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就在她卖掉的第二天,一个开着黑色豪车,穿着手工西装的富商找到了我,握着我的手,激动得像是见到了亲人。
儿媳李娟把我那八头猪全卖了。
就在她卖掉的第二天,一个开着黑色豪车,穿着手工西装的富商找到了我,握着我的手,激动得像是见到了亲人。
他说,那是已经灭绝了的“云梦香猪”,是传说中的寻宝猪。
一头,最少值这个数。
他伸出了七个手指头。
我当时就懵了,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谁抡了一记闷锤。
七位数?
一套房的价格?
我看着空荡荡的猪圈,那股熟悉的,混杂着草料和泥土的特殊气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那是亡妻秀兰留给我唯一的念想。
如今,连这点念想,都没了。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我那个城里来的儿媳妇,嫌它们臭。
事情要从三年前说起。
那年,我老伴秀兰走了,走得很突然,是心梗,前一晚还好好的,第二天早上就没再醒过来。
家里一下子就空了,静得可怕。
儿子张伟在城里上班,一个星期才能回来一次。
偌大的院子,就只剩下我和那八头小猪崽。
这八头猪,是秀兰还在世时,从她娘家那个深山老林里带回来的。
她说,这是她们那儿的特产,叫“香猪”,跟外面的猪不一样,通人性,有灵气,养在家里能镇宅,是福气。
我当时还笑她瞎讲究,猪不就是猪,还能有啥不一样?
秀兰却很认真,每天都亲自去山里割最新鲜的猪草,配上米糠,细心喂养。
她说:“国福,你别小看它们,这可是咱家的宝贝,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没想到,她一语成谶。
她走后,这八头猪就成了我的伴儿。
我每天跟它们说话,喂食,打扫猪圈,仿佛秀兰还在我身边,看着我,陪着我。
它们确实很特别。
个头不大,长到一百来斤就再也不长了,浑身黝黑,油光发亮,只有额头上有一小撮白毛,像个小月牙。
最奇特的是,它们不怎么吃饲料,就爱吃我从后山割来的几种特殊草药和野菜,还特别喜欢拱地,尤其是雨后,总能从院子的角落里拱出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有一次,一只最淘气的猪崽,竟然从老槐树下拱出了一块锈迹斑斑的银元宝。
我把这事当笑话讲给儿子张伟听,他当时正和李娟谈恋爱,听了也只是笑笑,说:“爸,您可真会讲故事,猪还能寻宝?”
我没再多说。
有些事,你不信,不代表它不存在。
秀兰留下的东西,我总觉得,都有它的道理。
儿子张伟和李娟结婚,是在秀兰走后第二年。
李娟是城里姑娘,独生女,从小娇生惯养,人长得漂亮,嘴也甜,第一次上门,就把我哄得高高兴兴。
她说:“爸,以后我就是您亲闺女,跟张伟一起孝顺您。”
我信了。
我拿出了半辈子的积蓄,又找亲戚朋友借了些,凑够了城里房子的首付,风风光光地给他们办了婚礼。
我想着,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儿子成家立业,我也算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秀兰了。
可我没想到,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婚后,小两口住在城里,周末偶尔回来。
李娟第一次在我家过夜,就捂着鼻子,满脸嫌弃。
“老公,你们家怎么一股怪味啊?”
张伟有些尴尬,打着哈哈:“农村嘛,都这样,习惯就好了。”
李娟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院子角落的猪圈上。
“就是那里的味道!天啊,都什么年代了,家里还养猪?又脏又臭,多丢人啊!”
她的声音尖锐,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我当时正在厨房给他们准备晚饭,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很不是滋味。
我走出去,勉强挤出个笑脸:“娟儿啊,这猪不臭的,我天天打扫,它们吃的也都是干净的草料。”
李娟翻了个白眼,拉着张伟的胳膊撒娇:“我不管,我闻着就是臭!老公,你跟爸说说,让他把猪卖了吧,看着就恶心。”
张伟一脸为难地看着我:“爸……”
我沉下脸,没说话,转身回了厨房。
那一顿饭,吃得异常沉闷。
从那以后,李娟每次回来,都要对着猪圈明里暗里地指桑骂槐。
“哎呀,这风一吹,味儿全飘进屋里了,新买的香水都盖不住。”
“我同事要是知道我婆家是养猪的,不得笑死我?”
“爸,您养这几头猪一年到头也卖不了几个钱,费那个劲干嘛呀?还把家里搞得这么难闻。”
我一次次地忍耐,一次次地解释。
“娟儿,这猪是你妈留下的,是个念想。”
“它们不脏,真的,比很多人都干净。”
“卖不了几个钱,但看着它们,我心里踏实。”
可我的解释,在李娟看来,就是固执,是不可理喻。
她开始变本加厉。
她不再跟我说话,每次回来都拉着一张脸,好像我欠了她几百万。
她给张伟吹枕边风,说我不把她当自家人,宁可要几头猪,也不要她这个儿媳妇。
张伟被她闹得焦头烂额,开始三天两头地劝我。
“爸,要不就算了吧?娟儿她也是好意,想让您过得清净点。”
“爸,现在都讲究卫生,家里养猪确实不太好,邻居也会有意见的。”
“爸,您就当为了我,行吗?我夹在中间,真的很难做。”
我看着儿子一脸疲惫和哀求的样子,心软了。
我一辈子没求过人,也没让儿子为难过。
可这一次,我真的不想退让。
那不仅仅是八头猪,那是秀兰的影子,是我对亡妻的思念。
我沉默了,张伟以为我松口了,松了口气。
李娟见状,立刻得寸进尺。
“爸,您要是同意了,我明天就联系猪贩子,让他们过来拉走!价钱保证给您谈到最高!”
