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六十万,你两万,小东五十八万。"母亲的话像一把尖刀,直直刺入我心脏。
拆迁款背後的親情
"六十万,你两万,小东五十八万。"母亲的话像一把尖刀,直直刺入我心脏。
我瞪着眼,喉咙发紧,只觉天旋地转。
那一刻,手里的搪瓷缸"啪"地掉在地上,热茶溅到裤腿,我却感觉不到烫。
我叫周长福,七零年生人,土生土长的北方人。
我们家住在城郊结合部的老平房区,砖红色的院墙,门前一棵老槐树,树下放着一张早已掉漆的木板凳。
父亲是国营纺织厂的工人,在我十四岁那年因工伤离世,只留下一本發黄的工作证和几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
母亲靠一台上海牌缝纫机补贴家用,接些街坊邻居改衣裳、做棉袄的活儿,常常一坐就是大半夜,煤油灯昏黄的光映着她佝偻的背影。
我眼瞅着母亲眼角的皱纹一年比一年深,手上冻疮裂开又结痂,心里头疼得厉害。
弟弟周小东比我小五岁,一张白净的小脸,瘦弱的身板像根豆芽菜,自小体弱多病,肺部不好,每到阴冷的冬天就要住院。
记得那天晚上,窗外北风呼啸,温度骤降到零下二十多度,小东又开始咳嗽,一声比一声重。
母亲在煤炉上熬着中药,屋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
"长福,去把你那件棉袄给弟弟加上,他冷。"母亲一边搅动药罐,一边说道。
我点点头,默默脱下唯一的棉袄给弟弟盖上,自己只穿着两件毛衣,缩在角落里写作业,冻得手指发僵,铅笔都握不稳当。
那年我高考结束,分数刚够师范线,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憧憬着大学生活,憧憬着走出这个破旧的院子,看看外面的世界。
但母亲犹豫再三,最终在一个雨夜叫我到她身边,说:"长福啊,你先去打工吧,等小东上完高中,家里宽裕了,你再考虑。"
我点头应下,心里却打翻了五味瓶,一整晚躺在炕上,眼泪悄悄濡湿了枕头。
隔壁房间,弟弟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割着我的心。
那时候,国营工厂刚开始改制,不少人下了岗,我好不容易托人找到一份电子厂的活儿。
车间里满是刺鼻的锡焊味儿,每天十二个小时的站岗,眼睛盯着流水线,手指捏着小零件,腰酸背痛是常态。
每月工资一百八十块,我硬是攒下大半,只给自己留二十块买方便面和馒头咸菜。
记得那年冬天,小东又住院了,需要一笔手术费。
我从宿舍的床垫下掏出所有积蓄,又向同事借了一些,凑了八百块钱。
当我气喘吁吁地赶到医院,看见小东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心里一阵刺痛。
"哥,我不想连累你们了。"小东虚弱地说。
我强忍眼泪,拍拍他的肩膀:"说啥呢?咱家人不就是为了这时候吗?"
转身出病房,我靠在走廊的墙上,无声地哭了。
那时候医院走廊的灯总是闪烁不定,冰冷的白炽灯照在人脸上,显得格外憔悴。
日子一晃过去二十年,沧海桑田,世事变迁。
九十年代末,我从电子厂辞职,凭着自学的会计知识,考进了一家中型国企当会计。
工作虽然不算体面,但收入稳定,起码顿顿有肉,不再像从前那样节衣缩食。
我和厂里认识的王淑芳结了婚,她是食堂里的炊事员,性格温和,勤快利索。
婚礼很简单,只在厂里食堂包了两桌,几个要好的同事,母亲和弟弟。
我们住进了单位分的四十平小房,虽然是顶楼,夏天闷热冬天漏风,但总算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
淑芳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阳台上种了几盆吊兰和绿萝,冬天在窗玻璃上贴上厚厚的塑料膜,为我挡住刺骨的寒风。
弟弟小东经历那场大病后,居然奇迹般地健康起来。
