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们穿着崭新的冲锋衣,颜色鲜艳得刺眼,像是三只准备去热带雨林探险的鹦鹉。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声音很轻。
像一片羽毛,轻轻扫过我的心脏。
但我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
那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变成了一声巨响。
“哐当。”
整个世界都跟着震了一下。
我躺在床上,侧着身,能从卧室的门缝里,看到玄关的一角。
那里,刚刚站着三个人。
我的丈夫,张诚。
我的公公,张建国。
我的婆婆,刘芬。
他们穿着崭新的冲锋衣,颜色鲜艳得刺眼,像是三只准备去热带雨林探险的鹦鹉。
脚边是三个同样崭新的行李箱,银色的,在客厅的灯光下,闪着冰冷又陌生的光。
我记得那行李箱,上周张诚拿回来的时候,献宝似的给我看。
“老婆你看,打折买的,三个才一千出头,划算吧?轮子特别顺滑,360度无死角。”
他推着箱子在客厅里滑来滑去,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
我当时正抱着孩子喂奶,孩子刚出生五天,软得像一团棉花,身上带着甜甜的奶香。
我看着他,笑了笑,没说话。
我的肚子上,剖腹产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像有一条蜈蚣在里面爬。
我没力气说话。
现在,他们走了。
带着那三个崭新又顺滑的行李箱,去彩云之南,享受十五天的阳光和风。
我听见婆婆在门外最后的叮嘱,声音隔着门板,有点闷,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子,精准地砸在我的耳膜上。
“诚诚,口罩戴好,那边紫外线强,别晒伤了。”
“爸,你那个降压药别忘了按时吃。”
没有一句是给我的。
哦,不对,有一句。
是在他们临走前,张诚走进卧室,把几张纸币放在床头柜上。
两张红色的,被他用一个白色的信封装起来,压在我的水杯下面。
他的动作很轻,大概是怕吵醒我和孩子。
“老婆,我们走了啊。”
他说。
“你一个人在家,好好照顾自己和宝宝。”
“这二百块钱你先拿着,买点菜什么的,应该够了。”
“我们很快就回来。”
二百块。
十五天。
一个刚出院的产妇。
一个刚出生不到十天的婴儿。
我看着那信封,红色的钞票在白色的纸里若隐隐现,像一道正在流血的伤口。
空气里还残留着他们身上好闻的香水味,混杂着防晒霜的味道,那是属于度假的味道。
而我的世界里,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奶腥味,和伤口上药膏的味道。
我没动,也没说话。
我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是白色的,上面有一盏很普通很普通的吸顶灯。
我盯着那盏灯,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眼睛发酸,流下泪来。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流进耳朵里,凉凉的,有点痒。
孩子在我身边睡着了,呼吸均匀,小小的胸膛一起一伏。
但我知道,她是我唯一的依靠了。
在这个空旷得只剩下回声的家里。
门外的电梯声响了,是“叮”的一声,然后是下降的声音。
他们走了。
真的走了。
我缓缓地,缓缓地伸出手,把那个信封拿了过来。
二百块。
我把它抽出来,捏在手里。
纸币很新,上面的纹路清晰可辨。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张诚的月薪是两万,婆婆的退休金有六千,公公的更高一些。
我们家,从来不缺钱。
他们去云南的机票、酒店、报的那个“高端纯玩团”,加起来,小五万块。
他们给自己买的新衣服、新鞋子、新行李箱,又是小一万。
然后,他们留给了我,和我的女儿,二百块。
让我用这二百块,度过产后最虚弱、最需要营养、最需要照顾的十五天。
我把钱攥在手心,攥得很紧很紧。
指甲陷进肉里,有点疼。
可这点疼,和我心里的疼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肚子里的孩子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在抗议。
我低头看她,她的小嘴动了动,似乎是在找吃的。
我该起床了。
我得去给自己做点吃的。
不然,我没有奶水,我的女儿就要挨饿。
我扶着床沿,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坐起来。
剖腹产的伤口被牵动,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每动一下,都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我的肚子。
我咬着牙,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终于,我站了起来。
屋子里很静。
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静得能听到冰箱压缩机启动的嗡嗡声。
静得能听到我自己的心跳声。
一声,一声,又一声。
沉重,又疲惫。
我扶着墙,一步一步地挪到客厅。
客厅里,他们走之前的痕ako还很明显。
茶几上放着他们没喝完的矿泉水瓶。
沙发上扔着他们换下来的家居服。
空气中,那股属于“度假”的味道,还没有散尽。
我走到冰箱前,拉开门。
里面空空如也。
只有几个鸡蛋,一小把蔫了的青菜,还有半瓶牛奶。
这是我们一家四口昨天的晚餐剩下的。
哦,不对,现在是两个人了。
我和我的女儿。
我拿出两个鸡蛋,给自己煮了碗最简单的酱油拌面。
没有葱花,没有肉末,什么都没有。
只有白花花的面条,和几滴黑乎乎的酱油。
我端着碗,坐在餐桌前,一口一口地吃着。
面条很烫,烫得我的舌头发麻。
可我吃不出任何味道。
我的味觉,好像和我的心一起,被那扇关上的门,给隔绝了。
吃完面,我把碗洗了。
然后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把孩子抱在怀里。
她还在睡,睡得很香。
我看着她的小脸,心里空落落的。
我不知道这十五天,我要怎么过。
我不敢想。
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晚上,孩子醒了,哭得很厉害。
我给她换尿布,喂奶,抱着她在房间里一圈一圈地走。
她的哭声,像一把小小的锥子,一下一下地凿着我的神经。
我好累。
身体累,心更累。
我抱着她,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我问她:“宝宝,他们为什么不要我们了?”
