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公司大群里弹出HR那条全体消息时,我正端着一杯速溶咖啡,准备迎接周一。
公司大群里弹出HR那条全体消息时,我正端着一杯速溶咖啡,准备迎接周一。
“@全体成员,本年度员工体检将于本周三、周四统一进行,请各位同事安排好时间,地点:瑞安和医院体检中心。具体注意事项详见附件。”
嗡的一声。
办公室里像被投入一颗小石子,瞬间荡开一圈窃窃私语。
“又体检?去年不是刚检过。”
“公司福利,有啥不好。”
“好是好,就怕检出点什么,年终奖都拿不踏实。”
我捏着温热的纸杯,指尖有点发凉。
咖啡的廉价香精味冲进鼻子,腻得我一阵反胃。
我最烦体检。
非常烦。
倒不是怕花时间,而是我心里有鬼。
常年跑业务,喝酒熬夜,胃早就不争气了。去年体检报告上那一堆向上向下的箭头,虽然医生说只是慢性胃炎加几个无伤大雅的指标异常,注意调理就行,但我还是把它塞进了碎纸机。
在这个“狼性文化”深入骨髓的公司,任何一点“脆弱”的证明,都可能成为你晋升路上的绊脚石。
尤其是现在这个节骨眼。
销售部总监的位置空出来了,整个部门就我和蒋英两个人有资格争。
我眼角的余光扫向斜对面。
蒋英正姿态优雅地看着电脑屏幕,仿佛HR的消息只是一封普通的垃圾邮件。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真丝衬衫,妆容精致,连头发丝都一丝不苟,整个人都在发光。
她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履历漂亮,举止得体,业绩和我咬得死死的,偏偏还比我更会向上管理。
老板不止一次在会上夸她:“小蒋这个状态就很好,年轻人就是要充满干劲,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状态不好,我身体本钱不够。
我默默喝了一口咖啡,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胃里隐隐传来一阵熟悉的灼痛。
我放下杯子,点开那个附件。
一堆密密麻麻的注意事项,什么空腹八小时,什么女士避开生理期。
我的视线落在“抽血”两个字上,太阳穴突突地跳。
完了。
这次恐怕瞒不住了。
周三早上,我特地起了个大早。
对着镜子,我仔細地化了个妆,选了支最提气色的口红,试图盖住脸上的憔悴和黑眼圈。
没用。
镜子里的人,眼神里全是藏不住的焦虑。
到了公司楼下,大巴车已经等着了。同事们三三两两地上了车,像一群要去秋游的小学生,脸上带着一种逃离工作的兴奋。
我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
车子启动,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
蒋英就坐在我前两排,正和一个刚入职的小姑娘聊天,声音不大,但语气里的那种亲和与自信,隔着过道都能感觉到。
她总是这样,游刃有余。
我把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闭上了眼睛。
到了医院,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体检中心里人声鼎沸,穿着同样体检服的人群像无头的苍蝇,在各个科室门口排队、穿梭。
我们公司的人被分流,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张指引单,上面印着二维码和姓名。
我叫陈曦。
指引单上,我的名字后面跟着一长串要检查的项目。
B超室门口排着长龙,空气闷热。我前面是个行政部的小姑娘,叫林薇,平时不太爱说话,总是安安静静的。
此刻她脸色煞白,手心里全是汗。
“紧张?”我没话找话。
她吓了一跳,回头看我,怯生生地“嗯”了一声。
“第一次参加公司体检?”
“不是……就是,就是怕。”她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怕查出什么不好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
“放心,年轻人能有什么事。”我安慰她,也像在安慰自己。
轮到我抽血的时候,护士小姐姐下手又快又狠,针扎进去那一下,我疼得一哆嗦。
看着自己的血被一管一管抽走,我突然有种荒谬的感觉。
这些红色的液体,将要被送到某个冰冷的机器里,转化成一堆数据和符号,最终决定我这一年在老板眼里的“健康价值”。
的可笑。
整个体检过程,就是一场大型的社畜流水线作业。
做完最后一项检查,我几乎是逃命似的冲出了体检中心,连免费提供的早餐都没领。
阳光刺眼,我站在医院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感觉胸口更闷了。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
等待审判。
一个星期后,周一下午,HR抱着一大摞牛皮纸袋进了我们办公室。
“体检报告来了,大家自己来领一下。”
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堆牛皮纸袋。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手心开始冒汗。
同事们一个个上去领走自己的报告,有的当场就拆开看,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还好还好”。
有的则捏着报告,像捏着一颗定时炸弹,犹豫着不敢拆。
我磨蹭到最后,才走了过去。
HR小姑娘递给我一个袋子,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我的名字:陈曦。
我接过来,那薄薄的一张纸,却感觉有千斤重。
蒋英已经看完了她的报告,脸上挂着意料之中的、完美的微笑,随手就把报告塞进了她的名牌包里。
她甚至还有心情冲我扬了扬眉毛,像是在说:看,我就是这么健康。
我没理她,拿着报告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我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鼓起勇气撕开密封条。
抽出那张A4纸。
我的目光直接跳到最后的“医生建议”那一栏。
然后,我愣住了。
上面写着:
“未见明显异常。建议保持良好生活习惯,定期复查。”
下面各项指标的表格里,干干净净,一个向上的箭头都没有,一个向下的箭头也没有。
所有数据,都完美地落在参考范围之内。
完美得就像教科书。
我第一反应是狂喜。
一种劫后余生的、不真实的狂喜。
我没事?我的胃好了?那些指标都正常了?
