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如纸、眼窝深陷的脸。嫁衣的袖口,那抹被雪冥擦拭上的暗红血迹,刺眼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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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同心锁
沈未晞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寂园的。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晨曦微露,驱散了深夜的寒意,却驱不散她心底的冰冷。
她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如纸、眼窝深陷的脸。嫁衣的袖口,那抹被雪冥擦拭上的暗红血迹,刺眼夺目。
真相,远比鬼魂更可怕。
雪寂死了,死在他一心维护的弟弟和突如其来的敌人手里。而雪冥,这个她名义上的“小叔”,实际曾与她有婚约的男人,怀着对兄长的愧疚、嫉妒与扭曲的执念,顶替了兄长的身份,成了游荡在侯府黑夜里的幽灵。
那卷染血的婚书,是这一切孽缘的开端。
婆母侯夫人知晓一切,却选择了隐瞒,为了侯府的荣耀,牺牲了她的幸福,甚至可能……默许了雪冥这疯狂的行径。
而她沈未晞,成了这巨大阴谋和悲剧中,最无辜,却也最深陷其中的棋子。
“少夫人,您起身了吗?夫人请您过去一趟。”春晓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安。
沈未晞深吸一口气,用力掐了自己的掌心,疼痛让她勉强维持镇定。她换下染血的嫁衣,藏好,整理好仪容,走了出去。
镇北侯夫人的房间里,熏香袅袅。侯夫人坐在主位,捻着佛珠,脸色是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与冷漠。
“未晞,坐。”她抬了抬眼。
沈未晞依言坐下,垂着眼眸,不敢与她对视。
“昨夜,睡得可好?”侯夫人的声音平淡无波。
沈未晞的心猛地一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尚好,劳母亲挂心。”
“嗯。”侯夫人顿了顿,佛珠捻动的速度微微加快,“府里……最近有些不太平。有些不该存在的东西,不该被提起的事,就让它永远埋在过去,对谁都好。”
沈未晞抬起头,撞上侯夫人那双深不见底、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睛。
她明白了。侯夫人知道她发现了秘密。这是在敲打她,让她闭嘴,安分地扮演好她的角色。
“儿媳……明白。”沈未晞低下头,声音艰涩。
“明白就好。”侯夫人语气稍缓,“寂儿虽去了,但你还是我镇北侯府的媳妇,只要安守本分,侯府不会亏待你。”
安守本分?守着这活死人墓,守着夜夜归来的“亡夫”鬼影?沈未晞心中一片冰凉。
从侯夫人处出来,沈未晞漫无目的地在花园里走着。经过荷花池时,她看到雪冥(或者说,顶着雪寂身份的雪冥)正站在池边,负手而立,望着池中残荷。
日光下的他,身姿挺拔,侧脸轮廓与雪寂别无二致,只是周身的气息,比雪寂更多了几分阴郁和深沉。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缓缓转过头。
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不再是夜里的疯狂与冰冷,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沈未晞看不懂的探究与隐痛。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唇,转回头,不再看她。
仿佛昨夜那个持刀滴血、在她耳边低语的疯狂之人,只是她的又一场噩梦。
第九章 夜缠绵
夜幕,再次降临。
沈未晞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如同在看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她知道,他还会来。
子时梆响。
寒气,如期而至。
门被推开,那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带着夜露与冰冷的气息。
这一次,他没有直接沉默地躺下,而是站在床榻边,静静地看了她片刻。
月光透过窗纱,映亮他一半的脸庞,明明灭灭。
沈未晞蜷缩着,身体僵硬,心脏狂跳。
他忽然俯身,伸手,不是朝向她的身体,而是……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紧紧攥成拳头的手。
他的手掌,依旧冰冷刺骨,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
沈未晞猛地一颤,想要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
“怕我?”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不再是完全的沉默。
沈未晞咬唇不语。
他低笑一声,带着一丝自嘲:“连他也怕我……在他替我挡箭,看着我眼睛的时候……他也在怕我吗?”
他的话语混乱,带着痛楚。
沈未晞抬起头,撞进他盈满痛苦与疯狂的眸子里。
“雪冥……”她终于叫出了这个名字。
他身体猛地一僵,握着她的手力道骤然加大,捏得她骨骼生疼。
“闭嘴!”他低吼,眼底风暴骤起,“我是雪寂!只能是雪寂!”
