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父亲临终前给我一块玉佩,叮嘱我危急时去北京找人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11-17 09:35 1

摘要:医院里那股来苏水味儿,混着若有若无的死气,钻进鼻孔,黏在喉咙里,怎么也咳不出去。

我爸走的那天,天阴得像一块没拧干的脏抹布。

医院里那股来苏水味儿,混着若有若无的死气,钻进鼻孔,黏在喉咙里,怎么也咳不出去。

他躺在床上,整个人已经脱了相,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撑着一层蜡黄的皮。

“进儿。”

他叫我,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我赶紧把耳朵凑过去,几乎贴到他干裂的嘴唇上。

“爸,我听着呢。”

他眼睛浑浊,却死死盯着我,像是要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我的样子刻进骨子里。

我妈和我姐在旁边小声地哭,那种压抑的、绝望的抽泣声,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在我心上磨。

“这东西,你收好。”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东西,颤巍巍地塞进我手里。

那是一块玉佩,用红绳穿着,被他的手心捂得温热。玉是好玉,油润,细腻,上面雕着什么复杂的纹路,我一时也看不清。

“爸,这是……”

“别问。”他喘了口气,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听我说。”

我攥紧了玉佩,冰凉的触感瞬间从手心传遍全身。

“要是……要是遇到过不去的坎儿,活不下去的时候……”

他停下来,剧烈地咳嗽起来,我姐赶紧给他拍背。

我妈哭着说:“老陈,别说了,别说了!你会好起来的!”

我爸却摆了摆手,眼睛仍然死死地锁定我。

“去北京。”

“找……找……”

他喉咙里咯咯作响,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脸憋得通红,眼睛瞪得老大。

“找谁?爸!你找谁?”我急了,攥着他的手。

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有“嗬嗬”的声音。

然后,他的头一歪,手一松,那双一直盯着我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彩。

爸没了。

1980年的秋天,我22岁,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葬礼办得很简单。

爸是厂里的老工人,一辈子勤勤恳懇,没得罪过谁,也没跟谁红过脸。来吊唁的,都是厂里的同事和街坊邻居。

大家说着千篇一律的安慰话。

“节哀。”

“人死不能复生。”

“你爸是个好人。”

我麻木地点头,回礼,脑子里空空荡荡,只有我爸临死前那双不甘心的眼睛。

去北京,找谁?

那个没说出口的名字,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妈哭倒了,我姐也肿着一双核桃眼。家里的天,塌了。

我把那块玉佩贴身收好,不敢让她们看见。

我怕我妈问。

我怕我姐说我爸糊涂了。

更怕的是,我自己也觉得,这像一个临终的胡话,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日子还得过。

我顶了我爸的班,进了轧钢厂,当了一名学徒工。

每天闻着刺鼻的铁锈味,听着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汗水把蓝色的工服浸得能拧出水来。

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姓李,跟我爸生前关系不错。

“小陈,好好干。”他拍着我的肩膀,“你爸是好样的,你不能给他丢脸。”

我嗯了一声,埋头抡起大锤。

我只想用汗水和疲劳,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砸碎,全都忘掉。

北京?

太远了。

像个传说。

我们这个冀北小城,离北京不过几个小时的火车,但感觉像是隔着一个世界。

我们这儿的人,一辈子最大的盼头,就是能在厂里安安稳稳干到退休,孩子能顶班,有口饭吃。

北京,那是报纸上和广播里的地方。天安门,毛主席,还有各种我们听不懂的新名词,“改革开放”。

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只想守着我妈和我姐,把这个家撑下去。

那块玉佩,被我藏在箱子底的一件旧棉袄里,我几乎要忘了它的存在。

直到“坎儿”真的来了。

第二年春天,厂里开始刮风。

风声很紧。

说是要“减员增效”,打破“大锅饭”。

厂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以前大家上班磨洋工,下班侃大山,现在一个个都跟上了弦的耗子似的,眼神里透着紧张和不安。

谁会被“减”掉?

没人知道。

人心惶惶。

李师傅偷偷把我拉到一边,塞给我一根烟。

“小陈,你得有点准备。”他压低了声音,“你年轻,没家室,又是顶班进来的,指标一下来,你这种最危险。”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

危险?