她当然不会回答我。
她只是哭,用尽全身的力气哭。
哭得我心都碎了。
我终于把她哄睡着了。
已经是凌晨三点。
我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我拿出手机,想给张诚发个信息。
我想问他,你到了吗?
我想问他,你玩得开心吗?
我想问他,你有没有想过,我和孩子要怎么过?
我打了很多字,又一个一个地删掉。
最后,我只发了三个字:到了吗?
然后,我就那么举着手机,等着。
等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的手都酸了。
他没有回。
我想,他大概是睡了吧。
或者,是在飞机上,手机关机了。
我安慰自己。
然后,我点开了他的朋友圈。
最新的一条,是半个小时前发的。
九宫格照片。
碧蓝的天,洁白的云,苍翠的山,清澈的水。
还有他们三个人灿烂的笑脸。
每个人都戴着墨镜,比着剪刀手。
背景是洱海。
配文是:彩云之南,我们来啦!开启一家人的幸福之旅!
一家人。
原来,我和孩子,不是他的家人。
我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照片上,婆婆笑得特别开心,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她穿着一条大红色的连衣裙,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格外鲜艳。
我记得这条裙子。
是我怀孕八个月的时候,陪她去逛街买的。
当时她试穿的时候,问我好不好看。
我说,好看,妈,你穿什么都好看。
她听了很高兴,当场就买下了。
花了一千多块。
我当时还想,等我生完孩子,身材恢复了,我也要买一条这么漂亮的裙子。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我关掉手机,把它扔到一边。
我把脸埋在枕头里,放声大哭。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哭到最后,嗓子都哑了,眼睛又干又疼。
我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水分,都随着眼泪流干了。
我像一条脱水的鱼,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绝望。
铺天盖地的绝望,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
我甚至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抱着我的孩子,从这里跳下去。
一了百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像疯长的藤蔓,迅速缠住了我的心脏。
我坐了起来,看向窗外。
我们家在十八楼。
从这里看下去,地面上的人和车,都像蚂蚁一样渺小。
只要一步。
只要一步,所有的痛苦,就都结束了。
我下了床,赤着脚,一步一步地走向窗户。
地板很凉,凉意从脚底,一直窜到我的心里。
我的手,已经放到了窗户的把手上。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很轻,很弱。
是我的孩子。
她醒了,正在“咿咿呀呀”地叫着。
像是在和我说话。
我的动作,一下子就僵住了。
我回头看她。
她躺在床上,小手小脚在空中挥舞着。
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她的眼神,那么清澈,那么纯粹。
里面,没有一丝杂质。
她好像知道我要做什么。
她好像在对我说:妈妈,别不要我。
我的眼泪,再一次决堤。
我冲回床边,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对不起,宝宝,对不起。”
“妈妈错了,妈妈不该有那样的想法。”
“妈妈不会不要你的,永远都不会。”
我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道歉。
她不哭了,只是用她的小脸,在我的怀里蹭来蹭去。
软软的,热热的。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我不是一个人。
我还有她。
为了她,我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我要让她知道,就算没有爸爸,没有爷爷奶奶,她也一样可以拥有全世界的爱。
因为,她有我。
有我这个妈妈。
这就够了。
天,快亮了。
窗外的天空,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抱着孩子,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一点地亮起来。
我的心,也跟着亮了起来。
我告诉自己,从今天起,我要为自己,为我的女儿而活。
我不能再哭了。
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得想办法。
想办法,怎么用这二百块钱,撑过这十五天。
我打开手机,开始在网上查。
产妇月子餐食谱。
最便宜,最有营养的食材。
我发现,鸡蛋和小米,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于是,我决定,这半个月,我的主食就是小米粥和鸡蛋。
青菜太贵了,而且不耐放。
肉,就更别想了。
二百块,连几斤排骨都买不到。
我把家里剩下的那点青菜,仔细地用保鲜膜包好,放进冰箱。
我计划着,一天只吃一根。
这样,可以多吃几天。
我看着手机里那些琳琅满目的月子餐图片,什么通草鲫鱼汤,什么猪蹄黄豆汤,什么阿胶乌鸡汤……
我咽了口口水。
然后,果断地关掉了页面。
那些,都不属于我。
中午,我给自己煮了一碗小米粥,卧了两个荷包蛋。
没有放油,只放了一点点盐。
味道很淡。
但我吃得很香。
因为我知道,我吃的不是粥,是希望。
是能让我活下去,能让我有奶水喂饱我女儿的希望。
下午,孩子睡了。
我开始收拾屋子。
他们走之前,把家里弄得一团糟。
换下来的衣服,用过的毛巾,吃剩的零食袋……扔得到处都是。
我把它们一件一件地捡起来,分门别类地放好。
我把地板拖得干干净净,能照出人影。
我把窗户擦得一尘不染,阳光可以毫无阻碍地照进来。
整个下午,我都在忙碌。
身体很累,伤口又开始疼。
但我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充实。
我看着这个被我收拾得焕然一新的家,突然觉得,它好像,才真正地属于我了。
晚上,我依旧是小米粥和鸡蛋。
孩子也很乖,吃饱了就睡,不哭不闹。
我躺在床上,第一次,没有失眠。
我睡得很好。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着。
我每天的生活,都像复制粘贴一样。
起床,喂奶,给自己做饭,收拾屋子,带孩子。
两点一线,卧室和厨房。
我没有出过门。
我不敢出门。
我怕外面的风,会吹到我和孩子。
我也怕,看到外面成双成对的人,会刺痛我的眼睛。
我的话越来越少。
有时候,一整天,我都说不了一句话。
我唯一的听众,就是我的女儿。
