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死后第三年,墓地遭遇了一场地震。墓被震得稀巴烂,棺材都从地里冒了出来,我的尸体跟着被挖了出来,旁边还有一具男尸。这事儿太邪乎,男死者家属直接报了警,当天晚上警方就立案调查了。
和男朋友陆昭分手那年,我穷得叮当响,实在没办法,就跟人合买了一块墓地。
我死后第三年,墓地遭遇了一场地震。墓被震得稀巴烂,棺材都从地里冒了出来,我的尸体跟着被挖了出来,旁边还有一具男尸。这事儿太邪乎,男死者家属直接报了警,当天晚上警方就立案调查了。
因为在我墓里发现了陆昭的私人物品,警方勒令他马上回国配合调查。
陆昭费了好大劲儿把嫌疑都洗清了,那晚正准备回国外,手机突然收到一份我签字的墓地合购协议。
就这一晚,陆昭彻底疯了。
1
陆昭来墓地的那天晚上,我正忙着收拾墓舍里的东西。其实也没啥值钱的,就一些破破烂烂的生活用品。我打算赶紧去投胎,再拖下去,怕是要魂飞魄散。
我的墓友前一天晚上就匆匆忙忙去了下一世,估计是赶着投胎,怕去晚了排不上号。
我背着个小布袋,刚出墓,就瞧见不远处有一大群人,乌泱泱地朝着这片树林走来。傍晚时分,光线本来就暗,我死后视力也大不如前,瞅了半天,也看不清来的是谁。
直到那些人走近了,我突然听到一道特别熟悉又冰冷的声音:“一条项链而已,上面还非要刻我名字?”
这声音就像一盆冷水,“哗”地就浇我脑袋上。我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我心想,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我和陆昭已经三年没见了。三年前,他对我的失望都快溢出屏幕了,恨不得马上离开我。我没说一句话,默默跟着他去了机场。
登机前,他一脸冷漠地对我说:“放心,我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也别让我再看到你,真是倒胃口。”
那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说的最后一句话。
所以我觉得,我肯定是出现幻觉了。死了这三年,我老是出现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心里明知道他不可能回来,可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幻想。
我好半天都不敢抬头,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人死了,心脏自然也不跳动 了,可是我的感知却和活着的时候一样清晰。
在昏暗的暮色里,我愣愣地对上了那双眼睛。熟悉的面孔,眼神却冷得像冰窟窿。我就这么站在他面前,他指间夹着一根燃着的烟。
昏暗的光线中,我一眼就看到了他无名指上的钻戒,特别显眼。都三年了,他居然结婚了。
男人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烟雾模糊了他大半张脸,我都怀疑他也在看我。
2
我心口猛地一抽,下意识地就抬起手要捂住脸。以前陆昭总夸我脸好看,可现在我都死了三年了。虽说葬在这土葬墓地,没被火化,但脸上只剩白森森的骨头,身上几乎没啥皮肉了。我三年没照过镜子,也知道我现在肯定丑得吓人。
手指刚捂到脸上,我立马反应过来,他根本看不到我。
男人依旧神色平淡地吸了口烟,脸上的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就好像只是碰巧往我这儿看了一眼。
我有些失落地放下手,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他看不到我这副鬼样子,还是该难过他连看都没正眼看我一眼。
周围有一对中年夫妇,情绪越来越激动,大声地指责道:“什么叫一条项链而已?!我们查过了,这条项链是陆先生您的成名作设计款式!你还公开说过,这个设计图不会对外卖。你手里也只有一条成品,自己留着。那这项链怎么可能跟你没关系!”
陆昭皱了皱眉,一脸不耐烦:“那张设计图早就公开了,市面上仿冒的项链多了去了。我自己留的那条,早丢了,你们到底想干嘛?”
我胸口一阵刺痛。当年那条项链,是陆昭送我的。后来他走的那天,我当着他的面把项链扔进了垃圾桶。所以他现在说丢 了,也没有说谎。
中年女人开始大哭大闹:“就算项链不是你放进墓里的,那这个死掉的女人肯定跟你脱不了干系!她莫名其妙躺进我儿子的墓里,这不是毁了我儿子的清白,坏了我们活人的气运是什么?你们必须得赔钱!”
当初我合买这块墓地的时候,因为对方出资多点,所以“房主”写的是他,墓碑上也刻着他的名字。谁能想到,墓地后来会被震开。
陆昭在烟雾里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个女人,慢悠悠地问:“要多少?”
女人眼睛瞬间亮了,赶忙说:“怎……怎么也得一百万!”
她旁边的男人有点心虚,伸手拉了拉她的手。女人不高兴地甩开他的手:“他又不是没钱。我都打听过了,年薪千万,赔这点钱算什么!”
警察的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对劲。陆昭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皮鞋尖碾灭烟头,轻笑了一声,估计是觉得再多说一句都是浪费时间。他侧头对警察说:“要是没其他有力证据证明我有罪,麻烦别再来烦我。”
那个年轻的警察估计是刚参加工作,一脸无奈地低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啊,这位女士闹得太凶,又一直说是您的项链,我们这才给您打了电话。”
陆昭没再多说话,转身就要走。
就在这时,围住墓园的警戒线外面,一个男人的声音疯疯癫癫地响起:“让我进去,我要去看看!那尸骨,我可能认识!”
我听到这个记忆里无比熟悉又温和的声音,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佛被雷劈中。
警察里有人叹了口气:"怎么又是他,又是丢妹妹的那位。"
"这两年真是邪门,不管哪出事,都能看见他。"
我呆呆地站在警戒线外,眼前这个男人,根本不可能是我记忆中的哥哥。
曾经的我,和他一起住在桥洞下,穿别人丢弃的衣服。可他总能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扣子整整齐齐地扣好。
"小初,日子再苦也要活得体面。"他总是这样笑着对我说。
但现在——
他的裤子膝盖处破着大洞,上衣扣子歪歪扭扭只扣了两颗,鞋子掉了一只,另一只糊满了泥。整张脸脏得看不出原貌,黑一块白一块的。
警察拦着不让他靠近棺木,他只能拼命伸长脖子往里张望。可我的遗体早被检查完毕,重新放回了棺材里。
他情绪明显激动起来,直到听见那对中年夫妻提到项链:"......就是我妹妹的东西,那条项链是我亲手给她买的......"