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和喜悦,仿佛打了一场大胜仗。
我看着她那张年轻漂亮的脸,第一次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我一字一句地对她说:“只要我还在这个家一天,谁也别想动它们。”
我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李娟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她没想到我这个一向和善的老头子,会突然这么强硬。
她愣了几秒,然后猛地爆发了。
“你……你这个老顽固!不可理喻!”
她尖叫着,指着我的鼻子骂:“好!张国福!你行!你为了几头破猪,连儿子儿媳妇都不要了是吧?行!这日子没法过了!张伟,我们走!以后再也别回这个猪圈!”
她说完,拉着张伟就往外走。
张伟被她拽着,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无奈和歉意,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跟着李娟走了。
院门被“砰”的一声甩上,震得我心口发疼。
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听着猪圈里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秀兰,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咱们的好儿子,好儿媳。
为了几头猪,他们就要跟我断绝关系了。
那次之后,他们真的一个多月没回来。
我打电话给张伟,他总是匆匆说几句就挂了,语气里透着疏远和为难。
我知道,是李娟不让他回来的。
我心里难受,但也憋着一股劲。
我偏不卖。
我把猪圈打扫得更勤了,一天三遍,用清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甚至还买了消毒水,生怕有一点异味。
我跟猪说话的时间更长了。
“老伙计们,你们可得争气啊,别真让人家嫌弃了。”
猪好像能听懂我的话,用它们湿漉漉的鼻子拱我的裤腿,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那段时间,村里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大家都在背后议论,说我老糊涂了,为了几头猪跟儿子儿媳闹翻,不值当。
我不在乎。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他们不懂这八头猪对我的意义。
我以为,这件事就会这么僵持下去。
直到上个星期,我突然接到了张伟的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
“爸,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李娟怀孕了!”
我当时一愣,随即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
我要当爷爷了!
我激动得手都有些抖:“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几个月了?娟儿身体怎么样?”
“刚查出来,一个多月。医生说胎像还不太稳,要好好休养。”
“应该的,应该的!你让娟儿什么都别干,好好躺着,想吃什么,爸去给她买!”
我在电话这头语无伦次,张伟在那头也笑着。
隔着电话,我都能感觉到他的喜悦。
我们父子俩,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地聊过天了。
挂了电话,我高兴得在屋里转了好几圈。
老张家有后了!
我得赶紧去庙里给秀兰烧柱香,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我立刻换了身干净衣服,把家里最好的鸡蛋、水果装了一篮子,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去城里看儿媳妇。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临走前,我特意把猪圈打扫了一遍,给它们添足了草料和水。
看着它们吃得香甜的样子,我心里也暖洋洋的。
“你们也要当‘猪爷爷’了,以后家里要添新丁了。”我笑着对它们说。
我坐了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到了城里。
张伟和李娟见到我,态度前所未有地热情。
李娟虽然还躺在沙发上,但脸上挂着笑,主动喊我:“爸,您来啦。”
张伟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又是给我倒水,又是给我拿水果。
我看着李娟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乐开了花,之前那点不愉快,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
我掏出一个准备好的红包,塞到李娟手里。
“娟儿,这是爸给孙子(孙女)的见面礼,你拿着买点好吃的,别省着。”
李娟捏了捏红包的厚度,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
“谢谢爸!您坐,您坐。”
那天中午,我们在外面一家不错的饭店吃的饭。
席间,李娟不停地给我夹菜,嘘寒问暖,比亲闺女还亲。
张伟也在一旁敲边鼓。
“爸,您看,娟儿现在怀孕了,对气味特别敏感,闻到一点油烟味就想吐。”
我连忙点头:“是是是,怀孕的人是金贵,得多注意。”
李娟顺势接过了话头,装作不经意地说道:“爸,医生说,怀孕期间最好不要接触宠物,怕有什么细菌,对宝宝不好。尤其是……尤其是家里养的那些家禽家畜,更要注意卫生。”
她说到“家禽家畜”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
我心里一沉,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是绕了一大圈,又绕回到猪身上了。
我的笑脸僵住了。
张伟看我脸色不对,赶紧打圆场:“娟儿,吃饭呢,说这些干嘛。爸,您多吃点菜。”
李娟却不依不饶,她放下筷子,眼圈一红,泫然欲泣。
“老公,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担心宝宝。爸,我不是嫌弃您的猪,我就是怕……万一有什么弓形虫啊,细菌啊,传染给我,伤到肚子里的孩子,我……我可怎么活啊!”
她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张伟立刻心疼地搂住她,轻声安慰,同时用一种恳求的目光看着我。
“爸,您看……娟儿她也是为了孩子着想。要不……那几头猪,咱们先处理了?等孩子生下来,长大了,您要是还想养,咱们再买几头回来,行不行?”
他把“处理”两个字说得很轻,但听在我耳朵里,却像针扎一样。
我看着他们夫妻俩一唱一和,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天衣无缝。
用未出世的孙子来要挟我。
好,真是我的好儿子,好儿媳。
我心里的那点喜悦,瞬间被浇得透心凉。
我慢慢放下筷子,看着他们。
“你们就这么容不下它们?”
李娟抽泣着说:“爸,不是我们容不下,是为了您的孙子啊!您难道忍心看着您的亲孙子冒一点点风险吗?”
“是啊,爸,就当是为了孩子。”张伟附和道。
我沉默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
他们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把孙子都搬出来了,我如果再坚持,就是不顾大局,就是冷血,就是不爱孙子的坏爷爷。
我感觉胸口堵得慌,一口气上不来。
我看着李娟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突然觉得很陌生,很可怕。
为了达到目的,她可以不择手段。
我慢慢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
“好。”
我说完这个字,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李娟和张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喜悦和轻松。
李娟立刻不哭了,她擦了擦眼泪,对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爸,您真是个开明的好公公!我就知道您最疼我们了!”
