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八年、结婚五年的男人,此刻的脸庞陌生得让我心头发冷。
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像五座山,压在茶几上。
周成把笔往我面前一推,下巴抬得像个得胜的将军。
“林晚,签了吧。”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房子、车子、存款,都归我。你带着念念净身出户。”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八年、结婚五年的男人,此刻的脸庞陌生得让我心头发冷。
他凭什么?
就凭这五年我没上班,在家带孩子,成了他口中那个“与社会脱节”的黄脸婆?
“周成,你真的一点旧情都不念?”我的声音在抖。
他嗤笑一声,靠在沙发里,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
“情?林晚你跟我谈情?”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穿的什么?用的什么?哪样不是我给的?离了我,你连瓶酱油都不知道去哪儿打。”
婆婆从厨房里端着一盘水果出来,恰好听到这句,立刻像个找到组织的士兵,火力全开。
“就是!我们周成现在是公司总监,要脸面的!你带出去,我们都嫌丢人!”
她把果盘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眼神里的鄙夷像刀子。
“一个不挣钱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要这要那?让你带走孩子,都是我们家发善心了!”
我女儿念念,才四岁,似乎感觉到了客厅里冰冷的气氛,从房间里跑出来,怯生生地拉住我的衣角。
“妈妈……”
我深吸一口气,把涌到眼眶的泪水逼回去。
我不能在孩子面前哭。
我看着周成那张志得意满的脸,和他母亲如出一辙的刻薄。
心,一瞬间就死了。
哀莫大于心死,原来是这种感觉。
不是撕心裂肺的疼,而是一种彻骨的、麻木的凉。
也好。
这样也好。
我拿起笔,没再看协议上的条款。
我知道,那上面写的每一个字,都是对我的羞辱。
刷刷刷。
我签下自己的名字,“林晚”。
那两个字,我写得用力极了,几乎要划破纸张。
“行了?”我把笔扔在桌上。
周成显然没料到我这么干脆,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讥讽笑容。
“算你识相。”
他拿起协议,吹了吹根本没干的墨迹,宝贝似的收好。
“别忘了,你只有二十四小时。明天这个时候,我不希望在这个房子里看到你。”
我没理他。
我转身,蹲下,抱起念念。
“念念,我们去收拾东西,妈妈带你去个新家。”
念念似懂非懂,搂着我的脖子,小声问:“爸爸和奶奶不去吗?”
“他们有自己的家。”我说。
回到房间,我只有一个行李箱。
打开衣柜,里面满满当当。
那些衣服,大多是周成淘汰给我的审美。他说,女人在家,穿那么好看给谁看?舒服就行。
于是,我的衣柜里,塞满了各种过时的、宽松的、甚至起球的家居服。
只有几件压在箱底的职业装,还是我结婚前买的。
我把那几件压箱底的西装、衬衫拿出来,一件件叠好。
其他的,我一件都没碰。
这些沾染了五年卑微气息的破布,我嫌脏。
我只带走了我和念念的几件换洗衣物,还有我的毕业证、学位证,以及压在书底下的一张旧设计图。
那是我的毕业设计,拿过金奖。
周成曾指着它说:“画这些花里胡哨的有什么用?能当饭吃?”
现在,我希望它能。
拉着行李箱走出房门时,婆婆正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电视声音开得巨大。
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周成靠在门框上,抱着臂,像在欣赏一出他亲自导演的好戏。
“林晚,别怪我没提醒你。外面不好混,你一个脱离社会五年的女人,带着个拖油瓶,能干嘛?到时候哭着回来求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阳光从他背后的窗户照进来,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却显得格外刺眼。
我笑了。
“周成,你放心。”
“就算我出去要饭,我的碗,也绝对不会伸到你面前。”
“还有,别叫我女儿拖油瓶。她是我唯一的宝贝。”
说完,我拉着念念,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个我曾以为是“家”的牢笼。
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
隔绝了八年的青春。
也隔绝了所有的不堪。
我带着念念,在市中心一个老旧的城中村里,租下了一个十平米的单间。
没有窗户,终年不见阳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一个月租金,三百块。
我身上所有的钱,加起来不到两千。是结婚前存的私房钱。
交了三个月押一付一,瞬间就见底了。
念念大概是第一次住这样的地方,小脸上满是新奇和不安。
“妈妈,这里好黑呀。”
我打开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木板床。
我把行李箱放在墙角,抱起她,让她坐在床上。
“念念乖,我们暂时住在这里,等妈妈赚了钱,就给你换个带大阳台的漂亮房子,好不好?”