年轻警察露出诧异的神色,年长一些的则语气平淡:"医院检查过,他精神状态不太好。上回城北发现一具女尸,他也闹着说断了小指的是妹妹,结果人家家属来认领了。"
我哥显然也明白警察不会放他进去,求助般地扫视四周。当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站着的陆昭身上时,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陆总!"他扑过去,"三年前小初没有对不起你!她是白血病发作走的,检查单我都......"
陆昭皱着眉后退一步,显然对他很厌恶。他掏出烟盒打火机准备点烟,听到"小初"两个字时手抖了一下,烟没点着就随手扔到了旁边人手里。
"神经病。"他冷冷地骂了句,转身就走,离开时还嘟囔:"都他妈疯了。"
我哥一看急了,趁警察不注意冲进警戒线。他发疯似的推开棺盖——里面只剩下一副骨架,皮肉全都腐烂消失了。可当看清那截断裂的小指骨,他瞬间崩溃。
"小初,我的小初......"他扑在棺材边嚎啕大哭,"都怪哥哥,没能陪着你最后这段日子......"
我从来没见过哥哥哭,现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手穿过他的肩膀,声音喊不出来,心痛得快要炸开。
警察怕他破坏遗体,硬是把他拉开。他的哭喊声却越来越凄厉:"都怪我!我要是早点找到你......
不远处的陆昭停下了脚步。他应该也听见了,但没有回头,脸色阴沉得可怕。
我跟着他上了车。等他坐进后座,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银戒指把玩时,我终于明白过来——这枚戒指是我和陆昭订婚时的对戒,上面的花纹是他亲手设计的。
原来,是这枚戒指引来了我的灵魂。
我无法离开,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昭神色恍惚地转动着这枚戒指。戒圈内侧刻着我们名字的缩写,我曾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东西,现在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车开出南市,朝着海城的方向驶去。
四个小时的车程,陆昭一句话都没说。他就那么背靠着座椅,双眼紧闭,看起来像是在睡觉。但我能瞧见他不停颤动的睫毛,知道他根本就没睡。
想当年,我和我哥刚认识陆昭的时候,他就话少得可怜。现在嘛,感觉又变回原来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了。我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就在车子开进别墅区,快要到目的地的时候,陆昭突然开口说话了:“林初被那个郑总甩了。”
我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我以前的上司。就是那个我骗陆昭说,我移情别恋的男人。
前头开车的司机一脸诧异,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我,明显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茬。
陆昭语气淡漠,像是在随口闲聊:“我今天回国,在机场看到那郑总身边有个女人。”
司机只是“哦”了一声。陆昭又闭上了眼,轻轻哼了一声:“林初现在估计没钱了。”
我渐渐琢磨出他话里的意思,也能感觉到他说这话时那种近乎大仇得报的口吻。
前面的司机也反应过来了,立马附和道:“这是跟她哥一块儿,到你面前装模作样来了。”
陆昭手里戴着的那枚银戒指,慢慢攥紧了。说不定他留着这枚戒指,就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当年我是怎么背叛他的。
三年没见,他对我的恨意还是一点没消。我听到他冷笑了一声:“他们肯定会失望的。”
车子在别墅前的院子里停了下来,陆昭下了车,走进了别墅。客厅的灯亮着,我这鬼魂可进不了这么亮堂的地方,只能被关在门外。
快到半夜的时候,我好不容易挣脱了灵魂的束缚,从这儿离开了。
我心急火燎地去找我哥,最后在我生前租过的一间小出租屋里找到了他。这房子的房租三年前就到期了,这期间也换了好几个租户,现在刚好空着。房东看我哥可怜,勉强同意让他进去待一会儿。
我哥连灯都没开,借着月光在屋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他来过这里很多次了,我以前留下来的东西,早被他翻了个遍,现在啥都不剩了。可他还是不甘心,到处搜罗,就想再找出点什么。
他大概太想知道我到底得了什么病,我最后那段时间到底经历了什么,还有我为什么最后会跟一个陌生人合葬在一块墓地里。这事儿,谁也说不清楚,只有留下的那些旧物件能给出点线索。可惜,这儿啥都没了。
我坐在地上,陪着他翻找。夜越来越深,我的灵魂开始有点撑不住了,昏昏欲睡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中听到他细微的、压抑着的哭声。我一下子从迷糊状态惊醒过来。借着微弱的光线,我看到我哥坐在被拖开的衣柜旁边。他现在瘦得皮包骨头,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了。这么大一个衣柜,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挪开的。
他手里拿着一张又旧又黄、都快烂了的纸,是从衣柜底下找到的。我凑近一看,发现那是我三年前和病友签的墓地合购协议。
我怎么也没想到,三年过去了,我哥居然还能找到这个。说实在的,挺难为情的。我生前一直节俭惯了,为了省点房租,连几百块月租的房子,都瞒着我哥和陆昭,想跟人合租。快死的时候,又为了省半块墓地钱,跟人合葬。
我都有点不好意思抬头了。就在我有点分神的时候,看到我哥呼吸急促,颤抖着手拿出手机。他翻出了陆昭的号码。
