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风雨那晚,我和老伴收留了一只又黑又瘦的流浪猫。那天镇上下了场大雨,我俩刚从棋牌室回来,看见电线杆下蜷缩着一团黑影。老伴眼神不好,差点踩到它。我把雨伞往老伴那边偏了偏,雨水顺着我的脖子流进衣领。
风雨那晚,我和老伴收留了一只又黑又瘦的流浪猫。那天镇上下了场大雨,我俩刚从棋牌室回来,看见电线杆下蜷缩着一团黑影。老伴眼神不好,差点踩到它。我把雨伞往老伴那边偏了偏,雨水顺着我的脖子流进衣领。
“有只猫。”我说。
老伴没吭声,蹲下摸了摸那团黑乎乎的东西。
“带回去吧。”她说。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我看了眼老伴发白的头发上沾着的雨珠,没说啥。我们那会儿刚退休不久,儿子在城里买了房,说是要接我们去住,但我和老伴都不愿意。这镇子上住了大半辈子,熟人多,散步能碰见三五知己,买菜有人多给两根葱。倒是儿子每个月会回来看看,每次都提着大包小包,说是城里的东西好。
那猫浑身湿透了,一进门就钻到沙发底下不肯出来。老伴烧了热水,泡了半盆,想给它擦擦身子。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眼睛却盯着老伴跪在地上,把手伸到沙发底下哄那只猫。电视里放着天气预报,说明天还会下雨。
“出来啊,小家伙,”老伴说,“热水给你擦擦,不然该感冒了。”
那猫不为所动。我换了个台,是新闻联播,正在讲什么扶贫政策。老伴的膝盖不好,这么跪着准得疼。我往门口看了一眼,雨水顺着门缝流进来一点,在地砖上画出一道细线。
“要不我去弄点吃的,”我说,“它饿了可能就出来了。”
冰箱里还有早上剩的鱼,我热了一下,用筷子挑出一小块,放在碟子里。老伴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推到沙发底下。
“你这么大岁数了,还跪着干嘛。”我看不下去了。
“它害怕呢。”老伴说。
我们并排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那猫终于探出头来,嗅了嗅碟子,三两口把鱼吃了。吃完它还瞪着黄澄澄的眼睛盯着我们。
“这是不是觉得不够啊,”我笑道,“我家可不是大户人家,不能敞开了吃。”
老伴伸手摸了摸它的头,猫没躲。“老头子,再拿点吧。”
老伴那会儿还不叫我老头子,都是直接叫名字。但我记得那天晚上她突然这么一叫,弄得我差点绊了一跤。
就这样,那只野猫在我家住了下来。
老伴给它取名叫”团团”,说是因为它总喜欢把自己卷成一团。实际上,我怀疑是因为她觉得”团团”这个名字显得亲切,就像是家里人一样。我们没有养过猫,团团来了之后,我们都有点手忙脚乱。
“要不要给它买个猫砂盆?”有一天早上,我问老伴。团团已经在我家住了一个多月,它喜欢窝在老伴织的毛线团里睡觉。
“嗯,市场上卖吗?”老伴放下织到一半的毛衣。
“不知道,”我挠挠头,“去问问王婶?”
