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林小芳,今年二十八岁,是北方一家国营纺织厂的普通工人。那是1986年的冬天,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了几年,却还没完全吹暖普通人的生活。
陪嫁百万
"离婚协议书已经打印好了,你签字吧。"周明辉把一叠纸推到我面前,声音冷得像十二月的北风。
我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指,抬头望向窗外飘落的雪花,心里比窗外还要凉。
我叫林小芳,今年二十八岁,是北方一家国营纺织厂的普通工人。那是1986年的冬天,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了几年,却还没完全吹暖普通人的生活。
三年前,我和周明辉结婚时,厂里的同事都羡慕我找了个大学生。那会儿上过大学的人才,在我们厂里头可是稀罕物,大伙儿都说我林小芳祖坟上冒青烟了。
结婚那天,我只带了一个木箱子,里面装着几件衣服和妈妈留给我的一对银手镯。我们的新房是单位分的二十平米的筒子楼,除了一张木板床、一个衣柜,连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周明辉当时笑着说:"咱们白手起家,一起奋斗。"他的手掌温暖有力,让我觉得未来的日子再苦再累也值得。
如今,这个曾经与我共苦的丈夫,却因为我陪嫁少而要与我分道扬镳。
"小芳,你就别难为情了。"周明辉盯着我,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耐烦,"咱俩条件本来就不匹配,要不是当初我年轻气盛,能娶你这样的?"
听到这话,我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喘不过气来。
我望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恍惚间还能看到当年那个穿着打着补丁衬衫,在厂区食堂里狼吞虎咽的大学生。
那几年,我每月工资三十六块五,除了基本生活开销,剩下的全给了周明辉攻读研究生。为了省钱,我经常步行上下班,夏天舍不得开电扇,偷偷把食堂的馒头带回家当第二天的早饭。
冬天,我宁可多穿一件旧棉袄也不愿添置新衣,就连厂里统一发的茶缸,我都舍不得用,怕摔碎了还得自己掏钱买新的。
面对周明辉递过来的离婚协议书,我不禁回想起那些日子。厂区播放电影的晚上,别人都成双成对去看,我却在宿舍里给周明辉的衬衫洗得干干净净,烫得平平整整。
就是这样,周明辉终于从一名普通技术员成长为国营企业的科室主任。但我没想到,他事业有成的那天,竟是我婚姻走向尽头的开始。
"明辉,咱们同甘共苦这么多年,你怎么能因为我没有陪嫁就要离婚呢?"我强忍着泪水问道。屋里的煤炉子噼啪作响,可我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小芳,现在不比从前了。"周明辉撇了撇嘴,眼睛看向别处,"单位里的王科长娶了个银行职工,人家陪嫁了一台松下彩电和一台双缸洗衣机。李工程师的媳妇带了五千块钱的存款。再看看我们,连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一件。"
"可那是我们一起奋斗要去买的啊。"我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奋斗?你一个初中毕业的纺织女工,能奋斗出什么名堂来?"周明辉嗤笑一声,"现在厂里的老总都在讨论着承包制,说不定哪天就要精简人员,你这样的工人能有什么出息?"
我没有告诉他,那些被我省下来供他读书的钱,足够买两台彩电了。我也没告诉他,我每天下班后还偷偷去扫盲班学习,想要考个中专文凭。
这些年来,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却忘了给自己留条后路。
得知此事后,父亲气得坐在门口的石阶上连抽了三支大前门香烟,手指都在发抖。他是老一辈的工人,一辈子勤勤恳恳,积攒了一点小钱,本想着留着养老用。
第二天一早,父亲摇摇晃晃地来到我和周明辉租住的筒子楼,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小布包。我知道那是什么——父亲积攒多年的一万元钱,在八十年代末,这已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闺女,爸爸就你一个孩子。"父亲的手粗糙得像树皮,声音却柔软得像棉花,"这钱本来想留到你们生了孩子后给你们添置点东西的,现在就当是你的陪嫁吧。"
我看着父亲布满皱纹的脸和粗糙的双手,想到他那间四十年没翻修过的砖瓦房,心如刀绞。
"爸,我不能要。"我悄悄将钱放回了他的衣兜里,"明辉他不是缺钱,他是嫌弃我这个人。"
父亲的眼睛红了,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在北方的寒风中,他的背影显得格外佝偻。
"傻丫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现在的年轻人不就是图个体面吗?"父亲硬是把钱塞给了我,"你拿着,让那个周明辉死了这条心。要是他还是不要你,那咱爷俩就自个儿过。"
我抱着父亲瘦弱的肩膀,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可我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绝不会用父亲的养老钱来挽回一段没有尊严的婚姻。
回到厂里,我把离婚的事告诉了老姐妹王淑芬。她气得直跺脚:"这个周明辉,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小芳,你对他多好啊,这么多年供他上学,现在翅膀硬了就想飞是不是?"