我爸在厂里干了一辈子,最后连个正式工的儿子都保不住吗?

这叫什么事儿!

“李师傅,这……这是真的?”

“八九不离十。”他叹了口气,“世道变了。现在不讲情面,讲效益了。”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李师傅的话。

如果我被辞了,我们家怎么办?

我妈身体不好,常年吃药。我姐还没出嫁。就靠我这点微薄的工资。

要是没了工作,我们娘仨就得喝西北风去。

更要命的是,我们住的这筒子楼,是厂里的房子。没了工作,房子都可能保不住。

我越想越怕,后背全是冷汗。

这,算不算我爸说的“过不去的坎儿”?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摸黑打开箱子,从那件旧棉袄里,把那块玉佩掏了出来。

月光下,玉佩泛着清冷的光。

我这才仔细看上面的花纹,不是龙,不是凤,像是一种我从没见过的花,又像是什么符号,繁复而古老。

去北京。

找……

这个念头,像一棵被压在石头底下很久的野草,疯狂地冒了出来。

去吗?

就凭着我爸一句没说完的话,一块来路不明的玉?

万一是假的呢?万一我爸就是临终前糊涂了呢?

我把钱、粮票都带走,要是找不到人,我们家这个月就得断顿。

我不敢想。

可是,不去呢?

留在这里,等着被厂里像扔垃圾一样扔出去?然后眼睁睁看着这个家垮掉?

我一夜没合眼。

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决定。

去!

赌一把!

输了,大不了回来,当个临时工,搬砖头,拉板车,怎么也能让我妈和我姐有口饭吃。

赢了呢?

我不知道赢了会怎么样。

但我爸不会害我。

这是我唯一的信念。

我没敢跟我妈和我姐说实话。

我只说厂里派我去北京学习,大概一个星期。

我妈半信半疑,“怎么这么突然?厂里怎么会派你一个学徒工去?”

“新政策,培养年轻人。”我撒谎撒得脸不红心不跳,“李师傅推荐的我。”

我姐在旁边撇撇嘴,“哥,你别是骗我们吧?北京可不是随便去的,你身上有钱吗?”

“厂里给出差补助。”我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几十块钱,这是我所有的积蓄,“你们放心吧。”

我妈这才信了,开始絮絮叨叨地给我收拾行李。

“多带件衣服,北京冷。”

“粮票带够了没?”

“出门在外,别跟人吵架。”

我听着,鼻子发酸。

临走前,我姐把我拉到一边,塞给我十块钱和几张粮票。

“哥,穷家富路。这是我的嫁妆钱,你先拿着。”

我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在北京机灵点,别被人骗了。”她红着眼圈,“早点回来。”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

我背着一个简单的帆布包,里面装着两件换洗的衣服,一个搪瓷缸子,还有我妈给我烙的几张大饼。

那块玉佩,被我用一根结实的线绳穿着,贴身挂在脖子上,藏在衬衣里面。

我踏上了开往北京的绿皮火车。

火车上挤得像个沙丁鱼罐头。

空气里混杂着汗味、烟味、泡面味,还有孩子的哭闹声。

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田野和村庄,心里七上八下。

我爸到底让我找谁?

地址呢?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致命的问题。

我爸根本没说地址!

他只说了“去北京”,然后就……

我的心凉了半截。

诺大的北京城,一千多万人,找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这不就是大海捞针吗!

我他妈的,是不是太冲动了?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真想立刻跳下车,回家去。

可是,回去了又怎么样?

我姐那十块钱,我妈那几张饼,还有她们的期盼……

我不能回去。

我把手伸进衬衣,握住那块冰凉的玉佩。

这是唯一的线索。

也许,我爸觉得,只要我到了北京,拿出这块玉佩,自然就有人认识。

只能这么想了。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开始回忆我爸临终前的每一个细节。

他的眼神,他的口型……

“找……找……”

他嘴唇动了动,好像发出了一个很轻微的音。

是什么?

“胡……”

“胡同?”

对!好像是这个音!

北京,胡同!

哪个胡同?

北京有多少胡同?成百上千!