我猜他大概已经想好了,要跟陆昭说那具女尸就是我。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就扑过去想拦住他。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希望陆昭知道我死了,还是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可我的手直接穿过了我哥的身体,根本拦不住。我急得不行,又冲上去想拦,结果因为情绪太激动,灵魂都没力气了。等我再扑过去的时候,眼前一黑,就昏迷过去了。我的记忆,瞬间回到了许多年前。
我第一次见到陆昭,是在我十八岁大一那年。那天傍晚放学,我看见他被一群穿着黑衣服、手里拎着棒球杆的中年男人堵在墙角。后来我才知道,他爸欠了钱跑路了,他作为儿子被追债。
我当时不敢站出来掺和,就偷偷拿出手机报了警。等警察赶来的时候,陆昭已经挨了一顿揍,嘴角都出血了。警察把那些人带走后,想送陆昭去医院。我躲在一边,等他们离开。
只见陆昭冷冰冰地丢下一句“我没事”,就自己走了。看他好像没什么大碍,几个警察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看着警车开走,还有陆昭离开的背影。没走多远,他就突然昏倒在了街道上。我赶紧跑过去。
他费力地睁开眼,看到我,嘴里还迷迷糊糊地念叨着:“别报警,别管我。”
我咬了咬牙,掏出兜里仅剩的一点钱,打了个车把他带回了家。我哥是医生,他从小和我相依为命,带着我流落街头。他也一直教我,不要多管闲事。但那天晚上,我还是硬着头皮带陆昭进了门。
我哥看到他的时候,脸都黑了,但还是给陆昭处理了伤口,还让他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我和我哥起床的时候,陆昭已经走了。茶几上留了两百块钱。
从那以后,我们在学校偶尔会碰到。陆昭也不知道是真的忘了我是谁,还是装作不认识,从来没跟我打过招呼。我就当那天晚上的事没发生过,生活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也没把他当回事儿。
直到大四快毕业的时候,社团组织了最后一次爬山活动。下山的时候,我不小心崴了脚,动都动不了。一起去的几个男的走得快,早就没影了。几个女孩子围着我,商量着怎么扶我下山。
这时候,我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声音:“要帮忙吗?”我回头一看,发现陆昭一个人走在后面。
那天傍晚,我坐着陆昭的后背下山。他背着我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整个山路又长又陡。
我实在过意不去,路上好几次让他放我下来自己走。但他一声不吭,就这么把我背到了山脚。
他总是一副沉默寡言、冷冷淡淡的模样。
奇怪的是,我在社团待了快两年,直到那天才发现原来他也是社团成员。
毕业后,我哥去了海城的一家医院当医生,我放心不下,也跟着去了那边工作。
刚在那里稳定下来第二个月,有天我在商场遇到陆昭,才知道他也在这边上班。
生活有时候真是充满了巧合。
我甚至会忍不住去想,这些巧合会不会都是一种安排。
在这种异乡遇到熟人,总是让人觉得亲切。
渐渐地,我和陆昭的联系越来越多。
后来有一天,我哥在制止医患冲突时,被一位情绪失控的患者家属打伤了,内脏严重受损。
虽然把人抓了,但对方家里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赔偿金。
我心急如焚,四处借钱给我哥凑医药费,可平时那些熟人全都躲着我走。
陆昭什么都没说,直接把他刚买的新车卖了,又把积蓄全拿出来,凑了二十万全打到我账上。
第二天带我去吃早餐时,我无意中看到他手机余额只剩十来块钱,才知道他连自己都没留。
那时候我们其实还算不上多熟。
等我哥康复后,我用赔偿款把钱还给了陆昭,之后我们就走到了一起。
刚开始我觉得陆昭这人太冷漠了,但真正在一起后才明白,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体贴的人。
他把自己所有的爱和好都给了我,差点没把整颗心都掏出来。
后来我查出来得了白血病,医生说情况很不乐观。
为了让他死心,我故意让他看到我跟上司去住酒店,然后跟他提出分手,说自己受够了看不到希望的日子。
他当时那个眼神,怒火中烧却又痛苦无比。
我故意让他在我面前转身离开,以为他没看见,其实他铁青着脸转身时,已经忍不住掉了眼泪。
那是我认识他这么多年,第一次看他哭。
后来他接受公司安排去了国外,我偷偷打车跟着,一直跟到机场。
一路上我们都没说过话,直到他要过安检时,他才回头冷冷地跟我说:"永远别再见面了。"
送走他那天晚上,我回医院办了出院手续,只让医生开了些止痛药。
主治医生盯着我看了很久,突然问:"你男朋友走了?"
我差点没忍住眼泪,最后只是苦笑了一下,点点头说:"嗯,走了。"
想起陆昭最后说的那句"永远别再见面",没想到时隔三年,我们的再次见面竟然是这样的场景。
他坐在书房里,房间里没开灯,窗帘严严实实地拉上了。
只有他指尖的烟,在黑暗中闪烁着一点微弱的光。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四点了,他大概一夜没睡。
要不是我死后已经适应了黑暗,可能都看不清他。
一根烟快燃尽时,他终于动了,拿起手机点开了什么。
我看到了他的手机屏保——竟然是我以前给他设置的我们的合照。
我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再看他无名指上戴着的陌生钻戒,更觉得匪夷所思。
也许他只是太忙,忘了换掉?
我看着他翻着手机,点开了通讯录。
当手指滑到我名字那里稍微停顿时,我哥的电话正好打了进来。
他似乎有点走神,盯着来电显示看了很久,才恢复那副冷淡表情接起了电话。
"小初她......真的死了。"电话那头传来我哥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闻到了一丝血腥味,低头一看,他指尖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灼伤了他的手指。
他怔了好一会儿,突然回过神来,慌乱地把烟头扔进了烟灰缸。
我哥在电话那头断断续续地哭着说:"我看到了......那个协议,还剩半张......"
陆昭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什么协议?"他问道。
电话那头突然不再回答他,只剩下我哥神志不清地重复着:"她死了......小初死了......"