王淑芬的话传到了车间主任李师傅耳朵里。李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工人,在厂里德高望重。他知道此事后,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小芳啊,我听说你和周明辉的事了。"李师傅递给我一杯热茶,"别难过,人这一辈子,福气都是后半截的。车间里新进了几台进口织布机,我看你手脚麻利,心思也细,想把你调到新开的技术组去。"
"李师傅,我就是个初中毕业的,懂什么技术啊。"我有些惶恐地说。
"什么初中毕业的,我看你这两年一直在扫盲班学习,比那些高中生还用功。"李师傅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再说了,这织布机械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关键是要有悟性,我看你就很合适。"
就这样,在李师傅的指导下,我很快掌握了新型织布机的操作技术。从普通操作工,我一步步成长为车间里的技术骨干,月工资也涨到了六十多块。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学会了独立生活。每个月发了工资,我都会存下一部分,还会给父亲买些补品。厂里组织的业余文工团我也参加了,偶尔在节日晚会上唱上一曲《纺织姑娘》,俨然成了厂里的小名人。
三个月后的一天,我正要下班,突然看见厂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周明辉,西装革履,手腕上还多了一块明晃晃的手表。他手里拿着一束康乃馨,那是我最爱的花。
"小芳,我来接你下班。"他的声音比三个月前温柔了许多。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短短三个月,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习惯了不用看别人脸色的日子。
"听说你爸给你准备了一笔陪嫁,怎么没告诉我?"周明辉的眼睛里闪烁着我熟悉的光芒,那是当年他看到厂里分配新房时的表情。
原来,父亲还是不放心我,偷偷通过街坊邻居放出风声,说林家丫头有一万块的陪嫁。这在当时,足够买一套小两室的商品房了。
"小芳,我们重新开始吧。"周明辉靠近一步,低声说,"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还是觉得你最适合我。你看,我都升职了,以后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他说这话时,目光却不自觉地瞟向我的挎包,仿佛那里装着我父亲给的万元巨款。
就在我不知如何回应的时候,李师傅走了过来,轻声问我:"小林,今天新到的图纸看明白了吗?有什么不懂的,晚上我可以再给你讲解下。"
李师傅今年五十六岁,是个老革命,年轻时参过军。他的妻子去年因病去世,留下他和一个在部队服役的儿子。这些日子,他经常教我技术,有时还会关心我的生活,俨然成了我的长辈和良师。
"小林?"周明辉皱起眉头,"什么时候改叫小林了?不是一直叫你小芳吗?"
"李师傅说我做事稳重,像棵小白杨,就叫我小林了。"我淡淡地回答,"师傅,图纸我大致看明白了,就是第三道工序还有点疑问,要不我们先去吃个饭,边吃边聊?"
"老李,你这是想当我岳父啊?"周明辉突然冷笑一声,"我和小芳还没离婚呢,你就开始挖墙脚了?"
李师傅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你这娃子,想哪去了!我是把小林当女儿看,她技术好学得快,咱厂上下谁不知道?"
看着李师傅那双真诚的眼睛,再对比周明辉充满算计的目光,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尊重与关爱。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一条崭新的道路在眼前展开——这条路或许不那么平坦,或许充满了荆棘,但那是属于我自己的路,是靠我自己的双手开拓出来的。
"周明辉,谢谢你让我看清了自己的价值。"我微微一笑,声音很平静,"复婚的事,就不必再提了。那份离婚协议书,我会签了寄给你的。"
周明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林小芳,你别不识抬举!我周明辉可是科室主任,跟我复婚,你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科室主任了不起啊?"我反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我自己都没察觉的自信,"我现在是技术组的骨干,再过两年说不定能当上女工长呢!"