我会抱着她,跟她说话。
说我小时候的故事。
说我上学时的趣事。
说我工作后的经历。
说我……和她爸爸是怎么认识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心,还是会疼。
但我已经不会再哭了。
张诚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也没有发过一条信息。
他只是每天,雷打不动地发朋友圈。
今天去了玉龙雪山,明天去了泸沽湖。
后天又去了香格里拉。
每一张照片,他们三个人都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无忧无虑。
好像,他们真的把我和孩子,忘得一干二净。
我不再去看他的朋友圈了。
我把他屏蔽了。
眼不见,心不烦。
第七天的时候,家里的鸡蛋吃完了。
小米也见底了。
我数了数剩下的钱。
还有一百八十块。
我撑了一个星期,只花了二十块钱。
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必须出门去买点东西了。
不然,我们娘俩,真的要断粮了。
我给孩子穿上最厚的衣服,用包被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然后,我把自己也捂得严严实实,戴上帽子和口罩。
我推着婴儿车,走出了家门。
这是我生完孩子后,第一次出门。
外面的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真好。
我推着车,慢慢地走着。
小区里有很多带孩子散步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
他们看到我,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大概是在想,这个产妇,怎么一个人带着孩子出门。
她的家人呢?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
我径直走向小区门口的菜市场。
菜市场里,人声鼎沸,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我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烟火气了。
我买了一袋小米,三十个鸡蛋,还有几根最便宜的胡萝卜。
花掉了我五十块钱。
我看着钱包里剩下的钱,心里有点发慌。
还有一半的时间,我能撑过去吗?
就在我准备回家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哎,这不是小许吗?”
我回头一看,是住在我家楼下的王阿姨。
王阿姨是个很热心的人,我们平时在电梯里遇到,都会聊上几句。
“王阿姨好。”我冲她笑了笑。
“哎呦,你这孩子,出月子了?”王阿姨看着我,又看了看我推车里的孩子,“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你老公呢?你婆婆呢?”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我有点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说他们都去旅游了?
王阿姨会怎么想?
我们小区的邻居会怎么想?
我不想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只能含糊地说道:“他们……他们有点事,出去了。”
王阿姨是个人精,她一看我的脸色,就知道不对劲。
她把我拉到一边,小声地问我:“孩子,你跟阿姨说实话,是不是吵架了?”
我摇了摇头,眼圈却红了。
王阿姨一看我这样,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手。
“苦了你了,孩子。”
她的手很温暖,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味。
那一刻,我积攒了多日的委屈,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我差点就哭出来了。
但我忍住了。
我对王阿姨说:“阿姨,我没事,我先回去了,孩子该饿了。”
说完,我就推着车,落荒而逃。
我不敢再看王阿姨的眼睛。
我怕我一看,就会溃不成军。
回到家,我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以为,我已经够坚强了。
我以为,我已经不会再为这点小事哭泣了。
但我错了。
人的坚强,都是有额度的。
王阿姨一句简单的关心,就轻易地击垮了我所有的伪装。
那天晚上,王阿姨来敲我家的门。
她给我端来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汤。
汤是黄澄澄的,上面飘着几颗红色的枸杞。
香味,一下子就钻进了我的鼻子里。
我有多久,没有闻到过肉的香味了?
我已经记不清了。
“孩子,快趁热喝了,补补身子。”王阿姨把碗塞到我手里,“你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可千万不能亏了自己。你身体垮了,孩子怎么办?”
我端着那碗鸡汤,手在抖。
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只能一个劲地掉眼泪。
王阿姨没再说什么,她只是帮我把孩子抱了起来,轻轻地哄着。
她说:“你喝你的,我帮你看着孩子。”
我看着王阿姨,又看了看她怀里的孩子。
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
我把那碗鸡汤,一滴不剩地喝完了。
那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鸡汤。
从那天起,王阿姨每天都会给我送吃的。
有时候是鸡汤,有时候是鱼汤,有时候是猪蹄汤。
她还会给我带一些她自己做的小米糕,红糖馒头。
她说,产妇要多吃这些,补气血。
我每次都想给她钱,但她都不要。
她说:“钱不钱的,不重要。阿姨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你的不容易。你把身体养好了,就是对阿姨最好的报答了。”
我的冰箱,渐渐地被王阿姨送来的食物填满了。
我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我的奶水,也越来越充足。
我的女儿,被我喂得白白胖胖的,小脸蛋像个红苹果。
我真的很感谢王阿姨。
她就像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天使。
她不仅给了我食物,更给了我温暖和希望。
她让我知道,我不是一座孤岛。
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还是有人在关心我的。
有一天,王阿姨来给我送饭的时候,看到了我放在客厅角落里的一个大箱子。
那是我怀孕前,做手工剩下的一些布料和工具。
我以前很喜欢做手工,给娃娃做衣服,做一些布艺的小玩意儿。
后来怀孕了,反应大,就没再动过。
王阿姨问我:“小许,你还会做这个?”