三年前我骗过陆昭,看着他出国后,我想故技重施,让哥哥对我失望离开。
可哥哥根本不信。他不相信我会抛弃陆昭,也不相信我跟了郑总。
哪怕我把戏演得无比逼真,对我说的那些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他想尽各种办法,去医院查出了我的病情。
那天晚上,他拿到了诊断单,开车就去找我。可因为情绪太崩溃,意识都有点模糊了,半路上出了严重的车祸。颅内受重伤昏迷不醒,医生都说他永远都醒不来了。
我临死前,把我和哥哥攒的几乎所有的钱,都留给了他治病。还把银行卡给了上司郑总,求他帮忙给哥哥续医药费。
在我生命的最后几天,我回到了小时候生活过的小县城。为了省钱,和一个身患绝症的病友,合买了一块墓地。那块墓地和埋我妈的墓地在同一个墓园。
我哥以前跟我说过,咱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她特别爱我们,可惜生下我没多久,就因为产后抑郁走了。
我从小就暗暗羡慕哥哥,他能感受到妈妈的爱。所以临死前,我想和妈妈葬在同一个墓园,说不定来生还能做母女。我这辈子就只有哥哥,从来没被爸妈爱过,就想再去看看哥哥嘴里最好的妈妈。
我的意识被拉了回来。电话那头,依旧是哥哥绝望痛苦的低泣声:“我的小初,我的小初……”
昏暗的房间里,陆昭面色苍白,浑身透着冰冷。
我死了的消息传开后,那个男人好像没什么太大反应,甚至显得有些不耐烦。他可能不信,也可能根本就不在意。实在忍无可忍似的,他丢下一句:“缺钱就让她直接来找我,不用搞这么夸张的戏码恶心人。”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
黑暗的卧室里一下子安静得可怕。男人伸手拿起办公桌上的玻璃杯,像是想喝点水。结果杯子里的水晃了出来,洒在桌上的一份文件上。他赶紧拿纸巾去擦,结果玻璃杯直接掉到桌上,茶水洒得到处都是,文件都被打湿了,满桌一片狼藉。
我好像看到陆昭呆呆地坐着,突然好像红了眼眶。
天亮后,他打电话取消了上午的会议,然后开车去了酒吧。大上午的,酒吧里几乎没什么人。
我不知道陆昭突然来酒吧干什么。直到他走进电梯,出来后推开一间包厢门。
一股刺鼻的烟酒味扑面而来。沙发和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公子哥。角落的沙发上,有个男人衬衫领口敞开,扣子扣得乱七八糟,背靠着沙发在睡觉。我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是我的前上司郑淮安,也是我上学时大我一届的学长。
陆昭走过去,挨着闭着眼的男人坐下。沙发上没地方了,他就直接背靠着茶几坐在地上。他点了一根烟,没叫醒对方。一根烟快抽完的时候,估计是吐出的烟圈呛到了旁边的男人,郑淮安皱着眉咳嗽了两声,有点恼火地睁开眼。
陆昭自顾自地抽着烟,没看他。过了好一会儿,陆昭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女朋友没带来?”
郑淮安有点愣了一下,可能是宿醉的原因,我看到他眼尾红红的。他挪了挪身体,浑身酒气,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伸手拿过茶几上的酒瓶,仰头就灌了大半瓶。
我看得心里一惊,习惯性地想拦他,可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以前我给郑淮安打工的时候,因为他应酬或者生活琐事,经常酗酒。我看他胃不好,劝过他几次,后来他喝酒就少了。没想到现在又喝上瘾了。
不一会儿,一瓶酒就见底了。他把酒瓶随手扔在地上,一声脆响,玻璃瓶摔得粉碎,玻璃碴子到处都是。睡在地上的几个公子哥被这声音吵醒,看样子还有点懵,以为两人要动手。几个年轻人假惺惺劝了几句,赶紧走了。
包厢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一个脸色难看得发白,还透着疲惫。一个因为喝多了,满脸通红。
郑淮安把脚边的碎玻璃瓶踢到一边,斜着眼看了看陆昭,问:“什么女朋友?”
陆昭继续抽着烟,有点不自在,转移了视线。
“不是跟林初分手,找新女朋友了?”
郑淮安像才想起来似的,拉长音调“哦”了一声。停了一会儿,又轻声笑了:“关你什么事?”
这话可不怎么好听。陆昭本来就不是个能忍的人,不过他也没发火,就那么坐着。看样子心里乱糟糟的,又狠狠吸了口烟。好像完全没把对方的嫌弃当回事,接着问:“林初呢?不在你公司了?”
这是陆昭回国三年后,第一次主动问起我的下落。
一根烟抽完,他毫不犹豫地点上了另一根。印象里,陆昭以前很少抽烟,此刻却像是要靠尼古丁支撑什么似的,接连抽得很快。
我猛地想起早上他打的那通电话,跟对方说今天要跟郑淮安谈合同,还特意嘱咐让林助理去拿文件。
那边回了什么,他只冷冷地说:"不是那个,让林助来。"
这几天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林助,说的应该就是我。
估计是那边告诉陆昭,我早就离职了,他才费尽周折找来这边。
可他为什么突然要找我?
如果只是单纯想报复,看我的笑话——
现在我哥几乎疯了,我没了工作,还被上司当皮球一样踢开。
这样的我,哪还有让他浪费时间的价值?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像。
他如果真恨我,大可直接离开,何必多此一举?
我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些荒谬的念头甩出脑袋。
"林初?"郑淮安盯着陆昭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出声,眼神里带着几分促狭,"林初早就死了啊。"
陆昭整个人僵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
郑淮安倾身靠近了些,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陆昭的表情:"怎么了陆总?真不知道?"
他凑得更近,压低声音:"林初三年前就死了。昨晚警察还带你认了她的尸体,这么快就忘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连周围的喧嚣都消失了。
陆昭一动不动地站着,面无表情,像是失去了灵魂。
郑淮安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的反应,像是在观赏一出好戏。看陆昭没有反应,他随手拿起桌上的酒瓶,又打开了第二瓶。
两瓶酒下肚,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陆昭终于有了动作,他猛地站起来,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
"你喝多了。"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却又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郑淮安故意踢开脚边的玻璃碎渣,也跟着站了起来:"是吗?那你告诉我,为什么特意回国来找她?"
他刻意压低嗓音,神秘地说:"她三年前就死了,连墓地都是跟人合买的。"
说完,他还故意"啧"了一声:"啊对了,昨晚你不是都见过了吗?怎么还要来问我?是不敢相信,还是太高兴了?"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协议,硬塞到陆昭手里:"这是墓地合购协议,她签了字的。南城城西那家土葬墓园,她跟一个姓张的合买的。放心,不会让你失望的。"
陆昭接过协议,看到上面的字迹时,脸色骤变。他迅速把纸甩到地上,像是在躲避什么脏东西。
"你疯了?"他的声音明显在发抖。
郑淮安笑得更开心了:"陆总这是惊喜到说不出话了?前女友死了,确实值得庆祝。但也不用这么激动吧?"