这怎么可能!
我上个月还因为胃痛请过半天假。
狂喜过后,巨大的疑云笼罩了我。
这不是我的报告。
绝对不是。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绝不可能这么“干净”。
那这份报告是谁的?
我的报告又去了哪里?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我脑海里冒出来。
调包了。
有人把我的报告调包了。
我猛地抬头,环顾四周。
办公室里,大部分人已经恢复了工作状态,键盘敲击声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
谁?
谁会做这种事?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一次落在了蒋英身上。
她正在打电话,语气干练,条理清晰,安排着下午要去见的客户。
除了她,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动机太充足了。
如果我的报告显示我健康状况不佳,那在总监位置的竞争中,我无疑会落入下风。
但她为什么要给我一份“完美”的报告?
这不合逻辑。
她应该把我的烂报告原封不动地给我,甚至想办法让老板“不经意”间看到才对。
给我一份假的好报告,对我有什么坏处?
除非……
除非她把我的那份“坏”报告,给了另一个人。
一个能让这件事彻底闹大,让我陷入万劫不复境地的人。
比如……老板?
我后背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如果我的体检报告现在正躺在老板的办公桌上,那一切都完了。
我正心乱如麻,突然听到办公室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了怎么了?”
“行政部的林薇,晕倒了!”
“啊?叫救护车了吗?”
林薇?
那个在B超室门口跟我说害怕的小姑娘?
我心里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攥住了我的心脏。
我冲出办公室,挤进围观的人群。
林薇瘫倒在走廊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她部门的同事正手忙脚乱地掐她的人中。
她的办公桌上一片狼藉,文件散落一地。
一个牛皮纸袋被扔在桌角,里面的A4纸露出一半。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我认识那个纸袋,跟我手里这个一模一样。
“她刚看了体检报告,就突然尖叫了一声,然后就晕过去了。”旁边有人小声议-论着。
“报告上写了什么啊?这么吓人?”
“不知道,好像是什么……什么衰竭……”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推开人群,一步步走到林薇的办公桌前,颤抖着手,拿起了那份报告。
我的目光扫过姓名那一栏。
上面印着的,是林薇的名字。
但是,当我看到下面的数据时,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肌酐,205 μmol/L,箭头朝上。
尿素氮,15.3 mmol/L,箭头朝上。
尿蛋白,++。
……
这些数据我太熟悉了。
去年我的报告上,虽然没这么夸张,但超标的就是这几项。医生说我有早期肾病的风险,必须严格控制饮食和作息。
这一年来,我自以为控制得不错,但终究是心虚的。
这份报告,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份写着林薇名字,却记录着我身体状况的报告,赫然在最后的医生建议栏里写着:
“肾功能严重异常,高度怀疑慢性肾衰竭(尿毒症期),建议立即至肾内科专科就诊,进行透析准备。”
透析准备。
这四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插进了我的眼睛里。
也插进了林薇的命里。
我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这不是简单的调包。
这是一场谋杀。
有人拿我的指标,安在了林薇的头上,并且,恶意地、夸张地,给出了一个足以把人瞬间击垮的诊断。
而我,陈曦,则拿着一份属于某个健康陌生人的报告,躲过一劫。
谁是那个健康的陌生人?
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林薇,那个胆小、安静的女孩,成了我的替死鬼。
救护车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
林薇被抬走的时候,已经醒了,但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说不出话。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手脚冰凉。
我手里捏着两份报告。
一份是写着我名字的“健康”报告。
一份是写着林薇名字的“死亡判决”。
我把两份报告并排放在桌上。
一个疯狂而清晰的计划,在我脑中慢慢成形。
我不能报警。
报警,就会牵扯出我自己的健康问题,正中幕后黑手的下怀。
我也不能告诉公司。
HR和领导只会觉得这是医院的失误,或者林薇心理素质太差。他们会息事宁人,然后把这件事彻底遗忘。
只有我知道,这不是失误。
这是故意的。
我要自己查。
把那个躲在暗处,想一箭双雕,既要毁掉我,又要嫁祸蒋英的混蛋,亲手揪出来。
为什么是嫁祸蒋英?
因为这件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最大的嫌疑人,最大的受益者,都是她。
如果我因为林薇的“误诊”而愧疚,主动说出报告调换的事,那我自己的健康问题就会暴露。
如果我不说,任由林薇被这个“诊断”折磨,一旦将来事情败露,我就是个冷血的、见死不救的共犯。
无论哪种结果,我都会被踢出局。
而她蒋英,将不费吹灰之力地坐上总监的位置。
这个局,做得太毒了。
我看着蒋英。
她也正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同情,仿佛也在为林薇的遭遇而惋惜。
演得真好。
我心里冷笑。
第一步,我必须先稳住林薇。
我通过她部门的同事,要到了她家人的电话。
电话接通,对面是一个中年妇女焦急而带着哭腔的声音。
“喂?你是哪位?薇薇她怎么样了?”
“阿姨您好,我是林薇的同事,陈曦。”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可信,“您先别急,听我说。林薇没有生命危险,现在只是情绪激动。关于体检报告,我高度怀疑是医院搞错了,把我的报告和她的弄混了。”
“搞错了?”对方的声音拔高了八度,“这种事怎么能搞错!那上面写着……写着尿毒症啊!要死人的呀!”
