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爸,一个我记事起就没掉过一滴眼泪的男人,被他亲哥哥,我的大伯,狠狠扇了一耳光。
我爸,一个我记事起就没掉过一滴眼泪的男人,被他亲哥哥,我的大伯,狠狠扇了一耳光。
那个耳光清脆、响亮,在挤满了人的老屋客厅里,炸开一团死寂。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我妈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捂着嘴,惊恐地看着我爸脸上迅速浮现的五道指痕。
我爸没动,甚至没去摸一下火辣辣的脸颊。
他的身体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只有胸膛在剧烈地起伏,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震惊,然后是不可置信,最后,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种混杂着屈辱和心死的灰败。
而打人的大伯,手还扬在半空,手掌因用力而涨得通红。
他喘着粗气,眼神凶狠,仿佛我爸不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老三!我告诉你!这钱,你一分都别想独吞!不然我跟你没完!”他咆哮着,唾沫星子喷了我爸一脸。
周围,是我的二伯、我的大姑、我的小叔,还有他们的配偶,我的堂哥堂姐们。
他们像一群围猎的狼,眼神里闪烁着贪婪、嫉妒和理所当然的凶光。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我爸说一句话。
没有一个人觉得,兄长打弟弟,是为了钱,是一件多么荒唐、多么无耻的事情。
那一刻,我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我知道,这个家,也完了。
这一切的根源,都始于三个月前,那张贴在村口的,红色的拆迁公告。
我们家在城郊,那片老宅子,是我爷爷奶奶留下的。
几十年来,城市不断扩张,终于,扩张到了我们这个被遗忘的角落。
拆迁,意味着一笔巨款。
按照政策,我们家的老宅,连地带房,再加上各种补贴,总共能拿到三百六十万。
三百六十万。
这个数字,对于我们这个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家庭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我爸妈一辈子省吃俭用,供我读完大学,家里存款不过十来万。
这笔钱,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
消息传来的那天,我爸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他拉着我妈的手,在院子里一遍遍地规划着未来。
“老婆子,等钱下来,咱们先把欠的债还了。”
“再给你买几件好衣服,你跟我苦了一辈子,没穿过啥像样的。”
“还有小远,他要结婚,得给他准备婚房,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
“剩下的钱,咱们存起来,养老就够了。”
我妈听着,眼角带笑,不住地点头,泪水却悄悄滑落。
我躲在门后,看着他们斑白的头发和布满老茧的双手,心里又酸又甜。
他们太苦了,终于等来了好日子。
然而,我们都高兴得太早了。
我们忘了,这世上,有一种恶,叫见不得别人好。
尤其,当这个人是你的亲人时。
拆迁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了整个家族。
最先找上门的是大伯。
大伯拎着两瓶酒,一袋水果,笑得满脸褶子。
“老三,听说家里要拆迁了?大好事啊!”
我爸憨厚地笑着,赶紧让他进屋,又是倒茶又是拿烟。
“是啊,哥,托政府的福。”
大伯一屁股坐下,开门见山:“老三啊,你看,这老宅子,是咱爸妈留下的。咱爸妈有四个儿子一个闺女,按理说,这财产,得是五家平分啊。”
我爸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哥,你这话是啥意思?当初分家的时候,爸妈说得清清楚楚,老宅子归我,我负责给他们养老送终。你们几家,都在外面盖了新房,拿了宅基地。”
“话是这么说,”大伯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说,“可那时候谁知道这破房子能值这么多钱?此一时彼一时的嘛。再说了,给爸妈养老,那是我们每个子女的义务,怎么能算你一个人的功劳?”
我妈在旁边听着,脸色也沉了下来。
“大哥,话不能这么说。爸妈在世的时候,你们一年到头回来看过几次?生病住院,是谁在跟前伺候?端屎端尿的活,你们谁干过?”