陆昭的脸瞬间惨白,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
他猛地抓住郑淮安的衣领,手背青筋暴起:"你他妈有病吧?"
郑淮安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就在陆昭的拳头即将落下的瞬间,他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用力一扭。
"啪!"
陆昭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整个人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墙上。
郑淮安甩了甩发麻的手腕,眼神阴冷:"无情无义的混蛋,现在还敢回来装糊涂?这一拳,算你还算个人。"
他擦了擦嘴角,眼神里满是不屑:"滚。"
陆昭喉间发出粗重的喘息声,整个人猛地栽倒在地上。
那张被他甩在地上的墓地合购协议,正好落在他身旁。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协议上,接着慢慢移到最下面的签名处。
他心里清楚,协议或许能造假,可我的字迹,是无论如何都模仿不来的。
他就这么呆呆地看着,目光逐渐变得空洞。即便挨了揍,躺在地上,似乎都忘了起身还手。
郑淮安浑身酒气,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陆昭,眼神里满是嫌恶。他用眼角余光扫了扫陆昭无名指上的钻戒,冷笑一声,嘲讽道:
“出国第二个月就传出婚讯。现在回国装傻充深情,先把婚戒摘了吧。”
陆昭的反应变得极其迟缓,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
他好像都不认识自己手上的戒指了,过了许久,才手忙脚乱地把戒指扯下来,嘴里不停地说着:“不是,不是。”
郑淮安冷笑了一声:“娶了老板的千金,如愿当上年薪千万的分公司老总。回国是为了看林初笑话吧,让你失望了?”
陆昭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慢慢回过神,脸上又挂起了那副冷漠的表情:“我不会信的,我不是傻子。”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只是不愿意接受罢了。就像三年前,他看到我和郑淮安从酒店里出来时一样。他怎么都不信,发了疯似的,非要到前台查看监控视频。
看到我和郑淮安一起走进客房的画面,又像是自我折磨一样,仔细计算我们离开客房的时间。他反复看了无数遍,直到我语无伦次地跟他解释:“我跟郑总只是在客房里谈合同。”
他这才放下鼠标,眼中只剩下失望和厌恶:“林初,我不会信的,我不是傻子。”
我太了解他了,就像他特别了解我一样。
他知道,只有在我不安心虚的时候,才会把手藏进兜里,低着头不敢看他,说话还结结巴巴的。
我利用他对我的了解,让他最终相信了我的背叛。
陆昭摇摇晃晃地往外走,撑着墙离开了包厢。嘴里还一直念叨着:“我不会信的,我不是傻子。”
郑淮安忍不住骂了一句:“恶心!”
时间也快到中午了,陆昭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他的助理。
手机响了好几遍,他都没接,也没进电梯,径直走进了消防通道。
沿着长长的楼梯,从五楼一直往下走。
我的灵魂跟着他,恍惚间,我想起了许多年前,他背着我下山的那个傍晚。
山间的小道上修了台阶,夕阳的余晖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把整座山都染成了金色。
那时候,也是这样长长的台阶,感觉怎么都走不到头。
但只要有路,就总有尽头。
就像那些过去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可我知道,那样的傍晚,再也不会有了。
走出酒吧的时候,陆昭的手机还在响,后来直接发来了短信。短信内容是:“陆总,会议要再推迟吗?”
他没回消息,直接把手机关机,又放回了口袋,然后走到路边,上了车。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儿,只知道他在车载导航里输入了昨晚去过的地方——南城城西小县城的那处墓地。
四个多小时的车程,等他赶到的时候,我哥和警察都在。
我哥把那份破旧不堪的墓地合购协议交给了警方,那些残缺的纸片碎片,被警方小心地拼凑起来,终于确定了事情的真相。
一块墓地没办法葬两个人。
我哥去他以前工作的医院借了些钱,在这个墓园又买了一块墓地。
两年前,他昏迷一年后从病床上醒来,发现我不见了,从那以后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太好。
现在确定我死了,他似乎才恢复了一些正常,开始处理我的后事,打算重新安葬我。
他心里明白,除了他,没人会帮我处理这些事了。
他跟警察说要迁我到另一块墓地,一夜之间,他的面容变得更加憔悴,脸色灰白灰白的。
说起我的事,他努力让自己平静,可眼眶还是红了。
“她宁愿合葬也要留在这片墓园。
是因为我告诉她,咱妈葬在这儿。
这傻丫头,啥都信。”
其实我都死了三年了,对死亡早就没那么难过了。
可看到我哥这么伤心,我还是忍不住心里发酸。
他觉得我傻,应该是觉得我居然相信,死后和亲人葬在一起,来生就能和亲人重逢这种话。
但我真的好想见见妈妈,因为哥哥说,她很爱我。
警察记录完相关情况,递过来一支笔,让我哥签字,说签完字就会帮我迁坟。
可我哥刚接过笔,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把笔打落到了地上。
我哥回头,看到是陆昭,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
看来他早就料到陆昭会再来,在他心里,可能也不在意陆昭这个人了。
被打落的笔,掉进了尘土里。
我哥蹲下身,平静地把笔捡起来。起身时,他看着陆昭,声音很平和,却透着一股疏离:“陆先生,如果您觉得小初有什么错。
她现在已经不在了,就当是死了来赎罪。
以后,请您别再来打扰她。
放过她,行吗?”