我点了点头。
她说:“你手这么巧,怎么不做了?”
我苦笑了一下,说:“现在哪有那个时间和精力。”
王阿姨说:“时间挤挤总是有的。你不能一天到晚就围着孩子转,你得有你自己的事情做。不然,人会废掉的。”
王阿姨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了我的心上。
是啊。
我不能就这么废掉了。
我才二十八岁。
我的人生,不能只有孩子和厨房。
我应该有我自己的事业,我自己的追求。
那天晚上,等孩子睡了之后,我把那个大箱子拖了出来。
我打开它,里面是我熟悉的各种颜色的布料,蕾丝,扣子,还有我的那台宝贝缝纫机。
我用手抚摸着那些冰冷的工具,心里却涌起了一股久违的热情。
我决定,我要重新开始。
我先是给我的女儿,做了一顶小小的胎帽。
用的是最柔软的纯棉布料,上面绣了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然后,我又给她做了一套连体衣,一双小小的鞋子。
我把做好的成品,拍了照片,发到了我的朋友圈。
我写道:给我的小公主,亲手做的第一份礼物。愿你一生,温暖纯良。
我没有屏蔽任何人。
我就是想让张诚,让我的公公婆婆看看。
看看没有他们,我们娘俩,过得也很好。
甚至,更好。
很快,我的朋友圈就收到了很多赞和评论。
我的朋友,我的同学,我的同事……
他们都在夸我手巧,夸宝宝可爱。
有一个朋友评论说:你这手艺,可以去开店了啊!
开店?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落在了我的心里。
然后,迅速地生根,发芽。
对啊,我为什么不能开个店呢?
在网上开一个,专门卖我亲手做的母婴用品。
这个想法,让我兴奋得一夜没睡。
第二天,我就开始行动了。
我注册了一个网店。
给我的小店,取名叫“暖暖的小屋”。
我希望,我的作品,能给每一个宝宝和妈妈,带去温暖。
我把之前做的那些小东西,都拍了精美的照片,上传到了店里。
然后,我就开始了我“创业”的第一步。
我每天,等孩子睡了之后,就开始工作。
设计,画图,裁剪,缝纫……
我把客厅,改造成了我的工作室。
那台小小的缝纫机,成了我最好的伙伴。
它“哒哒哒”的声音,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音乐。
我做得很投入,也很开心。
我感觉,我又找回了那个,没结婚之前的自己。
那个,对生活充满热情,对未来充满希望的自己。
我的小店,很快就有了第一笔订单。
是一个陌生的妈妈,给她的宝宝,买了一顶我做的小帽子。
我收到订单的那一刻,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我用最快的速度,把帽子打包好,发了出去。
我还亲手写了一张卡片,感谢她的支持。
几天后,我收到了她的好评。
她说,帽子很漂亮,做工很精致,宝宝戴上很可爱。
她还晒了宝宝戴帽子的照片。
看着那张照片,我的眼睛湿润了。
那是对我最大的肯定。
我的小店,慢慢地走上了正轨。
订单,从一天一个,到一天几个,再到一天十几个。
我的收入,也从几十块,到几百块,再到上千块。
我用自己赚的第一笔钱,去超市买了很多很多好吃的。
我买了排骨,买了鸡,买了鱼。
我给王阿姨,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我想好好地感谢她。
没有她,就没有我的今天。
王阿姨看着满桌子的菜,眼睛都红了。
她说:“好孩子,你出息了,阿姨真为你高兴。”
那天,我们俩都喝了点酒。
我们聊了很多很多。
我把我的故事,都告诉了她。
她听完,抱着我,哭了很久。
她说,她心疼我。
我也哭了。
但这一次,不是委屈的泪水。
是感动的,是释放的。
哭过之后,我感觉,我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我彻底地,放下了过去。
我不再去想张诚,不再去想那段失败的婚姻。
我的世界里,只有我的女儿,我的事业,还有像王阿姨这样,真心对我好的人。
我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忙碌,也越来越充实。
我每天都在和布料、针线打交道。
我的手指,被针扎了很多次,留下了很多小小的疤痕。
但我不觉得疼。
因为,我知道,我正在用我的双手,为我和我的女儿,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
时间,过得真快。
转眼,十五天就过去了。
这一天,是张诚他们回来的日子。
早上,我收到了他发来的信息。
只有两个字:我们,到了。
我看着那两个字,心里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回了他一个字:哦。
然后,我就把手机扔到了一边,继续我的工作。
下午三点左右,我听到了门外传来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
我知道,他们回来了。
我没有去开门。
我依旧坐在我的缝纫机前,不紧不慢地踩着踏板。
“哒哒哒,哒哒哒……”
声音,清脆,又坚定。
门,被钥匙打开了。
玄关处,传来了他们说话的声音。
“哎呦,可累死我了,还是家里舒服啊。”这是婆婆刘芬的声音。
“是啊是啊,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是公公张建国的声音。
“老婆,我们回来了!”这是张诚的声音。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心虚。
然后,三个人,都愣住了。
他们站在玄关,像三尊被点了穴的雕像。
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客厅。
看着我。
看着我面前的缝纫机。
看着满屋子的布料,和挂在墙上、架子上、沙发上的,那些我做好的成品。
那些五颜六色的,可爱的,温暖的,小小的衣服、帽子、鞋子、玩偶……
把这个原本冷冰冰的客厅,装点成了一个童话世界。
空气,仿佛凝固了。
过了好久好久,婆婆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的声音,尖锐得像要划破我的耳膜。
“这……这是怎么回事?”