大伯脸一红,随即又梗着脖子嚷嚷起来:“弟妹,你这话就没意思了。我们不在跟前,但我们心里惦记着啊!再说了,我们不也是为了生活奔波吗?不像你们,守着一亩三分地,清闲!”
我当时在房间里写毕业论文,听到这话,气得差点把电脑砸了。
什么叫清闲?
我爸每天凌晨四点起床去批发市场进菜,我妈守着一个小菜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风雨无阻。
他们的辛苦,到了大伯嘴里,就成了“清闲”?
那天,大伯最终是不欢而散。
我爸气得晚饭都没吃,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抽闷烟。
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爸,别理他们。房产证上是你的名字,这钱就该是我们的。”
我爸叹了口气,烟头的火光在他苍老的脸上明明灭灭。
“小远,你不懂。那毕竟是我的亲哥哥。”
我懂。
我爸这个人,老实,善良,重感情。
在他心里,亲情大过天。
他总觉得,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没什么事是不能商量的。
可他忘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亲情,有时候薄得像一张纸。
大伯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家门庭若市。
二伯来了,哭穷,说他儿子要结婚,没钱买房,再不买,女朋友就要吹了。
小叔来了,说他做生意赔了本,欠了一屁股债,再不还钱,就要被人打断腿。
嫁到外村的大姑也来了,带着她的丈夫和儿子,一进门就哭天抢地,说她这些年在婆家受了多少委屈,就因为娘家没人撑腰,现在娘家有钱了,可不能忘了她这个嫁出去的女儿。
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理由。
他们每个人,都把自己塑造成了最可怜,最需要帮助的角色。
他们绝口不提当年是如何心安理得地把我爸妈当成免费保姆,把赡养老人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他们也绝口不提,我爸妈这些年,为了维持生计,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
他们眼里,只有那三百六十万。
仿佛那笔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们每个人都有资格来分一块。
我爸被他们吵得头昏脑胀,焦头烂额。
他一次次地解释,房产证是他的名字,他要给我准备婚房,他们自己也要养老。
可这些话,在那些被贪婪蒙蔽了心智的亲人耳中,都成了自私自利的借口。
“老三,你变了!有钱就忘了兄弟!”
“就是!当初爸妈最疼你,把房子留给你,可不是让你发财了就六亲不认的!”
“三哥,你不能这么没良心啊!你要是不帮我,我可就死给你看!”
道德绑架,亲情勒索,各种戏码轮番上演。
我妈气得病倒了,躺在床上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
我爸的背,也一天比一天佝偻。
那段时间,我们家就像一个漩涡的中心,充满了争吵、哭闹和指责。
往日里还算和睦的亲情,被金钱这块试金石,试出了最丑陋的底色。
我劝我爸,不要再跟他们纠缠,直接走法律程序,这钱谁也拿不走。
我爸却始终下不了那个决心。
“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闹到法庭上,以后还怎么见面?”
他的善良和软弱,最终引来了更大的灾难。
拆迁款下来的那天,他们像约好了一样,一起来了。
大伯、二伯、小叔、大姑,还有他们的家人,浩浩荡荡十几口人,把我们家小小的客厅挤得水泄不通。
那架势,不像来商量事情的,倒像是来逼宫问罪的。
大伯是主心骨,他往沙发上一坐,翘起二郎腿,直接下了最后通牒。
“老三,我们今天来,也不跟你废话。这三百六十万,我们商量好了,分成五份,一家七十二万。你给爸妈养老送终,辛苦了,你的那份,我们没意见。现在,你去把钱取出来,我们分了,这事就算了了。”
我爸气得浑身发抖。
“大哥!你这是明抢啊!这房子是我的,钱也是我的!凭什么要分给你们?”
“凭什么?”大姑尖着嗓子叫了起来,“就凭我们都是一个爹妈生的!就凭你身上流着和我们一样的血!你吃了独食,就不怕爸妈在天之灵,半夜来找你吗?”