他猛地将她拉入怀中,冰冷的唇带着绝望的气息,狠狠压上她的。
那不是吻,是啃咬,是掠夺,是惩罚,也是一种近乎崩溃的宣泄。
沈未晞奋力挣扎,捶打他的胸膛,却如同蜉蝣撼树。他的身体冷得像冰,怀抱却紧得像铁箍。冰冷的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混合着他唇齿间带来的血腥气(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许久,他才放开她,气息微乱,眼底的血色稍退,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空洞。
“你是我的……”他看着她红肿的唇瓣和眼角的泪,喃喃低语,不知是在对她说,还是在对自己说,“婚书上……写着的……你本该是我的……”
他松开她,如同耗尽所有力气,和衣躺在了床榻的外侧,背对着她。
依旧冰冷,依旧沉默。
仿佛刚才那场疯狂的侵袭,只是沈未晞的又一场幻觉。
只有唇上残留的刺痛和空气中弥漫的冰冷气息,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沈未晞看着他那冰冷疏离的背影,泪水无声流淌。
这座侯府,就是一个华丽的坟墓,埋葬了雪寂,困住了雪冥,也将她,拖入了这无边的黑暗与绝望之中。
第十章 黎明谍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一种重复的折磨。
白日,她是端庄贞静的未亡人,在侯夫人看似关切实则监视的目光下,绣花、抄经、打理寂园那几近荒芜的花草。
她试着旁敲侧击,向府里一些年长的仆人打听关于“二公子雪冥”的过往,得到的皆是讳莫如深的回避,或是一句“二公子体弱,早夭了”的统一说辞。
侯府上下,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将那个真正的雪冥,彻底抹去。
而夜晚,则是无止境的冰冷与诡异。
雪冥依旧每夜归来。有时,他只是沉默地躺下,背对着她,仿佛她不存在。有时,他会如同那夜一般,陷入某种狂乱的情绪,紧紧抱着她,身体冰冷而颤抖,在她耳边重复着破碎的呓语——“哥哥”、“对不起”、“我的”。
他不再对她动粗,但那冰冷的触碰,那充满占有欲却毫无温度的拥抱,比任何暴力更让沈未晞感到恐惧和窒息。
她就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飞蛾,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被这黑暗吞噬。
她开始留意他夜归时身上带来的气息。除了固有的泥土血腥,偶尔,会夹杂一丝极淡的、只有边境才有的沙棘草的味道,或者马匹驰骋后特有的汗渍气。
他并非一直待在府中。他在以“雪寂”的身份,暗中活动着什么?
那把他随身携带、曾滴着血的短刀,刀柄上似乎刻着一个模糊的图案,像是某种家族的徽记,却又因磨损和血迹看不真切。
真相如同散落的拼图,她拾起几片,却窥不见全貌。
直到那夜,他归来得比平时更晚,身上带着浓重的、未曾掩饰的血腥气,脚步也有些虚浮。
他甚至没有走到床边,就直接跌坐在窗下的矮榻上,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月光下,沈未晞看到他右手紧紧按着左臂,指缝间,有暗红的液体不断渗出。
他受伤了。
这一次,是真的受伤,新鲜的伤口。
沈未晞的心跳骤然加速。一个念头,疯狂地在她脑中滋生。
她屏住呼吸,悄悄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步,向他靠近。
她想知道,这个夜夜折磨她的“鬼”,到底在做什么?这伤口从何而来?或许,这是她逃离这噩梦的唯一线索!
她离他只有三步之遥。能清晰地看到他因疼痛而微蹙的眉头,看到他苍白脸上渗出的冷汗,闻到他身上那股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她颤抖着手,想要去触碰他放在身旁的那把短刀,或许上面有更清晰的线索……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那冰冷刀柄的瞬间——
一只冰冷的手,如同铁钳,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第十一章 血色月
沈未晞惊得几乎叫出声,对上了一双骤然睁开的、寒星般的眸子。
那里面没有睡意,只有锐利如鹰隼的警惕,和一丝被她惊扰的暴戾。
“你想做什么?”雪冥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伤后的虚弱,却依旧危险。
他的力道大得惊人,沈未晞感觉自己的手腕快要被捏碎。
“我……我听到动静……”她强自镇定,声音却止不住地发抖,“你……你受伤了……”
雪冥盯着她,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心脏,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半晌,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担心我?”
不等沈未晞回答,他猛地用力,将她拽入怀中,跌坐在他身侧的矮榻上。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将她包裹。
“那就……好好看着。”他在她耳边低语,带着一种残忍的戏谑。
他松开她的手腕,却用未受伤的右手,粗暴地撕开左臂早已被血浸透的衣袖,露出下面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外翻,鲜血仍在汩汩流出。
沈未晞胃里一阵翻腾,几乎要呕吐出来。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用右手拿过旁边矮几上的酒壶,拔掉塞子,对着那狰狞的伤口,直接浇了下去!
