已经泛黄,却保存完好,上面是老周那歪歪扭扭的字迹:
"晓军: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我已经走了。不要难过,人这一辈子,能做几件对得起良心的事,就足够了。
当年你爹救我一命,我一直想报答,可你爹是知识分子,我这个老农民能给的太少了。后来文革开始,你爹被打成右派,我心里着急,却无能为力。直到你到了当兵的年纪,我才想到这是个机会。
我去县武装部找张部长,他是我在朝鲜战场上的老战友。起初他不同意,说你家庭成分不行。我就三天两头去他家,帮他劈柴、修屋顶,硬是把他说动了。
你是个好孩子,这些年在部队的表现,我都听说了,心里比什么都高兴。
我还有个心愿,就是我闺女晓梅。她跟你一样,都是倔脾气,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我知道你们通信有段时间了,我偷看过她的回信(老头子不该这么做,但请原谅我的自私)。我看得出,她对你有心思。
如果可能的话,请你照顾她。不是因为我救过你爹,也不是因为我帮你当兵,就只是因为你们都是好人,应该在一起。
周长林 一九八一年冬"
读完信,我泪流满面。
丧事后,晓梅回到了村医务室。
我请了长假,留在村里帮她料理后事。
那间简陋的房子里,我看到墙上挂着的是她和老周的合影,旁边是我当年的征兵表格复印件,已经泛黄。
办公桌上整齐地摆放着药品和医疗器械,虽然简陋,但一应俱全。
"晓梅,你怎么不回县医院?"我问。
她擦拭着听诊器,淡淡地说:"爹临终前让我回来,说村里老人太多,需要个懂医的。"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勾勒出她清秀的轮廓。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家国情怀,什么叫责任与担当。
老周为我开启了从乡村到军营的路,而他的女儿却走了相反的方向。
"晓梅,"我深吸一口气,"你愿意...跟我一起生活吗?"
她愣住了,手中的听诊器掉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我怎么能离开这里呢?村里人都需要我。"她低声说。
我握住她的手:"我可以申请调到县武装部,这样就能常回村里。你也不用完全离开卫生室,可以分时间来。"
晓梅的眼睛亮了起来,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你是军官,前途很好,我只是个乡村医生..."
"正因为我是军官,所以更应该记得是谁把我从泥潭中拉出来的。"我坚定地说,"老周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愿意用这生命守护他最爱的女儿。"
晓梅终于泪如雨下,扑在我怀里。
我们的婚礼很简单,就在村里的大槐树下举行。
晓梅穿着老周生前给她做的蓝布褂子,我穿着军装,胸前别着老周留给我的军功章。
乡亲们说,这是老天注定的缘分;我知道,这是血脉相连的恩情。
婚后,我如愿调到了县武装部,每周末都会回村帮晓梅看诊。
老周的医务室逐渐扩大,在县里的支持下,添置了新设备,成了方圆十里最好的村卫生所。
我们有了孩子,取名"周军",姓他外公的姓,寓意传承老周的精神。
小家伙五岁那年,我带他去看望已经白发苍苍的父母。
父亲拉着周军的小手,眼含热泪:"孩子,你要记住,这世上最宝贵的不是金钱和地位,而是人与人之间的真情。"
母亲则悄悄告诉我:"你爹当年在延安救人那事,他从来没跟我提过,是老周来信才让我知道的。"
岁月如梭,转眼间我从部队退役,接手了村里的工作。
晓梅依然在卫生所坚守,我则担任了村里的文书,负责村民的文化教育。
每当新兵入伍那天,我都会站在村口,目送年轻人离开,就像当年老周送我一样。
我会给他们讲老周的故事,讲述那个因为一份承诺,为一个右派子女争取到当兵名额的老支书。
有时,我会独自坐在老周的坟前,对着那块简朴的墓碑说说心里话。
"老周,你放心,晓梅很好,村里也很好。你的孙子周军已经考上了军医大学,说要当个'穿军装的医生',我想,这是你最希望看到的吧?"
每当这时,我总感觉老周就坐在墓碑后面,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腰间别着搪瓷茶缸,冲我笑着点头。
这就是我的故事,一个从乡村到军营,又回到乡村的故事。
是老周给了我走出困境的机会,而我,则用余生报答这份恩情。
人生路上,我们都是彼此的引路人,只要心中有爱,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