“好!”念念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孩子气的信任,是我唯一的救赎。
安顿好念念,我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找工作,而是去楼下的小卖部,买了一桶最便宜的泡面。
热水冲下去,熟悉的香气冒出来。
我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我坐在床边,看着墙壁上斑驳的霉点,脑子里一片空白。
周成的话像魔咒一样,在耳边盘旋。
“离了我,你活不下去。”
“一个脱离社会五年的女人,能干嘛?”
是啊,我能干嘛?
我大学学的是室内设计,毕业后也曾在一家小有名气的设计公司工作过。
那时候的我,穿着干练的职业装,踩着高跟鞋,在工地上和施工队吵得面红耳赤,在客户面前侃侃而谈。
我也曾对未来充满幻想,想成为一名出色的设计师。
可是,结婚后,周成说,女人家家的,别那么拼,我养你。
婆婆说,家里总要有人照顾,你那点工资,还不够请保姆的。
于是,我信了他们的鬼话,辞了职,洗手作羹汤。
五年。
整整五年。
我从一个独立自信的职业女性,变成了一个围着灶台和孩子打转的家庭主妇。
我的世界,只剩下巴掌大的天空。
我甚至快要忘记,CAD的快捷键是什么,3DMAX的渲染参数怎么调。
我真的……废了吗?
我不敢想下去。
我怕自己连拿起筷子的力气都没有。
“妈妈,吃面面。”
念念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小手举着她的塑料小叉子,叉起一根面条,递到我嘴边。
看着她清澈的眼睛,我心头一酸。
我不能倒下。
为了念念,我也要站起来。
我张开嘴,把那根已经有些坨了的面条吃了下去。
很咸。
咸得发苦。
第二天,我把念念暂时托付给隔壁一个同样是单亲妈妈的大姐,换上了我唯一一套体面的职业装,出门找工作。
简历是我用手机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
工作经历那一栏,五年空白,像一个巨大的嘲讽。
我跑了一整天,跑了十几家设计公司。
结果,可想而知。
要么,是看到我简历上的五年空白,直接拒绝。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需要的是能立刻上手的熟手。”
要么,是听到我有个四岁的孩子需要照顾,面露难色。
“我们这行加班是常态,你这情况……恐怕不方便吧?”
甚至还有个面试官,上下打量着我,眼神轻佻。
“林小姐,你这个年纪,又这么久没工作,想拿高薪,可得拿出点‘诚意’啊。”
他的“诚意”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我抓起桌上的水杯,直接泼在了他那张油腻的脸上。
“滚!”
我冲出那栋写字楼,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这个城市的繁华,与我格格不入。
我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往回走。
路过一家面包店,闻到里面飘出的香味,我才想起,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我摸了摸口袋,只剩下几枚硬币。
我走进店里,买了一个最便宜的打折面包。
回到那个潮湿的小房间,隔壁大姐已经把念念送了回来。
念念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痕。
大姐告诉我,念念一下午都在哭着找妈妈。
我心疼得像是被针扎。
我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地啃着冰冷干硬的面包。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一滴,一滴,砸在面包上。
我到底在坚持什么?
回去求周成吗?
不。
那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我掐灭了。
我不想让我的女儿,看到一个摇尾乞怜的妈妈。
哭够了,我擦干眼泪。
路要自己走。
既然设计公司这条路走不通,那我就换一条。
我打开手机,开始在网上搜索。
销售、服务员、收银员……
只要能挣钱,只要能让我和念念活下去,什么都行。
最后,我找到了一份在火锅店做服务员的工作。
包吃住,底薪三千,加提成。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惠。
第二天,我就去上了班。
火锅店的活儿,又脏又累。
每天从上午十点,忙到凌晨两点。
端盘子、收拾桌子、被喝醉的客人刁难……
一天下来,腰都直不起来。
手上被烫出好几个泡,脚底也磨出了血。
最难熬的,是想念念念。
我把她送进了一家最便宜的私立幼儿园。
每天下班,她已经睡了。
每天上班,她还没醒。
我们母女俩,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
有一次,我半夜回到家,发现念念发高烧,烧得满脸通红,说胡话。
我吓得魂飞魄散,抱着她就往医院跑。
凌晨三点的街头,空无一人,我根本打不到车。
我只能抱着滚烫的女儿,在寒风里,一步一步地往几公里外的医院走。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我恨周成。
也恨我自己。
到了医院,挂号、缴费、化验、打点滴。
我口袋里那点刚发的工资,瞬间就空了。
看着念念在病床上因为打针而痛苦哭泣的小脸,我心如刀割。
我坐在病床边,握着她冰凉的小手,守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念念退了烧。
我却累得几乎虚脱。
医生说,孩子是营养不良,加上着凉,抵抗力太差。
营养不良。
这四个字,像四根钢针,扎进我的心里。
我这个当妈的,连让孩子吃饱穿暖都做不到。
我算什么妈妈?
