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离婚协议书上,林岚的签名龙飞凤舞,像她这个人一样,总是急着奔向下一个目的地。
离婚协议书上,林岚的签名龙飞凤舞,像她这个人一样,总是急着奔向下一个目的地。
我的字迹,相比之下,就显得笨拙、迟疑,一笔一划,都像是刻在心上。
“陈阳,我累了。”
她把笔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我耳膜疼。
“我不想再过这种一眼望到头的日子。”
她看着我们这个不到六十平米的出租屋,眼神里是我熟悉的厌倦。墙皮有些脱落,沙发是二手市场淘来的,阳台上的灯泡坏了半个月,我一直说要换,一直没顾上。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想说我最近在项目里表现很好,主管暗示年底可能会有一次晋升。
想说我攒了三个月的工资,准备在她下个月生日时,给她换掉那个用了五年的旧手机。
想说阳台的灯泡我今晚就换。
可看着她那张化着精致妆容、却写满不耐烦的脸,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变成一团又酸又涩的棉花。
“你想要什么样的日子?”我最后还是问了,声音干得像砂纸。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
“什么样的日子?陈阳,你看看我同事,她们的男朋友、老公,周末带她们去吃人均一千的日料,纪念日送的是名牌包,她们朋友圈晒的是欧洲旅游,是新提的车。”
她顿了顿,指甲在桌面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我呢?我跟着你,吃了五年的楼下那家据说是全北京最好吃的兰州拉面,收到的最贵的礼物是打折时买的一条项链,我们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坐了四个小时硬座去的北戴河。”
“我今年二十八了,陈阳。我耗不起了。”
耗不起了。
这三个字,像三把尖刀,精准地插进我心脏最软的地方。
我们从大学就在一起,七年。
这七年,原来在她眼里,只是一个“耗”字。
我没再说话,拿起笔,在我的名字后面,签下了我的名字。
陈阳。
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字。
我写得很慢,很用力,几乎要划破纸张。
签完,我把协议书推给她。
“财产……就那点存款,一人一半。这房子租期还有一个月,我搬走。”我看着窗外,不敢看她的眼睛。
“不用,”她拿起协议书,看都没看我一眼,“那点钱你留着吧,找个好点的房子。我今天就搬去公司宿舍。”
她走得很快,就像她签名一样。
一个行李箱,一个背包,装走了她在这里的全部痕ar。
门“咔哒”一声关上,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我坐在那张她嫌弃的二手沙发上,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窗外的天色从灰白变成墨蓝,又被城市的霓虹染得五光十色。
我才起身,走到阳台。
拧下那个坏掉的灯泡,换上新的。
一瞬间,整个阳台亮如白昼。
光线刺得我眼睛生疼,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操。
我骂了一句。
离婚后的第一个月,我活得像个孤魂野鬼。
白天在公司当牛做马,写代码,改BUG,被产品经理按在地上摩擦。
晚上回到那个空荡荡的房子,面对一室清冷。
我开始疯狂地加班,不是为了表现,只是因为我害怕回家。
公司那盏惨白的日光灯,都比家里的黑暗要温暖。
老王是我大学同学,在我家附近开了个小饭馆,叫“老王家常菜”。
他看我瘦得脱了形,硬是每天晚上给我留饭。
“你他妈的是要修仙啊?”他把一盘拍黄瓜重重地放在我面前,“林岚走了,你日子不过了?”
我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没说话。
“为一棵树放弃整个森林,出息!”老王恨铁不成钢,“再说,那也不是什么好树。”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他开了瓶啤酒,给我倒上,“但是,陈阳,人得往前看。你不能让她把你给毁了。”
“我没被毁。”我闷声说。
“你看看你现在这德行!”老王指着我的脸,“眼圈比熊猫还黑,头发比鸡窝还乱,你再闻闻你身上这味儿,几天没洗澡了?”
我闻了闻自己的袖子,一股隔夜的烟味和汗味混合在一起,确实不太好闻。
“我……”
“别我我我的了,”老王打断我,“听我的,从明天开始,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然后,想想到底要干点啥。”
“干啥?继续写代码呗,争取早日晋升,当上技术总监,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我自嘲地笑了笑。
“狗屁!”老王骂道,“你那破班,一个月挣那万儿八千的,累得跟孙子似的,有什么意思?”
“那你觉得什么有意思?”
“自己干!”老王眼睛一亮,“你小子,上学那会儿捣鼓吃的不是挺有两下子吗?咱们宿舍那几次聚餐,不都是你掌勺?”