“阿姨,您相信我。我现在就在去医院的路上,我会立刻带林薇去做加急复查,所有的费用我来出。我也有肾脏方面的老毛病,那份报告上的指标,很可能是我的。林薇年轻,不可能有那么严重的问题。”
我不知道我的话有几分可信度,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我必须让她的家人产生“可能是误诊”这个念头,阻止他们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决定。
挂了电话,我立刻跟主管请了假,说要去医院看看同事。
主管一脸凝重地批准了。
我抓起包,把那两份报告塞了进去,快步走出办公室。
在我经过蒋英座位时,她忽然开口叫住了我。
“陈曦。”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去看林薇?”她问,语气关切。
“嗯。”
“唉,真可怜,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会得这种病。”她摇了摇头,脸上是完美的悲悯,“你跟她关系很好?”
“谈不上。”我冷冷地说,“只是觉得,不能眼睁睁看着。”
蒋英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也是,我们是同事嘛。”她顿了顿,又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开口。”
我看着她那张真诚的脸,差点就要笑出声。
“会的。”我说,“一定会的。”
我转身离开,感觉她的目光像两根针,扎在我的背上。
到了医院,我在急诊室找到了林薇。
她已经做完了初步检查,挂着水,一个人蜷缩在病床上,眼睛红肿,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她的父母守在一旁,满脸愁云。
我走过去,把那份“健康”的报告递给他们看。
“叔叔阿姨,你们看,这是我的报告,名字是陈曦。但是这些指标,一项异常都没有。而林薇那份报告上的异常指标,恰恰是我一直有的问题。”
林薇的父亲是个看起来很老实的男人,他接过报告,和我手里的另一份翻来覆去地对比。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怀疑,是体检中心把我们的报告弄混了。甚至,可能不止我们两个人的报告被弄混了。”我撒了个谎,把水搅得更浑,“现在最要紧的,是立刻给林薇重新做一次全面的肾功能检查,用加急的,今天就能出结果。”
林薇的母亲还在哭:“万一……万一结果还是一样呢?”
“阿姨,”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如果结果还是一样,我负责。但我敢用我的人格担保,林薇绝对是健康的。”
我的笃定,似乎给了他们一丝希望。
在我的坚持下,他们同意了复查。
我立刻去缴费,办手续,找医生。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
看着护士又一次把针扎进林薇纤细的胳膊,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着。
对不起。
我在心里默念。
是我连累了你。
但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白白受这个罪。
等待结果的几个小时,是无比煎熬的。
我陪着林薇的父母坐在医院的长椅上,说了无数遍“肯定是搞错了”“放心吧”。
傍晚时分,加急的化验单终于出来了。
我去取结果的时候,手都在抖。
我展开那张纸。
肌酐,68 μmol/L。
尿素氮,5.5 mmol/L。
尿蛋白,阴性。
所有指标,一片正常。
那一瞬间,我差点哭出来。
我拿着化验单,飞奔回病房。
“叔叔阿姨!林薇!你们看!”
当林薇的父母看到那张“清白”的化验单时,他们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林薇也哭了,但这次,是喜极而泣。
一场虚惊。
对他们来说,是一场莫名其妙的虚惊。
但我知道,这不是。
我安抚好他们,说公司会去跟体检中心交涉,让他们先带林薇回家好好休息。
离开医院时,夜幕已经降临。
城市的霓虹灯闪烁着,虚假而繁华。
我站在路边,吹着冷风,大脑却前所未有地清醒。
第一步,完成了。
林薇是安全的。
现在,该轮到我了。
我要开始我的狩猎。
回到家,我把自己扔进沙发,打开电脑。
第一件事,复盘。
整个事件的链条是:体检 -> 数据汇总 -> 报告生成 -> 报告分发。
问题出在哪里?
体检中心?
有可能。人员操作失误,或者有人被收买。
但体检中心一天要接待成百上千的人,要在茫茫人海中,精准地把我的报告和林薇的报告调换,难度极大,而且需要知道我们两个人的具体信息。
做这件事的人,一定来自公司内部。
那么,环节就缩小到“报告分发”这一步。
报告是由HR部门统一从体检中心取回,然后分发到个人。
在这个过程中,有机会接触到所有报告的,只有HR。
我们公司的HR总监是个快退休的老好人,基本不管事。具体负责这件事的,是HR专员,一个叫李莉的女孩。
李莉,刚毕业两年,性格有点咋咋呼呼,平时和蒋英走得倒是很近。
我脑中浮现出李莉那张年轻的脸。
会是她吗?
被蒋英当枪使了?