从医院出来,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做服务员,只能糊口。
我想要给我和念念一个未来。
我必须,回到我的专业上来。
我辞掉了火锅店的工作。
用身上仅剩的几百块钱,买了一台二手的旧电脑。
然后,我开始在网上接一些最便宜的设计私活。
一张海报,五十块。
一个logo,一百块。
一个简单的家装平面图,两百块。
为了抢单,我把价格压到最低。
为了赶稿,我通宵达退。
白天照顾念念,晚上就是我的工作时间。
困了,就用冷水泼脸。
饿了,就啃最硬的馒头。
那台破电脑,卡得像老牛拉车。
做一个渲染,经常要一整晚。
有时候做到一半,电脑死机,一切都要重来。
有好几次,我崩溃得想把电脑砸了。
可是,看看身边熟睡的念念,我又把拳头收了回来。
我没有资格崩溃。
我必须坚持。
我开始疯狂地学习。
把大学时的专业书,一本本翻出来重新看。
在网上找各种免费的教程,学习最新的设计软件和行业动态。
那五年被我丢掉的东西,我要一点一点,全部捡回来。
第一个月,我挣了八百块。
第二个月,一千五。
第三个月,三千。
虽然不多,但我看到了希望。
我用赚来的钱,给念念买了新衣服,买了她最爱吃的草莓。
看着她开心的笑脸,我觉得一切都值了。
日子虽然清苦,但我和念念都很开心。
我们相依为命,每一天都充满了奔头。
偶尔,周成会打来电话。
语气一如既往地高高在上。
“林晚,怎么样?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吧?”
“我早就说过,你离了我就活不了。”
“你要是现在跪下来求我,说不定我心情好,还能让你回来当个保姆。”
我连一个字都懒得跟他说,直接挂断。
然后拉黑。
这种人,多听一秒他的声音,我都觉得恶心。
我没有时间跟他废话。
我的时间,很宝贵。
转机,发生在我接私活的半年后。
那天,我在一个设计师论坛上,看到一个帖子。
一个叫“老K”的甲方,吐槽他找的设计师做的方案,一塌糊涂。
他要的是一个新中式风格的茶室设计,要求有禅意,有格调,但又不能太沉闷。
他贴出了几个设计师的废稿。
我一看,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那些设计师,要么是堆砌了太多中式元素,显得俗气。
要么是玩极简,又显得太过清冷,没有烟火气。
我鬼使神差地,在那位“老K”的帖子下面留了言。
我没有直接说我能做,而是分析了那几份废稿的问题所在,然后提出了我的思路。
比如,如何利用光影来营造禅意,如何用现代材质去碰撞传统元素,如何通过动线设计来增加空间的趣味性。
我洋洋洒洒写了上千字。
写完,我就没再管了。
毕竟,网上吹牛的人多了去了。
没想到,第二天,我收到了一个私信。
是那个“老K”。
“有点意思。你也是做设计的?”
我心里一动。
“是的。”
“把你作品发我看看。”
作品?
我哪有什么像样的作品。
那些五十一百的单子,根本拿不出手。
我犹豫了。
这是个机会,但我也可能因为拿不出作品而失去它。
怎么办?
我忽然想起了我压在箱底的那张毕业设计图。
那是一个以“光与影”为主题的小户型改造方案。
虽然是学生时期的作品,但里面倾注了我当时所有的心血和灵感。
我咬咬牙,把那张设计图的高清扫描件,发了过去。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半个小时后,对方回了消息。
只有三个字。
“开个价。”
我看到这三个字,手都抖了。
成了!