我愣住了。
确实,我一直挺喜欢做饭的。
林岚以前也夸我,说我做的红烧肉比外面馆子里的还好吃。
可后来,工作越来越忙,加班越来越多,我们也很少在家开火了。
“自己干?说得轻巧。”我摇摇头,“我哪有那本钱。”
“谁让你一步到位开大饭店了?”老王白了我一眼,“先从小处着手。现在外卖多火啊,你可以先做点私房菜,专门送写字楼。你做的那个辣子鸡,还有那个糖醋排骨,绝对受欢迎。”
老王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死水一潭的心里。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脑子里反复回想着老王的话,以及林岚离开时那决绝的背影。
她说我给她的日子,一眼望到头。
她说她耗不起了。
难道我的人生,就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第二天,我破天荒地没有去公司,而是请了一天假。
我去了菜市场。
久违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各种蔬菜的清香、肉类的腥气、调味料的浓郁,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充满生命力的味道。
我买了一只鸡,一些排骨,还有各种配料。
回到家,我把厨房彻底打扫了一遍,然后开始忙活。
切菜,腌肉,起锅烧油。
当第一勺热油浇在干辣椒上,发出“刺啦”一声爆响时,我感觉自己身体里某个沉睡已久的东西,被唤醒了。
那天,我做了一大份辣子鸡,一份糖醋排骨,还有一份鱼香肉丝。
我把老王叫过来,开了瓶好酒。
老王尝了一口辣子鸡,眼睛都直了。
“操,陈阳,你小子是真有天赋!”他一边哈着气,一边不停地往嘴里塞,“这味道,绝了!”
“比你店里的怎么样?”我问。
“比我店里那个半吊子厨师强多了!”老-王毫不犹豫地说,“就这水平,你还上个屁的班啊!辞职!必须辞职!”
我笑了。
那是离婚后,我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
辞职的念头一旦萌生,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我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做了一份详细的计划书。
从菜品定位,到成本核算,再到推广渠道,我都一一列了出来。
然后,我向公司递交了辞职信。
主管找我谈话,一脸的惋惜。
“陈阳,你再考虑考虑?年底这个项目做完,我保你升职。”
我摇了摇头。
“谢谢您,王总。我想去试试别的路。”
他没再劝我,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行,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以后要是有什么难处,随时回来。”
我拿着离职证明走出那栋我待了五年的写字楼时,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用那点存款,加上老王支援我的一部分,租下了一个离他饭馆不远的小门面,只有十几平米,勉强能放下灶台和操作台。
我又花钱买了一辆二手的电动车,后面加装了一个大大的保温箱。
我的私房菜外卖,就这么草草开张了。
我给我的小店取名叫“燃”。
燃烧的燃。
我希望我的生活,能重新燃烧起来。
万事开头难。
一开始,根本没什么订单。
我印了几百张传单,每天中午和晚上,就守在附近的写字楼下面发。
“帅哥美女,尝尝我们家的私房菜吧,干净卫生,味道保证好!”
大多数人都摆摆手,匆匆走过。
偶尔有几个好心的,接过传单,看一眼,也就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那段时间,我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超过五个小时。
凌晨四点起床,去批发市场进最新鲜的食材。
回来后就开始清洗、准备。
上午十点,开始接单、炒菜。
十一点半,骑着我的小电驴,开始一天的配送。
写字楼的电梯,中午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我提着沉重的外卖箱,常常只能等上好几轮。
送到客人手里,有时候已经稍微有点凉了。
有一次,一个女客户当着我的面打开饭盒,皱着眉说:“怎么都坨了?这还怎么吃?”
我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今天单子多,路上耽误了。要不我回去给您重做一份?”
“算了算了,没时间等了。”她不耐烦地摆摆手,给了我一个差评。
那天晚上,我看着手机上那个刺眼的差评,心里堵得难受。
我坐在小店门口的马路牙子上,抽了半包烟。
老王过来,递给我一瓶啤酒。
“怎么了?又被客户怼了?”
我点点头。
“正常。”他说,“干服务行业的,谁还没受过点委屈?你要是这点打击都受不了,趁早关门回你的写字楼吹空调去。”
我猛灌了一口啤酒,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去,稍微压住了心里的火。
“我就是觉得……有点不甘心。”我说,“我明明很用心在做了。”
“用心不代表一切。”老王说,“你得找到你的问题。饭菜为什么会坨?是出餐时间没掌握好,还是包装有问题?”