我需要证据。
第二天一早,我提前半小时到了公司。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我没有回自己的座位,而是径直走向了HR的办公区。
李莉的桌子收拾得很干净,只有一个粉色的水杯和一盆小多肉。
我快速扫了一眼,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我的目标,是碎纸机。
如果有人要销毁原始的报告,或者调换后多出来的信封,碎纸机是最好的选择。
我蹲下身,拉开碎纸机下面的盒子。
里面是满满一箱的纸屑。
我把盒子整个抽了出来,悄悄带回我的座位,藏在办公桌底下。
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我要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把这些碎纸屑拼凑起来。
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我别无选择。
一整天,我都在假装工作。
一边回着邮件,一边用脚在桌子底下,偷偷地把一些大的纸片往一起凑。
我主要寻找印有“瑞安和医院”logo的纸片,以及牛皮纸信封的碎片。
很幸运,我找到了几片。
其中一片,是牛皮纸信封的一角,上面用马克笔写着一个字——“曦”。
是我的名字。
另一片,是报告单的页眉,上面有医院的logo。
还有一片,上面有几个向上的箭头,以及“肌酐”两个字。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这证明,我的那份原始报告,确实被处理过。
而且,很可能就是在这里,在HR的办公室里。
下午,我找了个借口,把李莉叫进了会议室。
“李莉,坐。”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
“陈姐,找我什么事呀?”她有点受宠若惊。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跟你打听个事。”我给她倒了杯水,“昨天林薇那个事,你也看到了吧?”
“看到了看到了,太吓人了。”李莉拍着胸口,“幸好是搞错了,不然小姑娘太可怜了。”
“是啊,”我盯着她的眼睛,“我就好奇,咱们的体检报告,从医院到我们手上,都经过哪些流程啊?会不会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李莉的眼神明显躲闪了一下。
“流程……就是我去医院拿回来,然后按部门分好,大家自己来领嘛。”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掩饰着紧张。
“哦?是吗?”我笑了笑,“我怎么听说,这次体检中心为了环保,提倡无纸化。他们是先把电子版的报告,加密打包发到你邮箱,然后由你打印出来,再装进信封的?”
这话,是我诈她的。
我赌,在如今这个时代,大公司的流程不会那么原始。
李莉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她捏着水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陈……陈姐,你听谁说的?”
我看着她,不说话,只是保持着微笑。
沉默,是最好的武器。
过了足足半分钟,李莉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陈姐,这事……这事不关我的事啊!”她快要哭了,“是……是蒋英姐让我这么做的!”
Bingo。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但脸上依然不动声色。
“蒋英?她让你做什么了?”
“她……她给了我一份报告的电子版,让我替换掉系统里你那份,然后打印出来。她说你最近压力太大了,想给你个‘惊喜’,让你看到一份健康的报告,能放松一下。”
“惊喜?”我差点气笑了,“那林薇呢?林薇那份又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李莉哭着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把你的原始报告,用林薇的名字打印了出来……蒋英姐说,随便找个其他部门不重要的人就行,我当时脑子一热,就想到了林薇……我以为那份报告只是指标不太好,我哪知道会写得那么严重啊!陈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蠢货。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蒋英给你什么好处了?”我冷冷地问。
“她……她说年底会帮我在总监面前美言几句,让我的考核评优……”李莉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明白了。
蒋英用一个虚无缥缈的“评优”承诺,就让这个职场新人,为她做了这么一件足以毁掉两个人的恶毒之事。
而她自己,则摘得干干净净。
高明。
真是高明。
“你和蒋英的聊天记录,还有她发给你的那份假报告,都还在吗?”我问。
李莉愣了一下,然后疯狂点头:“在!都在!我没敢删!”
“很好。”我站起身,“把所有证据,立刻、马上,发到我的私人邮箱。然后,忘了今天找你谈过话。管好你的嘴,如果这件事从你这里泄露出去半个字,我就把这些证据直接交给老板和警察。”
“我不敢!我绝对不敢!”李莉像捣蒜一样点头。
我走出会议室,感觉一阵虚脱。
真相,比我想象的还要丑陋,也……还要简单。
简单得让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蒋英这么聪明的人,会用这么直接、这么容易留下把柄的方式来陷害我吗?
让李莉这个嘴上没毛的丫头来办这么重要的事?
还用公司内部的通讯软件沟通?
这不像是她的风格。
她的风格,应该是杀人不见血,润物细无声。
除非……
除非她笃定我不敢查,或者查不到李莉头上。
又或者,这一切,都是她故意留下的破绽?
她想让我查到,然后呢?
拿着这些证据去找她对峙?
然后她会怎么做?反咬一口,说是我收买了李莉,伪造了聊天记录来陷害她?
很有可能。
我回到座位,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李莉发来的邮件。
里面是她和蒋英的聊天记录截图,以及一个PDF文件。
我点开聊天记录。
从一个月前,蒋英就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李莉,带她吃饭,送她小礼物,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模样。
然后,在体检前几天,她“无意”中透露出对我的“关心”,说我最近身体不好,压力太大,想帮我“放松”一下。
所有的对话,都包装在“同事关怀”的糖衣之下。
但那句“随便找个其他部门不重要的人”,暴露了她真实的意图。
冷血,刻薄。
我点开那个PDF文件。
是一份空白的体检报告模板,上面有瑞安和医院的logo,格式和我们收到的一模一样。
只是里面的姓名、数据,全都是空的。
可以任意填写。
蒋英真是“贴心”,连作案工具都准备得这么周全。
我把所有证据都保存好多份,在云端和移动硬盘里都做了备份。
现在,我手里有枪,有子弹了。
但问题是,该向谁开枪?
直接把证据甩在蒋英脸上?