烈酒冲刷着伤口,带来一阵剧烈的刺激,他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脸色更加苍白,冷汗涔涔而下,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
但他没有停下,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粗糙的小瓷瓶,将里面白色的药粉,胡乱地洒在伤口上,然后用撕下的布条,笨拙而用力地将伤口缠紧。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也粗暴得惊人,带着一种常年刀头舔血的悍匪气息,与这世家侯府的优雅格格不入。
沈未晞看得心惊肉跳,忘记了挣扎,忘记了恐惧,只剩下一种巨大的荒谬感。
这真的是那个自幼被送往深山、“体弱”的二公子吗?
处理完伤口,雪冥仿佛耗尽了力气,靠在榻上,闭着眼,微微喘息。月光照在他汗湿的额头和没有血色的唇上,竟显出几分脆弱的俊美。
可沈未晞知道,这脆弱之下,是何等危险的疯狂。
他忽然睁开眼,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眼神迷离了一瞬,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抚过她的眉眼。
“为什么……”他喃喃,声音轻得像叹息,“为什么要是你呢……”
他的指尖,最终停留在她的唇瓣上,带着酒气和血腥味。
“如果当初……没有那场婚约……如果我先遇见你……”他的话语再次变得混乱,眼神涣散,似乎因失血和疼痛而有些神志不清。
沈未晞心中一动,试探性地轻声问:“那场婚约……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我……”
雪冥的眼神骤然一清,刚刚那一丝迷茫脆弱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冰冷与嘲讽。
“怎么回事?”他冷笑,“不过是一场,由他开始,由我延续的错误罢了。”
他用力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他:“但你既然已经入了这局,就别想抽身。”
“这辈子,沈未晞,你生是雪家的人,死……”他的目光掠过窗外那轮染着淡淡血色的月亮,语气森然,“也是我雪冥的鬼。”
第十二章 裂痕生
雪冥的伤,让他在寂园“休养”了几日。
说是休养,他白日大多时间只是沉默地坐在窗边,望着外面寂寥的庭院,不知在想什么。偶尔,会有心腹模样的下人悄然来报,与他低语几句,他便蹙起眉头,眼神锐利。
沈未晞被迫与他共处一室,那种无形的压力几乎让她窒息。她小心翼翼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如同惊弓之鸟。
但她也敏锐地察觉到,雪冥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
有时,他会对着空气露出温柔的神色,仿佛在与记忆中的雪寂对话;有时,又会突然暴怒,砸碎手边的器物,眼底翻涌着毁天灭地的恨意与痛苦。
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关于雪寂死亡的阴影,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心里,化脓,腐烂,将他折磨得形销骨立,也越来越危险。
沈未晞开始意识到,单纯地害怕和逃避,无法改变她的处境。这个顶替了兄长身份、行走在刀尖上的男人,本身也处于崩溃的边缘。一旦他彻底疯狂,她的下场只会更惨。
她必须做点什么。
一日午后,雪冥似乎因伤疲惫,靠在榻上小憩。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仿佛陷入了噩梦。
沈未晞犹豫再三,倒了一杯温水,轻轻走过去。
她将水杯放在他手边的矮几上,动作极轻,却还是惊醒了他。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遍布,如同被困的野兽,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骇人。
“你想干什么!”他厉声喝问,警惕异常。
沈未晞忍着疼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你……你出了很多汗,喝点水吧。”
雪冥死死盯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伪。他眼底的狂乱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复杂的审视。
他松开了手,却没有去碰那杯水,只是冷冷道:“不必。”
沈未晞收回手,手腕上又是一圈青紫。她垂下眼眸,低声道:“你的伤……需要换药了。”
她记得他上次粗暴的处理方式。
雪冥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说这个。
沈未晞没有看他,转身去取来了干净的白布和金疮药——这是她昨日借口自己不小心划伤手,向春晓要来的。
她将东西放在他面前,然后退开几步,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你自己……小心些。”她说完,便转身走向窗边,背对着他,假装看向外面的梅树,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
她在赌。赌他内心深处,或许还残留着一丝属于“人”的理性,而非完全的魔鬼。
身后,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她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解开染血布条的声音,接着,是药粉洒落的声音,以及重新包扎时,因疼痛而压抑的、细微的吸气声。
他没有拒绝。
这一次,他没有用酒淋,也没有胡乱包扎。
沈未晞暗暗松了口气。这微小的改变,或许是一个契机。
当晚,雪冥依旧夜归,沉默地躺下。
但这一次,他没有背对着她。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沈未晞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极其轻柔地、试探性地,握住了她放在身侧的手。
没有狎昵,没有强迫,只是那样静静地握着,仿佛在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沈未晞身体一僵,没有动。
那冰冷的触碰,依旧让她不适,但其中蕴含的、那一丝微弱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脆弱,却让她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们是这场悲剧的共谋,也是彼此的地狱。
这脆弱而诡异的平衡,能维持多久?她不知道。
第十三章 惊变起
平静(如果那能称之为平静的话)的日子,只持续了短短数日。
边关急报传入京城,朝廷震动。
原来,一月前那场导致“雪寂”战死的战役,背后竟隐藏着通敌叛国的阴谋。而所有的证据,隐隐指向了镇北侯府!