我愣住了。
是啊,我只顾着味道,却忽略了很多细节。
从那天起,我开始琢磨怎么改进。
我把出餐流程重新优化,精确到每一分钟。
我换了更好的保温饭盒,还在网上买了很多小窍门,比如在米饭上盖一层吸油纸,可以防止菜的汤汁浸泡。
我还给每个订单都手写一张小卡片。
“工作再忙,也要好好吃饭哦。——燃食堂,陈阳。”
慢慢地,情况开始好转。
我的回头客越来越多,口碑也渐渐传开。
甚至有人在公司的内部论坛上推荐我的外卖。
“楼下新开的那家‘燃食堂’,你们吃过吗?他家的辣子鸡简直是人间绝味!”
“对对对,还有糖醋排骨,酸甜适中,一点都不腻!”
“老板人也超好,每次都送一小份水果。”
订单量开始肉眼可见地增长。
我一个人渐渐忙不过来了。
老王把他店里一个机灵的小伙子小陈介绍给了我。
“阳哥,以后我跟你混了!”小陈一口大白牙,笑得特别灿烂。
有了小陈帮忙,我轻松了不少,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菜品研发上。
我开始尝试做一些更复杂的菜,比如佛跳墙、盆菜。
虽然价格不菲,但因为用料扎实,味道正宗,总有一些追求生活品质的白领愿意买单。
我的小店,终于走上了正轨。
这期间,我没有刻意去打听林岚的消息。
但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只要你们还有共同好友,你就总能看到她的生活。
她的朋友圈,成了我深夜里偶尔会窥探的角落。
她确实过上了她想要的生活。
新换的工作,在一家业内顶尖的科技公司,叫“盛华科技”。
照片里的她,穿着精致的职业套装,站在敞亮的落地窗前,背景是CBD的繁华夜景。
她和同事们去新开的网红餐厅打卡,笑得花枝招展。
她生日那天,晒出了一个最新款的名牌包,配文是:“谢谢亲爱的David。”
David,应该就是她那个“亲爱的”了。
照片里偶尔会露出一角,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
我承认,看到这些的时候,我的心还是会像被针扎了一下。
但我已经不会再像当初那样,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了。
我只是会默默地关掉手机,然后走进我的厨房。
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砧板和炒锅上。
刀起刀落,火光冲天。
生活很苦,但我的菜,是甜的,是辣的,是鲜香的。
这就够了。
转眼,半年过去了。
我的“燃食堂”已经小有名气。
我们不再仅仅是做个人外卖,还开始接一些公司的下午茶、团餐订单。
虽然规模不大,但利润可观。
我换了一辆新的电瓶车,电池续航能力超强。
我还给自己和小陈都定制了新的工作服,黑色的T恤,胸口印着一个火焰的logo,下面是两个字:燃。
生活,似乎真的在一点点变好。
我甚至开始盘算着,等再攒点钱,就把旁边那个铺面也租下来,扩大经营。
就在这时,我接到了一个大单。
一个自称是“盛-华科技”行政部的人联系到我,说他们公司要举办年会,想在我们这里订一批高端的茶歇和甜品。
盛华科技。
看到这四个字,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林岚的公司。
“陈先生?您在听吗?”对方在电话里问。
“在,在听。”我回过神来,“可以的,没问题。请问你们具体有什么要求?”
对方发来了一份详细的需求单,要求很高,不仅对食材有严格规定,对摆盘和创意也有要求。
但他们给出的报价,也相当诱人。
这一单做下来,差不多是我小店一个月的利润。
我犹豫了。
去,还是不去?
去,就意味着我可能会碰到林岚。
以我现在这个“外卖小哥”的身份,出现在她公司高大上的年会上,那场面,光是想想就足够尴尬。
她会怎么看我?她的同事会怎么看我?那个David,又会说些什么?