她肯定会抵死不认。到时候就是一场狗血的撕逼大战,闹到老板那里,不管谁输谁赢,我们两个都别想在公司待下去。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要的,是让她输得心服口服,输得悄无声息。
我要让她自己,走进我设下的陷阱。
我需要一个计划。
一个比她的计划更周密、更狠毒的计划。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蒋英的头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我表现得和往常一样。
不,比往常还要平静。
我按时上班,开会,跑客户,仿佛林薇晕倒那天的事,只是一场与我无关的意外。
我对蒋英的态度,也依旧是那种不冷不热的、竞争对手间的客气。
她似乎也乐于维持这种表面的和平。
我们像两个顶尖的棋手,在棋盘上落子无声,但每一步都暗藏杀机。
她在等。
等我因为愧疚或者恐惧而自乱阵脚。
我也在等。
等一个能让她露出马脚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周五下午,老板召集所有部门经理开会,主题是下个季度的销售指标。
会议室里气氛紧张,每个人都像拉满了的弓。
老板在PPT上放出了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那是我们整个部门下个季度的总任务额。
“我知道,这个数字很有挑战性。”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说话总是慢条斯理,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力,“但市场不等人,我们必须迎难而上。这个任务,我会拆分到各个小组,但需要一个总负责人来统筹。这个人,需要有能力,有担当,有魄力。”
他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了我和蒋英身上。
“陈曦,蒋英,你们两个,是咱们部门的王牌。这个重担,我希望你们能有人把它挑起来。”
图穷匕见了。
这就是最后的考验。
谁能拿下这个项目,谁就是下一任总监。
蒋英立刻坐直了身体,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微笑。
“王总,我觉得这个挑战非常有价值。虽然难度很大,但我有信心,带领团队完成任务。我做了一个初步的方案,您可以看一下。”
说着,她从容地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装订精美的计划书,递给了老板。
所有人都向她投去惊讶和佩服的目光。
显然,她早有准备。
老板接过计划书,满意地点了点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我。
轮到我表态了。
我没有像蒋英那样准备好一份完美的计划书。
我只是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
“王总,这个任务,我愿意接。”
我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蒋英的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但是,”我话锋一转,“我有一个条件。”
“哦?”老板挑了挑眉,“什么条件?”
“我希望,公司能给我这次项目的所有决策权,包括……人事方面。”我看着老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需要一个绝对信任、绝对可靠的团队。所以,我希望能亲自挑选我的副手。”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这是在公然要权。
老板的脸色沉了下来。
蒋英则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几乎要笑出声来。
“陈曦,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抢在老板前面开口,“公司的人事安排,有公司的制度。你这是要搞特殊化吗?”
“不是特殊化。”我迎上她的目光,“只是为了保证项目的顺利进行。这个项目的重要性,您比我清楚。一个高效、团结的团队,是成功的首要前提。如果团队内部有不稳定的因素,或者有人……德不配位,那最终损害的,是公司的利益。”
我特意加重了“德不配位”四个字。
蒋英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听懂了我的弦外之音。
我在警告她。
老板沉默了。他在权衡。
他是个商人,过程不重要,他只要结果。
如果我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结果,他不介意给我一点“特权”。
“你的副手,你想选谁?”老板问。
我笑了。
“我想选谁,不重要。”我说,“重要的是,我不希望谁成为我的副手。”
我的目光,像一把手术刀,直直地切向蒋英。
“蒋经理能力出众,业绩斐然,但我觉得,她的风格,可能不太适合这个需要‘绝对稳定’的项目。”
我几乎能听到蒋英磨牙的声音。
这是赤裸裸的宣战。
我在逼她。
逼她在我面前,暴露她的爪牙。
“陈曦,你这是公报私仇!”蒋英终于忍不住了,声音尖锐起来,“就因为我们在竞争同一个职位,你就要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排挤我?”
“我没有排挤你。”我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我只是从项目本身考虑。毕竟,一个连同事的身体健康都能拿来当‘惊喜’开玩笑的人,我很难相信她的职业道德。”
我这句话,声音不大,但足以让会议室里离我近的几个人听到。
我看到蒋英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她知道,我知道了。
老板皱起了眉头:“什么惊喜?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王总。”我立刻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就是前几天体检,蒋经理跟我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是我小题大做了。”
我轻描淡写地把事情带过,却成功地在老板心里,埋下了一根刺。
一个“会拿同事健康开玩笑”的领导,他会放心吗?
蒋英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她不知道我到底掌握了多少。
承认,就是自爆。
否认,万一我有证据,她死得更惨。
这种悬在头顶的未知,才是最折磨人的。
会议最终不欢而散。
老板没有当场决定总负责人,只是说让我们两个都回去再准备一份更详细的方案。
但我知道,我已经赢了第一回合。
走出会议室,蒋英在走廊上拦住了我。
四下无人。
她收起了所有的伪装,脸上只剩下冰冷的恨意。
“陈曦,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我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想干什么?毁了我,再毁了林薇,然后心安理得地坐上总监的位置?”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还在嘴硬。
“是吗?”我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递到她面前。
是李莉和她的聊天记录截图。
那句“随便找个其他部门不重要的人”赫然在目。
蒋英的脸色,瞬间惨白。
“你……你诈她?”
“我只是请她喝了杯咖啡。”我收回手机,淡淡地说,“蒋英,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事情做得这么脏。职场竞争,各凭本事。你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太掉价了。”
“掉价?”她突然笑了,笑声凄厉,“陈曦,你跟我谈掉价?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你为了单子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的时候,怎么不谈高尚?你抢了别人的客户,背后捅刀子的时候,怎么不谈道德?”