高考时,他以全市第三名的成绩考入省医学院,毕业后在省城一家三甲医院做了放射科医生,也算出人头地。
每年春节他回家,总会带些高档烟酒和营养品,给母亲买金戒指、玉镯子,穿着光鲜亮丽,手腕上戴着几千块的手表,胸前挂着工作证,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
而我呢,还是那身普普通通的衣服,见了小东,总忍不住想起那个雨夜和那次住院的情景,心里隐隐作痛。
小东每次回家,母亲都亲自下厨,蒸他爱吃的小笼包,炖他喜欢的红烧排骨,脸上笑容灿烂,絮絮叨叨地问他医院的事,病人的事,同事的事。
而对我,却只是简单地问一句:"单位还好吧?"然后继续和小东聊天。
我和母亲渐行渐远,每月电话里,她总是念叨小东,极少问我冷暖。
有时候,我会想起那台旧缝纫机,想起她曾为我熬过的大米粥,想起她缝补我的校服时的温柔眼神,那些画面渐渐模糊,被现实冲刷得几乎看不清了。
大年三十那天,我买了一只老母鸡,准备给母亲炖汤。
走进老院子,看见母亲和小东正围着火盆聊天,笑声不断。
"妈,我买了鸡,给您炖汤喝。"我放下鸡,搓了搓冻僵的手。
母亲瞥了一眼:"放厨房吧,等会儿再说。"
然后继续跟小东说笑,仿佛我不存在一般。
小东见状,有些尴尬地站起来:"哥,来烤烤火,外面冷。"
我摇摇头:"不用了,我还得回家拿点东西。"
转身离开时,听见母亲责怪的声音:"你哥那个死脾气,认死理,从小就这样。"
那一刻,我心里的某根弦,似乎"嘣"地一声断了。
2018年初,城市扩建,我们老家那片矮平房被纳入拆迁范围。
消息传来,老院子里沸腾了,邻居们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拆迁补偿。
"听说隔壁李家拿了七十万呢!"
"王老头家条件差,也有五十万!"
"咱们这房子年头老,说不定能拿更多!"
母亲作为户主,开始频繁往返于拆迁办和家里,办手续、查资料、谈条件。
那段时间,她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有掩不住的喜悦。
我心想,这下好了,母亲年纪大了,有了这笔钱,下半辈子总算不用为生活发愁了。
或许,我也能拿到一些,添置些家电,给淑芳买件像样的衣服,甚至能换个大一点的房子。
终于,在一个周末,拆迁文件签好了,母亲拿到了六十万的补偿款。
她把我和小东叫到家里,神色严肃。
我心跳加速,手心冒汗,六十万啊,对我这个小会计来说是笔巨款,够买一套像样的商品房了。
"我想好了,这笔钱怎么分。"母亲环顾四周,目光在我和小东脸上扫过。
"你们都是我的儿子,我对你们一视同仁。"
我暗自松了口气,看来是平分了。
"六十万,你两万,小东五十八万。"
这句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妈,您再说一遍?"我声音发抖。
"长福,你别多想。"母亲神色平静,"你工作稳定,有退休金,房子也有了。小东做放射科,整天跟辐射打交道,命短,多给他点保障。"
我看向小东,他低着头,不敢与我对视。
"妈,这不公平!"我的声音在颤抖,"我为这个家付出了什么,您不清楚吗?"
母亲皱起眉头:"怎么,你还记账呢?当初供小东上学是你的责任,他是你弟弟!"
我强忍泪水,一把抓起外套,转身离去。
走出院门,秋风萧瑟,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剥夺大学梦的雨夜,心如刀割。
回到家,淑芳见我脸色不对,连忙递上热茶:"怎么了这是?拆迁的事定下来了?"
我把情况一说,她愣住了,然后拉着我的手:"也许妈有她的道理,你冷静些。"
"你别劝我!"我甩开她的手,"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受了多少委屈!为这个家,我牺牲了多少!"
淑芳眼圈红了:"我怎么会不知道?长福,我跟你这么多年,你心里的苦我都看在眼里。"
她顿了顿,轻声说:"可是,再苦再难,那也是你妈啊。"
听到这话,我心里的火气更大了:"你也向着他们说话!"