朝中暗流汹涌,弹劾镇北侯府“治军不严”、“有负圣恩”的奏折雪片般飞向御案。甚至有人暗中散播谣言,说世子雪寂并非战死,而是因发现了军中内奸而被灭口。
侯府,瞬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镇北侯夫人急火攻心,病倒了。府内人心惶惶,下人们行走间都带着惊惶之色。
沈未晞明显感觉到,雪冥变得异常忙碌,夜归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血腥气和肃杀之气也愈发浓重。他时常深夜外出,黎明方归,带着一身露水和疲惫。
他眼底的疯狂与偏执,在巨大的压力下,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像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更加危险。
有时,他会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眼神看着沈未晞,仿佛她是他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却又在下一刻,因想起死去的兄长,而露出痛苦悔恨的神色,粗暴地将她推开。
他反复无常,时而阴郁沉默,时而暴躁易怒。
沈未晞知道,那根绷紧的弦,快要断了。
这晚,雪冥没有外出。他坐在寂园的书房(原本属于雪寂的书房)里,对着墙上悬挂的一幅边境舆图,久久不语。
沈未晞端着一碗参汤,在门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她将参汤轻轻放在书案上。
“出去。”雪冥头也没回,声音冷硬。
沈未晞没有动。她看着他挺拔却孤寂的背影,轻声道:“外面……情况很不好吗?”
雪冥猛地转过身,眼底布满血丝,嘴角带着讥诮的弧度:“怎么?嫂嫂也开始关心起侯府的安危了?还是怕被我连累,一起掉脑袋?”
他的话语刻薄如刀。
沈未晞抿了抿唇:“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她,周身散发着骇人的压迫感,“你只是想看看,我这个冒牌货,还能撑多久?看看这场戏,什么时候会以砍头落幕?”
“我不是……”
“闭嘴!”雪冥猛地一挥袖,将书案上的参汤扫落在地!瓷碗碎裂,滚烫的汤汁四溅。
“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关心!”他低吼,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们都一样!他死了,你们都来逼我!母亲逼我撑起侯府,朝廷逼我找出内奸,那些躲在暗处的老鼠想我死!连你……连你也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的眼睛赤红,理智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
“我不是雪寂!我装不下去了!我很累……我很他!恨他为什么要把这一切丢给我!恨他为什么死了还要阴魂不散!”他用力摇晃着她,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哭腔,“可我更恨我自己……恨我当时为什么那么弱……恨我为什么还活着!”
沈未晞被他摇得头晕目眩,肩膀剧痛,心中却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凉。
这个被仇恨、愧疚和责任扭曲了的男人,其实也只是一个被困在兄长阴影下的可怜虫。
“雪冥……”她忍着疼痛,第一次,主动叫出了他的名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冷静点……”
听到这个名字,雪冥浑身剧震,动作猛地停滞。
他看着她,眼中的疯狂渐渐褪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空洞。
他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入膝盖。
宽阔的肩膀,微微颤抖。
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沈未晞站在原地,看着满地狼藉,看着那个蜷缩在角落、浑身写满绝望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
恨他吗?是的,他带给她的恐惧和折磨是真实的。
可悲他吗?似乎也有。
第十四章 终局雪
内奸的清查,最终指向了侯府内部一位极得信任的老将。证据确凿,牵扯出的势力盘根错节,震惊朝野。
雪冥以雷霆手段配合朝廷肃清了内患,但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他身上添了更多新伤,人也更加沉默阴郁,仿佛所有的生气都随着这场血腥的清洗而流逝。
寒冬彻底降临,北风呼啸,卷着鹅毛大雪,将整个京城染成一片素白。
镇北侯府的危机暂时解除,但荣耀之下,是满目疮痍和无法言说的悲凉。
侯夫人的病不见起色,终日缠绵病榻。府里越发冷清寂寥。
雪冥似乎完成了某种使命,变得更加……不像一个活人。他依旧夜夜归来,但身体比以前更加冰冷,有时沈未晞甚至怀疑,躺在自己身边的,是否真的只是一具尸体。
他不再对她有任何亲密的举动,甚至连话都极少说。只是沉默地来,沉默地去,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冰冷的影子。
只有在偶尔看向沈未晞时,那死水般的眼眸里,才会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复杂的波澜,像是愧疚,又像是某种诀别。
沈未晞心中的不安,日益加剧。
她有一种预感,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这一夜,雪下得格外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万籁俱寂。
子时已过,雪冥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归来。
沈未晞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听着窗外呼啸的风雪声,心中莫名地空落落的,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焦灼。
他去了哪里?是又去执行什么危险的任务?还是……他终于撑不住了?