“那不一样。”我打断她,“我做的一切,都在规则之内。而你,越界了。”
“规则?”她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规则是胜利者制定的!只要我赢了,我就是规则!”
“可惜,你赢不了。”
我看着她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有些可悲。
我们,其实是同一种人。
只是我,还守着最后一丝底线。
而她,已经彻底疯了。
“陈曦,你别得意。”她凑近我,压低了声音,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你以为你有这些东西,就能扳倒我?你太天真了。你敢把这些东西捅出去吗?一旦捅出去,你自己的健康问题,你敢让公司知道吗?我们两个,谁也别想好过!”
她抓住了我的软肋。
这才是她有恃无恐的真正原因。
我们是捆绑在一起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说的对。”我点了点头,承认了她的说法,“所以,我不会把这些东西捅出去。”
蒋英愣住了。
她没想到我会这么轻易地服软。
“但是,”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会让你,自己把它捅出去。”
说完,我不再理会她错愕的表情,转身就走。
我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我需要一个舞台,一个能让蒋英自己表演,然后亲手葬送自己的舞台。
这个舞台,就是这次的项目。
我熬了两个通宵,做了一份堪称完美的项目计划书。
在这份计划书里,我不仅详细阐述了如何完成那个天文数字般的销售任务,更重要的是,我设计了一个“双负责人”制度。
我和蒋英,共同作为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
我负责前端的市场开拓和客户攻坚。
她负责后端的团队管理、资源调配和数据分析。
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负责一块,但最终的业绩,又捆绑在一起。
当我把这份计划书交给老板时,他眼前一亮。
“陈曦,你这个想法很大胆啊。”他敲着桌子,“你确定你能和蒋英合作愉快?”
“王总,商场不是情场,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我微笑着说,“我和蒋英虽然是竞争对手,但我们更是专业的销售经理。我相信,在公司利益面前,我们能放下个人恩怨。”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冠冕堂皇。
老板很满意。
他太想看到我们两个王牌联手,为他创造奇迹了。
很快,任命下来了。
我和蒋英,被同时任命为“飓风项目”的联合总负责人。
公司里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谁也想不通,老板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有蒋英知道。
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时,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有警惕,有疑惑,还有一丝隐藏不住的得意。
她以为,我这是在向她求和。
她以为,我怕了,我不敢和她硬碰硬,只能用这种方式,暂时维持平衡。
“合作愉快。”她伸出手,脸上又挂起了那副职业化的笑容。
“合作愉快。”我也伸出手,和她握了握。
她的手很冷,我的手也很冷。
项目正式启动。
我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前端工作中,每天都在外面跑客户,开会,应酬。
我把后方,那个充满了数据、报表和人事关系的阵地,完完全全地,交给了蒋英。
我给了她极大的信任,和极大的权力。
她可以随意调配团队成员,可以审核所有的报销,可以接触到项目所有的核心数据。
她就像一只被放进了米仓的老鼠,一开始还小心翼翼,试探着。
后来,发现我真的“不闻不问”,她便开始大展拳脚。
她安插自己的亲信,打压我的旧部,在团队里搞一言堂。
这一切,我的旧部都通过微信,一五一十地向我汇报。
“陈姐,蒋英把我们上周的客户资源,分给了她自己带的人!”
“陈姐,我这个月的差旅费,她卡着不给报!”
“陈姐,她天天开会骂人,搞得大家怨声载道,好几个人都想辞职了!”
我每次的回复,都只有两个字:
“忍着。”
他们不理解。
他们觉得我变了,变得软弱,变得妥协。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织一张网。
一张巨大无比的网。
蒋英做的每一件小事,说的每一句错话,都是这张网上的一个节点。
而我,在等一个收网的时机。
一个月后,项目中期汇报会。
我和蒋英一起站在台上,向老板和公司高层汇报这一个月的战绩。
得益于我前期的疯狂开拓,前端业绩非常漂亮,数据一路飘红。
老板龙颜大悦。
轮到蒋英汇报后端工作时,她更是意气风发。
她用精美的PPT,展示着她“卓越”的管理成果:团队效率提升了多少,成本控制节约了多少,资源利用率优化了多少。
她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完美管理者。
汇报结束,掌声雷动。
老板带头鼓掌,对蒋英大加赞赏。
“小蒋,做得不错!后方稳固,前方才能安心打仗。你功不可没!”
蒋英鞠躬致谢,眼角的余光瞥向我,充满了胜利者的炫耀。
就在这时,我举起了手。
“王总,我有点不同的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掌声戛然而止。
蒋英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哦?”老板饶有兴致地看着我,“陈曦,你说说看。”
“蒋经理的PPT做得很漂亮,数据也很亮眼。”我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会议室,“但是,我怀疑这些数据的真实性。”
“你什么意思?”蒋英厉声质问。
“我的意思很简单。”我转向她,目光灼灼,“我怀疑你,为了让数据好看,为了邀功,不惜牺牲团队的士气,甚至……伪造数据。”
“你血口喷人!”蒋英气得浑身发抖。
“是不是血口喷人,我们验证一下就知道了。”
我拿出自己的手机,连接上投影仪。
屏幕上,出现了一段录音的播放界面。
“这是上周,你和采购部经理的对话。你要求他,把这个月的部分采购成本,做到下个季度的账里,以此来降低本月的项目成本。我没说错吧?”