她甚至还亲手给我盛了一碗汤。
“爸,喝汤,这汤对身体好。”
我看着碗里油腻的鸡汤,一阵反胃。
那顿饭,我再也吃不下一口。
我提前回了家。
回去的路上,天阴沉沉的,就像我的心。
我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我的那八头猪。
它们看到我,都围了过来,用头蹭我的腿。
我蹲下身,摸着它们光滑的背,眼泪再也忍不住,一颗一颗地砸在地上。
“对不住了,老伙计们。”
“我没用,保不住你们了。”
“是爷爷对不起你们,更对不起你们的主人……”
猪好像听懂了我的悲伤,安静地偎在我身边,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大早,李娟就找的猪贩子开着车来了。
来得真快啊,她就这么迫不及待。
我没有出去看。
我把自己关在屋里,听着外面猪的惨叫声,驱赶声,和李娟跟猪贩子讨价还价的清脆笑声。
我的心,像是被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着。
秀兰,我对不起你。
我没能守住你留下的东西。
等外面彻底安静下来,我才慢慢走出去。
猪圈空了。
地上还残留着一些凌乱的蹄印和几根稻草。
空气中,那股我熟悉的,让我心安的味道,也消失了。
李娟拿着一沓钱,喜滋滋地走到我面前。
“爸,您看,一共卖了三千二百块钱!一头四百,这价钱可不低了!钱给您!”
她把钱塞到我手里。
我看着那沓皱巴巴的,沾着腥味的钞票,只觉得无比讽刺。
秀兰的宝贝,我的念想,就值这点钱?
我没有接,钱从我手里滑落,散了一地。
李娟愣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
“爸,您这是什么意思?嫌钱少啊?现在猪肉就这个价,我可没贪您一分钱!”
我没有理她,转身走回屋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李娟在外面气得直跺脚。
“不识好歹!我费心费力帮你解决了麻烦,你还给我甩脸子!真是个老顽固!”
她骂骂咧咧地把地上的钱捡起来,然后就和张伟回城了。
家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这一次,是真正的,死一样的寂静。
我病了一场。
高烧不退,整天躺在床上说胡话,嘴里念叨的都是秀兰和那些猪。
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了,说是心病,急火攻心,只能慢慢养着。
我浑浑噩噩地躺了三天。
第四天早上,我正迷迷糊糊地睡着,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
我以为是张伟他们回来了,心里还存着一丝幻想。
挣扎着爬起来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却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后停着一辆我叫不上名字的黑色豪车,车头亮闪闪的标志,晃得我眼花。
他看到我,先是一愣,然后脸上露出了急切又恭敬的表情。
“请问,您是张国福老先生吗?”
我点了点头,有些疑惑。
“我是。你找我有什么事?”
男人激动地握住我的手,力气大得让我有些疼。
“老先生!我可算找到您了!我姓陈,是个商人,也是个……算是个生物爱好者吧。我找您,是想问问您家里的猪。”
“猪?”我心里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
“对!就是那种黑色的,额头有月牙白毛的小猪!我听一个朋友说,您这里有养!”陈总的眼睛里闪着光。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已经……没有了。”
“没有了?”陈总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怎么会没有了?是卖掉了吗?卖给谁了?老先生,您快告诉我!我愿意出双倍,不,十倍的价钱买回来!”
我看着他焦急的样子,苦涩地摇了摇头。
“前几天,刚卖给猪贩子了。”
“猪……猪贩子?”
陈总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后退了两步,靠在车门上,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
“完了……完了……暴殄天物!真是暴殄天物啊!”
他突然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老先生!您知不知道您卖掉的是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
“那不是普通的猪!那是‘云梦香猪’!是史书上记载过,但已经被学术界认定为灭绝了上百年的物种啊!”
“这种猪,嗅觉是犬类的上百倍,对深埋地下的特殊矿物、珍稀菌类,比如顶级的松露,还有一些名贵药材,有着天生的感应力!古代的王公贵族,都用它来寻找龙脉和宝藏!所以它也叫‘寻宝猪’!”
“它本身的存在,就是活着的国宝!是无价之宝啊!”
陈总的话,像一颗颗炸雷,在我脑子里炸开。
寻宝猪……
无价之宝……
我想起了那只拱出银元宝的猪崽,想起了秀兰说它们是“宝贝”时认真的表情。
原来,她没有骗我。
原来,它们真的是宝贝。
而我,却把它们……当成普通的肉猪,卖给了屠夫。
“那……那它们……值多少钱?”我颤抖着问。
陈总惨笑一声,伸出了七个手指头。
“七位数,这只是起步价!如果碰到真正懂行的收藏家,或者需要它来寻找特定东西的富豪,价格上不封顶!而且是有价无市!因为全世界,可能就您这儿有!”
“一头,就值一套房啊,老先生!”
轰!
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我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直直地向后倒去。
我再次醒来,是在村里的卫生所。
陈总守在我的床边,见我醒了,连忙递过来一杯水。
“老先生,您感觉怎么样?”
我没理他,只是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他的话。
一头猪,一套房。
八头猪,就是八套房。
我不是心疼钱。
我这辈子,对钱没多大概念,够吃够用就行。
我心疼的是,我亲手毁掉了秀兰留给我最珍贵的东西。
我辜负了她的嘱托。
我是个罪人。
更让我心如刀割的,是李娟和张伟的嘴脸。
他们为了所谓的“干净”、“体面”,为了一个还没成型的胎儿,用亲情做要挟,逼我卖掉了价值连城的国宝。
这是何等的愚蠢和讽刺!