直到后半夜,在她迷迷糊糊即将睡去时,才听到极其轻微的、踏雪而来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一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凛冽的寒气,混杂着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汹涌而入。
他走到床边,没有立刻躺下,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凝视着她。
沈未晞假装睡着,心脏却揪紧了。她能感觉到那目光,沉重、悲伤,带着她无法承受的复杂情感。
许久,他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冰凉的手指,如同羽毛般,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然后,他俯身,一个冰冷而干燥的、不带任何情欲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
如同一个郑重的……告别。
沈未晞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再也无法假装。
她睁开眼,对上了他近在咫尺的、苍白的脸。
他的嘴角,噙着一抹她从未见过的、释然而疲惫的微笑。那双酷似雪寂的眼眸里,盛满了她看不懂的、如同这漫天大雪般的苍凉与……解脱。
“对不起……”他轻声说,声音沙哑得几乎碎裂,“还有……保重。”
说完,他直起身,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然后,他决然地转身,步履有些蹒跚,却异常坚定地,一步步走进了门外那漫天风雪之中,再也没有回头。
身影很快被白茫茫的大雪吞没,消失不见。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沈未晞猛地坐起身,赤脚追到门口,只看到廊下空荡荡的积雪,和一行延伸向远方的、孤寂的脚印,正被不断飘落的新雪,迅速覆盖,抹去……
如同抹去一个不该存在的错误。
她伸出手,接住一片冰冷的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迅速融化。
那个夜夜归来的“亡夫”,那个让她恐惧、让她悲悯、让她身处地狱的雪冥,就这样……消失了。
带着满身的罪孽与伤痛,走进了这场足以埋葬一切的大雪里。
是去追寻他兄长的脚步?还是去完成他未尽的赎罪?抑或是……终于无法再承受这偷来的人生和内心的煎熬,选择了自我放逐与毁灭?
她不知道。
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
第十五章 余生寂
雪冥消失后的第七日,边关传来八百里加急捷报。
“已故”镇北侯世子雪寂麾下残余部队,在一名神秘人的带领下,奇袭敌营,斩杀了敌军主帅,并找到了通敌叛国的最终铁证,彻底洗刷了镇北侯府的嫌疑。
那名神秘人,在战役最激烈时,孤身闯入敌阵,与敌酋同归于尽,尸骨……无存。
消息传回,举国哗然,皆赞颂世子雪寂虽死,英魂犹在,庇佑家国。
皇帝感其忠烈,追封雪寂为忠勇公,厚赏镇北侯府。
侯府门前,再次车水马龙,前来吊唁(或者说巴结)的人络绎不绝。
只是那“英魂犹在”的传说,听起来,格外讽刺。
镇北侯夫人听闻消息,病情稍愈,却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眼神彻底沉寂下去,终日与青灯古佛为伴。
她看着沈未晞,只淡淡说了一句:“都结束了。”
是啊,都结束了。
雪寂的冤屈得以昭雪,侯府的荣耀得以保全。
那个不该存在的雪冥,也用最惨烈的方式,抹去了自己所有的痕迹,成全了兄长的身后名,也偿还了他自以为欠下的债。
一场巨大的悲剧,最终以符合所有人期望的“圆满”方式,落下了帷幕。
只有沈未晞知道,那卷藏在祠堂暗格里的染血婚书,那个左手有着刀疤、夜夜归来的冰冷身影,那场埋葬了一切的大雪,才是这个故事,最真实,也最残酷的底色。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
沈未晞依旧住在寂园。她拒绝了娘家接她回去的提议,也拒绝了侯夫人让她“择一旁系子弟过继”的安排。
她成了镇北侯府一位特殊的存在——年轻、贞静、有名无实的“未亡人”,守着偌大的院落,守着世人口中“忠勇公夫人”的荣光,也守着那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关于双生兄弟与无尽长夜的秘密。