线索还是太模糊了。

但我心里,总算有了一点点方向。

不是没头苍蝇了。

火车咣当咣当,开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广播里传来“旅客们,前方到站,北京站”的声音。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北京。

我到了。

走出火车站,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宽阔的马路,川流不息的自行车洪流,还有偶尔开过的“大屁股”公交车和伏尔加小轿车。

高大的建筑,比我们县城最高的楼还要高。

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我说不出来的、混合着煤烟和繁华的味道。

我像个土包子一样,站在广场上,茫然四顾。

接下来该怎么办?

找胡同。

可是从哪儿找起?

我拦住一个戴着红袖章的大爷,小心翼翼地问:“大爷,您好,我想打听一下,北京哪个胡同比较有名?”

大爷警惕地上下打量我一番,“你找人?”

“啊,对,找个亲戚。”

“叫什么?住哪个胡同多少号?”

“我……我忘了。”我只能硬着头皮胡扯,“就记得是个挺有名的胡同。”

大爷撇撇嘴,“北京有名的胡同多了去了。八大胡同算不算有名?”

他看我的眼神,让我脸上一热。我知道八大胡同是旧社会的烟花柳巷。

“不是不是,”我赶紧摆手,“就是那种……很古老的,住着老北京人的那种。”

“那多了。东城西城,到处都是。”大爷不耐烦地挥挥手,“自己上别处打听去。”

我碰了一鼻子灰。

看来这么问是不行的。

我找了个地方,啃了张冷饼,喝了口凉水。

脑子冷静下来了。

不能瞎撞。

我得找个地方住下,然后慢慢想办法。

我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个最便宜的小旅馆,一个大通铺,十几个人挤一间屋。

老板是个精瘦的男人,收了我一块钱押金,给了我一个床位。

“身份证件拿出来。”

我把厂里开的介绍信递过去。

他扫了一眼,就把我打发了。

我把帆布包放在枕头边,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听着屋里南腔北调的呼噜声,怎么也睡不着。

北京,我该从何处下手?

第二天,我买了一张北京地图。

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线条和名字,我头都大了。

我决定用最笨的办法。

一个一个胡同走,一个一个胡同看。

我从东城开始,骑着租来的破自行车,穿梭在迷宫一样的胡同里。

灰色的砖墙,斑驳的门楼,头顶上乱七八糟的电线,还有院子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味。

每到一个胡同口,我都会停下来,看看胡同的名字。

史家胡同,内务部街,禄米仓胡同……

这些名字,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我像个幽灵一样,在这些胡同里游荡。

看见门口坐着晒太阳的老大爷,我就凑上去,递根烟,套近乎。

“大爷,跟您打听个人。”

“谁啊?”

“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就是个老人,以前可能住这块儿。”

“嗨,你这叫我怎么打听?”

“他有个东西,是块玉佩。”我不敢把玉佩拿出来,只能比划着,“上面雕着一种特别的花。”

老大爷们要么摇头,要么把我当成骗子。

“小伙子,别想歪门邪道。好好找份工作干。”

一连三天,我跑了几十条胡同,腿都快断了,一无所获。

带出来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

我兜里只剩下不到二十块钱。

旅馆是住不起了。

那天晚上,我被老板赶了出来。

我背着帆布包,站在北京深夜的街头,风一吹,凉飕飕的。

我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我是不是错了?

我根本就不该来。

我就是一个傻子,被我爸一个临终的幻想给骗了。

我坐在路边,把头埋在膝盖里,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好想家。

想我妈,想我姐。

不知坐了多久,一个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小兄弟,没地方去?”

我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环卫工衣服的大爷,拿着个大扫帚,正看着我。

我没说话,点了点头。

“跟我来吧。”

他没多问,转身就走。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他把我带到胡同深处的一个小院里,院子里有个搭出来的小偏房。

“我叫老张,负责扫这几条街。你今晚就在这儿对付一下吧。”

屋里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但很干净。

“大爷,这……”

“没事儿。出门在外的,谁还没个难处。”他给我倒了杯热水,“看你也不像坏人。遇到什么事了?”