一股巨大的愤怒和悲凉,像火山一样在我胸中积蓄,翻滚,随时都要喷发出来。
“我要回去。”
我猛地坐起来,拔掉了手上的吊针。
陈总吓了一跳,赶紧扶住我:“老先生,您身体还很虚弱……”
“我没事!”我推开他,踉踉跄跄地往外走,“我要去找他们!我要问个清楚!”
陈总看我态度坚决,只好扶着我,开车送我回了家。
一到家,我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张伟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爸,您身体好点了吗?村里王大婶打电话说您晕倒了,我跟娟儿正准备回去看您呢。”
他的声音听起来还带着一丝关切。
我冷笑一声。
现在知道关心我了?早干嘛去了?
“你们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回来!”
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张伟在那头愣住了:“爸,您……您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
“我让你们滚回来!听不懂吗?!”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吼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我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就是以前我看着猪吃食时坐的那个位置。
我看着空荡荡的猪圈,眼睛里没有一滴眼泪。
哀莫大于心死。
我的心,已经在那天猪被拉走的时候,跟着一起死了。
现在支撑着我的,是满腔的怒火。
陈总没有走,他看出了事情不对劲,安静地陪在我身边。
“老先生,您别太激动,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那个猪贩子,看看猪还在不在,或者被卖到哪里去了,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我点了点头。
对,还有希望。
只要猪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一个小时后,张伟和李娟的车开到了门口。
他们俩提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一脸关切地走了进来。
“爸,我们回来了,您身体没事吧?”张伟快步走到我面前。
李娟也跟在后面,脸上堆着笑:“爸,您看您,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发那么大火。这是我给您买的燕窝,补身体的。”
我看着她那张虚伪的笑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没有理他们,只是抬起眼,冷冷地看着李娟。
“猪,是你联系人卖的。那个猪贩子的电话,你还有吗?”
李娟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开口第一句是问这个。
“爸,您问这个干嘛?都卖了,还提它干嘛呀。”她有些不耐烦。
“我让你把电话给我!”我加重了语气,眼神像刀子一样剜着她。
李娟被我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躲到张伟身后。
“你……你这么凶干嘛?一个电话而已,我找找。”
她一边抱怨,一边不情不愿地掏出手机翻找起来。
张伟感觉气氛不对,赶紧打圆场:“爸,您找猪贩子干嘛?是不是觉得钱卖少了?没事,少的那点钱,我们给您补上。”
“补?”我冷笑起来,“你补得起吗?”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陈总站了起来。
他整理了一下西装,走到张伟和李娟面前,递上了一张名片。
“两位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陈光,是盛世集团的董事长。”
张伟和李娟看着名片上烫金的头衔,都惊呆了。
盛世集团,他们听说过,是省里有名的大企业。
“陈……陈总?您怎么会在这里?”张伟结结巴巴地问。
陈总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李娟,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这位女士,我想请问一下,你卖掉的那八头猪,究竟卖给了谁?请你立刻把那个猪贩子的联系方式和交易细节告诉我。这件事,非常,非常重要。”
李娟被他的气场镇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张伟。
“我……我就是卖给镇上杀猪的王屠夫了啊。”
“王屠夫?”陈总皱起了眉头,“哪个王屠夫?叫什么名字?电话!”
“就……就王大强啊。”李娟找到了电话,报了一串号码。
陈总立刻让他的司机去核实联系。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看着一脸茫然的张伟和李娟,一字一顿地,将那八头猪的真实价值,告诉了他们。
当听到“寻宝猪”、“绝种”、“一头值七位数”这些词的时候,张伟和李娟的表情,堪称精彩。
从茫然,到震惊,到难以置信,最后,变成了贪婪和狂喜。
“什……什么?爸,他……他说的是真的吗?”张伟的嘴唇都在哆嗦,他转向我,寻求确认。
李娟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爸!发财了!我们家发财了!八头猪!那……那得是多少钱啊!好几千万啊!”
她兴奋得快要疯了,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我看着她因为贪婪而扭曲的脸,只觉得恶心。
我猛地甩开她的手。
“发财?那是我的猪!是你妈留给我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的怒吼,让李娟瞬间清醒了一点。
她脸上的狂喜褪去,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笑容。
“爸,您看您说的,什么你的我的,我们不是一家人嘛!您的钱,不就是我们的钱嘛!咱们赶紧的,把猪找回来啊!”
“一家人?”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在我被你们逼着卖掉它们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想过我们是一家人?”
“在我因为心疼病倒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现在,知道它们值钱了,就跑来跟我说我们是一家人了?”
“李娟,我问你,你配吗?!”
我的质问,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她的脸上。
李娟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难看到了极点。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伟也羞愧地低下了头。
“爸,对不起……我们……我们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转向我的儿子,失望透顶,“你从小看着它们长大,你妈临走前怎么跟你交代的,你都忘了吗?!”
“她说,那是咱们家的福根,要好好待它们!你呢?你为了讨好这个女人,逼着你亲爹,卖掉了你妈的遗物,卖掉了咱们家的福根!”
“你这个不孝子!”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张伟被我骂得抬不起头,眼圈红了。
“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现在说错了,有什么用?!”我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跳了起来,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猪呢?!我的猪呢?!”
就在这时,陈总的司机匆匆跑了进来。
“陈总,联系上那个王屠夫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司机喘了口气,脸色凝重地说道:“王屠夫说,那八头猪,他当天下午就转手卖掉了。”
我的心,又一次沉入了谷底。
“卖……卖给谁了?”陈总急切地问。
“他说,是一个外地口音的男人,开着一辆没有牌照的货车,直接付的现金,比他收猪的价钱高了一倍,把八头猪全都拉走了。”
“王屠夫说,他当时也觉得奇怪,那人看起来不像屠宰场的人,倒像是个搞养殖的,还特意问了这猪的来历,问得很仔细。王屠夫留了个心眼,记下了那辆货车车身上印的一个模糊的标志,像是一座山,下面有三道波浪线。”
一座山,三道波浪线。
线索,就只有这么一点。
李娟一听猪被卖走了,急得跳脚。
“那怎么行!王屠夫怎么能随便把猪卖了!他得负责!我们去找他!让他把猪赔给我们!”