但如果不去,我又实在舍不得这笔钱。
我不是圣人,我需要钱。
我需要钱来扩大我的店,需要钱来给我和小陈发工资,需要钱来让我自己,活得更有底气一点。
“阳哥,接啊!这可是盛华科技!IT界的航母啊!咱们要是能把这单做好了,以后名声就打出去了!”小陈在一旁激动地说。
我看着他那张充满期待的脸,又想了想自己银行卡里那串不算太长的数字。
去他妈的尴尬。
钱,才是最实在的。
“接!”我咬了咬牙,对电话那头说,“我们接。”
为了盛华科技的年会,我几乎是倾尽了全力。
我提前一个星期就开始准备。
从法国进口的法芙娜巧克力,到日本空运的宇治抹茶粉,再到新西兰的安佳黄油,我用的全都是最好的材料。
我还特地去请教了一位五星级酒店的甜品师朋友,学习了好几款精致的法式甜点。
年会前一天,我和小陈通宵未眠。
我们的小厨房里,灯火通明,烤箱不停地运转着,空气中弥漫着黄油和糖的香甜气息。
年会当天,我们租了一辆小货车,把几十个大大小小的保温箱搬上车。
我换上了最干净的一套工作服,头发也仔细梳理过。
“阳哥,你今天有点帅啊。”小陈冲我挤眉弄眼。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赶紧干活。”
年会地点在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
我们从员工通道进去,来到后厨。
宴会厅里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金碧辉煌,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穿着华丽晚礼服的侍者穿梭其间,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水味。
这里,和我的那个油腻腻的小厨房,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我只是来送餐的。
干完活,拿钱走人。
我们把甜品和茶歇一样样摆在指定的区域。
每一块小蛋糕,每一块马卡龙,都像是一件艺术品。
连酒店的餐饮总监过来检查时,都忍不住点头称赞:“不错,很专业。”
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下午五点,宾客开始陆续入场。
男士们西装革履,女士们裙裾飘飘。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得体的笑容,互相寒暄,交换名片。
我站在茶歇区的角落里,像一个隐形人,随时准备补充食物。
然后,我看到了她。
林岚。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露肩长裙,头发挽成一个优雅的发髻,脖子上戴着一串闪亮的钻石项链。
她瘦了些,但更显得身姿挺拔,气质出众。
她正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笑靥如花。
那个男人,无疑就是David。
戴着金丝眼镜,一身剪裁合体的阿玛尼西装,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在灯光下闪着低调而奢华的光。
他们站在一起,确实很般配。
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属于这个金碧辉煌的世界的人。
我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抽痛了一下。
就像一根久未拨动的琴弦,突然被人狠狠地弹了一下,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回响。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想把自己藏在巨大的花柱后面。
但,她还是看到我了。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然后是惊讶,最后变成了一种复杂的、我读不懂的情绪。
她松开David的胳膊,朝我走了过来。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嗒、嗒、嗒”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陈阳?”她走到我面前,声音里带着不确定。
“……嗨。”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上下打量着我,目光落在我胸口的“燃”字logo上。
“我……”我还没想好怎么说。
“哦,我知道了。”她突然恍然大悟,“这些甜品,是你们做的?”
“嗯。”我点点头。
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了,有同情,有怜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挺好的。”她说,语气干巴巴的,“自己创业,也挺好的。”
这时,那个叫David的男人也走了过来。
他搂住林岚的腰,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我。
“岚岚,这位是?”
“我……一个朋友。”林岚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哦?朋友?”David挑了挑眉,然后伸出手,“你好,我叫David,林岚的男朋友。”
他的手很温暖,也很有力。
我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
“陈阳。”
我的手心里,还带着一丝刚才搬东西时留下的薄汗。
“陈阳?”David玩味地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然后看向我身上的工作服,“你是做……餐饮的?”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客气。
“对,自己开了个小店,做外卖。”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哦,外卖啊。”David点点头,那表情仿佛在说“原来如此”,”那也很辛苦啊。现在实体经济不好做,能坚持下来就不容易了。”
他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在鼓励,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我脸上扇耳光。
林岚的脸色更难看了。
她拉了拉David的衣袖,“好了,我们去那边跟王总打个招呼吧。”
“急什么。”David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陈先生,你这店在哪儿啊?改天我去捧捧场。”
“不用了,小本生意,不劳您大驾。”我冷冷地说。
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David的脸色沉了下来。
“David!”林岚加重了语气。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了过来,热情地跟David打招呼。
“David总,好久不见!”
David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和那人寒暄起来。
林岚趁机对我低声说:“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没有恶意。”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可笑。
没有恶意?
那高高在上的姿态,那字里行间的轻蔑,还不叫恶意?