热气熏得我眼睛又是一酸。

我把我的事,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

当然,我隐瞒了玉佩的贵重,只说是我爸留下的一个念想,一个信物。

老张听完,抽着旱烟,半天没说话。

“大海捞针啊。”他最后说。

“是啊。”我苦笑。

“不过,”他话锋一转,“也不是完全没希望。”

我眼睛一亮,“您有办法?”

“北京城里,有种人,叫‘串儿爷’。他们消息灵通,三教九流都认识。你要是能找到他们,兴许有点门路。”

“串儿爷?”

“对。不过这些人,不好找,也不好打交道。”老张看着我,“而且,他们帮忙,是要钱的。”

钱。

我最缺的就是钱。

“大爷,北京哪儿能找活干?什么都行,只要给钱快。”

我不能白住人家的,更不能坐吃山空。

老张想了想,“这样吧。明天你跟我一起去扫街,我跟段长说说,让你当个临时工。一天能有一块五。”

“真的?太谢谢您了,张大爷!”我激动得差点给他跪下。

一块五!

这可是救命钱!

第二天,天不亮我就跟着张大爷起来扫街。

扫帚很重,灰尘呛人。

但我心里却很踏实。

至少,我能在北京活下去了。

我一边扫地,一边继续我的“寻人计划”。

我利用扫街的机会,跟胡同里的各种人打交道。

送煤的,收废品的,卖早点的……

我把我的故事,编成了一个“寻找失散多年的表叔”的版本,讲给他们听。

大多数人听完,都只是同情地摇摇头。

一个星期后,我从一个收废品的老头那里,得到了一个线索。

“你说的那种玉佩,雕着花的,”老头眯着眼睛回忆,“我好像听人说过。”

“谁?”我立刻追问。

“潘家园那边,有个摆摊的,人称‘眼镜’。他专门倒腾这些老物件,眼力毒得很。你去问问他,兴许他知道。”

潘家园!

我心头一震。

我立刻跟张大爷请了半天假,根据收废品老头的指点,坐公交车去了潘家园。

那时候的潘家园,还不是后来的大市场,就是一片自发形成的“鬼市”。

天蒙蒙亮,地上铺着一块布,上面摆着各种真真假假的老物件。

人头攒动,大家都压低了声音说话,透着一股神秘。

我转了好几圈,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那个叫“眼镜”的摊主。

他四十多岁,戴着一副瓶底厚的眼镜,正在跟一个买主讨价还价。

我耐心地等到他忙完,才凑了上去。

“老板,跟您打听个事。”

“眼镜”抬起头,镜片后面的眼睛审视地看着我。

“说。”

我深吸一口气,把脖子上的玉佩掏了出来,攥在手心里,只露出一点点。

“您见过这样的玉佩吗?”

“眼镜”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玉佩上。

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就变了。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拖到旁边没人的地方。

“这东西,你从哪儿来的?”他的声音又急又低。

我心里一紧,知道找对人了。

“我父亲留给我的。”

“你父亲?他叫什么?”

“陈建国。”我报了我爸的名字。

“眼镜”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没听过。你把玉佩给我仔细看看。”

我犹豫了一下。

“小兄弟,你信不过我?”他看出了我的顾虑,“在这潘家园,你要说不认识我‘眼镜’,但你要说不认识这块玉,那说明你不是这行里的人。”

“这玉……很有名?”

“不是有名,”他压低声音,“是‘有讲究’。这叫‘忍冬纹’,但又不是普通的忍冬纹。这是清末民初,京城里一个大户人家的家徽。”

家徽!

我爸,一个普通的轧钢厂工人,怎么会有大户人家的家徽?

“哪个大户人家?”我急切地问。

“姓陆。”

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我爸不姓陈,姓陆?

“眼镜”继续说:“陆家,当年在京城可是数一数二的商贾。绸缎庄,银号,遍布全国。可惜啊,后来……你懂的。”

我当然懂。

天翻地覆,旧时的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那……陆家现在还有人吗?”

“有。但都散了,改名换姓,谁也不敢再提当年的事。”“眼镜”看着我,“你父亲让你来北京找人?”

我点了点头。

“他给你地址了吗?”

我摇了摇头。

“眼镜”叹了口气,“那就难了。”

“不过,”他又说,“拿着这块玉,也许能找到一个人。他或许知道些什么。”

“谁?”