我强忍着激动,回道:“您先看看方案,满意了再谈价格。”
“不用,我相信我的眼光。也相信一个能把学生作品保留这么久的人,对设计的态度。”
“这个茶室,你来设计。预算三十万,设计费百分之十,三万块。预付一半。敢不敢接?”
三万!
我当时脑子“嗡”的一声。
三万块,是我在火锅店辛辛苦苦干一年都拿不到的工资。
我几乎是颤抖着打下那两个字。
“敢接。”
“好。把账号给我。”
很快,我的手机收到一条银行短信。
您的账户尾号xxxx,入账15000.00元。
我盯着那串数字,看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我抱着念念,哭得像个孩子。
念念被我吓到了,用小手给我擦眼泪。
“妈妈不哭,不哭……”
我笑着,流着泪,紧紧地抱着她。
“妈妈没哭,妈妈是高兴。”
这是我离开周成后,靠自己赚到的第一笔“巨款”。
它不仅是钱,更是希望,是尊严,是我重新站起来的号角。
我用这笔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家。
我带着念念,搬出了那个潮湿阴暗的城中村。
我们在一个普通小区里,租了一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
虽然不大,但有阳光,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
我还给念念买了一张属于她自己的小床。
搬家那天,念念在洒满阳光的客厅里跑来跑去,笑得咯咯响。
“妈妈,我们有新家啦!”
我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小花园,感觉人生豁然开朗。
接下来,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这个茶室项目里。
我没日没夜地画图,查资料,做模型。
为了找到最合适的材料,我挺着大太阳,跑遍了整个城市的建材市场。
为了一个细节,我能跟甲方“老K”在电话里讨论到半夜。
老K是个很挑剔的人,但他也很专业。
他能看懂我的设计,也尊重我的想法。
我们之间,更像是伯牙与子期,合作得非常愉快。
一个月后,我交出了最终的设计方案。
老K看完,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在电话里对我说:“林晚,你天生就是干这行的。”
“这个茶室,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项目顺利落地。
茶室开业那天,老K邀请我过去。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本人。
一个四十多岁,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
他给我介绍了很多朋友,都是圈内有头有脸的人物。
“各位,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茶室的设计师,林晚。”
“别看她年轻,本事可大着呢!我这个挑剔鬼,都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在众人的赞誉声中,我有些局促,但更多的是自豪。
我看到,我的设计,不再是纸上的图画,而是变成了可以触摸、可以感受的真实空间。
客人们在其中品茶、交谈,脸上都带着惬意的表情。
那一刻,我找到了我工作的意义。
也找回了曾经的自己。
老K成了我的贵人。
他把我的作品发在了朋友圈,给我带来了更多的客户。
我的名气,在小范围内,渐渐传开。
我的收费,也从几千,涨到几万,再到十几万。
我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
一开始,只有我一个人。
后来,我招了第一个助理。
再后来,我的工作室,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设计公司。
我从那个十平米的阴暗单间,搬进了宽敞明亮的办公室。
我给念念换了最好的国际幼儿园。
我给她买了漂亮的公主裙,也给自己添置了得体的职业装。
我不用再为几百块的房租发愁,也不用再因为孩子生病而恐慌。
我终于可以,挺直腰杆,靠自己的能力,给我和女儿一个安稳的生活。
这三年,我忙得像个陀螺。
我几乎没有休息日,每天都在工作、学习、见客户。
我瘦了,但也更精神了。
我的眼神,不再是以前的迷茫和卑微,而是充满了坚定和自信。
我很少会想起周成。
那个男人,连同那段不堪的婚姻,已经被我打包扔进了记忆的垃圾桶。
我以为,我们的人生,再也不会有交集。
直到那天。
我公司的前台告诉我,有一个叫“宏远建设”的公司,想跟我们谈一个合作。
项目很大。
是一个高端度假村的整体室内设计。
项目总金额,上亿。
设计费,也是千万级别。
这是我公司成立以来,接到的最大的一个单子。
我非常重视。
我亲自带队,准备了整整一个星期。
约好见面的那天,我穿着一身干练的白色西装,走进了会议室。
对方的人,已经到了。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些油腻的中年男人。
他看到我,立刻站起来,热情地伸出手。
“您好您好,您就是林晚林总吧?久仰大名!我是宏远建设的项目总监,我叫……”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身后,站着一个我无比熟悉的身影。
周成。
他也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人模狗样。
只是,他不再是主角。
他站在那个总监的身后,手里拿着文件,像个跟班。
我们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在短短几秒钟内,经历了震惊、错愕、难以置信,最后,变成了一种混杂着羞耻和尴尬的苍白。
他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个项目总监,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
“林总?这位是……?”