听到这话,周明辉像是被打了一记闷棍,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万万没想到,短短三个月,他眼中那个卑微的纺织女工竟然有了自己的主见和骨气。
"哼,不就是仗着有陪嫁钱撑腰吗?等你把钱花完了,有你后悔的时候!"周明辉甩下这句话,扭头就走。
我没有解释,也没必要解释。那笔父亲给我的钱,我一分没动,而是存进了银行,准备等父亲年纪再大些,好给他养老用。
李师傅看着周明辉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这后生,眼睛长在钱袋子上了。小林,走吧,今天食堂有红烧排骨,咱们边吃边聊那图纸。"
就这样,我和李师傅肩并肩走向厂区食堂,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那一年冬天,我正式和周明辉离了婚。签字那天,他还特意问了我一句:"你爸给你的那笔钱呢?"
我笑了笑:"在银行存着呢,准备以后用。"
"以后用?"周明辉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你看我们好歹夫妻一场,要不—"
"准备给我爸养老用的。"我打断了他的话,"周明辉,咱们缘分已尽,各自安好吧。"
说完,我转身离去,没有回头看他脸上的表情。那一刻,我心里出奇地平静,就像是终于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第二年春天,我升为了技术组组长,负责培训新来的女工。那时候,厂里开始了承包制改革,很多人担心会下岗,但我却因为技术过硬,成了厂里重点培养的对象。
有一天,李师傅找到我,说厂里准备送几个骨干去轻工业学院进修,问我有没有兴趣。
"真的吗?师傅!"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我当然有兴趣!可是我文化程度低,能行吗?"
"行啥不行!"李师傅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些年你自学了不少东西,技术上的悟性谁都比不上你。厂里的领导都看在眼里呢!"
就这样,我开始了为期一年的脱产学习。在轻工业学院,我如饥似渴地学习各种知识,从机械原理到电工基础,甚至连英语也没落下。
学习期间,我偶尔会回厂里交流经验。一次偶然的机会,我遇到了已经升为副科长的周明辉。他主动和我打招呼:"小芳,听说你去进修了?不错啊!"
我礼貌地点点头:"是啊,多谢关心。"
"那个..."他犹豫了一下,"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每天都有新东西学,很充实。"我淡淡地回答。
"你...有对象了吗?"周明辉试探性地问道。
我摇摇头:"没有,现在工作和学习是第一位的。"
"那..."周明辉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咱们要不要..."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为爱情可以牺牲一切的林小芳了。
"周明辉,感谢你当初的决定,让我有机会重新认识自己。"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但有些路,一旦走过,就再也回不去了。"
说完这话,我转身离去,心里比任何时候都要踏实。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但我已经学会了如何依靠自己的力量前行。
在轻工业学院学习结束后,我回到了厂里,被提拔为技术科副科长。那年秋天,李师傅的儿子从部队转业回来,也进了我们厂。他年轻有为,思想进步,对我也很尊重。
有一天,李师傅请我去他家吃饭,席间他半开玩笑地说:"小林啊,我这儿子虽然比你小两岁,但人老实本分,你看..."
我红着脸没有回答,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这个曾经帮助我、指导我的长辈,如今可能真的要成为我的父亲了。
生活就是这样,当你放弃幻想,勇敢面对现实时,它往往会给你最好的安排。那个曾经因陪嫁少而被嫌弃的纺织女工,如今已经能够依靠自己的能力和智慧,开创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常常想,爱情应该建立在相互尊重和成全的基础上,而不是用金钱来衡量。感谢那段痛苦的经历,让我明白了自己的价值不需要用嫁妆来证明。
如今,站在纺织厂的大门前,望着厂区里忙碌的身影,我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期待。生活或许会有曲折,但只要我们不曾放弃自己,就一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
来源:DylanKauf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