“一个茶馆的老板,姓秦。以前是陆家的账房先生。陆家倒了之后,他就在后海开了个小茶馆,叫‘静心阁’。他要是还活着,应该认识这块玉。”

静心阁!秦老板!

我终于有了明确的目标!

我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劲地给“眼镜”鞠躬。

“谢谢您!太谢谢您了!”

“眼镜”摆摆手,“我没帮你什么。是你这块玉,帮了你。”

他顿了顿,又告诫我:“小兄弟,人心险恶。这块玉,不到万不得已,别再拿给第二个人看。到了静心阁,你也得先摸摸底,别贸然就把东西亮出来。”

我重重地点头,“我记住了。”

我揣着这个天大的秘密,回到了张大爷的小偏房。

我一夜没睡。

我爸的形象,在我脑海里变得越来越模糊,又越来越清晰。

那个沉默寡言,每天一身油污回家的男人。

那个会在夏天晚上,给我扇扇子,赶蚊子的男人。

那个教我写字,说“人可以穷,但字不能丑”的男人。

他竟然有那样一个显赫的出身。

他为什么要隐姓埋名,在一个小小的轧钢厂里,窝囊一辈子?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第二天,我揣着身上仅剩的几块钱,去了后海。

我找到了那家叫“静心阁”的茶馆。

门脸不大,很不起眼,一块褪色的木头招牌,挂在门楣上。

我走了进去。

茶馆里很安静,只有三四桌客人,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

一个穿着对襟衫,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柜台后面,用一块布慢悠悠地擦着一个紫砂壶。

想必,他就是秦老板了。

我找了个角落坐下,要了一壶最便宜的花茶。

我不敢贸然上前。

我听着周围的客人聊天,家长里短,国家大事。

秦老板很少说话,只是偶尔给客人添水,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我坐了一整个下午,把一壶茶喝得淡而无味。

我一直在观察他。

他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老人,和蔼,平静。

但我总觉得,他那双眼睛里,藏着很多故事。

天快黑的时候,客人都走光了。

茶馆里只剩下我和秦老板。

他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打烊。

我站起身,走到柜台前。

“老板,结账。”

“一共两毛。”他头也没抬。

我把钱放在柜台上。

然后,我鼓起勇气,轻声问了一句:“老板,您这儿……认识姓陆的人吗?”

他擦拭紫砂壶的手,停顿了一下。

只有那么一瞬间,快到几乎无法察觉。

然后他抬起头,平静地看着我。

“小伙子,你找谁?”

“我……我找我父亲的一个故人。”

“你父亲?”

“他叫……陆云深。”

我说出了我从“眼镜”那里听来的、陆家当年的一个名字,我想赌一把。

秦老板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放下手里的紫砂壶,一双浑浊但精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你……再说一遍?”

“陆云深。”

他沉默了。

整个茶馆里,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过了很久,他才沙哑地开口:“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父亲。”

“你有什么证据?”

我深吸一口气,从脖子上,取下了那块玉佩,放在了柜台上。

秦老板的目光,落在玉佩上,就像被钉住了一样。

他的手,颤抖着,伸向那块玉。

他没有拿起它,只是用指尖,轻轻地抚摸着上面的“忍冬纹”。

他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是它……是它……”他喃喃自语,“二少爷……二少爷的玉佩……”

“二少爷?”

“陆云深,是陆家的二少爷。”秦老板抬起头,泪水已经流了下来,“他……他还好吗?”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父亲……上个月,已经过世了。”

秦老板身体一晃,扶住了柜台才站稳。

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孩子……苦了你了。”