“就是!老三,做人不能太绝情!”二伯也附和道。
小叔则在一旁阴阳怪气:“三哥,你现在是发财了,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可你别忘了,你儿子还没结婚呢!这要是传出去,说你们家为了钱,连亲兄弟姐妹都不要了,你看谁家好姑娘敢嫁过来?”
一句句话,像一把把刀子,插在我爸妈的心上。
我妈捂着胸口,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说话?我们什么时候说不认你们了?小远他爸的意思是,这钱他要留着给小远买房,剩下的我们也要养老。但是你们有困难,我们肯定会帮衬。一家给你们拿个十万八万的,周转一下,这还不行吗?”
“十万八万?”大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打发要饭的呢?三百六十万,就给我们几瓜两枣?弟妹,你这算盘打得可真精啊!”
“就是!七十二万,一分都不能少!”大伯一拍桌子,下了定论。
我爸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悲哀。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不可能。这钱,我一分都不会给你们。这是我的血汗钱,是我给儿子老婆的保障。你们谁也别想抢走。”
这是我爸第一次,如此强硬地拒绝他们。
或许是他的决绝,彻底激怒了他们。
大伯“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我爸的鼻子骂道:“好你个老三!你真是翅舍硬了!为了钱,连我这个大哥都不认了是吧?”
“我认你,可你认过我这个弟弟吗?”我爸也站了起来,积压了多日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我给爸妈养老的时候,你们在哪?妈生病住院,我借钱给她做手术的时候,你们在哪?爸瘫在床上三年,我给他端屎端尿,擦身子的时候,你们又在哪?现在看到钱了,你们一个个都冒出来了!都说是爸妈的儿子女儿了!你们的脸呢?你们的良心呢?”
我爸一连串的质问,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客厅里有片刻的安静。
大伯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显然是被说中了痛处。
但他很快就恼羞成怒。
“你……你放屁!”他气急败坏地吼道,“我们那是……那是有原因的!你少在这里颠倒黑白!”
“我颠倒黑白?”我爸冷笑一声,“天在看,人在看,村里人都在看!我陈老三对得起父母,对得起良心!倒是你们,该好好问问自己的心!”
“我问你妈!”
大伯彻底被激怒了,他猛地跨上一步,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朝我爸的脸上扇了过去。
于是,便发生了开头那一幕。
在那个耳光落下之后,我整个人都懵了。
血液“嗡”的一声冲上头顶,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只剩下尖锐的鸣响。
我看着我爸脸上那屈辱的红印,看着我妈惊恐的泪眼,看着大伯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一股从未有过的怒火,从我的胸腔里,不,是从我的灵魂深处,猛地窜了上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的,只记得我一把推开了挡在我面前的堂哥,像一头发疯的豹子,冲到了大伯面前。
“你凭什么打我爸!”
我红着眼睛,死死地瞪着他,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
大伯被我的气势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恢复了蛮横。
“我是他哥!我打他怎么了?长兄如父,我教训他,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我气得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冰冷的寒意,“好一个天经地义!今天,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天经地义!”