深秋傍晚,冷风呼啸而过,吹得枯叶哗哗作响,像在呜咽呜咽。陆昭站在墓园里,脸色越来越差,白得像纸一样。
他使劲摇头,像是想要赶走什么可怕的念头:“我不会相信的,她那个人,总爱骗人,肯定又是骗我的。”
我哥淡淡地开口,打断了他:“那就别信。”
和警察谈妥后续事宜后,我哥联系了殡仪馆,安排重新安葬我的事情。警察走后,他也离开了墓园。
风很大,我哥围着一条大红色的围巾,他伸手把围巾往上拽了拽,裹得更紧了些。这条围巾,是我十七岁那年织的。
那时候班上女生都流行织围巾送给喜欢的人,我赶在圣诞节前,窝在宿舍里偷偷织了一条,圣诞那天就送给了我哥。
我哥笑话我选的红色难看,我当时还挺不好意思,就解释说:“大红色吉利嘛,戴着能平平安安的。”
我哥就我一个亲人,说真的,我对他最大的期望,就是他能一直平平安安的。他嘴上嫌我织得不好,但第二天去医院实习,还是乖乖戴上了。
想到这些过去,我有点难过。这时,我看到我哥拿着我生前带进墓里的项链,走到墓园外的垃圾桶旁,随手就把项链扔了进去。
他又摸了摸脖子上的围巾,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哄我:“乖,脏东西咱不要了。”
我知道,他心里其实对我和陆昭的事也有些怨气。他的手在围巾上摩挲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放下。
夜色越来越深,寒意也越来越重。我在月光下,隐隐约约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早知道,当初就让你自己戴这条围巾了。”
我当时反应有点迟钝,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捂着脸,忍不住哽咽起来。还好我死了,他看不到我哭的样子。我哥最疼我了,见不得我哭。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哥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只见陆昭站在垃圾桶旁,脸色苍白,眼神焦急,正伸手在垃圾桶里疯狂翻找。
我哥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三年前那晚,小初也这样找过。”
陆昭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
我死后这三年,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直到我哥说出这句话,一些被我遗忘的细节才慢慢浮现在脑海。
其实那天晚上,我把我扔进垃圾桶的项链又捡了回来,这件事我哥后来告诉了陆昭。那是陆昭出国前一晚,我跟他提出分手,还故意气他说我跟着郑淮安,受够了苦日子。
我把我哥送我的项链和戒指,当着他的面全扔进了垃圾桶。可在他失望又愤怒地离开后,我没忍住又跑回去翻找,只找到了项链,没找到戒指。这时我哥喊我,我只能放弃找戒指,跟他回家。
我哥给陆昭打了电话,告诉他我捡回了项链,说我肯定是遇到什么事,才口是心非提分手。可陆昭根本不信,直接挂了电话,第二天就出国了。
四周安静极了,只有我哥平静又略带讽刺的声音:“她找回了项链,还带到了墓里。陆先生,你说这是为什么?”
陆昭的手开始颤抖,过了好半天才从垃圾桶里拿出项链。他拿着项链,手悬在半空中,嘴里一直重复着:“我不信,我不信。”
夜色中,我哥看着他,神情一直很平静。过了很久,他轻轻笑了一下,眼眶却红了:“这些年,我常常想,小初第一次救你,带你回来的时候,你眼神里全是防备和怀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到底有哪一次真正相信过她?”
陆昭的后背好像被什么东西压弯了,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我哥,嘴唇动了动,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哥走到路边,坐在花坛边,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以前我和他住在桥洞下的时候,晚上我们经常一起看月亮。可现在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这几年,县城发展得很快,到处都是高楼大厦,把大半个天空都挡住了。以前头顶又大又圆的月亮,现在只能看到一小角。
可我哥还是仰着头,眼神里满是雾气:“小初刚入职那年,和郑淮安去外地出差一周。你大半夜去查岗,说你不相信郑淮安。陆昭,你到底不信郑淮安,还是不信小初?”
陆昭的肩膀在月光下微微颤抖,他还嘴硬:“难道我想错了?后来,她不就和郑淮安混在一起了?”
我哥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眼底闪过怨恨和不甘,但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他想说些什么替我解释的话,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我哥缓缓站起来,最后说了句:“小初第一次带你回家的时候,我不该心软留你过夜的。你……”
声音顿了顿,他转身离开,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你不配,我的小初爱你。”
我别过头,鼻尖发酸,实在不忍心再看。我哥总是心疼我,总是为我委屈。虽然我一直骗自己不难过,是因为我故意让陆昭走的。
可三年前陆昭在机场跟我说“永远别再见”时,我心里其实很难受。那段时间,我哥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口是心非。
还有郑淮安,我们不算多熟,可他在我查出白血病第一天,就察觉到我的不对劲,还问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可我深爱的未婚夫陆昭,却好像是唯一被我轻易骗过的人。我明明骗了他,可当我成功骗到他的时候,心里却难过得很。
我其实特别希望他能问我一句:“林初,你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但直到最后,他都没问。
我哥去路边打了车离开。周围没人了,陆昭像是终于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抬起手,捂着脸,我看见他的手指缝里,无声地流着眼泪。
他终于知道了,他其实早就知道,我死了。
警察离开墓园时,手里拿着一份 DNA 比对报告。
陆昭装作没看见,但我心里明白,他肯定看到了。
人啊,常常会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眼睛,对那些不想面对的事情视而不见。
曾经那么恨我的陆昭,原来也会有不敢面对我离世的一天。
他就那么一直坐在墓园外。
快到半夜的时候,他看起来累极了,靠着绿化带就昏睡过去。
他就这样在长椅上睡了一整晚。
天渐渐亮了,街道上的人也越来越多,有了车来车往的声音。
他失魂落魄地站起来,漫无目的地沿着街边走。
有个扫大街的阿姨,正站在行道树旁的垃圾桶边,把扫成一堆的枯叶往垃圾车里倒。
陆昭从她身边走过。
接着他又像发现了什么,突然停住了脚步,看向身旁的人。
他脸色苍白得吓人,眼下乌青一片,整个人看起来状态差极了。
中年阿姨放下扫帚,关心地问了一句:“先生,你没事吧?”
陆昭却突然伸手,用力拽住了阿姨的胳膊:“那条项链,三年前那条项链,你真的没看到吗?”
阿姨被吓了一跳,用力把手抽回来,大声说:“什么项链?你在说什么呀?”