那天晚上,秦老板没有关门。

他给我下了一碗面,卧了两个鸡蛋。

我狼吞虎咽地吃着,这是我来北京之后,吃得最香的一顿饭。

秦老板就坐在我对面,看着我吃,一边流泪,一边给我讲过去的事。

我爸,陆云深,真的是陆家的二少爷。

陆家在解放前是京城有名的富商。我爷爷陆敬亭思想开明,不仅把生意做得很大,还把我爸和我大伯都送去念新式学堂。

我爸天资聪颖,为人仗义,在京城的朋友圈里很有名。

那块玉佩,是他十八岁生日时,我爷爷送给他的,是陆家子孙的身份象征。

后来,时局动荡,北平和平解放。

陆家作为“大资本家”,成了被清算的对象。

家产被没收,宅子被充公。我爷爷受不了这个打击,一病不起,很快就去世了。

我大伯被划为“历史反革命”,送去劳改,后来死在了农场。

我爸当时年轻,靠着几个朋友的掩护,连夜逃出了北京。

他一路南下,改名换姓叫陈建国,最后在我们那个小城的轧钢厂落了脚,娶妻生子,成了一个最普通的工人。

他这一辈子,再也没回过北京,也再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身世。

“二少爷他……是怕连累你们啊。”秦老板擦着眼泪,“那些年,出身不好,是要命的。”

我听着,心里翻江倒海。

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我爸一辈子的沉默和隐忍。

明白了他为什么总是在深夜里,一个人坐在窗边抽烟。

他不是窝囊,他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保护我们。

“那……他让我来找您,是为了什么?”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秦老板叹了口气,“二少爷一定是算到了。世道在变,有些事,也许有转机了。”

他看着我,“你现在,是不是遇到难处了?”

我把厂里要裁员,我们家可能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的事,跟他说了一遍。

秦老板听完,沉默了很久。

“二少爷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陆家倒了之后,他还偷偷塞给我一包金叶子,让我能把这个茶馆开起来,有个活路。”

“这份恩情,我记了一辈子。”

“你放心,”他看着我,眼神坚定,“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秦伯伯,一定给你想办法。”

第二天,秦老板关了茶馆。

他换上了一身体面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带着我,七拐八拐,进了一个很深的大杂院。

院子里很乱,但最里面的一间正房,却收拾得很干净。

一个头发全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正坐在院子里,闭着眼睛听收音机里的京剧。

“方老。”秦老板恭敬地叫了一声。

老人睁开眼睛,看到秦老板,笑了。

“老秦,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顿了一下。

“这位是?”

“方老,这是我一个晚辈。”秦老板把我拉上前,“他遇到点难处,想请您帮个忙。”

秦老板把我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当然,他隐去了我爸的真实身份,只说我是他一个故人的儿子,老实本分,但在厂里要被裁员。

方老静静地听着,没说话。

我心里很紧张。

这个方老是什么人?他能帮得上我吗?

听完之后,方老看着我,问:“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陈进。”

“在哪儿个厂子?”

我报了我们厂的名字。

他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这事……不好办啊。”他慢悠悠地说,“现在全国都在搞改革,减员增效是大政策,谁也不敢对着干。”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秦老板急了,“方老,您再想想办法。这孩子,不容易……”

方老摆了摆手,示意他别急。

他看着我,又问:“小伙子,除了在厂里当工人,你还会干什么?”

我想了想,“我……我字写得还行。我爸从小就逼我练字。”

“哦?”方老来了兴趣,“写几个字我看看。”

秦老板赶紧找来纸笔。

我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写下了我爸教我最多的一首诗。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我写的是楷书,一笔一划,力求工整。

方老戴上老花镜,凑过去,仔仔细细地看。

他看了很久。

“这字……有风骨。”他点了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赞许。

“有点你父亲当年的影子。”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

但我听见了。

秦老板也听见了。

我们俩对视一眼,心里都掀起了巨浪。

他认识我爸!

方老放下我的字,摘下眼镜,叹了口气。

“云深他……还好吗?”

他竟然直呼我爸的名字!

秦老板再也忍不住了,激动地问:“方老,您……您认识二少爷?”