“家里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许宁,你把我们家当成什么了?垃圾场吗?”
我停下了手里的活。
我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他们。
他们的脸上,是同一种表情。
震惊,不解,还有愤怒。
他们风尘仆仆。
皮肤晒黑了,但精神很好。
身上还穿着那些鲜艳的冲锋衣。
看起来,和这个家,格格不入。
我没有理会婆婆的质问。
我的目光,落在了张诚的脸上。
他看着我,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惊讶,有愧疚,还有一丝……恐惧。
我站了起来。
我走到他们面前。
我的身上,还穿着我为自己做的哺乳衣。
很普通的款式,但很舒服,也很干净。
我的头发,用一根发带随意地束在脑后。
我的脸上,没有化妆,但气色很好。
我的眼神,平静,又坦然。
我看着他们,淡淡地开口。
“欢迎回家。”
我的声音,很轻,但很有力。
他们三个人,又是一愣。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在他们的想象里,我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是蓬头垢面,哭哭啼啼地质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对我?
还是抱着孩子,跪在地上,求他们原谅?
都不是。
我只是平静地,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欢迎他们回家。
回到这个,已经不再完全属于他们的家。
婆婆最先反应过来。
她把手里的行李箱一扔,冲到我面前。
指着我的鼻子,就开始骂。
“许宁,你这个败家娘们!”
“我们辛辛苦苦在外面赚钱,你就在家里这么糟蹋?”
“你把家里搞成这个鬼样子,你安的什么心?”
“还有,你哪来的钱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不是又问你娘家要了?”
“我告诉你,我们张家,可不养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她的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向我飞来。
如果是半个月前,我可能会被她骂得狗血淋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是现在,不会了。
我看着她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心里,竟然觉得有点好笑。
我没有跟她吵。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第一,这个家,我也有份。房贷,我们一起还的。我想把它变成什么样子,是我的自由。”
“第二,这些东西,没有花你们张家一分钱。它们,都是我自己赚钱买的。”
“第三,我没有问我娘家要钱。从我嫁进这个家的那天起,我就没想过要依靠任何人。”
我的话,让婆婆的骂声,戛然而止。
她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你赚钱?”她结结巴巴地问,“你一个刚生完孩子的女人,你怎么赚钱?”
我没有回答她。
我转身,从我的工作台上,拿起一个账本。
我把它,翻开,递到他们面前。
“这是我这十天,开网店的收入。”
“不多,也就五千多块。”
“但是,足够养活我和我的女儿了。”
账本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每一笔订单,每一笔收入,每一笔支出。
都记得明明白白。
他们三个人,都凑了过来。
他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数字。
五千多。
十天。
他们脸上的表情,比刚才还要精彩。
震惊,怀疑,难以置信。
公公推了推他的老花镜,喃喃自语:“这……这怎么可能?”
张诚也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探究。
“老婆,你……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这个了?”
我看着他,笑了。
那笑容,很淡,也很冷。
“张诚,你真的了解我吗?”
“你知不知道,我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
“你知不知道,我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他当然不知道。
他只知道,我是他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亲。
他只知道,我应该在家里,洗衣做饭,相夫教子。
至于我的专业,我的工作,我的梦想……
他从来,都没有关心过。
我收回我的账本,把它放回原处。
然后,我走到婴儿床边,把我的女儿,抱了起来。
她刚刚睡醒,正在揉眼睛。
看到我,她咧开小嘴,笑了。
没有牙齿的笑容,纯净得像天使。
我亲了亲她的小脸蛋,然后,抱着她,转过身,重新面对他们。
“现在,我们来谈谈,你们留下的那二百块钱吧。”
我的声音,依旧平静。
但他们三个人,却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战。
我看着他们,把这十五天,我是怎么过的,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
我说,我是怎么靠着小米粥和鸡蛋,撑过第一个星期。
我说,我是怎么在最绝望的时候,想要抱着孩子,从十八楼跳下去。
我说,是楼下的王阿姨,怎么每天给我送汤送饭,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我说,我是怎么重新拾起我的专业和爱好,开了这家网店,赚到了第一笔钱。
我说的很慢,很平静。
没有哭,没有闹,没有指责,没有抱怨。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他们亲手造成的事实。
我说完了。
客厅里,一片死寂。
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婆婆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公公低着头,一言不发。
张诚的眼睛,红了。
他看着我,看着我怀里的孩子。
他的嘴唇,在颤抖。
“老婆,我……”
他想说什么。
是想道歉吗?
还是想解释?
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打断了他。
“张诚,我们离婚吧。”
我说出这六个字的时候,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就像一个背负了很久很久重担的人,终于,把担子卸了下来。
这六个字,像一颗炸弹,在客厅里,炸开了。
“你说什么?”婆婆尖叫起来,“离婚?你凭什么提离婚?”
“我们张家哪点对不起你了?给你吃,给你穿,你还想怎么样?”