我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抽屉里拿出三样东西。
一本红色的房产证。
一部手机。
一张打印出来的A4纸。
我走回客厅,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将这三样东西,一一拍在了桌子上。
“都看清楚了!”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冰块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第一,这本房产证,户主是我爸的名字。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二百四十条规定,所有权人对自己的不动产或者动产,依法享有占有、使用、收益和处分的权利。这栋房子,以及它的拆迁补偿款,是我家的合法财产,与你们在座的各位,没有一毛钱关系!”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们错愕的脸。
“第二,你们刚才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我的手机,都录下来了。”
我举起手机,按下了播放键。
大伯那句“我跟你没完”,大姑那句“打发要饭的呢”,小叔那句“你看谁家好姑娘敢嫁过来”,清晰地在客厅里回响。
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像调色盘一样精彩。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写恐吓信或者以其他方法威胁他人人身安全的,或者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你们刚才的行为,已经构成了威胁和侮辱。如果你们再敢胡搅蛮缠,我不介意把这份录音,交给派出所的同志。”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我镇住了。
他们大概从来没想过,平时那个沉默寡言,只会读书的我,会突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甚至还搬出了法律条文。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张A4纸上。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我拿起那张纸,缓缓展开。
“这是我爸妈,从三十年前,开始照顾我爷爷奶奶,一直到五年前我奶奶去世,这二十五年间,为这个家付出的部分清单。”
“一九九零年,奶奶生病住院,医药费三百二十元,当时我爸一个月的工资,只有三十块。这笔钱,是我爸妈找人借的,还了整整一年。”
“一九九五年,爷爷腿摔断了,需要人照顾。大伯你说你要做生意,二伯你说你老婆要生了,小叔你说你年纪小,大姑你说嫁出去的女儿不好管娘家事。最后,是我妈辞掉了在纺织厂的工作,回家专心照顾爷爷,一照顾就是两年,直到他能下地走路。”
“二零零零年,家里盖房子,你们几家都拿了钱,在外面盖了新房。只有我爸,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翻修了这栋老宅,因为爷爷奶奶说,他们住不惯新房子。”
“二零一零年,爷爷老年痴呆,大小便失禁,是谁,每天给他擦洗身子,换洗衣物?是我爸!”
“二零一五年,奶奶癌症晚期,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是谁,守在床边,一夜一夜地给她按摩,陪她说话?是我妈!”
我每念一条,那些所谓的“亲人”,脸色就白一分。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激动,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这二十五年!九千多个日日夜夜!我爸妈的付出,你们谁看见了?你们谁问过一句?你们除了逢年过节,像客人一样上门,吃一顿现成的饭,拿走我爸妈准备好的土特产,你们还为这个家,为爷爷奶奶,做过什么?”
“现在,房子要拆迁了,有钱了,你们一个个都跳出来了!都来要钱了!你们有什么资格?你们凭什么?”
“就凭你们是我爸的哥哥姐姐弟弟?你们配吗!”
最后三个字,我吼得撕心裂肺。
整个客厅,落针可闻。
大伯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他想反驳,却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我说的,全都是事实。
是他们刻意遗忘,却无法否认的事实。
我看着他们,眼中的怒火渐渐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失望。
“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
我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第一,拆迁款,三百六十万,是我们家的,你们一分钱都别想拿到。这是法律,也是道理。”
“第二,念在大家终究是亲戚一场,我爸妈心软,不想把事情做绝。他们之前答应的,每家给十万,作为情分。这是我们家最后的仁慈。你们要是接受,现在就写下收据,拿钱走人,以后,咱们还是亲戚。但如果你们不接受……”
我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那也行。这十万块钱,我们也不给了。你们可以去告,可以去闹。录音在这里,人证物证俱全。到时候,咱们就法庭上见。我倒要看看,法官会把钱判给谁。我还要看看,全村人,会戳谁的脊梁骨!”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而是走到我爸妈身边,扶住了他们。
“爸,妈,我们进屋。”
我爸妈还处在震惊之中,他们呆呆地看着我,仿佛第一天认识我这个儿子。
我冲他们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安抚,也有让他们放心的坚定。
我扶着他们,转身,朝卧室走去。