她理直气壮地喊道,仿佛那几千万已经揣进了她自己兜里。
陈总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女士,你有什么资格去找他?猪,是你自愿卖给他的,钱货两清。他转手卖给谁,是他的自由。从法律上讲,你没有任何理由去追究他的责任。”
李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转向我,又换上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爸,那……那怎么办啊?那可是好几千万啊!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我看着她,心里只剩下无尽的厌恶和疲惫。
我没有理她,而是看向陈总。
“陈总,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大恩不言谢。”
我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如果不是他,我可能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只当自己是个为了几头普通肉猪就跟儿女闹翻的糊涂老头。
陈总连忙扶住我。
“老先生,您千万别这样,折煞我了。说到底,我也有私心。这云梦香猪,对我的一项研究至关重要。我寻找它很多年了,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找到线索,又错失。”
他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惋惜。
随即,他又振作起来。
“不过,您放心。只要有一点线索,我就不会放弃。一座山,三道波浪线,这个标志虽然模糊,但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我会动用我所有的资源,去查!只要猪还活着,就一定能找到!”
他的话,给了我一丝希望。
我点了点头,郑重地说道:“陈总,只要能找到它们,无论花多少钱,我都愿意。如果……如果找回来,我愿意送您一头,不,两头,作为报答!”
陈总眼睛一亮,随即又摆了摆手。
“老先生言重了。能找到它们,让这个物种不至于真的灭绝,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钱的事,以后再说。”
他看了一眼旁边还沉浸在金钱幻想中的李娟和一脸愧疚的张伟,对我说道:“老先生,我看您家里现在也不方便。不如您先跟我去城里住下,一方面方便养身体,另一方面,我们也好随时沟通寻找的进展。”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
这个家,我现在多待一秒都觉得窒息。
我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准备跟陈总走。
李娟一看我要走,急了。
她冲过来拦在我面前。
“爸!您要去哪?您不能走啊!这猪还没找到呢!”
她关心的,根本不是我,而是那些猪能带来的巨大利益。
我看着她,眼神冰冷。
“我去哪,不用你管。从你卖掉我的猪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我的儿媳妇。”
李娟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爸!您……您不能这样!我……我怀着孕呢!我怀的可是你们老张家的骨肉啊!”
她又想故技重施,拿孩子说事。
可惜,这一招,对我已经没用了。
我冷冷地看着她的肚子。
“孩子,是无辜的。等他生下来,如果他愿意认我这个爷爷,我会认他这个孙子。但是你,李娟,我张国福没有你这样的儿媳妇。”
“还有你,张伟。”我转向我的儿子,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在你妈的遗物和你老婆之间,你选择了你老婆。我无话可说。路是你自己选的。以后,你好自为之。”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径直跟着陈总向外走去。
“爸!爸!您别走啊!爸!”
张伟在后面哭喊着追了上来,拉住我的胳膊。
“爸,我错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跟您一起去找猪!我给您当牛做马,求您别不要我!”
他哭得像个孩子。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他的眼泪,再也无法让我心软。
我的心,已经硬如铁石。
“放手。”
我的声音很轻,但张伟却像是被电击了一样,松开了手。
我坐上了陈总的车。
车子缓缓启动,驶离了这个让我伤心透顶的家。
从后视镜里,我看到张伟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李娟站在他旁边,一脸的惊慌失措。
我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着前方的路。
秀兰,你在天上看到了吗?
我们的家,散了。
但是你放心,你的猪,我一定会找回来。
哪怕倾家荡产,哪怕走遍天涯海角。
我一定要把它们,平平安安地找回来。
跟着陈总到了城里,我被安排在他郊区的一栋别墅里。
环境清幽,有专门的保姆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陈总每天都会过来,跟我通报寻找的进展。
他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从那个模糊的标志入手,排查了全国所有相关的企业、农场、甚至是一些私人的收藏组织。
但那个标志太普通了,符合条件的目标成百上千,排查起来如同大海捞针。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往下沉。
猪贩子转手到现在,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
它们还活着吗?
会不会已经被……
我不敢再想下去。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会拿出秀兰的照片,一看就是一整夜。
“秀兰,是我没用啊……”
我一遍遍地自责。
在这期间,张伟和李娟来找过我几次。
都被陈总的保镖拦在了外面。
他们进不来,就在别墅外面等。
有一次下大雨,他们俩就在雨里站了两个多通宵。
保姆看不下去,跟我说:“老先生,要不就让他们进来吧,看样子是真心悔过了。”
我坐在窗边,看着雨中两个狼狈的身影,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真心悔过?
如果猪不值钱,他们会来吗?
如果我没有遇到陈总,他们现在恐怕还在庆祝终于甩掉了那几头“又脏又臭”的麻烦吧。
他们的悔过,不是对我,而是对那几千万的财富。
我没有心软。
陈总对此也很支持。
他说:“老先生,这种时候,您更要稳住。人性的贪婪是很可怕的,一旦让他们觉得有可乘之机,只会给寻找工作带来更多的麻烦。”
我明白他的意思。
又过了几天,事情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陈总的一个朋友,是个古董收藏家,他在一张民国时期的老照片上,看到了那个“山与波浪”的标志。
那是一个曾经在江南一带显赫一时的养殖世家——“三山堂”的堂号。
这个家族,据说专门为当时的达官显贵培育奇珍异兽,其中就包括“云梦香猪”。
只是后来家道中落,这个堂号也随之消失了。
“‘三山堂’的后人,很可能还掌握着饲养云梦香猪的方法,甚至可能一直都在秘密寻找和培育!”陈总分析道,“买走猪的人,极有可能就是他们!”