我摔门而出,独自走在街上,夜色渐浓,霓虹闪烁。
曾几何时,我以为自己早已看透人情冷暖,不再奢望什么。
可这一刻,我才发现,我内心深处依然渴望着母亲的认可和疼爱。
那晚,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路过一家小店,买了瓶二锅头,站在马路牙子上,一口一口地往肚子里灌。
酒精烧灼着喉咙,也烧灼着我的心。
我想起小时候,母亲教我写字时,手把手地握着我的小手,一笔一画教我写"长福"两个字。
我想起十二岁那年,我发高烧,母亲整夜未眠,用冷毛巾敷我的额头,嘴里念叨着:"长福啊,你可不能有事啊,你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啊。"
我想起十四岁那年,父亲去世,母亲抱着我,哭着说:"长福,你要坚强,咱们还有小东呢。"
那时候,母亲眼中的我,是多么的重要啊。
可如今,我在她心中,又算什么呢?
回到家已是深夜,淑芳没睡,坐在沙发上等我,见我回来,忙起身接过外套,又倒了杯热水。
"喝点水吧,别上火。"她递给我水杯,眼里满是担忧。
我接过水,一饮而尽,酒劲上来,整个人有些恍惚。
"淑芳,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特别没用?"我苦笑着问。
淑芳摇摇头,眼中含泪:"长福,在我眼里,你是最好的丈夫,最负责任的男人。"
"可我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能让她对我满意啊。"我声音哽咽。
淑芳拍着我的背,轻声安慰:"别想太多,睡一觉吧,明天会好的。"
那晚,我辗转难眠,窗外不时传来汽车的喇叭声,伴随着我躁动不安的心。
第二天是周一,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心不在焉地对着电脑,一整天都没精打采。
同事小赵路过我的办公桌:"长福哥,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
我勉强笑笑:"没事,家里有点事。"
小赵了然地点点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下班回家,淑芳做了我爱吃的红烧茄子和清蒸鱼,饭桌上却异常沉默。
我们相对无言,只听见筷子碰到碗的清脆声响。
晚上九点多,门铃突然响起。
我不情愿地去开门,心想是谁这么晚来访。
门一开,弟弟周小东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黑色行李箱,眼圈发红,看起来疲惫不堪。
"哥。"他喊了一声,声音有些颤抖。
我愣了一下,随即冷笑:"来干什么?炫耀你的五十八万?"
小东摇摇头:"我想和你聊聊。"
淑芳从厨房探出头来:"是小东啊,快进来坐。"
小东局促地走进来,坐在沙发边缘,手里攥着行李箱的拉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淑芳给他倒了杯水:"小东,喝点水,你看起来很累。"
小东道谢,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只是低着头,目光游移。
"有话就说,别耽误我休息。"我语气生硬。
"这些年,你恨我吗?"小东突然抬头,直视我的眼睛。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我一时语塞。
恨吗?或许有那么一点吧。
恨他总是得到母亲更多的关爱,恨他的出现夺走了我的大学梦,恨他理所当然地接受一切,从不考虑我的感受。
但更多的,可能是对命运的不甘,对自己无能的怨恨。
"我不恨你,我只是不明白。"我声音低沉,"为什么同样是儿子,母亲对我们的态度却天差地别?"
小东深吸一口气:"哥,我一直都知道,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
二十年的委屈瞬间爆发:"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多想读大学吗?你知道我多少个冬夜在工厂加班到凌晨,手指冻得发紫吗?你知道我结婚时连像样的婚礼都没有,连像样的婚房都没有吗?"
我声音哽咽,"可妈眼里只有你!永远只有你!"
小东默默流泪,任泪水滑过脸颊,滴落在衣襟上。
他没有辩解,没有反驳,只是俯身打开了那个行李箱。
我原以为里面会是什么贵重物品,没想到竟是一捆捆整齐码放的现金,足有五十多万。
"哥,这都是你的。"小东声音轻微但坚定。
我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什么意思?"我警惕地问。
"这些钱本来就应该是你的。"小东抬起头,眼中满是真诚,"你为我放弃学业,垫付医药费的事,我都知道。"
他哽咽道:"你的大学梦,我一直记着。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我心头一震,不知该说什么好。
"记得那年冬天吗?我肺炎差点要了命,是你凑了八百块手术费。"小东继续说,"那时候我躺在病床上,听见你在走廊里哭的声音,我就在心里发誓,如果我能活下来,一定要好好报答你。"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然后是敲门声。
淑芳去开门,母亲从楼梯拐角处走出来,眼中含泪。
看见她,我的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长福,别怪小东。"母亲走到我面前,声音有些颤抖,"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什么意思?"我困惑地问。
"我知道你要强,怕你不肯收钱,才安排这出戏。"母亲的脸上满是歉疚,"我和小东商量好的,先把钱给他,再由他转交给你。"
我无法相信,这一切都是母亲的安排?