我收回目光,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
我甚至,对他露出了一个标准的、职业的微笑。
“不认识。”
我淡淡地说。
然后,我绕过他,走到主位上,坐下。
“王总监,我们开始吧。”
我的声音,冷静得连我自己都惊讶。
没有激动,没有快意,甚至没有一丝恨意。
就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周成僵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那个王总监大概也看出了点什么,尴尬地咳嗽了两声,狠狠地瞪了周成一眼。
“还不快把资料给林总递过去!愣着干什么!”
周成这才如梦初醒,慌乱地把手里的文件递给我。
他的手,在抖。
指尖碰到我的时候,他像触电一样缩了回去。
我没看他,径直翻开文件。
“王总监,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关于贵公司提出的初步方案,我有几个问题。”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成了整个会议室的主导。
我条理清晰地指出了他们方案里的各种问题。
从设计理念的陈旧,到材料运用的不合理,再到预算分配的漏洞百出。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抽在宏远建设的脸上。
也抽在周成的脸上。
他站在王总监身后,头越埋越低,几乎要缩到桌子底下去。
我能感觉到,他如芒在背。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一定在想,这怎么可能?
这个三年前被他扫地出门、断言活不下去的女人,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他需要仰望的甲方“爸爸”?
这个他曾经鄙夷为“与社会脱节”的黄脸婆,怎么会对他的专业领域,指点江山,说得他哑口无言?
很讽刺,不是吗?
当年,他说我连酱油都不知道去哪儿打。
现在,我却在决定着他几千万的生意。
会议结束。
王总监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不停地跟我道歉,保证回去一定重新修改方案。
“林总,您放心,我们一定按照您的要求,改到您满意为止!”
我合上文件,站起身。
“王总监,方案先不急。”
“我更关心的是,执行团队的专业性。”
我的目光,状似无意地,落在了周成身上。
“比如这位……先生。”
“我看他在会议全程,除了递文件,好像并没有发表任何专业意见。”
“我有点怀疑,贵公司的团队,是否具备承接我们这个项目的能力。”
我的话,说得很轻,但分量极重。
王总监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立刻转头,对着周成就是一顿痛骂。
“周成!你是怎么做事的!开会前我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好好表现!你呢!跟个木头一样杵在那儿!公司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周成被骂得狗血淋头,脸色惨白,却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他只是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悔恨,有不甘,甚至还有一丝……祈求?
真可笑。
我移开视线,对王总监说:“王总监,我们是第一次合作,我希望看到的是诚意和实力。”
“至于方案……下周三之前,我看不到满意的版本,我们可能就要考虑其他的合作方了。”
说完,我不再停留,转身走出了会议室。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周成那可怜的自尊上。
回到办公室,助理小陈给我端来一杯咖啡。
“林总,您今天气场两米八!太帅了!”
她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那个宏远的,被您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尤其是他们那个叫周成的,脸都绿了。”
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很苦,但回甘。
“对了林总,”小陈忽然想起什么,“刚才宏远的王总监打电话过来,说想晚上请您吃个饭,跟您赔罪。”
“我说您没空,给推了。”
“推得好。”我点点头。
我没兴趣跟他们吃饭。
更没兴趣看周成那张脸。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晚上我开车去幼儿园接念念,在停车场,又看到了周成。
他靠在他的车边,看起来像是在等我。
他的车,还是三年前那辆宝马。
而我的车,已经换成了一辆更适合带孩子、也更安全的保时捷卡宴。
他看到我,立刻掐了烟,快步走过来。
“林晚。”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把念念抱进儿童安全座椅,关上车门,才转身看他。
“有事?”我问。
“我……我们能谈谈吗?”他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
这副样子,和他三年前的不可一世,判若两人。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我说完,就准备上车。
“林晚!”他急了,一把拉住我的车门。
“就几分钟!求你了!”
