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凌晨两点十七分,出租屋的飘窗上,我裹着起球的毛毯改方案。电脑冷光刺得人眼睛发酸,手机突然在腿上震了一下——建行短信跳出来时,我手一抖,屏幕差点砸到鼻梁。
凌晨两点十七分,出租屋的飘窗上,我裹着起球的毛毯改方案。电脑冷光刺得人眼睛发酸,手机突然在腿上震了一下——建行短信跳出来时,我手一抖,屏幕差点砸到鼻梁。
"尾号1314账户转入5000元,当前余额5276.32。"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这张卡是我十八岁生日那天,爸硬拽着我去办的。他那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酒气裹着炒栗子香,红着脸跟柜台姑娘说:"我闺女以后要嫁大款的,得用吉利号!"我臊得直拽他袖子,他倒拍着胸脯嚷嚷:"怕啥?我闺女配得上!"
转账附言是语音。我盯着小喇叭图标看了半分钟,指尖才轻轻点下去。带着酒气的声音裹着电流涌出来,爸的大舌头把"小满"叫得黏糊糊的:"栗子糕又涨钱了...你上次说想吃...超市卖二十八块八一斤...五千够买一百八十回了...别省着..."
眼泪"啪嗒"砸在手机壳上。我手忙脚乱抽纸巾,可越擦越凶,半张枕头很快湿成一片。
我跟爸快三个月没说话了。起因是上个月他又喝多了,大晚上打视频过来。镜头里歪歪扭扭的天花板下,他含混嘟囔:"小满...你李叔家闺女结婚了...你啥时候带对象回家...爸给你包大红包..."
我盯着他身后东倒西歪的啤酒瓶,太阳穴突突跳:"爸,说了多少回别喝这么多?上回体检转氨酶三百多!"他突然把镜头怼到自己脸上,红血丝爬满眼球:"我就喝点酒咋了?你妈走了这么多年...你也嫌我..."
视频"啪"地挂了。第二天我打回去,关机;发微信,没回;再打,是李婶接的,说他在楼下小卖部坐着,抱着瓶趵突泉掉眼泪,念叨"闺女嫌我埋汰"。
我缩进被子里,手机攥得发烫。突然想起小时候,爸在棉纺厂当保全工,下了班总骑二八杠载我去趵突泉买栗子糕。他把我架在车梁上,我抱着他腰,能摸到粗布衬衫下硬邦邦的肌肉,后颈沾着棉纺厂的棉絮,混着炒栗子的甜香往鼻子里钻。
妈总笑他:"老林,闺女都七岁了,还这么抱着?"他梗着脖子拍我背:"我闺女,我不抱谁抱?"
后来妈得乳腺癌走了。那天下暴雨,抢救室外的椅子冰得人骨头疼。爸坐了整宿,我缩在他怀里,能摸到他后背的衬衫全湿了——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从那以后,他的二八杠停在楼道里生了锈,机油味变成了啤酒味。
棉纺厂倒闭那年,他领了两万块买断金,在小卖部喝光半箱啤酒,抱着我哭:"小满,爸没本事,以后不能天天给你买栗子糕了..."
我上大学那天,他送我去火车站。临上车前,他往我手里塞了个塑料袋,十盒栗子糕裹了三层保鲜膜,边角都被捏出了折痕。"超市搞活动,买五送一。"他搓着发红的手背,指甲缝里还沾着机油渍,"宿舍没冰箱,你得赶紧吃...别放坏了..."
工作后我搬去济南,租了间离他两站公交的房子。刚开始他总来,拎着掉漆的保温桶,里面是热乎的白菜炖豆腐。他坐在我那张小破沙发上看新闻联播,脚边放着擦得锃亮的皮鞋,说怕弄脏我刚拖的地。
可去年冬天,我加班到十点回家,推开门就闻见浓重的酒气。爸蜷在沙发上打呼,跨栏背心滑到腰上,脚边三个空酒瓶,茶几上摆着没动过的栗子糕——硬得能敲出响声,包装纸被他反复捏出了褶子。
我当时就火了:"爸!你再这样我搬远点!"他猛地惊醒,酒气喷了我一脸:"我就是...想给你送你爱吃的..."
从那以后,他来得少了。微信里只有干巴巴的"吃饭了吗""别熬夜"。同事小周说她爸从不当着她面换衣服,表姐结婚时姨夫把她手交给新郎就躲到后边抹眼泪。可我爸呢?夏天穿跨栏背心来我家,脱了鞋盘腿坐沙发;我换衣服他也不避,说"我闺女,我有啥没见过的"。
可现在盯着手机里的转账记录,那些"该避"的道理突然软了。我翻着聊天框,三个月前的"别喝了"往上,是去年冬天的"超市栗子糕打折,买二送一,给你留了两盒";再往上,是我生日的1314转账,附言"我闺女永远十八岁";最顶上是妈走后第二天的消息:"小满,爸今天没喝酒,给你蒸了枣卷子"。
上周路过泉城广场,我看见个老头蹲在路边卖栗子糕。他头发白得像落了层雪,背驼得厉害,可有人问价时,他立刻挺直腰板:"正宗济南味,二十块一斤!"我鬼使神差买了半斤,咬第一口就酸了鼻子——跟小时候爸买的一个味儿。
手机又亮了,是爸发来的:"刚醒,钱收着,别退。"后面跟着个憨笑表情包。我盯着对话框,"爸,你少喝点"刚打出来又删掉,指尖在屏幕上烫得慌。最后翻出下午拍的栗子糕照片,糖霜在镜头里亮晶晶的,配文:"今天买的,跟小时候一个味儿。"
十分钟后,他回:"那摊是老张头的,我跟他说好了,你去买报我名儿,便宜五块。"又过两分钟:"我没喝酒,刚煮了白菜汤。"
我裹着被子笑,眼泪又掉下来。月光透过纱窗爬进来,在转账记录上洒了层银粉,五千块的数字像颗小月亮。楼下传来猫的轻叫,恍惚间又听见爸骑二八杠的铃声,"叮铃叮铃",载着七岁的我去趵突泉。
突然有点怕。怕他真的老了,腰再也直不起来;怕有一天我下楼买栗子糕,再也等不到那个举着塑料袋喊"小满,热乎的"的身影。
都说女大要避父,可避着避着,是不是把最暖的东西避没了?就像这五千块转账——避得太清楚的话,我永远不会知道,一个喝多的老头是怎么翻着通讯录找半宿我的卡号;怎么盯着价签算来算去,怕不够买一百八十回栗子糕;怎么在酒醒后慌慌张张发消息,怕我嫌他烦。
凌晨三点,我给爸发了条语音:"爸,明天下班我回家吃饭,你煮白菜汤,我带栗子糕。"
盯着天花板笑时,手机"叮"地响了。他回:"汤要煮烂乎的,你胃不好。"后面跟着个擦汗表情包——这老头,肯定又紧张得直搓手。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我摸了摸枕头,湿的那半块还带着温度。突然懂了,这世上哪有什么该避不该避?不过是两个互相牵挂的人,一边怕靠太近烫着对方,一边又怕离太远够不着彼此的手。
你说,父女之间要是真"避"得清清楚楚,到底是更体面了,还是更孤单了?
来源:喜剧欢乐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