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春寒料峭的清晨,我在柴房稻草堆里摸到第一枚破壳的蛋。碎壳里探出团湿漉漉的绒毛,像被揉皱的云絮,细弱的叽喳声惊落了檐角冰棱。十五只黄绒球自此成了我的影子,它们总爱钻进我打补丁的布鞋,啄食时米粒簌簌落进脚趾缝,痒得人直缩脖子。
春寒料峭的清晨,我在柴房稻草堆里摸到第一枚破壳的蛋。碎壳里探出团湿漉漉的绒毛,像被揉皱的云絮,细弱的叽喳声惊落了檐角冰棱。十五只黄绒球自此成了我的影子,它们总爱钻进我打补丁的布鞋,啄食时米粒簌簌落进脚趾缝,痒得人直缩脖子。
小黑是最后破壳的雏儿,头顶有撮煤灰似的杂毛。它总爱追着日头跑,绒毛被晒得蓬松发亮时,便歪头用黑豆般的眼睛瞅我。那天午后,我蹲在晒谷场捡红豆,忽然听见翅膀拍打泥地的闷响。转身就见它拖着半边残翅奔来,尾羽在黄土上犁出歪扭的墨痕。
大黄的獠牙刺入绒羽时,空气里炸开细碎的绒毛。我抄起竹扫帚冲过去,狗嘴里还黏着几缕染血的鹅黄。小黑在我掌心蜷成颤抖的绒团,伤口渗出的血珠凝在绒毛尖上,像谁失手打翻了胭脂匣。
"活物都有定数。"祖父的烟袋锅在门槛磕出闷响。我偷了灶台上的枇杷叶垫进竹篾篮,叶脉里还蜷着去年盛夏的日光。小黑隔着篾缝发出断续的叽鸣,每声都像麦芒扎在心头。去鱼塘的三里山路,我数着草叶上的露珠走了半辈子。
蝉鸣在苦楝树上织成密网,汗水把碎发黏在额角。经过第七棵歪脖子柳树时,篮中忽然传来清亮的啼叫。我掀开篾盖,小黑正用喙尖轻啄我的虎口,伤口的血痂不知何时凝成了琥珀色,绒毛在风里泛起细碎的金芒。
鱼塘浮萍被夕阳烧成满池金箔。我跪在青石码头上,给这个不足巴掌大的生命细数人间:谷仓梁下新筑的燕巢,后山将熟的野莓,还有柴房里没来得及补完的破鞋。"等开春..."话未说完,晚风突然卷起半片柳叶,打着旋儿落进水面。
掌心的温度陡然升高,小黑竟扑棱着伤翅跃起。暮色中它化作一瓣早凋的桃花,轻飘飘落向粼粼波心。涟漪绽开的刹那,对岸芦苇荡惊起万千流萤,恍若有人打翻了银河筛子。
归途的月牙儿格外瘦,我攥着空篮喃喃自语,衣襟上还沾着雏鸟特有的奶腥气。路过歪脖子柳树时,忽闻塘畔传来清越的啼鸣,转身却只见十五尾红鲤衔着柳叶转圈,尾鳍摆动的金纹,恰似当年未干透的蛋黄。
柴房里的十四团绒球挤在草窝中安睡,大黄蜷在门槛外,鼻尖沾着片细小的绒羽。我蹲下身,看它湿润的眸子映出漫天星子,忽觉春风裹着塘水腥气拂过后颈——那分明是小黑最爱追着啄的碎光。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