外人赞她贞烈,怜她孤寂。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在为雪寂守节,也不是在为雪冥忏悔。
她只是在守着自己那场荒诞不经的青春,和那段被冰雪覆盖的、无人知晓的过往。
偶尔,在风雪交加的深夜,她似乎还能听到那熟悉的、踏雪而来的脚步声,感受到那彻骨的寒意。
但她知道,那只是风声。
他再也不会归来。
这余生,便只剩下,与她一般名姓的——
未晞之寂。
第十六章 余烬
朝廷的赏赐流水般送入镇北侯府,御笔亲书的“忠烈满门”金匾高悬门楣,熠熠生辉。前来道贺、攀附的权贵几乎踏破门槛,昔日因流言而疏远的亲友也重新热络起来。
侯府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尊荣,甚至更胜往昔。
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感受到那荣光之下,冰冷的死寂。
镇北侯夫人的病体并未因这“荣耀”而好转,反而愈发沉重。她彻底卸下了掌家之权,交给了几位忠心的老仆打理,自己则终日待在佛堂,捻着那串似乎永远也数不完的佛珠,眼神空茫,仿佛魂魄早已随那场大雪一同消散。
她不再见客,甚至很少见沈未晞。偶尔婆媳相见,也只是相对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重的悲凉。
沈未晞成了这座华丽坟墓里,最清醒的囚徒。
她依旧住在寂园。春晓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却不敢多问一句。下人们对她恭敬有加,但那恭敬背后,是更深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怜悯这位年轻守寡、注定孤寂一生的少夫人。
她开始学着打理寂园的事务,将那些荒芜的花草重新修剪,甚至在角落里开辟了一小片药圃,种些安神静气的寻常草药。她试图用这些琐事填满空洞的时间,麻痹自己不去回想那些惊心动魄又冰冷刺骨的夜晚。
可有些印记,早已刻入骨髓。
她会在看到左手手背有疤痕的下人时,心头猛地一悸;会在闻到某些特定的、混合着泥土与血腥的气息时,胃里翻江倒海;更会在每一个风雪之夜,下意识地绷紧身体,等待那永远不会再响起的脚步声。
那卷染血的婚书,被她用油纸仔细包好,藏在了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地方。那是所有秘密的源头,也是她与那段扭曲过往唯一的、血腥的联结。
第十七章 暗潮生
表面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雪寂(雪冥)以那种惨烈方式“终结”后,边关军权出现了暂时的真空。朝廷虽另派将领接管,但镇北侯府旧部盘根错节,人心浮动。
而侯府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一些远房宗亲,见侯府嫡系一脉近乎断绝,只剩下一个年轻寡妇和一个病弱的老夫人,便开始蠢蠢欲动,觊觎这偌大的家产和世袭的爵位。
先是几位族老以“延续香火”为名,联名上书宗人府,要求从族中过继一子,承袭雪寂的爵位(尽管已被追封为公,但世袭的侯爵之位仍需子嗣继承)。
接着,府中开始出现一些流言蜚语。有说沈未晞克夫,才导致世子英年早逝;有说她与那位“神秘殉国”的世子感情不睦,甚至暗示世子之死另有隐情;更隐晦的,则开始探究那位几乎被遗忘的二公子雪冥的真正下落……
风言风语如同暗处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沈未晞。
她明白,这是有人按捺不住,想要将她这个“外人”排挤出去,甚至利用她来做文章,彻底搅浑侯府这潭水。
婆母镇北侯夫人依旧闭门不出,仿佛外界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沈未晞知道,这场风波,只能由她自己来面对。
一日,那位跳得最欢的远房叔公,带着几个族中子弟,直接闯到了寂园。
“未晞侄媳,”叔公捋着山羊胡,语气看似关切,实则倨傲,“如今侯府情形你也看到了。寂哥儿为国捐躯,令人痛心,但这爵位和家业,总不能就此荒废。我们商议着,将三房的霖哥儿过继到你名下,他聪慧伶俐,定能……”
“叔公好意,未晞心领。”沈未晞端坐主位,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度,“只是夫君尸骨未寒(尽管并无尸骨),母亲又病体沉疴,此时谈论过继,未免操之过急,也有失人伦孝道。”
她抬起眼,目光清冷地扫过在场众人:“至于爵位承袭,自有朝廷法度和母亲定夺,未晞一介妇人,不敢妄议。”
叔公被她这番不软不硬的话顶了回来,脸色有些难看:“你!你这是什么话?我们这也是为了侯府着想!你一个寡妇,难道还能支撑起这偌大的家业不成?”