陆昭神情变得慌乱又带着哀求,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但努力想把事情解释清楚:“那天下小年夜,三年前了。小县城还下了雪,好几年都难得一见的雪。”
阿姨愣了好一会儿,像是想起什么来,脸上的怒气慢慢消散了。
她恍然大悟道:“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除了当时被你回来捡走的戒指,另一条项链被一个姑娘从垃圾桶里翻出来拿走了。我可没拿,我当时就说带你去查监控,你还不愿意去!”
我一时惊讶极了。
真没想到,后来我回去却没找到的那枚戒指,竟然是陆昭拿走了。
当晚那个对我失望透顶,还扬言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的陆昭,竟然也像我一样,又折回去悄悄拿走了那枚没被我找到的戒指。
说真的,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有点遗憾吗?可能吧。
但不管怎样,过去的都回不去了。
说到这些事的时候,阿姨脸上又露出愤懑的神情:“我干的活是脏,可我挣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我没拿你的东西,也没必要骗你!就是一个和你们差不多高的姑娘,从垃圾桶里翻走了,她说那对她很重要的东西!”
说着,阿姨还抬手比划了一下我的身高,又努力回想了一下我的穿着,仔细地形容着。
大概被人冤枉拿了东西,总会一直记挂在心上。哪怕过去三年了,她还记得清清楚楚,还想接着把当时看到的情况详细说一说。
可突然,我听到一阵压抑又绝望的哽咽声。
阿姨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到陆昭蹲了下来。
刚刚还一脸凶相质问项链下落的男人,这会儿却在大庭广众之下,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他是真的相信了,或者说终于不愿意再欺骗自己。
那个曾经对我冷眼相对、提出分手的女生,后来又折返回去,翻遍垃圾桶找回了他亲手设计的项链。
不只是项链。
陆昭又不傻,他心里肯定清楚。
我拼命想找回、舍不得丢掉,甚至到死都还想带进墓地的,不只是那条项链。
很多真相,其实就像一层薄薄的纸,轻轻一捅就破。
我哥说我有三年前白血病的诊断单,还有我突然提分手又不舍得扔掉项链的事,以及我的死。
所有的一切,就像一串断了线的珠子,散落一地,如今在三年后的今天,终于都被串了起来。
或者说,其实真相早就明明白白摆在陆昭眼前了。
他见过我因为生病而变得苍白憔悴的脸,见过我拿到诊断单那晚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接过我哥的电话,知道我哥说我捡回了那条项链。
这么多次,其实真相一直都在,只是他没往那方面想。
他以为是工作太累让我压力大,觉得我在减肥,怀疑我感冒生病了,还坚信我哥是在骗他。
他万万没想到,我竟然快死了。
热闹的街边传来他的哭声,满是懊悔和悲恸,渐渐地声音都有些发不出来了。
就在这一刻,我忽然懂了,他其实一直都还爱我,在乎我。
尽管一切都结束了,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都过去了,真的都过去了。
我看到陆昭把戒指摘了下来,听到他嘶哑又痛苦地自言自语:
“没结婚,也没和别人在一起。骗你的,全是骗你的。我当时就是恨你,怨你,想报复你。可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错得离谱……不是那样的……”
我愣了一下,有些意外。
原来,他从来没有和别人在一起过。
但我也清楚,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陆昭眼神空洞,嘴里不停地说着:"我只是介意你和郑淮安的来往,他喜欢你很多年了,读书的时候就总是找你,他父母对他不好,他是因为你才留在他爸的公司。"
我完全不敢相信,这居然是真的。
关于我读书时帮过郑淮安的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我早就记不清了。其实我做他助理的时候,他喝醉了酒随口说过,留在公司是因为我。我当时只当他喝多了,根本没当回事。
我哥总说我感情上太迟钝。现在回想起来,我和郑淮安相处的那些年,他对我确实挺照顾的,不只是因为校友或者上下级那么简单。
但那时候我和陆昭在一起,感情稳定,我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小初,我应该相信你的。"陆昭哽咽着说,"最后一个电话,我应该自己接的,怎么就......"
我转过头,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流,强迫自己不去想。以为自己已经不会难过了,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下来。
我想起了三年前那个电话。
当时病床上的我看到一个女病友临终时,她男朋友赶来。她不想让男朋友难过,撒了谎,结果还是被发现了。那个男人过来紧紧抱着她,她笑着离开了人世。
她死后,男朋友亲自操办了后事。他来拿遗物时,我和他聊了几句,他说:"相爱的人没能见到最后一面,才是最大的遗憾。"
所以我临终前,还是忍不住给陆昭打了电话。
可接电话的是个女人。
她温和地问:"他在开会,要我帮你转达,还是让他接?"
我没见过那个女人,但听声音就知道是谁。陆昭出国后,我偷偷查过他的消息,知道他和他老板的女儿经常一起出现。
电视上她温柔接受采访的声音,我记得清清楚楚。
我呼吸越来越困难,摘下面罩轻声说:"对不起,打错了。"然后挂断了电话。
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挂那通电话。
现在想起来,好多遗憾。
没能好好告别。
最后的见面,只有激烈的争吵。
都太晚了,一切都结束了。
街上的人换了又换。
那个女人也不知道我在哭什么,安慰了我几句就走了。人来人往,不少人都看着路边这个崩溃大哭的男人,但没人上前询问。
谁没有伤心事呢?谁又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别人呢?
我的灵魂越来越迷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看到陆昭站了起来,眼神空洞地走向街道中间。
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响起。
我突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大声尖叫着,疯了一样扑过去想要阻拦。
但周围的人根本看不到我。
紧接着,刺耳的刹车声划破空气,随后各种嘈杂混乱的声音铺天盖地地传来,有叫嚷声、怒骂声,还有唏嘘声。
我赶忙睁开眼,却没看到陆昭像我预想的那样躺在路中间。
转头一看,才发现我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警察赶了过来。在我哥他们冲过去的瞬间,陆昭就要被车撞到了,他们用力把他推到了街边。
失魂落魄的陆昭摔倒在街边人行道上,像个木偶一样,半天一动不动。他眼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期冀落空后的失望和茫然。
我哥走到他面前,低头冷冷地看着他。两人都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陆昭神情空洞地开口:“为什么不让我去找她?”