身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我知道,我在他们心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是选择拿走那十万块钱,保住最后一点脸面。
还是选择撕破脸皮,最后可能一分钱都拿不到,还要背上一个不孝不义的骂名。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题。
但我相信,他们都是“聪明人”,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那天晚上,我们家的门,被敲响了四次。
大伯、二伯、小叔、大姑,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悄悄地来了。
没有了白天的嚣张和蛮横,每个人都显得有些尴尬和不自然。
他们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在我事先准备好的收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下了红色的手印。
收据上写得很清楚:自愿接受陈XX(我爸)先生赠予的人民币拾万元整,从此以后,关于老宅拆迁补偿款事宜,再无任何纠纷。
我爸按照约定,给他们每个人转了十万块钱。
钱货两清。
一场家庭风暴,就这样,以一种近乎商业交易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他们走后,我爸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了一整夜的烟。
我知道,他心里不好受。
钱是保住了,但几十年的兄弟情分,也彻底断了。
我走过去,把那几张签了字的收据,放在他面前。
“爸,别难过了。有些人,不值得。”
我爸抬起头,看着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有欣慰,有心疼,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沙哑着说:“小远,你长大了。”
是啊,我长大了。
是被他们,被这赤裸裸的人性,催熟的。
从那以后,我们家和那些亲戚,就彻底断了来往。
逢年过节,再也没有人上门。
走在村里,碰到了,也只是冷漠地瞥一眼,然后各自走开,形同陌路。
我用那笔钱,在城里首付了一套房子,写了我爸妈的名字。
剩下的钱,我让他们存了定期,作为养老的保障。
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地失去了。
我以为,我和他们的故事,就会这样结束。
直到半年后,我因为公司项目,需要去邻省出差。
我买了晚上的卧铺票。
火车上人很多,空气有些沉闷。
我找到自己的铺位,放下行李,准备躺下休息。
就在这时,车厢连接处,突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音乐声。
是那种节奏感极强,音量开到最大的广场舞神曲。
紧接着,一群大妈,大概有八九个,说说笑笑地走了进来。
她们无视了车厢里其他乘客或惊讶或厌烦的目光,径直走到了中间那片还算宽敞的过道上。
然后,她们就在那狭窄的卧铺车厢里,旁若无人地,跳起了广场舞。
音乐声震耳欲聋,她们的动作幅度很大,不时碰到旁边铺位的栏杆,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整个车厢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蒙了。
有人皱起了眉头,有人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但大多数人,都选择了沉默。
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躺在铺位上,用被子蒙住了头,试图隔绝那恼人的噪音。
可那音乐穿透力太强了,鼓点一下一下,像锤子一样敲打着我的太阳穴。
终于,有人受不了了。
我对面铺位的一个年轻小伙子,看起来像个大学生,他探出头,礼貌地对那些大妈说:
“阿姨,不好意思,这里是卧铺车厢,大家都要休息的,你们能不能把音乐关掉,不要在这里跳舞了?”
音乐声没停。
其中一个领舞的大妈,扭过头,瞥了那小伙子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我们跳舞碍着你什么事了?我们又没在你床上跳!”
小伙子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对方是这种态度。
他耐着性子解释:“阿姨,这不是在谁床上跳的问题。这是公共场合,有公共场合的规矩。卧铺车厢是用来休息的,你们这样会影响到所有人。”
“影响影响!就你金贵!”另一个大妈也开了口,语气尖酸刻薄,“我们姐妹们出去旅游,高兴,跳个舞怎么了?我们也是买了票的!凭什么不能跳?”
“就是!现在的年轻人,一点都不知道尊重老人!我们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还轮得到你来教训我们?”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少多管闲事!”
一群大妈,你一言我一语,把那个小伙子围攻得哑口无言。
小伙子的脸涨得通红,气得嘴唇都在发抖,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这群蛮不讲理的人。
车厢里其他乘客,都低下了头,假装没看见,生怕引火烧身。
我从被子里探出头,冷眼看着这一切。
看着她们那一张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那副得理不饶人、全世界都欠了她们的嚣张模样。
我觉得,这一幕,无比的熟悉。
我的目光,在那群大妈的脸上一一扫过。
突然,我的视线,定格在了其中一张脸上。
那张脸,化了浓妆,涂着鲜艳的口红,正随着音乐,得意洋洋地扭动着身体。
尽管时隔半年,尽管她换了发型,化了妆,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她。
我的大姑。
那个当初在我家,指着我妈的鼻子,骂她“打发要饭的”的女人。
那个在收据上按下手印,拿走十万块钱,从此与我们家恩断义绝的女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还和一群同样素质低下的大妈,在火车上撒泼?