王婶住在我们小区对面,家里养了三四只猫。那天我俩特意穿戴整齐,拿着个塑料袋去找她,袋子里装着几个从前流通的硬币,是我收藏的。王婶的老公喜欢这个。
“猫砂盆?”王婶听了我们的问题,笑得前仰后合,“直接买个塑料盆子得了,再买点猫砂。”
我和老伴面面相觑。
从市场回来的路上,老伴突然问我:“你说团团在下雨那天,是不是在等谁?”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八成是被谁丢了吧。”
老伴点点头,又摇摇头。“可能是走丢的。”
天空阴沉沉的,像是又要下雨。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我突然说:“也许它的主人去世了。”
老伴没说话。
团团很快适应了我们家的生活。它爱睡觉,平时不太爱出门,最多在楼下的花园里转悠一圈。早上它会踩着我的被子,用湿漉漉的鼻子蹭我的脸,时间比闹钟准。有时候我和老伴出去买菜,回来能看见它趴在窗台上,一看见我们就”喵喵”叫。
在团团到我家的第三个年头,老伴的眼睛突然恶化了。医生说是糖尿病视网膜病变,需要手术。儿子闻讯赶来,说要带我们去城里住,那边医疗条件好。我坚决不去,老伴也跟着我。
“那猫怎么办?”她问我,好像这是唯一的问题。
儿子有些生气,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帮我们联系了镇上最好的医院。手术很成功,但老伴的眼睛还是不如从前了。她说看东西模模糊糊的,像隔着一层雾。
团团似乎知道老伴看不清了,从那以后,它总是紧紧跟在老伴身后,尤其是老伴去厨房的时候。有一次老伴差点被门槛绊倒,是团团”喵”了一声提醒她的。
老伴的眼睛虽然模糊,但她织毛衣的手艺一点没退步。她给团团织了一个小窝,还有一条围巾。围巾是红色的,和团团黑色的毛发形成鲜明对比。
“让它戴围巾干嘛?”我问她。
“过年了,”老伴说,“大家都穿新衣服,它也得有一件。”
那是我们和团团一起过的第五个春节。
转眼间,团团来我家已经十五年了。这十五年间,我们从镇中心搬到了郊区的一栋小楼房,花园里种满了老伴喜欢的月季。儿子结了婚,有了两个孩子,偶尔会带他们回来看看。小孙子特别喜欢团团,总是追着它满院子跑。
这些年来,团团的毛色从黑亮变得有些灰白,走路也不像以前那么轻盈了。但它依然每天早上准时叫我起床,每天晚上蜷在老伴脚边睡觉。
有天早上,我醒来时没看见团团。往常这个时候,它都会已经踩在我的被子上了。我以为它去了院子里,也没在意。吃完早饭,我问老伴:“团团呢?”
老伴站在水槽前洗碗,没回头。“没看见啊,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我们在院子里找了一圈,没找到。
“会不会是爬墙出去了?”老伴有些担心。
我摇摇头。“它十五年没离开过院子,干嘛突然翻墙?”
但到了晚上,团团还是没回来。老伴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一声不吭。我知道她是担心,便安慰道:“明天就回来了,兴许是看见只母猫了。”
但第二天,团团还是没回来。老伴整天坐立不安,说话也心不在焉。晚上睡觉前,她对我说:“要不咱们去找找?”
我点点头。“明天一早就去。”
第三天早上,一大早我们就出门了。镇上不大,但也不小。我们沿着从家到镇中心的路,一路问过去,问遇到的每一个人是否看见过一只黑色的老猫。有人说看见过,有人说没有。
“那超市门口有只黑猫,”一个卖早点的阿姨告诉我们,“但它好像不是流浪猫,毛色挺亮的。”
我们去了超市,但那只猫明显不是团团。回家的路上,老伴突然问我:“你说它是不是去死了?”
我呵斥道:“胡说什么呢!”
老伴默默走在我身后。八月的天气闷热,她的背微微驼着,头发全白了。
到了第五天,团团还是没回来。老伴坐在院子里发呆,手里拿着团团的围巾。儿子打电话来,说要带孩子们回来看我们,老伴说不用了,下次再来吧。
“它可能真的去死了,”晚上老伴躺在床上说,“猫到了年纪,会自己找个地方。”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团团已经十五岁了,按猫的寿命来算,确实已经很老了。但我不忍心说出这个可能性。
“再等等吧,”我说,“也许它只是走远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老伴摇摇头,没再说话。但那天晚上,我听见她在厨房里小声啜泣。
第六天晚上,我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起初以为是风吹动了窗户,但仔细一听,好像是有人在动。
“当家的,”老伴在黑暗中轻声说,“我听见团团叫了。”
我坐起身,但房间里静悄悄的。“你听错了吧?”