“求”这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真是稀奇。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好。我给你三分钟。”
他似乎没想到我这么干脆,愣了一下,才组织语言。
“林晚,我……我没想到……你现在……”
他“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没想到我没饿死,还活得人模狗样,是吗?”我替他说了。
他脸色一白,尴尬地点点头。
“我承认,当年是我不对。是我混蛋,是我狗眼看人低。”
他开始扇自己的耳光,虽然力道很轻。
“林晚,你看在念念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
“我们……我们复婚吧?”
我差点笑出声。
复婚?
他是怎么有脸说出这两个字的?
“周成,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你以为我今天站在这里,是来听你讲笑话的?”
他急切地解释:“我不是开玩笑!我是真心的!林晚,我知道错了!这三年,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我妈身体越来越差,天天跟我吵。后来我投资失败,亏了一大笔钱,公司里的位置也一落千丈,从总监降到了项目经理……”
“我才知道,没有你,家里乱成一团糟。我才明白,你有多重要。”
他说得声情并茂,眼眶都红了。
要不是我太了解他,差点就信了。
他怀念的,根本不是我。
而是那个免费的保姆,那个能让他回家就吃上热饭、穿上干净衣服的工具人。
现在,他看到我有了利用价值,又想故技重施。
“所以呢?”我打断他的“深情”忏悔。
“你过得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以为你现在跑来卖惨,我就会心软,然后把几千万的项目拱手相让,再回去给你当牛做马?”
“周成,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的女人都跟你妈一样蠢?”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戳穿了他所有的伪装。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林晚!你别给脸不要脸!”
他终于装不下去了,露出了本来面目。
“你不就是开了个破公司,挣了两个臭钱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别忘了,你是我前妻!你今天的一切,说不定就是靠跟哪个野男人……”
“啪!”
我一个耳光,狠狠地甩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巴掌,我用尽了全力。
比他自己扇的,响亮多了。
“周成,收起你那套恶心的说辞。”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第一,我现在的一切,都是我自己一分一毫挣来的。跟你,跟任何男人,都没有关系。”
“第二,我们已经离婚了。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我逼近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别再让我看到你。否则,我不介意让整个行业的人都知道,宏远建设的项目经理,是个什么货色。”
他被我眼里的狠厉震慑住了,捂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拉开车门,上车,发动引擎。
车子从他身边驶过的时候,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像一条被主人抛弃的丧家之犬。
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甚至觉得,有点无趣。
原来,我曾经以为需要用尽一生力气去完成的“复仇”,在真正实现的那一刻,是如此的平淡。
因为,当你站得足够高,回头再看山脚下那些曾经绊倒你的石子时,你会发现,它们是那么的渺小,甚至不值得你再多看一眼。
我的战场,早已不在那里了。
回到家,我给念念讲完睡前故事。
她抱着我的胳膊,奶声奶气地问:“妈妈,今天那个叔叔是谁呀?”
“一个不重要的人。”我亲了亲她的额头。
“妈妈,我今天在幼儿园,画了一幅画。”
“画的什么呀?”
“画了妈妈,还有念念,还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房子。房子里有阳光,还有花。”
她说着,在我怀里沉沉睡去。
我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心里一片柔软。
这,才是我奋斗的全部意义。
第二天,我让助理通知宏远建设。
他们的方案,被否了。
合作,取消。
我甚至懒得去想,周成会是什么下场。
被开除?被降职?
与我何干。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要带着我的团队,去创造更多更美的“房子”。
那些充满了阳光和花的房子。
又过了几个月,我从老K那里听说,宏远建设因为几个项目连续出问题,资金链断裂,已经快要破产了。
周成也被公司开除了。
听说,他为了还债,把当年那套房子和车子都卖了。
他母亲受不了这个打击,中风住院了。
他现在,租住在一个和我当年差不多的城中村里,靠打零工度日。
老K在电话里感慨:“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我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挂了电话,我走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
三年前,我也是这万家灯火中,最不起眼、最绝望的一点微光。
而现在,我站在这里,俯瞰着这一切。
我没有去嘲笑周成的落魄。
因为我所有的努力,都不是为了向他证明什么。
而是为了向我自己证明。
证明我可以。
证明一个女人,就算跌入谷底,也能靠自己的双手,重新爬起来,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手机响了,是念念幼儿园老师发来的视频。
视频里,念念穿着漂亮的公主裙,在舞台上自信地跳着舞。
她的笑容,比窗外所有的灯火,都要灿烂。
我笑了。
这,就是我最好的作品。
也是我全部的江山。
来源:一遍真命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