“你现在……过得还好吗?”她又问,眼神里带着一丝愧疚。
“挺好的。”我说,“比以前好。”
这不是假话。
虽然累,虽然辛苦,但我每天都活得很踏实。
我不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不再需要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晋升名额而点头哈腰。
我为自己工作,我赚的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
“那就好。”她点点头,似乎是松了口气。
她还想说点什么,David已经结束了寒暄,回头催她。
“岚岚,走了。”
“哦,好。”她应了一声,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然后,她转身,挽着David的胳膊,汇入了那片衣香鬓影之中。
看着她的背影,我突然想起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挽着我的胳膊,走在大学的林荫道上。
她说:“陈阳,以后我们一定要在北京买个大房子,带落地窗的那种。”
我说:“好。”
那时候,我们都以为,只要有爱,什么都能实现。
现在我才明白,没有物质支撑的爱情,就像一盘散沙,风一吹,就散了。
我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出脑海。
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伤春悲秋的。
年会正式开始。
盛华科技的CEO上台致辞,总结过去,展望未来。
台下掌声雷动。
然后是优秀员工表彰。
林岚也上台了。
她作为优秀新人代表发言,落落大方,侃侃而谈。
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那一刻,我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很耀眼。
也许,离开我,对她来说,真的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她属于这样的舞台,而我,只属于那个油烟缭绕的后厨。
我们,早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颁奖结束,就是酒会和抽奖环节。
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我的工作也基本完成了,只需要留一个人在这里看着,以防万一。
“阳哥,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盯着就行。”小陈体贴地说。
我点点头,也确实累了。
正准备从后门溜走,一个行政部的小姑娘跑了过来,拦住我。
“陈先生,您别走啊!我们抽奖环节,也包括了所有供应商伙伴的!”
她不由分说,塞给我一个号码牌。
“233号,您记好了啊!”
我看着手里的号码牌,哭笑不得。
这种公司的年会,特等奖无非就是个最新款的手机,或者出国游。
对我来说,没什么吸引力。
但人家一片好意,我也不好拒绝。
“行吧,那我就再待一会儿。”
我找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拿出手机,开始处理明天的订单。
抽奖从纪念奖开始。
电水壶,空气炸锅,扫地机器人。
台下不时爆发出阵阵欢呼。
我对此毫无兴趣,心思全在手机上。
“下面,我们将要抽取今晚的特等奖!”
主持人的声音突然拔高,充满了煽动性。
“我们的特等奖是——由公司提供的,宝马3系轿车一辆!使用权一年!”
全场瞬间沸腾了!
“!宝马!”
“公司今年下血本了啊!”
“谁能抽到,简直是天选之子!”
我也被这个奖品惊到了。
宝马3系。
我记得林岚以前提过,说这是她的dream car。
她说,开这种车的男人,一定很帅。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林岚的方向。
她也正一脸激动地看着台上,眼睛里闪着渴望的光芒。
她身边的David,则是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
作为公司的高管,他抽中的概率,确实比普通员工要大一些。
“好了,现在,让我们请出我们的CEO,王总,来为我们抽取今晚的这位幸运儿!”
CEO走上台,在全场的倒计时声中,把手伸进了抽奖箱。
“五!”
“四!”
“三!”
“二!”
“一!”
全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看到CEO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个金色的圆球,拧开。
他看了一眼上面的号码,然后清了清嗓子,对着麦克风,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念道:
“获得今晚特等奖的幸运儿是——”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
我的心,竟然也跟着提了起来。
虽然我知道,这跟我没半毛钱关系。
“是——233号!”
“餐品供应商——陈阳先生!”
“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陈阳先生上台!”
……
整个宴会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大概持续了三秒钟。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朝我这个角落扫了过来。
我愣住了。
手里还捏着那个写着“233”的号码牌。
我他妈的……中奖了?
特等奖?
那辆宝马?
这剧本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陈阳先生?请问陈阳先生在吗?”主持人在台上喊道。
小陈在我身后,激动地推了我一把。
“阳哥!是你!是你啊!快上去啊!”
我这才如梦初醒。
在数百道混杂着惊讶、羡慕、嫉妒、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我站了起来。
我看到林岚的表情,像是见了鬼一样。
她张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身边的David,表情更是精彩。
先是错愕,然后是难以置信,最后变成了一种铁青色的恼怒。
仿佛我从中抽走的,不是一辆车,而是他的脸面。
我机械地,一步一步,走向那个金碧辉煌的舞台。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那么不真实。
从角落到舞台的距离,不过几十米,我却感觉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我听到了周围的窃窃私语。
“谁啊这是?供应商?”
“搞什么啊?特等奖让一个送外卖的抽走了?”
“这运气也太逆天了吧……”
这些声音,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身上。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走上舞台,从CEO手里接过了那个巨大的车钥匙模型。
很轻,没什么分量。
“恭喜你,陈先生。”CEO和我握了握手,脸上是职业化的笑容。
“谢谢。”我的声音有些发干。
“陈先生,请问您现在有什么感想?可以和大家分享一下吗?”主持人把话筒递到我嘴边。
感想?