顺着这条线索,陈总很快就查到了“三山堂”的后人。
他们改了姓,现在姓“唐”,定居在邻省一个偏僻的山区,经营着一个规模不小的特种养殖场。
养殖场的标志,正是那个“山与波浪”。
找到人了!
我激动得浑身颤抖。
陈总当即决定,我们亲自过去一趟。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没有声张,只带了两个最得力的助手,开着一辆普通越野车,连夜出发。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长途跋涉,我们终于到达了那个叫“百草山庄”的养殖场。
山庄建在一片山谷里,四周都是高山,只有一条路可以进出,门口守卫森严。
我们被拦在了门外。
陈总递上名片,说是慕名而来,想跟山庄的主人唐先生谈一笔特种养殖的生意。
等了很久,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才出来,把我们带了进去。
山庄很大,里面亭台楼阁,鸟语花香,完全不像个养殖场,倒像个私人园林。
我们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客厅里,见到了山庄的主人,唐先生。
他看起来五十多岁,穿着一身中式长衫,面容清癯,眼神锐利,透着一股精明和审视。
“陈总,久仰大名。不知您大驾光临,有何指教?”唐先生开门见山。
陈总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
“唐先生客气了。我今天来,不为生意,只为寻物。”
说着,他拿出了一张照片,推到唐先生面前。
照片上,是我家那八头猪在院子里吃食的场景,是我以前用老年机拍的。
唐先生看到照片,眼神瞬间一凝,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他拿起照片看了看,淡淡地说道:“很普通的本地黑猪,有什么特别的吗?”
“唐先生是行家,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陈总直视着他的眼睛,“三山堂的云梦香猪,我想,唐先生比我更清楚它的价值。”
“三山堂?”唐先生的脸色终于变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没关系。”陈总从公文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这是我们查到的,半个月前,一辆印有贵山庄标志的货车,在邻县一个镇上的屠宰场,买走了八头猪。车牌号,交易记录,我们都有。唐先生,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唐先生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他盯着陈总,沉默了半晌,突然笑了。
“呵呵,陈总果然手眼通天,佩服。”
他承认了。
我激动地站了起来:“我的猪呢?它们在哪里?!”
唐先生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蔑。
“老先生,别激动。你的猪,在我这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一根毛都没少。”
他顿了顿,慢悠悠地说道:“没错,猪是我买的。我找了它们几十年,没想到会在一个屠夫手里碰到。这或许就是天意。”
“既然是你卖掉的,那就是无主之物,我买下来,合情合理,合法合规。你们今天找上门来,是什么意思?想把它们要回去?”
他的语气,充满了嘲讽和不屑。
陈总面色不变,说道:“唐先生,我们今天来,不是来跟您讲法律的。我们是来跟您讲道理,讲人情的。”
他指了指我。
“这八头猪,是这位老先生的亡妻留下的遗物,是他唯一的念想。他并不知道猪的真实价值,是被儿媳欺骗,才无奈卖掉的。从情理上讲,您是不是应该物归原主?”
“当然,我们不会让唐先生白忙活一场。您买猪花了多少钱,我们十倍,不,一百倍补偿给您。另外,我们还可以和您进行技术合作,共同研究和培育云梦香猪,所获利益,我们三七分,您七我三。”
陈总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丰厚。
换做任何一个商人,恐怕都无法拒绝。
但唐先生听完,却只是冷笑一声。
“陈总,你太小看我唐某人了,也太小看这云梦香猪了。”
“钱?我唐某人最不缺的就是钱。技术合作?我三山堂传承百年的秘方,需要跟你合作?”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们。
“云梦香猪,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神物,是我们家族复兴的希望。几十年前,因为一场意外,我家的种猪全部死绝,只剩下一些文字记载。我花了半辈子心血,才找到这几根独苗。你现在让我把它还给你?痴人说梦!”
他的态度,强硬而决绝。
谈判,陷入了僵局。
我的心,又一次凉了半截。
难道,真的要不回来了吗?
我看着唐先生的背影,忽然想起了秀兰跟我说过的一些话。
她说,她娘家的祖上,曾经也是养这种“香猪”的大户,后来家道中落,族人四散,只有她外婆还偷偷养着几只,传给了她。
她说,这种猪,认主。
只认第一个用心血喂养它的人。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我脑中形成。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
“唐先生,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把猪还给我。我也不跟你谈钱,不跟你谈合作。”
“我只想跟你打个赌。”
唐先生回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哦?赌什么?”
“就赌这八头猪,它们到底认谁做主人。”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把它们带出来,如果它们愿意跟你走,我二话不说,掉头就走,从此再不打扰。但如果……它们选择了我,那就请你,把它们还给我。”
唐先生愣住了。
随即,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轻蔑。
“老先生,你是在跟我讲神话故事吗?猪就是猪,而已,还认主?它们只认给它们食物的人!”
“这半个月,我用我们唐家最好的秘方饲料喂养它们,它们早就把我当成新主人了。你这个赌,根本没有任何悬念。”
“我不敢赌吗?”我反问道,“还是你怕了?怕你费尽心机得来的宝贝,根本不认你?”
我的激将法,显然起了作用。
唐先生脸色一沉。
“好!我跟你赌!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让一群为你‘演戏’的!”