蒋英的脸,白了。
我没有停。
我点开下一个文件。
是一份Excel表格。
“这是我们团队成员的加班记录和报销申请。有三分之一的人,连续一个月,每天加班超过四个小时,却没有一分钱的加班费。还有好几个同事出差的费用,被你以各种理由卡着不批。这就是你所谓的‘成本控制’?”
我再点开下一个。
是一封匿名邮件的截图。
“这是团队成员写给我的匿名信,控诉你在管理中的种种不公。这就是你所谓的‘团队效率提升’?”
一个又一个的证据,被我像子弹一样,接二连三地打了出去。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高层都面面相觑,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老板的脸,已经黑得能滴出水来。
蒋英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雷劈中的雕像,摇摇欲坠。
她怎么也想不通,我明明都在外面跑客户,怎么会对后方的事情了如指掌。
她更想不通,为什么那些平时对她唯唯诺诺的下属,会背着她,把这些证据交给我。
“不……不是这样的……”她喃喃自语,试图辩解,“是他们……是他们联合起来陷害我!是陈曦!是她指使的!”
“我指使的?”我笑了,“蒋经理,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可没有本事,让这么多同事陪我一起,伪造证据来陷害你。”
“就是你!”她突然像疯了一样,指着我,“你恨我!你想毁了我!就像……就像你伪造聊天记录,说我调换了你的体检报告一样!”
她终于说出来了。
她终于,在巨大的压力和恐慌之下,自己把那件最致命的事情,捅了出来。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调换体检报告?
这是什么惊天大瓜?
老板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我们两个。
“怎么回事?说清楚!”
蒋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但已经晚了。
她只能破罐子破摔。
“王总!是陈曦!她为了陷害我,收买了HR的李莉,伪造了我和李莉的聊天记录,污蔑我调换了她的体检报告,还牵连了行政部的林薇!这个女人,心机深沉,歹毒无比!”
她声嘶力竭地控诉着,像一个被冤枉的窦娥。
我静静地看着她表演,一言不发。
等她吼完了,我才慢悠悠地开口。
“蒋经理,你说我收买了李莉,伪造了聊天记录?”
“对!”
“那请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想当总监!你想把我赶走!”
“逻辑上说得通。”我点了点头,“但是,有一个问题你没法解释。”
我顿了顿,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蒋英惨白的脸上。
“如果是我主导了这一切,那我为什么要给自己安排一份‘完美’的体检报告,却把一份足以致命的‘坏’报告,安在一个无辜的同事身上,然后又大费周章地去帮她澄清,帮她洗刷冤屈?”
“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图什么?”
“我直接把我的‘坏’报告,安在你自己头上,让你身败名裂,岂不是更简单,更直接?”
我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是啊。
这个逻辑,说不通。
如果陈曦是幕后黑手,她的行为路径,太曲折,太矛盾,太不合常理了。
蒋英也愣住了,她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
“除非……”我看着她,缓缓说出最后的结论,“除非,做这件事的人,根本就不是我。而是你,蒋英。”
“是你,想用我的健康问题来打击我。但你又不想做得太明显,于是想出了调换报告这个毒计。你把一份‘干净’的报告给我,让我放松警惕。然后,把我的‘坏’报告,安在了一个你认为‘不重要’的、可以随意牺牲的同事身上。”
“你以为,我会因为害怕暴露自己的问题,而选择沉默,眼睁睁看着林薇被毁掉。这样,你既打击了我,又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你算好了一切,每一步都在你的计算之中。只可惜,你算错了一件事。”
“你算错了,我的人性。”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荡。
掷地有声。
蒋英彻底崩溃了。
她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是我……不是我……”
但已经没有人相信她了。
所有的证据链,所有的逻辑,都指向了她。
她自己,亲手为自己打造了一座无法逃脱的坟墓。
事情的结局,毫无悬念。
蒋英被公司开除了。
听说,她走的时候,连自己的东西都没收拾,像是逃难一样。
HR的李莉,因为是胁从,并且主动“坦白”(是我让她这么做的),被记大过处分,留用察看。
行政部的林薇,公司给了她一笔不菲的精神损失费,并且承诺会对体检中心追责。
而我,陈曦,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飓风项目”唯一的总负责人。
所有人都认为,总监的位置,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
他们都说,我赢得漂亮。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赢得有多侥幸,多惊险。
以及,多不光彩。
因为,我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我知道,真正的幕后黑手,不是蒋英。
那晚,在会议室里,当蒋英吼出那句“就像你伪造聊天记录,说我调换了你的体检报告一样”时,我的心,其实漏跳了一拍。
因为,李莉发给我的那些聊天记录,我看过无数遍。
里面,蒋英虽然恶毒,虽然利用了李莉,但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调换报告”这四个字。
她的原话是:“把陈曦那份报告的数据改得好看点,再随便找个不重要的人,把她原来的数据安上去,给她个教训。”
“改数据”和“调换报告”,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前者,需要入侵体检中心的系统,或者伪造一份全新的报告。
而后者,只需要在拿到实体报告后,进行简单的物理交换。
李莉这个职场菜鸟,显然没有能力和胆量去入侵系统。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打印,然后调换。
但是,蒋英是怎么知道“调换报告”这个细节的?