“你别以为你赚了几个钱,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你一个离了婚还带着拖油瓶的女人,你以为你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我没有理她。
我的眼睛,自始至终,都只看着张诚。
“张诚,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
“这份离婚协议,我已经准备好了。你看一下,如果没有问题,就签字吧。”
我从茶几下面,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文件,递给他。
他没有接。
他只是看着我,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就那么,在我面前,哭了。
“老婆,不要,不要离开我。”
他哽咽着说。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发誓,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你,好好对我们的孩子。”
“我们才刚刚有了一个家,你不能就这么把它毁了。”
他的眼泪,让我觉得恶心。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哪里?
他在彩云之南,享受着阳光和风。
在我的孩子,因为没有奶喝而哇哇大哭的时候,他在哪里?
他在朋友圈里,晒着他们一家三口的幸福合照。
现在,他来跟我说,他错了?
晚了。
太晚了。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可以被原谅的。
但有些事情,不能。
“张诚,你没有错。”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只是,不爱我而已。”
“或者说,你爱你自己,爱你的父母,胜过爱我和你的女儿。”
“在你心里,我们娘俩,是可以随时被牺牲,被抛弃的。”
“你觉得,用二百块钱,打发一个为你剖腹产的妻子,和你的亲生骨肉,是理所当然的。”
“你觉得,带着你的父母,去过你们的‘三人世界’,是天经地义的。”
“所以,你没有错。”
“错的是我。”
“是我,瞎了眼,看错了人。”
“是我,把我的真心,喂了狗。”
我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地,凌迟着他的心。
他的脸色,变得惨白。
他想来拉我的手,被我躲开了。
“不要碰我。”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僵在了那里。
一旁的婆婆,见求情不成,又开始撒泼。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嚎啕大哭。
“我的天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娶了个搅家精啊!”
“这个家,要被她给毁了啊!”
“我也不活了,我也不活了!”
她一边哭,一边用眼睛偷瞄我。
这是她惯用的伎俩。
一哭二闹三上吊。
以前,每次我们有矛盾,只要她一用这招,张诚就会立刻妥协。
然后,反过来指责我,说我不懂事,不孝顺。
但是今天,这招,不灵了。
我看着她在地上打滚,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甚至觉得,有点可笑。
就像在看一出蹩脚的独角戏。
我抱着孩子,绕过她,准备回卧室。
我不想再跟他们多说一句话。
道不同,不相为谋。
张诚见状,急了。
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
“老婆,你别走!”
“妈她也是一时糊涂,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们有话好好说,行吗?”
我甩开他的手。
“没什么好说的了。”
“张诚,我最后问你一次,这字,你签,还是不签?”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我知道,他不想签。
他不想失去我,更不想失去这个家。
但是,他更不敢违背他的父母。
他就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妈宝男。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公公,开口了。
“让她走。”
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有分量。
婆婆的哭声,停了。
张诚也愣住了。
我们都看向他。
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张诚身边,从他手里,拿过了那份离婚协议。
他仔细地看了一遍。
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
“唰唰唰”,在男方签字的那一栏,签下了张诚的名字。
然后,他把协议,递给了我。
“我们张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不需要一个,一心想要离开的儿媳妇。”
“这个家,困不住你。”
“你走吧。”
他的话,说得很平静,也很决绝。
我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一直以为,在这个家里,最通情达理的人,是他。
没想到,他才是那个,最冷酷,最无情的人。
不过,这样也好。
快刀斩乱麻。
省得我再费口舌。
我接过协议,对他说了两个字:“谢谢。”
然后,我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卧室。
我把门,反锁了。
我开始收拾我的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我的衣服,我的书,我的电脑,还有我女儿的那些小东西。
我把它们,一件一件地,装进行李箱。
就是那个,我怀孕八个月的时候,张诚买回来的,说是要等我生完孩子,带我出去旅游时用的行李箱。
现在,它终于派上用场了。
只不过,使用者,只有我一个人。
客厅里,很安静。
我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们,大概是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我收拾好东西,给王阿姨打了个电话。
我跟她说,我要走了。
我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王阿姨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说:“孩子,你决定了就好。不管你去哪里,阿姨都支持你。”
“你等着,阿姨现在就上来帮你。”
挂了电话,我坐在床边,等着。
没过多久,就传来了敲门声。
是王阿姨。
她帮我把行李箱,一个一个地,搬了出去。
客厅里,那三个人,还坐在沙发上。
像三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看到我们出来,他们也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我们走到门口,张诚才突然站了起来。
他冲到我面前,拦住了我的去路。
“孩子……孩子留下。”
他说。
“她是我的女儿,是张家的骨肉,你不能带走她。”
我看着他,像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的女儿?”
“张诚,你配说这句话吗?”
“在她刚出生,最需要父亲的时候,你在哪里?”
“在你用二百块钱,打发我们娘俩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她是你的女儿?”
“在你和你的父母,在外面逍遥快活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会因为没有奶喝,而活活饿死?”
“现在,你来跟我说,她是你的女儿?”