我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又烧了起来。
但我没有像上次那样冲动。
半年前的那场家庭战争,教会了我一个道理:
对付无赖和流氓,用愤怒和道理是没用的。
你必须用规则和法律,给他们最沉重,最体面的一击。
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因为占了上风而洋洋得意的脸,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冷笑。
我没有出声,也没有去和她们争辩。
我只是默默地,从枕头下,拿出了我的手机。
我打开了录像功能。
调整好角度,将镜头对准了那群正在狂欢的大妈,特别是我的好大姑。
我清晰地录下了她们在卧铺车厢里跳舞的画面。
录下了她们刺耳的音乐声。
录下了她们对那个年轻小伙子的辱骂和围攻。
“我们买了票的!我们就有权利在这里活动!”
“你再敢多说一句,信不信我投诉你骚扰!”
“小王八蛋,没家教的东西!”
一句句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都被我的手机,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录了大概五分钟,我觉得证据差不多了。
我悄悄地收起手机,然后,不声不响地,从铺位上下来,穿好鞋子。
我没有走向她们,而是朝着车厢的另一头,乘务员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那个被骂的小伙子,已经放弃了争辩,一脸屈辱地缩回了铺位。
而那群大妈,则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跳得更加起劲了。
我的大姑,作为领舞,更是满面红光,神采飞扬。
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她最不想见到的侄子,就在这节车厢里。
更想不到,她此刻所有的丑态,都已经被记录在案。
我找到了列车长。
那是一位看起来很干练的中年男人。
我没有大声嚷嚷,也没有情绪激动地告状。
我只是平静地,把我的手机递给了他。
“您好,列车长。11号卧铺车厢,有人严重扰乱公共秩序。这是我录下的视频。”
列车长接过手机,点开了视频。
当那刺耳的音乐和不堪的辱骂声从手机里传出来时,他的眉头,立刻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耐心地看完了整个视频,脸色越来越严肃。
“太过分了!这简直是胡闹!”他把手机还给我,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先生,谢谢您提供证据。这件事,我们马上处理。”
我点了点头,说:“麻烦您了。”
说完,我便转身,慢慢地走回了我的铺位。
我知道,好戏,就要开场了。
果然,不到三分钟。
列车长带着两名乘警,还有几位列车员,出现在了11号车厢的门口。
音乐声依旧在响,那群大妈依旧在跳。
她们完全没有意识到,灭顶之灾,即将降临。
“把音乐关掉!”
列车长一声厉喝,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威严。
音乐声戛然而止。
所有的大妈都停下了动作,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这群“不速之客”。
我大姑显然是她们的头儿,她叉着腰,第一个站了出来。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查票吗?”她的语气,依旧是那么的蛮横。
列车长冷冷地看着她,说:“我们接到旅客举报,你们在这里大声播放音乐,跳舞喧哗,并且辱骂其他乘客,严重扰乱了列车运行秩序。”
“举报?谁举报的?谁这么缺德?”大姑立刻咋呼起来,眼睛像雷达一样,在车厢里扫来扫去,试图找出那个“叛徒”。
“你不用管是谁举报的。”乘警上前一步,表情严肃,“我们现在只问你,你们刚才,是不是在这里跳舞,并且辱骂了这位小同志?”
乘警指了指那个被骂的小伙子。
小伙子也探出了头,看着乘警,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大姑的脸色变了变,但她还是嘴硬。
“我们……我们就是活动一下筋骨,怎么了?犯法吗?至于那个小伙子,是他先找茬的!我们只是跟他理论理论!”
“理论?”列车长冷笑一声,“我们有视频证据,你们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拍得清清楚楚。需要我现在放给大家听听,看看你们是怎么‘理论’的吗?”
一听到“视频证据”四个字,所有大妈的脸色,都“唰”地一下白了。
她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开始流露出慌乱。
我大姑更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道:“你们凭什么拍我们?你们侵犯我们的肖像权!我要告你们!”