如果她只是下达了“改数据”的指令,她应该会说“你污蔑我改了你的报告”才对。
除非,她事后知道了李莉的具体操作。
但这也不对。
如果她知道了,她就该明白,李莉留下了巨大的破绽,她应该第一时间销毁证据,而不是放任我查到。
这里面,有矛盾。
有一个我一直忽略了的环节。
那份伪造的、空白的PDF报告模板。
李莉说是蒋英发给她的。
但蒋英一个销售经理,她从哪里搞到这么专业的、带医院logo的报告模板?
这不合理。
除非,给她模板的,是另一个人。
一个有能力接触到这些东西,又有动机做这件事的人。
一个,所有人都忽略了的人。
项目结束后,我以项目奖金的名义,请全部门的人去吃了顿大餐。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微醺。
我端着酒杯,坐到了IT部的那个角落。
我们公司的IT部,人不多,平时也没什么存在感,只有在电脑坏了、网络断了的时候,大家才会想起他们。
老王,是IT部最资深的技术员。
一个四十多岁,头发微秃,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有些木讷的男人。
“王哥,今天辛苦了,我敬你一杯。”我笑着说。
“陈总监客气了。”老王受宠若惊地举起杯子。
我们碰了一下杯,他一口就把杯里的白酒闷了。
“陈总监,你真是女中豪杰。”他喝得有点多,话也多了起来,“蒋英那个女人,飞扬跋扈,早就该有人治治她了!你这次,真是为民除害!”
“哦?”我假装好奇,“王哥跟蒋经理,有过节?”
老王的眼神暗了一下,闪过一丝怨毒。
“何止是过节。”他冷笑一声,“三年前,公司推行新的CRM系统,那个项目,本来是我负责的。都快上线了,她蒋英,不知道跟老板吹了什么风,说我的方案不行,硬生生把项目抢了过去。她拿着我做了大半年的成果,稍微改了改,就成了她的功劳!就因为那个项目,她升了经理,而我,被边缘化了整整三年!”
原来如此。
“那真是太可惜了。”我附和着,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可惜?”老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不觉得可惜。我只觉得,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她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他看着我,眼神意味深长。
“陈总监,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在这个公司,想要往上爬,光靠自己是不够的。有时候,也需要一点……‘技术支持’。”
我心里“咯噔”一下。
“王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老王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
他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声说:
“瑞安和医院的体检系统,防火墙做得很一般。如果有人想在后台捞点数据,或者……放点东西进去,不是什么难事。”
我的血,瞬间凉了半截。
是他。
原来是他。
是他,用蒋英的名义,联系了李莉。
是他,伪造了那份空白的报告模板,发给了李莉。
是他,在蒋英的指令之外,添油加醋,引导李莉去做了“调换报告”这件事。
是他,算准了蒋英的恶毒,和李莉的愚蠢。
他甚至,可能在我和蒋英对峙的时候,就躲在某个角落,欣赏着这场好戏。
他才是那个最高明的猎人。
他借了我的手,除掉了他的仇人。
而我,从始至终,都只是他复仇计划里,一把最好用的刀。
我看着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甚至有些猥琐的中年男人,第一次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蒋英的恶,是写在脸上的,张牙舞爪。
而这个人的恶,是藏在键盘和代码里的,无声无息,却能杀人于无形。
“王哥,”我定了定神,也压低了声音,“那天的项目汇报会,会议室的投影仪,是你调试的吧?”
“是啊。”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陈总监的手机,要连接公司的投影系统,总得需要我们IT做点技术适配嘛。”
我明白了。
我手机里那些所谓的“证据”,那些录音,那些邮件,根本不是我那些“忠心耿耿”的旧部给我的。
是老王。
是他,利用职务之便,监控了蒋英的电脑,截获了她的通话,收集了她所有的黑料。
然后,再用匿名的方式,打包发给了我。
他甚至,在我上台前,就已经帮我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妥当,确保我能顺利地播放出来。
他不是在帮我。
他是在利用我。
他把我推上舞台,给我递上剧本,让我去演一场复仇的大戏。
而我,还自以为是那个掌控全局的导演。
何其可笑。
“陈总监,以后有什么需要‘技术支持’的,随时找我。”老王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里带着一种“我们是同类”的认同感,“我们,可以长期合作。”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只是举起酒杯,把剩下的小半杯白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像火一样,从喉咙烧到胃里。
我突然觉得很累。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我赢了吗?
我赢了蒋英,即将坐上我梦寐以-求的总监位置。
可我,也成了一个谎言的共同体,被一个更可怕的黑影所绑架。
我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璀璨,像一片虚假的星海。
我在这片星海里,奋力向上游,以为能抓住属于自己的那颗星星。
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只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在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漩涡里,身不由己。
我慢慢地站起身,对老王笑了笑。
那应该是我这辈子,笑得最难看的一次。
“王哥,谢谢你。”我说,“以后,我们不会有合作的机会了。”
说完,在老王错愕的目光中,我转身走出了喧闹的包厢。
第二天,我向公司提交了辞职报告。
所有人都以为我疯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在逃命。
离开公司那天,我最后看了一眼那间我奋斗了七年的办公室。
阳光很好,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一切都显得那么光鲜亮丽。
我仿佛看到了蒋英,看到了老王,看到了过去的我。
我们都曾以为自己是这个金字塔顶端的猎手。
却不知道,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被欲望捆绑的猎物。
而真正的猎人,永远是那个制定游戏规则的、沉默的系统本身。
我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外面,阳光正好。
来源:云来暮为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