“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我的话,像一把把尖刀,插进他的心脏。
他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他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
是无法辩驳的,血淋淋的事实。
“让开。”
我冷冷地说道。
他不动。
他只是用一双通红的眼睛,哀求地看着我。
“老婆,求你了,别带走她。”
“我不能没有她。”
我冷笑一声。
“你不是不能没有她。”
“你只是,不能接受,你的生命里,有了一个‘污点’。”
“一个,被你亲手抛弃过的女儿。”
“你怕她长大后,会恨你,会怨你。”
“你怕别人,会戳着你的脊梁骨,骂你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所以,你才想把她留下。”
“你想用你的余生,来弥补你的过错,来寻求你内心的安宁。”
“但是,张诚,我告诉你。”
“不可能。”
“我的女儿,我来养。”
“她的人生里,不会再有你这个父亲。”
“她会过得很好,很幸福。”
“而你,就抱着你的愧疚,过后半辈子吧。”
说完,我不再看他。
我抱着孩子,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他没有再拦我。
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雕像。
我走出了那个家。
那个,我曾经以为,会是我一辈子归宿的家。
外面的阳光,很好。
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有自由的味道。
王阿姨帮我叫了一辆车。
我们把行李,都搬上了车。
临走前,王阿姨塞给我一个信封。
厚厚的。
她说:“孩子,这是阿姨的一点心意,你拿着。”
“穷家富路,出门在外,不能没有钱。”
我不要。
我不能再要她的东西了。
她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我们推搡了半天。
最后,我还是拗不过她,收下了。
我抱着她,哭了。
“阿姨,谢谢你。”
“真的,谢谢你。”
除了这两个字,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
王阿姨拍着我的背,说:“傻孩子,快走吧,别耽误了。”
我上了车。
车子,缓缓地开动了。
我从后视镜里,看着王阿姨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直到,再也看不见。
我带着我的女儿,我的全部家当,还有王阿姨给我的那份沉甸甸的爱,离开了那座我生活了三年的城市。
我去了南方。
一个,我一直都很向往的,温暖的城市。
我用王阿姨给我的钱,租了一个小小的房子。
房子不大,但很温馨。
有一个小小的阳台,种满了花草。
阳光,可以毫无保留地洒进来。
我把我的工作室,也搬了过来。
我继续经营我的网店。
我的生意,越来越好。
我请了一个阿姨,帮我一起带孩子,做家务。
这样,我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投入到我的工作中。
我的女儿,一天天长大。
她会笑了,会爬了,会叫“妈妈”了。
她长得很可爱,很健康。
所有见过她的人,都说,她是我见过最爱笑的宝宝。
是啊。
她的世界里,没有争吵,没有冷漠,没有抛弃。
只有爱,和温暖。
她当然,会爱笑。
我再也没有,和张诚他们联系过。
我换了手机号,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把过去的一切,都彻底地,埋葬了。
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直到,两年后的一天。
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又疲惫的声音。
“是……是小许吗?”
我愣了一下。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
“我是……我是王阿姨。”
王阿姨?
我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
“王阿姨,是您啊!您怎么有我的电话?”
“我……我找人打听到的。”王阿姨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好。
“阿姨,您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急切地问道。
王阿姨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叹了一口气。
“孩子,张诚……张诚他出事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
“他……他怎么了?”
“他得了……尿毒症。”
“现在,在医院里,等着换肾。”
尿毒症。
换肾。
这几个字,像晴天霹雳,在我耳边炸开。
我握着手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会这样?
他才三十出头啊。
“他爸妈,把家里的房子卖了,给他治病。”
“但是,还是不够。”
“肾源,也一直找不到合适的。”
“他现在,每天都靠透析维持生命。”
“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
王阿姨的声音里,充满了惋惜。
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
我的心里,很乱。
我恨他吗?
恨。
我曾经,恨不得他去死。
但是现在,当我知道,他真的快要死的时候。
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的心里,只有一片茫然。
“孩子,阿姨知道,跟你说这些,不合适。”
“但是……他爸妈,求我,让我给你打这个电话。”
“他们……他们想让你,带孩子,回去看看他。”
“他们说,他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见孩子一面。”
见孩子一面。
我握着手机的手,收紧了。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女儿天真可爱的笑脸。
我怎么能,让她去见那样一个父亲?
我怎么能,让她知道,她有那样一个,曾经抛弃过她的父亲?
不。
我不能。
“阿姨,对不起。”
我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我……我不能回去。”
电话那头,又是长久的沉默。
最后,王阿姨说:“好,阿姨明白了。你……你好好保重。”
挂了电话,我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我做的,到底对不对。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了张诚。
梦里的他,还是我们刚认识时的样子。
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笑起来,眼睛里有星星。
他骑着自行车,载着我,穿过开满了梧桐花的校园。
风,吹起我的长发。
阳光,洒在我们身上。
一切,都那么美好。
我醒来的时候,枕头,湿了一片。
我终究,还是回去了。
我没有带孩子。
我一个人,回到了那座,我发誓,永不踏足的城市。
我找到了王阿姨。
两年不见,她老了很多。
头发,全白了。
她看到我,拉着我的手,眼泪就下来了。
“孩子,你受苦了。”
我摇了摇头。
“阿姨,我很好。”
我问她,张诚在哪家医院。
她告诉了我。
我去了。
在医院的走廊里,我看到了他的父母。
他们,也老了很多。
婆婆的背,驼了。
公公的头发,也全白了。
他们穿着最普通,甚至有些破旧的衣服。
脸上,写满了憔悴和沧桑。
再也不是两年前,那对穿着鲜艳冲锋衣,神采奕奕的夫妇了。
他们看到我,愣住了。
然后,婆婆“噗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小许,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们家诚诚吧!”