方老看了看秦老板,又看了看我,眼神复杂。

“何止是认识。”

“当年,要不是他,我这条命,早就没了。”

原来,这位方老,当年也是京城里的一个热血青年。因为参加学生运动,被当时的政府通缉。是我爸冒着巨大的风险,把他藏在陆家的地窖里,躲过了一劫,还资助他去了延安。

解放后,方老成了我们那个省里的一位领导干部。前几年退下来,才回到北京养老。

只是,他和我爸,从此断了联系。

他也不知道,当年的陆二少爷,就隐姓埋名地生活在他管辖的省份里。

“他……他怎么不来找我啊!”方老捶着自己的腿,老泪纵横,“他但凡来找我,何至于……何至于在轧钢厂里,干一辈子苦力!”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只能说:“我爸,他怕给您添麻烦。”

“麻烦?!”方老声音都变了,“这是什么话!我们是过命的交情啊!”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无比沉重。

过了很久,方老才平复下来。

他擦了擦眼泪,对我说:“孩子,你父亲的恩,我这辈子都报不完。你的事,我管定了。”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只说了几句话。

“喂,我是方正。……对,我有点事。……冀北轧钢厂,有个叫陈进的年轻人。……对,陈旧的陈,进去的进。……这小伙子不错,有文化,脑子活。你们厂里不是缺个管宣传的吗?我看他就挺合适。……嗯,你们研究一下。……好。”

他挂了电话。

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

他看着我,说:“回去吧。等消息。”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就……解决了?

我晕晕乎乎地跟着秦老板,走出了那个大杂院。

“秦伯伯,那位方老……他……”

“方老以前是省委的副书记。”秦老板拍了拍我的肩膀,感慨万千,“你爸,真是交下了一个好朋友啊。”

我回到张大爷的小偏房,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

这一切,像做梦一样。

一块玉佩,一个临终的嘱托,竟然牵扯出这么多尘封的往事,也改变了我的命运。

三天后,我接到了李师傅从厂里打来的长途电话。

电话里,他的声音激动得发抖。

“小陈!你小子可以啊!你什么时候认识省里的大领导了?”

“啊?”

“别装了!厂长今天亲自找我谈话,说上面打了招呼,要把你调到厂委宣传科,当干事!还说要重点培养你!”

“宣传科?!”

“对啊!坐办公室,写写画画,不用再下车间了!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的好地方!你小子,真是深藏不露啊!”

我握着电话,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是方老。

是他那个电话,起了作用。

我的人生,真的被改变了。

我在北京又待了两天。

我去向“眼镜”道了谢,给了他二十块钱,他没要。

他说:“这是缘分,不是买卖。”

我去向张大爷告别,把身上剩下的钱都塞给了他。

他推辞了半天,最后只收了五块钱。

他说:“小兄弟,以后有出息了,别忘了咱扫大街的就行。”

最后,我去了秦老板的茶馆。

他给我准备了一桌好菜。

我们爷俩,喝了点酒。

“孩子,以后有什么打算?”他问我。

“我想……把我妈和我姐,都接到北京来。”我说。

这是我这两天,深思熟虑的结果。

我爸一辈子没能回来,我想替他,完成这个心愿。

而且,我也想留在这里。

这个城市,埋藏着我父亲的青春,也开启了我的未来。

秦老板欣慰地点了点头。

“好,好啊。你父亲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他从柜台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裹,递给我。

“这是你父亲当年留在我这里的东西,你带回去吧。”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泛黄的地契,和几根小小的金条。

“这是……陆家在后海的一处老宅子。当年没被查抄,因为记在了我的名下。”秦老板说,“二少爷当年逃走的时候,让我替他保管。他说,万一有一天,陆家还有后人回来,这就是他们的根。”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地契,手抖得厉害。

根。

我爸一辈子都在流浪,但他给我,给这个家,留下了一个根。

一个在北京的根。

临走前,方老又见了我一面。

他给了我一个地址和电话。

“这是我在北京的住址。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

他看着我,就像看着自己的亲孙子。

“你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你也要像他一样,堂堂正正地做人,清清白白地做事。”

我重重地点了下头。

“方爷爷,我记住了。”

我坐上了回程的火车。

同样是绿皮火车,同样是拥挤的车厢。

但我的心情,已经完全不同。

来的时候,我满心迷茫和恐惧。

回去的时候,我揣着一个家族的秘密,一个父亲的过往,和一个崭新的未来。

我握着胸口那块温热的玉佩。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块玉。

这是我父亲用一生的隐忍和沉默,留给我最宝贵的遗产。

它告诉我,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它也指引我,要到哪里去。

火车窗外,太阳升起来了。

金色的阳光,洒满了大地。

1981年的春天,真的来了。

来源:一遍真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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