但老伴已经下床,摸索着穿上了衣服。“我去看看。”
我叹了口气,也起床穿衣。老伴眼睛不好,这大半夜的,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
我们轻手轻脚地出了门,月光下,院子里静悄悄的。老伴站在院子中央,四处张望。
“真的是听错了,”我说,“回去睡吧。”
这时,一个黑影从墙角闪过。老伴立刻转身,朝那个方向走去。
“团团?”她轻声呼唤。
果然,墙角处闪出一个黑色的身影,正是团团。它看起来有些狼狈,但精神还算不错。看见我们,它发出一声柔软的”喵”。
老伴蹲下身子,伸出手,但出乎意料的是,团团没有像往常一样过来蹭她的手。它只是看着我们,然后又缩回墙角。
“它怎么了?”老伴不解地看着我。
我摇摇头,也不明白。走近一看,团团好像在等待什么。它一会儿看看我们,一会儿看看墙外。我试着去抱它,但它灵活地躲开了。
“会不会是有什么地方吸引它?”老伴说,“它好像要出去。”
我看了看墙外,那边是通往镇郊的小路,平时很少有人走。“这么晚了,它要去哪儿?”
老伴忽然抓住我的手臂。“我们跟着它看看吧。”
我有些犹豫。“这大半夜的……”
“求求你了,”老伴说,“我就是想知道它这几天去哪了。”
我看着老伴期盼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好吧,我去拿手电筒。”
团团似乎察觉到我们的决定,它从墙角走出来,“喵”了一声,然后轻盈地跳上了墙头,朝墙外望了望,又回头看我们。
“它在等我们,”老伴惊奇地说,“它要带我们去看什么。”
我找了手电筒和两件外套,然后扶着老伴朝院门走去。出门后,我们小心翼翼地跟在团团后面。它似乎很熟悉路线,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
夜色中,小路两旁的树木投下长长的影子。团团的背影时隐时现,但它似乎很有耐心,每当我们落后了,它就会停下来等我们。
“它到底要带我们去哪儿?”走了约莫二十分钟,我开始有些不安。
老伴没有回答,只是紧握着我的手,默默地跟着团团。
终于,团团停在一个略有些荒凉的地方。借着手电筒的光,我认出这是镇郊的一处墓地。这片墓地不大,但因为年代久远,所以杂草丛生,墓碑也有些倾斜。
团团穿过杂草,停在一座墓前。它蹲坐下来,静静地望着那座墓。
我和老伴走过去,照了照墓碑。碑上刻着一个名字:吕雪梅。
“这是谁?”我问。
老伴摇摇头,表示不认识。
我用手电筒照着墓地四周,发现这座墓前有一些痕迹,像是有什么在地上躺过。又仔细一看,还有些干枯的花瓣。
“团团一直在这里?”老伴蹲下来,抚摸着墓前的草地。
团团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看着墓碑。它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好像含着泪水。
我们站在墓前,谁也没说话。风吹过,带着淡淡的草香。
过了一会儿,团团站起来,走到墓碑前,轻轻地用头蹭了蹭。然后它转身,朝我们走来,用湿润的鼻子碰了碰老伴的手。
老伴蹲下来,把团团抱在怀里。“你是在守护这里吗?”她轻声问。
团团发出一声低低的咕噜声,好像在回应。
我用手电筒照着墓碑,试图找出更多信息。墓碑上的年份显示,这个名叫吕雪梅的人去世已经十五年了,她的生平我们一无所知。
“十五年前……”老伴喃喃道,“不就是团团来我们家的时候吗?”