回答他的,是我哥冰冷的声音:“她不想再见到你。郑淮安见过她最后一面,他说林初临死的时候怨恨你不信任她,还留下遗言,希望下辈子不要再遇到你。”
陆昭猛地抬起头,原本就惨白的脸,这一刻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利刃狠狠割开。
他或许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希望人能有来生,还能再见到我。
其实在我死前,根本没说过那样的话。
郑淮安大概是想为我抱不平,觉得陆昭当初没信任我,就对我哥撒谎,说我临死时恨陆昭。
我哥肯定不会听不出来,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清楚我的性子,我根本不可能说出那样的话。
可他还是把郑淮安的谎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陆昭。
只是因为他心软,不想有人因为我而死,也记得我曾经和陆昭相爱,记得陆昭在我们最艰难的时候,倾尽所有来帮助我们。
不信任是真,曾经那些全心全意的爱意也是真。好多事,真的很难说清谁对谁错。
街道上短暂的拥堵和混乱很快就被疏散了。
我哥回到车上,我也跟着离开了。
最后,我看到陆昭还瘫坐在地上,他那像深渊一样深邃的眼睛里,无声地滑落了一滴眼泪。
我还听到他轻声说了句:“对不起。”声音太轻了,又好像是我的一场错觉。
天色渐渐亮了,清晨的浓雾慢慢散去,阳光带着暖意,慢慢洒满了街道。
陆昭坐在街边树下的阴影里,身体瘦削又落寞,似乎永远都触不到阳光了。
几天后,就是我准备去往下一世的日子。
我最后去见了我哥一次,我想求阎王,下一世能让我去见见我妈妈,我还报出了妈妈的名字。
阎王翻遍了那片墓园的生死簿,都没找到我说的人。我又说了附近几处墓园,还是没找到。
可能我死后,记忆变得混乱,把名字记错了。现在我也没办法再问我哥,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放弃。
投胎前的那个深夜,我去找我哥告别。
现在他已经回到医院上班,心理疾病也治好了。
我去的时候,他正躺在我们小时候住过的桥洞边,盯着天空看月亮。
我像小时候一样,挨着他躺下来,学着他的样子,用手臂枕着头。
熟悉的场景,让我想起以前的很多事。
我从小就和哥哥相依为命。哥哥说我妈因为产后抑郁去世了,我爸酗酒赌博,根本不管我和哥哥的死活,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拿酒瓶砸我们。
我七岁那年,哥哥在桥底下搭了个帐篷,带我离开了家。我们成了流浪儿,日子虽然苦,但再也没挨过打。
九岁那年,我发高烧,差点在桥洞下昏死过去。那天下了大雨,桥洞和帐篷里都是湿的。
哥哥把他破旧的外衣裹在我身上,第一次问我:“要不要回那个男人那里去?”他说的是我们爸。
我烧得满脸通红,却还是惊慌地摇头说:“不要回去。”
哥哥红了眼眶,拍着我的后背说:“那以后,哥哥再努力一点。”
后来哥哥上学了,开始各种打工。捡破烂、给人打零工,未成年人打工不合法,他只能干双倍三倍的活来换一份工钱。
其实后来日子慢慢好起来了,我也一直想长大后好好报答他。可惜,现在没机会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拖累他。
其实我已经知道,根本就没有爱我们的妈妈。阎王没找到那个名字,看我可怜,帮我查到了真相。
那个女人生下我们后,受不了家暴的丈夫,抛下我们就走了。她也是个可怜人,或许她也做错了,但好像也没那么错。
我只是,只是跟着哥哥的谎言,忍不住幻想了一下妈妈的爱。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个哥哥陪着我,就足够了。
可惜现在,我还是丢下了他一个人。
我忍不住轻轻拉了拉哥哥的手臂,小声愧疚地说:“对不起。”
我起身离开,正好一阵风吹来,吹动哥哥的围巾。他拉紧了围巾,不经意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我的灵魂靠近他,轻轻抱了抱他。
这样,就算告别了。
哥哥,这一次,真的再见了。
我又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夜晚,我走投无路,到处借钱。从最后一个亲戚家空手回来,进医院大门的时候,我还想着身上还有没有能卖的东西,只要能先给我哥凑点钱。
就在这时,陆昭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那晚我从最后一个亲戚家出来,身上什么都没了。走进医院大门时,我心里甚至开始盘算,自己身上还有没有值钱的东西能卖掉,只要能先给哥凑点医药费。陆昭就是在那个时候朝我走过来的。
他似乎找了我很久,又好像在医院里等了我好久。他从灯光下缓缓走来,走向躲在阴暗角落、满心绝望的我。
他走到我面前,把银行卡塞到我手里,卡片上还带着他手的温度。他说话的时候有点紧张,路灯下,他的耳朵都红了。
“里面有三十万。不够的话,我……再帮你想办法。”
我盯着他看了好久,都觉得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直到他被我盯得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解释:“不着急还的,多久都不急。”
我一下子没忍住,眼泪就掉下来了。他手忙脚乱地找纸巾,又不敢给我擦,只能把纸巾塞到我手里。
后来我哥出院那天,我半开玩笑地问陆昭:“要不要试试在一起?”
他红着脸跟我告白,说喜欢我很久了,从第一眼见到我开始,到现在都是。还说大学进社团,毕业后去海城工作,其实都是因为我。
我特别震惊,这么多年我居然一点都没看出来。甚至在学校的那几年,他跟我都没说几句话。
他又红了脸解释:“我不够好,怕给你添麻烦。”
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在工作应酬的时候,他能谈笑风生,可对我却总是容易脸红。
那晚在月色下,我红着眼眶抱住他说:“你特别好,在我心里,没人能比得上你。”
就因为这句话,我哥还吃了好几天醋。后来每次我遇到困难,陆昭总是第一时间出现,站在我身后。他一次次温柔地跟我说:“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永远都在你身边,不会丢下你。”
可是后来,他还是放弃了。曾经那些满含深情的爱意,最终还是被埋在了过去。
来源:熊熊娱乐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