他立刻吩咐管家,去把猪带到院子里。
很快,院子里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哼唧声。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我们所有人都走到了院子里。
只见八头油光发亮的黑猪,正被几个佣人从一个精致的兽栏里赶了出来。
它们看起来确实被照顾得很好,比在我家时还要肥硕一些。
但是,它们的眼神里,却透着一股焦躁和不安,不停地用鼻子嗅着空气,似乎在寻找什么。
唐先生得意地走到猪群面前,从佣人手里拿过一个食盆,里面装着香气扑鼻的特制饲料。
“来,孩子们,吃饭了。”
他把食盆放在地上。
然而,那八头猪只是闻了闻,却没有一头上前去吃,反而焦躁地在原地打转。
唐先生的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回事?平时不都抢着吃吗?”他低声呵斥佣人。
佣人也是一脸无辜。
我看着它们,眼眶湿润了。
我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向它们走去。
我没有带任何食物。
我只是张开双臂,用一种它们最熟悉的,带着家乡口音的语调,轻轻地呼唤着它们的名字。
“大黑,二黑……月牙儿……我来了。”
“我来接你们回家了。”
我的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丝颤抖。
但那八头猪,在听到我声音的瞬间,全都安静了下来。
它们猛地抬起头,黑溜溜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我。
下一秒,它们就像离弦的箭一样,疯了一般地向我冲了过来!
“老先生小心!”
陈总和他的助手都惊呼起来。
唐先生的脸上,则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冷笑。
他以为,它们是要攻击我。
然而,它们冲到我面前,却猛地停住了脚步。
它们没有攻击我,而是用它们的头,它们的身体,疯狂地蹭着我的腿,我的手。
它们发出了喜悦的,委屈的,带着呜咽的哼叫声,就像久别重逢的孩子,见到了自己的亲人。
那只叫“月牙儿”的,我最疼爱的猪,甚至用它的前蹄,搭在了我的膝盖上,用它湿漉漉的鼻子,舔着我的手背。
温热的,带着它们熟悉气息的触感,让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我蹲下身,紧紧地抱住它们。
“好孩子……我的好孩子……我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受苦了……”
眼泪,决堤而下。
整个院子,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陈总的眼睛里,闪烁着震撼和感动。
唐先生的脸上,则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呆呆地看着那群紧紧依偎在我身边,对他精心准备的食物不屑一顾的猪,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事实,胜于雄辩。
这场赌局,我赢了。
唐先生最终履行了赌约。
他的脸色很难看,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养了一辈子珍禽异兽,自认为了解它们。今天,是你给我上了一课。”
“万物有灵,或许,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它们,你带走吧。”
他摆了摆手,转身走进了屋里,背影萧索。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想通了,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的猪,回来了。
陈总立刻安排了专业的运输车,小心翼翼地把八头猪装上车。
临走前,我对着唐先生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待在车厢里,守着我的宝贝们。
它们很安静,就那么静静地趴在我脚边,仿佛知道,我们正在回家的路上。
我抚摸着它们,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满足。
秀兰,我把它们带回来了。
回到陈总的别墅,他已经为我的猪们,准备好了一个全新的“家”。
那是一个恒温恒湿,铺着柔软草垫,甚至还有独立通风系统的高级兽舍。
比我住的房间还好。
我有些哭笑不得。
“陈总,不用这么麻烦,它们住不惯这个。”
我还是按照以前的方式,给它们准备了猪草和米糠。
它们吃得格外香甜。
看着它们恢复了往日的活力,我心里的石头,才算彻底落了地。
猪找到了,但事情,还没完。
第二天,我给张伟打了个电话。
“我在城郊的清水湾别墅区,8号别墅。你和李娟,现在过来一趟。”
我的语气,依旧冰冷。
半个小时后,他们来了。
这半个多月,他们俩都憔悴了不少。
张伟瘦了一圈,胡子拉碴。
李娟的肚子,似乎更明显了一些,但她的脸上,却满是焦虑和不安。
他们看到我,都露出了既激动又畏惧的神情。
“爸……”张伟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李娟也跟着小声叫了句:“爸。”
我没有让他们进屋,就让他们站在院子里。
“猪,我找回来了。”我平淡地宣布。
他们俩的眼睛,瞬间亮了。
“真的吗?!太好了!爸,您太厉害了!”李娟抢先说道,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喜悦。
“那……那它们在哪儿?我们是不是可以……”她搓着手,眼神开始四处寻找,显然是在找猪圈。
我看着她这副样子,心中最后一点犹豫,也消失了。
我从口袋里,拿出两份文件,递到他们面前。
一份,是离婚协议书。
另一份,是财产分割和断绝父子关系的声明。
张伟和李娟都愣住了。
“爸,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张伟的声音都在发抖。
“意思很明白。”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道,“张伟,李娟,你们离婚。这套城里的房子,首付是我出的,写的是你的名字,算是我的赠予。离婚后,房子归李娟,作为她和孩子的补偿。”
“李娟,你拿了房子,以后孩子生下来,姓什么,随你。但从此以后,你和孩子,都与我张家,再无任何关系。”
“至于你,张伟。”我转向我的儿子,心如刀绞,但语气却异常坚定。
“你既然为了她,可以舍弃你母亲的遗物,可以置你父亲的感情于不顾,那你,也就不配做我张国福的儿子。”
“这份声明,你去公证一下。从此以后,我与你,断绝父子关系。我的任何财产,都与你无关。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我的话,像晴天霹雳,把他们俩都炸蒙了。
李娟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尖叫起来。
“不行!我不同意离婚!凭什么啊?!”
她急了,她要的不是一套房子,她要的是那八头猪代表的几千万财富!离了婚,她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爸!您不能这么对我!我怀着您的孙子啊!您这么做,是想让您的孙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吗?您太狠心了!”她又开始哭闹。
张伟也跪了下来,抱着我的腿。
“爸!我不要断绝关系!我不要!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您打我,骂我,怎么惩罚我都行,求您别不要我啊!爸!”