乘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面无表情地说:“好啊。关于侵犯肖像权的问题,你可以去法院起诉。但是现在,我们要处理的是你们扰乱公共秩序的问题。”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二十三条第一款第三项的规定,扰乱公共汽车、电车、火车、船舶、航空器或者其他公共交通工具上的秩序的,处警告或者二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
乘警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了那些大妈的心里。
“现在,请你们九位,都出示一下自己的身份证。跟我们去前面的餐车,接受调查和处理。”
“什么?还要拘留?”
“我们不就是跳个舞吗?至于吗?”
“警察同志,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刚刚还嚣张跋扈的大妈们,一听到可能要被拘留,瞬间就怂了。
她们开始求饶,道歉,甚至有人挤出了几滴眼泪。
然而,列车长和乘警,不为所动。
开弓没有回头箭。
规则,就是规则。
在法律面前,撒泼打滚是没用的。
我大姑的脸,已经彻底没了血色。
她大概是这群人里,最怕把事情闹大的。
因为她心里有鬼。
她一边求情,一边偷偷地用怨毒的眼神,在车厢里搜寻。
她一定在想,到底是谁,在背后捅了她们一刀。
然后,她的目光,和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了。
我没有躲闪。
我就那么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微笑地,看着她。
我手里,还拿着那部刚刚立下大功的手机。
我冲她,轻轻地晃了晃。
那一瞬间,她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凝固了。
震惊,愤怒,怨恨,不可置信……最后,全都化为了一种深深的恐惧和绝望。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她的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
我想,她一定认出我了。
她一定想起了半年前,在她弟弟家里,那个同样拿着手机,用法律和道理,将他们驳得体无完肤的侄子。
她一定明白了,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在乘警的催促下,她们九个人,像一群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跟着走出了车厢。
车厢里,瞬间恢复了安静。
那刺耳的音乐,那嚣张的叫骂,都消失了。
仿佛一场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
之前那个被骂的小伙子,从铺位上下来,走到我面前,由衷地对我说了一声:“谢谢你,大哥!”
车厢里其他乘客,也纷纷向我投来赞许和感激的目光。
我笑了笑,说:“不客气,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
我重新躺回铺位,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我不是圣人,也没有那么强的正义感。
如果今天,那群跳舞的大妈里,没有我的大姑。
或许,我也会像其他人一样,选择忍气吞声。
但偏偏,她就在那里。
她那副蛮不讲理,自私自利的嘴脸,和我半年前在家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让我明白,有些人,是不会改变的。
你对她的仁慈,她只会当成是你的软弱。
你对她的退让,她只会认为是她自己的胜利。
对付这样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她最害怕的东西,去击溃她。
那就是规则,是法律,是让她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一个小时后,列-车长亲自过来,通报了处理结果。
那九位大妈,因为情节严重,态度恶劣,每个人都被处以二百元的罚款,并且被铁路公安记录在案,上了个人征信的黑名单。
这意味着,她们以后,再想乘坐火车、飞机,都会受到限制。
这个结局,大快人心。
火车继续平稳地向前行驶。
车厢里,一片安宁。
我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就在我迷迷糊糊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我拿起来一看,是我爸发来的。
短信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你大姑刚才打电话回来,哭着说她被警察抓了,问是不是你在火车上……小远,到底怎么回事?”
我看着这条短信,沉默了良久。
可以想象,电话那头,我爸是何等的震惊和为难。
也可以想象,我大姑在电话里,是如何添油加醋,颠倒黑白地哭诉自己的“遭遇”。
或许,她还会像半年前一样,试图用那可笑的亲情,来绑架我爸,让他来谴责我,逼我“放她一马”。
但是,时代变了。
人心,也变了。
我笑了笑,手指在屏幕上,缓缓地打出了一行字。
“爸,你告诉她,是我做的。”
“还有,顺便帮我问她一句话。”
“半年前拿走的那十万块钱,花得还开心吗?”
来源:浮生若寄一点号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