沈未晞缓缓站起身,她穿着素雅的衣裙,未施粉黛,容颜依旧年轻,但那双眼眸里,却沉淀了远超年龄的沉静与决绝。
“未晞既入侯府,生是雪家的人,死是雪家的鬼。”她一字一顿,重复着雪冥曾对她说过的、充满占有欲的话语,此刻却成了她捍卫自身地位的武器,“只要母亲在一日,只要未晞在一日,这侯府内宅之事,便不劳外人费心。”
她刻意加重了“外人”二字。
“若有人觉得未晞年轻可欺,或想借机生事,”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叔公,“不妨试试看。未晞虽力薄,却也懂得,何为贞烈,何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话语中的决然,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震。那不仅仅是一个弱女子的虚张声势,更像是一种经历过巨大变故后,淬炼出的冰冷锋芒。
叔公一行人悻悻而去。
沈未晞独立庭中,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轻轻吐出一口气。她的手心,早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痕。
她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赶走了豺狼,或许还有虎豹。但她不能再退缩。这座埋葬了雪寂、逼走了雪冥的侯府,如今,成了她唯一的,也是必须坚守的堡垒。
第十八章 梅下骨
击退族老们的逼宫后,沈未晞在侯府的处境微妙地改变了一些。下人们看她的眼神,少了几分怜悯,多了几分敬畏。那些暗地里的流言,也暂时平息了不少。
但她并未感到丝毫轻松。内心的空洞与日俱增,那些被强行压抑的记忆,总在不经意间翻涌而上。
尤其是一场春雨过后,寂园那棵老梅树下,被雨水冲开了一处松动的泥土,露出了一个坚硬的角落。
沈未晞心中莫名一动,屏退左右,亲自拿了小花锄,小心翼翼地挖掘。
泥土之下,并非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个密封的、略显沉重的铁盒。
盒子上没有锁,却布满了锈迹。她费了些力气才将其打开。
里面没有信件,没有日记,只有几件看似寻常的物事:
一把磨损严重的、刻着模糊徽记的匕首鞘——与雪冥那晚手中滴血的短刀,正好配套。
一枚边关将士常用的、用来安抚紧张神经的、味道辛辣的干药草囊。
还有一小卷,被仔细叠好的、陈旧破损的牛皮纸。
沈未晞展开牛皮纸,上面是用木炭勾勒的、略显稚拙却传神的素描。
一幅,画的是少年时代的雪寂,银枪白马,意气风发。
另一幅,画的则是一个眉眼与雪寂极其相似,却更显阴郁沉默的少年,独自坐在山崖边,望着远方。那是……年幼的雪冥。
最后一幅,画的是一個模糊的女子侧影,倚窗读书,恬静温柔。那眉眼……竟与沈未晞有七八分相似!
画的右下角,用炭笔写着一行小字,字迹挣扎而痛苦:
“兄之长枪,弟之短刃,皆护山河。唯她……吾罪。”
沈未晞握着这张薄薄的牛皮纸,站在春雨初歇、寒意未消的梅树下,浑身冰凉。
这铁盒,是雪冥埋下的。是他无法宣之于口的痛苦、愧疚、挣扎,与他那扭曲而绝望的执念。
他留下了兄长的痕迹,也留下了自己的孤独。他甚至早已画下了她的影像,在无人知晓的岁月里,默默注视。
“吾罪……”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
所以,他夜夜归来,不仅仅是扮演兄长的鬼魂,不仅仅是为了折磨她,或许,也是一种病态的靠近,一种在罪孽与绝望中,寻求虚幻慰藉的方式。
他最终走入那场大雪,是同归于尽的赎罪,也是……彻底的自我惩罚。
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滴在冰冷的铁盒上,迅速晕开。
她以为她恨他,怨他。可在此刻,看着这些无声的遗物,她心中涌起的,竟是铺天盖地的、无法言说的悲恸。
为雪寂,也为雪冥。
为这阴差阳错,为这造化弄人。
第十九章 未晞之光
铁盒里的东西,被沈未晞重新埋回了梅树下,如同埋葬了一个时代,一段无人知晓的秘辛。
她的人生,却不能就此沉沦。