他哭得涕泗横流。
如果是以前,我或许会心软。
但现在,不会了。
有些错误,可以原谅。
但有些,不行。
他们触碰的,是我心中最神圣,最不可侵犯的底线。
是秀兰。
我冷冷地看着他们。
“狠心?当初你们逼我卖猪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自己狠心?”
“李娟,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是舍不得张伟,你是舍不得我的猪。我告诉你,就算你不离婚,那八头猪,也跟你没有一分钱关系。它们是我妻子的婚前财产,是她的遗物,属于我个人。你想都别想。”
“还有你,张伟。一个男人,连自己母亲的遗物都守护不了,连自己父亲的尊严都维护不了,只会被老婆牵着鼻子走,你有什么资格做我的儿子?”
“站起来,像个男人一样,把你该承担的责任,承担了。”
我的话,字字诛心。
李娟的哭声停了,她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她知道,她彻底没希望了。
张伟也愣住了,他看着我决绝的眼神,知道再无挽回的余地。
他慢慢地松开了手,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
“爸……我签。”
他拿起那份断绝关系的声明,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李娟见状,突然像疯了一样,从地上爬起来,冲向张伟,想去抢那份文件。
“张伟!你不能签!你签了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然而,一直站在旁边的陈总的保镖,及时上前,拦住了她。
张伟看着状若疯癫的李娟,又看了看我冰冷的脸,脸上露出了一个惨然的笑容。
他没有再犹豫,拿起笔,在那份声明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他把笔一扔,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颓然地靠在墙上。
我的心里,像是被挖走了一大块。
很疼,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但我不后悔。
长痛,不如短痛。
这个家,已经烂了。
与其在谎言和贪婪中苟延残喘,不如亲手将它打碎,重建。
李娟见大势已去,开始破口大骂。
骂我,骂我冷血无情,骂我为了几头猪就毁了自己儿子的幸福。
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我没有理她,只是对保镖说:“把他们请出去。”
保镖把他们“请”出了别墅。
院子里,终于又恢复了安静。
我站在空旷的院子里,抬头看着天。
天很蓝,云很白。
秀兰,你看到了吗?
我这么做,对吗?
没有人回答我。
只有远处兽舍里,传来几声安心的猪叫声。
事情,似乎就这么告一段落了。
我留在了陈总的别墅。
陈总说,老家的环境,已经不适合养这么珍贵的云梦香猪了,容易招来觊觎。
他帮我把老家的院子卖了,在别墅旁边,专门为我和我的猪们,建了一个占地几十亩的生态庄园。
有山,有水,有草地,完全模拟它们最原始的生存环境。
我成了这个庄园的主人。
陈总没有食言,他只取了一些猪的基因样本进行研究,并没有打扰我们的生活。
他成了我唯一的朋友,我们经常在一起喝茶,聊天。
我跟他讲我和秀兰的故事,讲这八头猪的趣事。
他听得很认真。
他说:“老先生,您和您夫人的感情,比这云...梦香猪,更珍贵。”
我笑了。
是啊。
猪是宝贝,但回忆,更是无价。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着。
我每天带着我的猪们,在庄园里散步,看着它们在草地上撒欢,在泥地里打滚,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我以为,我的后半生,就会这样度过了。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焦急的声音。
“请问,是张国福先生吗?我是市医院的护士。您的儿媳妇李娟,难产大出血,现在情况很危险,需要家属签字……我们联系不上您的儿子张伟,只能打给您了。”
我的心,猛地一揪。
李娟……要生了?
还难产?
虽然我已经决定跟他们断绝关系,但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那毕竟,是我的……孙子。
我立刻让陈总开车送我去了医院。
当我赶到手术室门口时,那里空无一人。
张伟呢?
李娟生死关头,他这个做丈夫的,跑哪里去了?
我问护士,护士说,张伟从昨天开始就联系不上了,电话关机,谁也找不到。
我的心,凉了半截。
这个不争气的!
我最终,还是在家属栏上,签下了我的名字。
手术进行了三个多小时。
当医生疲惫地走出来时,告诉我:“大人保住了,孩子也平安。是个男孩,六斤八两,很健康。”
我松了口气。
透过育婴室的玻璃,我看到了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婴儿。
我的孙子。
他的眉眼之间,竟然有几分像秀兰。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李娟被推了出来,脸色苍白如纸,还在昏迷中。
我给她安排了最好的病房,请了最好的护工。
医药费,我全付了。
做完这一切,我没有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医院。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李娟,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新出生的孩子。
回到庄园,我心乱如麻。
而就在这时,陈总接到了一个电话。
挂了电话,他的脸色,异常凝重。
“老先生,出事了。”
“找到张伟了。”
“他在邻市的一个赌场里,被人找到了。他……他把城里那套房子卖了,输光了所有的钱,还欠了一屁股高利贷。”
“他跟李娟说去外地出差,其实是躲债去了。”
“还有……他还跟放贷的人说,他父亲有一批价值连城的猪。那些人……现在可能正在想办法,打那些猪的主意。”
陈总的话,让我如坠冰窟。
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个我曾倾注了所有父爱的儿子,如今,却成了一个为了钱,可以出卖一切的赌徒。
甚至,把灾祸引向了我这里。
我看着庄园里,那八头无忧无虑的猪。
它们是祥瑞,是福气。
但同时,也成了引来豺狼的诱饵。
我走出屋子,看着远处连绵的青山,和天边绚烂的晚霞。
秀兰,你说,这真的是福气吗?
或许,这只是一场,对我人性的,漫长而残酷的考验。
而这场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我转过身,对陈总说:“加强戒备吧。有些人,是不会轻易死心的。”
我的眼神,变得和这暮色一样,深沉,而冰冷。
来源:浮生若寄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