"可您为什么不直接给我?为什么要这样戏弄我?"我的声音里满是伤痛。
母亲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显得格外疲惫。
"长福啊,这些年,我亏欠你太多。"她的眼眶泛红,"你从小就懂事,从不让我操心,我却总是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小东身上,因为他体弱多病,需要更多照顾。"
她顿了顿,声音哽咽:"可我心里一直清楚,是你撑起了这个家,是你的牺牲成就了小东今天的一切。"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母亲如此直白地承认这一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笔拆迁款,本来就是要给你的,可我怕你死要面子,一分不要,所以才想出这个办法。"母亲解释道,"小东也同意,他说这钱本来就该是你的。"
我看向小东,他点点头:"哥,我早就不是那个需要你照顾的弱小弟弟了。这些年,我一直想报答你,却不知道从何开始。"
他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旧笔记本,递给我:"这是我读大学时做的记录,记录了你为我付出的每一分钱,每一份心意。我一直在计算,究竟欠你多少。"
我翻开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金额和日期,最后一页写着"永远无法还清的恩情"。
看到这里,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夺眶而出。
"傻小子,咱们是亲兄弟,说这些干啥?"我声音哽咽。
小东也哭了:"哥,这些年你受苦了。"
母亲起身,走到我面前,颤抖着手抚摸我的脸:"长福,你还记得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我摇摇头。
"你出生那年,你爸说,希望你一生平安长寿,福气满满,所以取名'长福'。"母亲眼中含泪,"可这些年,福气没见着,苦倒是吃了不少。"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旧钱包,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的父亲抱着襁褓中的我,笑容灿烂。
"你爸临走前交代,让我照顾好你们兄弟俩,特别是你,他说你像他,心太软。"母亲轻声说,"可我却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那一刻,我心中的坚冰开始融化。
原来母亲心里一直装着我,只是不善表达,只是习惯了把爱藏在严厉的外表之下。
"妈,这些年,您也不容易。"我哽咽着说。
母亲摇摇头:"我无话可说,只希望你能原谅我。"
淑芳在一旁默默擦泪,轻声说:"咱们一家人,别再为钱的事伤和气了。"
小东走到我面前,郑重地说:"哥,这些钱你必须收下。你的大学梦还没完成,现在还不晚,你可以去进修,可以去学你想学的东西。"
我看着眼前这三个人,心中五味杂陈。
这么多年来,我以为自己孤军奋战,背负所有,却不知道他们一直在背后支持着我,关心着我。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像多年前那样吃了顿简单的饭菜。
母亲煮了我爱吃的饺子,小东带来的酒,我和小东边喝边聊,不知不觉把过去二十年的心结一一解开。
窗外,城市的灯光璀璨如星河,霓虹闪烁。
我望着母亲布满皱纹的脸和弟弟消瘦的身影,突然明白,亲情从不是计算得失,而是彼此心中那份割不断的牵挂。
也许,这才是最珍贵的财富,比任何拆迁款都要值钱。
第二天清晨,我起了个大早,去菜市场买了新鲜的蔬菜和肉。
回来的路上,我路过了那片即将拆除的老房子,驻足良久。
这里有我的童年,有我的欢笑与泪水,有我的希望与失落。
从今往后,它将只存在于记忆中,而我和家人,将迎来新的开始。
手机响起,是淑芳发来的信息:"小东说已经联系好学校了,下个月你就可以去报到了。"
我笑了,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四十岁,我的大学梦终于可以实现了。
虽然来得有些晚,但总比不来好。
在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了那个曾经在工厂里度过的漫长冬夜,想起了那个因无法上大学而落泪的少年。
"长福啊长福,看来老天还是眷顾你的。"我自言自语。
阳光洒在肩头,暖融融的,就像母亲的手,像弟弟的笑容,像淑芳的目光。
我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有他们,他们也有我。
这,或许就是人生最大的财富吧。
来源:怀旧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