族中的压力暂时缓解,但边关旧部的人心,仍需安抚。侯府产业庞大,也需要一个真正的主心骨。病榻上的婆母,已无力支撑。
沈未晞知道,她不能永远躲在“贞烈寡妇”的身份后面。
她开始主动接触侯府的外务。起初,那些跟随老侯爷和雪寂征战多年的部将、铺子里经验丰富的掌柜,对这个年轻的主母并不信服,言语间多有试探和保留。
沈未晞并不气馁。她拿出当年在家中学过的理账本事,夜以继日地翻阅账册,了解产业。她不再局限于内宅,而是隔着屏风,倾听幕僚和掌柜们的汇报,遇到不解之处,便虚心请教,姿态放得极低,但决策时,却异常果决清醒。
她以雪寂遗孀、皇帝亲封的诰命夫人的身份,亲自出面安抚那些因主帅更迭而惶惑的旧部家眷,发放抚恤,解决实际困难。她的话语不多,但句句在理,行动利落,渐渐赢得了不少人的尊重。
她甚至利用自己对药材的些许了解,指示名下的药铺,在边关城镇开设义诊,以已故世子雪寂和镇北侯府的名义,免费为伤残兵士和贫苦百姓诊治施药。
这一举措,不仅赢得了民心,也悄然为沉寂的侯府,重新积累了声望。
“少夫人……和以前不一样了。”春晓看着灯下专注核对着账目的沈未晞,忍不住低声感叹。
沈未晞笔尖一顿,没有抬头。
是不一样了。那个抱着牌位、在深夜里恐惧颤抖的新嫁娘,已经死去了。活下来的,是经历过地狱,见识过人心鬼蜮,必须为自己、也为这身不由己卷入的家族,挣出一条生路的沈未晞。
她的容颜依旧年轻,甚至因清瘦而更显楚楚之风致,但那双眼睛,却沉淀了太多东西,沉静如水,深不见底。
第二十章 长夜尽
时光荏苒,三年守孝期毕。
期间,镇北侯夫人终究没能熬过那个寒冷的冬天,溘然长逝。临终前,她紧紧抓着沈未晞的手,浑浊的眼里流出两行清泪,嘴唇翕动,最终只吐出两个字:“……苦了……你……”
侯府真正的重担,彻底落在了沈未晞肩上。
族中虽仍有觊觎之心,但见她手段愈发老练,将侯府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与边关旧部关系稳固,在朝中也因之前的“忠烈”和后来的善举积累了些许人脉,便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逼迫。
皇帝感念镇北侯府满门忠烈,又见沈未晞一个寡妇支撑门庭实属不易,特下恩旨,准许她自行选择族中贤良子弟过继,承袭爵位。
这一次,主动权掌握在了沈未晞手中。
她没有选择那些血缘最近、跳得最欢的,而是出人意料地选择了一个父母双亡、家境贫寒却读书用功、性情敦厚的远支少年,雪鸿。
她将雪鸿接到身边,亲自教导,并非将他仅仅视为继承爵位的工具,而是真正尽到了母亲(虽年纪相差不大)的责任,教他为人处世,延请名师教导他文武之道。
又一年大雪纷飞时。
沈未晞站在寂园的廊下,看着雪鸿在庭院中认真练习枪法,少年的身影在雪幕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带着一股不屈的韧劲。
府里不再像过去几年那样死气沉沉,多了些许生机。
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呵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那些惊心动魄的夜晚,那个冰冷的身影,那场埋葬一切的大雪,仿佛已经非常遥远,却又如同昨日般清晰。
她的一生,似乎都被困在了“雪”字里。雪寂,雪冥,大雪。
但如今,雪终会融化。
“母亲,外面冷,进屋吧。”雪鸿练完枪,走到廊下,恭敬地说道。少年眼神清澈,带着真诚的关切。
沈未晞回过神,看着他,微微一笑:“好。”
她转身,走进烧着地龙、温暖如春的屋内。
窗外,大雪依旧,覆盖了旧日的痕迹,也孕育着新的希望。
长夜已尽,余生还长。
她依旧是镇北侯府的未亡人,是世人眼中贞烈可敬的忠勇公夫人。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走过的路,早已超越了牌位,超越了大雪,超越了那些纠缠不休的鬼魂与梦魇。
她守着这座府邸,或许并非出于爱情或忠贞,而是因为,这里是她的战场,也是她的归处。
沈未晞之寂,并非死寂,而是一种在极致喧嚣与痛苦过后,沉淀下来的,属于自己的——寂静与坚韧。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