我点点头,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
“也许团团就是她的猫,”老伴说,“它一直记得她,所以每年都要来看她。”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团团还蜷在老伴怀里,安静地看着墓碑。
“我们该回去了,”过了一会儿,我说,“明天再来吧。”
老伴点点头,把团团放下来。“我们回家吧,团团。”
出乎意料的是,团团没有反抗,它温顺地跟着我们离开了墓地。回家的路上,它一直走在我们身旁,时不时地蹭蹭老伴的腿。
第二天一早,我们去镇上打听吕雪梅的事。起初没有多少收获,大多数人都表示不认识。但在镇上的老茶馆里,我们遇到了一位老人,他说他认识吕雪梅。
“吕雪梅啊,”老人摸着胡子回忆道,“是个小学老师,在镇小学教了二十多年语文。她没结婚,一人住在学校附近的一间小屋里。”
“那她养猫吗?”老伴急切地问。
“养啊,”老人笑了,“她最爱猫了,家里养了不少。听说她去世前,家里还有一只黑猫,不过后来不知道去哪儿了。”
我和老伴对视了一眼,心中了然。
“她是怎么去世的?”我问。
老人叹了口气。“癌症。听说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去世那天,好像是下了大雨。”
我的心一紧。那不正是团团来我们家的那天吗?
回家的路上,老伴一直沉默不语。直到我们走到家门口,她才开口:“原来团团一直记得她的主人。”
“嗯,”我点点头,“它一定很想她。”
老伴抹了抹眼角。“我们明天再去看看吧,帮它打扫一下墓地。”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每周都会去吕雪梅的墓前看看。有时候带着团团,有时候只有我们俩。老伴会带些野花放在墓前,我则帮忙清理杂草。
有一天,老伴突然说:“其实团团也是在守护我们。”
我不解地看着她。
“它明明可以去墓地住下,但它没有,”老伴解释道,“它选择回来,因为它知道我们需要它。”
我想起团团这些年来对老伴的陪伴,尤其是老伴眼睛不好之后,它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也许老伴说得对,团团不仅仅是在守护一个人的记忆,它也在守护着我们。
那年冬天,团团突然生了病。它不再吃东西,整天蜷在老伴织的毛线窝里。我们带它去看了兽医,医生说它年纪大了,器官衰竭,活不了多久了。
老伴听了,眼泪止不住地流。回家的路上,她抱着团团,一言不发。
接下来的日子,团团的情况越来越差。它几乎不动了,只是静静地躺着。老伴日夜守在它身边,不停地抚摸它的毛发。
“团团,”老伴对它说,“我们去看看吕老师吧?”
第二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我们裹好团团,带它去了墓地。让我们惊讶的是,团团似乎来了精神,它挣脱开毛毯,踉踉跄跄地走到墓前,蜷缩在那里。
阳光下,它的黑毛闪着光,像是年轻时那样亮丽。
老伴坐在墓前的草地上,轻轻抚摸着它。“团团,你想留在这里吗?”
团团抬起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墓碑,然后它闭上眼睛,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那天,我们在墓前坐了很久,直到太阳西沉。团团一直安静地躺在那里,像是在休息。
回家的路上,老伴抱着团团,它的身体渐渐冷了下来。
“它走了,”老伴哽咽着说,“但它很幸福,它回到了她身边。”
我们在吕雪梅的墓旁为团团挖了一个小坑,将它安葬在那里。老伴在一块小石头上刻了”团团”两个字,放在了小土堆上。
回家的路上,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老伴挽着我的手臂,眼睛湿润但平静。
“你知道吗,”她突然说,“我觉得团团是上天送给我们的礼物。它教会了我什么是真正的爱和忠诚。”
我点点头,心中充满感慨。一只小小的流浪猫,却有着如此深厚的感情和忠诚。它连接了两个家庭,带给了我们无尽的温暖和感动。
从那以后,我们经常去墓地看望团团和吕雪梅。每次去,老伴都会带上一些野花,有时候还会带上团团生前最爱吃的小鱼干。
站在安静的墓地里,看着老伴认真地整理着墓前的杂草,我心中满是感慨。生命是奇妙的,即使是一只小小的流浪猫,也能给予我们如此多的爱和感动。
“团团,”我在心中默默地说,“谢谢你来到我们的生活中,谢谢你教会我们什么是真正的爱和忠诚。”
微风拂过,带着淡淡的花香。我似乎听到了一声轻微的猫叫,像是回应,又像是道别。
那一刻,我知道,团团的爱和记忆,将永远存在于这片土地上,也永远存在于我们的心中。
来源:彩虹泡泡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