她抱着我的腿,嚎啕大哭。
“以前,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对不起你。”
“我给你磕头了,我给你赔罪了。”
她真的,就那么,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给我磕头。
一下,一下,又一下。
额头,很快就红了。
我没有去扶她。
我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公公也走了过来。
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存折。
“小许,这是我们家,现在剩下所有的钱了。”
“还有那套老房子,也卖了。”
“我们知道,这些,都弥补不了我们对你的伤害。”
“但是,我们求你,看在,看在孩子是张家血脉的份上,救救他吧。”
“医生说,直系亲属的肾源,配型成功的几率,是最大的。”
“你……你能不能……”
他的话,没有说完。
但我已经明白了。
他们,是想让我,给张诚,捐一个肾。
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荒唐,这么可笑的事情?
“你们,凭什么?”
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问道。
“凭什么,觉得我会这么做?”
“就凭,我曾经是你们的儿媳妇?”
“就凭,我给他生了一个女儿?”
“你们是不是忘了,你们当初,是怎么对我们娘俩的?”
“你们是不是忘了,那二百块钱?”
“你们是不是忘了,那十五天,我是怎么活过来的?”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激动。
我把积压在心里两年的怨恨,都吼了出来。
他们被我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是,流着泪,看着我。
我不想再跟他们多说一句话。
我绕过他们,走进了病房。
我看到了张诚。
他躺在病床上。
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
他的脸,蜡黄,浮肿。
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如果不是那张依稀还能看出轮廓的脸。
我根本,认不出他。
他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了一丝光。
他的嘴唇,动了动。
似乎,想叫我的名字。
但是,发不出声音。
我走到他的床边。
静静地,看着他。
我们,曾经是那么相爱的一对。
我们,曾经有过那么多美好的回忆。
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我不知道,我们看了多久。
直到,他的眼角,滑下一滴泪。
然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我,做了一个口型。
“对……不……起……”
我看着他,心里,那堵坚硬的墙,好像,裂开了一道缝。
我没有说话。
我从包里,拿出一张卡。
我把它,放在他的床头柜上。
“这里面,有五十万。”
“是我,这两年,赚的钱。”
“密码,是孩子的生日。”
“我不知道,够不够。”
“但是,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不是为他,是为我的女儿。”
“我不想让她,在长大后,知道她有一个,因为没钱治病而死的父亲。”
“这笔钱,就当我,替她,还了你的生养之恩。”
“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说完,我转过身,准备离开。
就在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听到了他,用微弱,但清晰的声音,叫了我的名字。
“许……宁……”
我停下脚步。
但我没有回头。
“谢谢……你……”
“还有……祝你……幸福……”
我没有回答。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走得很快,像是在逃离什么。
我一直走到医院外面,才停下来。
我靠在一棵大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不知道,我是在为他哭,还是在为我自己哭。
或者,是在为我们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我在那座城市,待了三天。
我去看望了王阿姨。
我把她当初给我的钱,连本带利地,还给了她。
我还给她,买了很多很多的补品和衣服。
她不要。
她说,她帮我,不是为了图我的回报。
我知道。
但我还是,坚持让她收下。
因为,这是我的心意。
第三天,我准备走了。
走之前,我给公公打了个电话。
我问他,张诚怎么样了。
他说,已经找到了合适的肾源。
手术,安排在下周。
我说,那就好。
然后,我就挂了电话。
我没有去医院,跟他告别。
我觉得,没有必要了。
我们之间,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我坐上了回南方的飞机。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看着窗外,那座越来越小的城市。
我的心里,一片平静。
我知道,这一次,我是真的,放下了。
回到家,看到女儿的那一刻。
我的心,才算是,真正地落了地。
我抱着她,亲了又亲。
她就是我的全世界。
后来,我听说,张诚的手术,很成功。
他康复得,也很好。
再后来,我听说,他出院后,没有再去找工作。
而是,用我留下的那笔钱,剩下的部分,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
听说,生意还不错。
他没有再婚。
他的父母,就跟他一起,守着那家花店。
这些,都是王阿姨,在电话里,告诉我的。
我每次,都只是静静地听着。
不发表任何意见。
因为,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生活,也很好。
我的网店,已经做成了品牌。
我有了自己的工作室,自己的团队。
我还用自己的能力,买了一套房子。
不大,但是,足够我和女儿,幸福地生活。
我没有再婚。
我不是不相信爱情。
我只是觉得,我现在的生活,就很好。
我不想,再让任何人,来打扰。
我的女儿,今年已经五岁了。
她上幼儿园了。
她很聪明,很漂亮,也很善良。
她是我们幼儿园里,最受欢迎的小朋友。
她有时候,会问我:“妈妈,我的爸爸呢?”
每次,我都会抱着她,温柔地告诉她:
“你的爸爸,他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变成了一颗星星。”
“他会在天上,一直看着你,守护着你。”
她就会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甜甜地笑。
我知道,这个谎言,总有一天,会被戳穿。
但是,我希望,那一天,能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
我希望,我的女儿,能在一个,充满爱和童话的世界里,慢慢长大。
至于,那些曾经的伤害和痛苦。
就让我一个人,来承担吧。
这就是我的故事。
一个,关于抛弃,和重生的故事。
一个,关于绝望,和希望的故事。
一个,关于恨,和爱的故事。
我不知道,我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我也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但是,我知道。
只要我的女儿,能健康,快乐地长大。
只要我,能每天看到她的笑脸。
那么,我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因为,她就是我生命里,最亮的那颗星。
照亮了我所有的,黑暗和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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