我能有什么感想?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头。
我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林岚的脸上。
她也正看着我。
眼神里,有震惊,有懊悔,有不甘,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茫然。
那一瞬间,我们离婚时她说的那些话,又在我耳边响起。
“我不想再过这种一眼望到头的日子。”
“我耗不起了。”
我突然很想笑。
生活,真是个喜欢开玩笑的混蛋。
你永远不知道,它会在哪个转角,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我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缓缓开口。
“谢谢。”
“没想到。”
“……挺意外的。”
我说完这三句话,就把话筒还给了主持人。
多一个字,我都不想说。
台下爆发出稀稀拉拉的掌声,夹杂着一些尴尬的笑声。
我拿着那个车钥匙模型,走下舞台。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我没有回到角落,而是直接走向后门。
我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陈阳!”
林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她追了上来,拦在我面前。
“我们……能聊聊吗?”她喘着气,脸上那精致的妆容,似乎都有些花了。
“聊什么?”我看着她,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我……”她咬着嘴唇,似乎在组织语言,“我没想到……你现在……会……”
“会中奖?”我替她说了出来,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她的脸色白了白。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急忙解释,“我是说,我没想到你真的自己出来单干了,而且……还做得不错。”
“托你的福。”我说,“要不是你当初那一巴掌,可能我现在还在写字楼里,为了那点晋升名额,争得头破血流。”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刺得她浑身一颤。
“陈阳,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她眼圈红了,“我知道,当初是我对不起你。但是,你能不能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再过那种没有希望的日子了。”
“没有希望?”我笑了,“林岚,你所谓的希望,就是名牌包,就是宝马车,对吗?”
“不全是!”她反驳道,“是一种……一种安全感!一种不用为下个月房租发愁,可以随心所欲买自己喜欢的东西的安全感!你懂吗?”
“我懂。”我点点头,“我以前不懂,但现在我懂了。”
“所以……”她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期待,“我们……还有可能吗?”
我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可能?
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她竟然还觉得有可能?
她以为,我还是那个只要她勾勾手指,就会摇着尾巴跑回去的陈阳吗?
就在这时,David也找了过来。
他脸色阴沉地看着我们,眼神像刀子一样在林岚身上刮来刮去。
“岚岚,你在干什么?”他质问道。
然后,他转向我,冷笑一声。
“可以啊,陈先生。踩了狗屎运,抽中个大奖,就想来撬我墙角了?”
“David,你胡说什么!”林岚急了。
“我胡说?”David指着我,声音陡然拔高,“一个送外卖的,靠着运气拿了个奖,你还真当他是什么人物了?你别忘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是谁给你的!”
他的话,说得极其难听。
林岚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周围已经有一些人,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围了过来。
我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突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
我不想再跟他们纠缠下去。
我把手里的车钥匙模型,随手塞给了旁边一个目瞪口呆的酒店服务生。
“麻烦你,帮我把这个交给盛华的行政部。”
然后,我看着林岚,一字一句地说:
“林岚,都过去了。”
“这辆车,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它可能只是我下个月的营业额,也可能是我新店的装修款。”
“你追求的那些东西,我以前给不了你,但现在,我自己能给我自己。”
“我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祝你幸福。”
说完,我不再看她,也不再理会那个暴跳如雷的David。
我转身,推开后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空气,带着冬夜的寒意,但却让我感觉无比清醒。
我脱下那件印着“燃”字的工作服,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然后,我走到了停车场。
没有去找那辆崭新的宝马。
而是找到了我那辆破旧的小货车。
我坐进驾驶室,发动了车子。
小陈已经把剩下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正在车下等我。
“阳哥,牛逼!”他冲我竖起大拇指,眼睛里全是崇拜的小星星,“你刚才那几句话,太他妈的帅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那车……你真不要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要啊,为什么不要。”我说,“回头去办手续。卖了,换成钱。”
“卖了?”小陈愣住了,“那可是宝马啊!”
“宝马能当饭吃吗?”我反问他,“咱们的新店,还等着钱装修呢。”
小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开着我的小破车,汇入了城市的车流。
窗外,是璀璨的万家灯火。
后视镜里,那家金碧辉煌的五星级酒店,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光点。
我知道,那个世界,我彻底告别了。
手机响了一下,是银行发来的短信。
今天下午茶的尾款,到账了。
一笔不小的数字。
我看着那串数字,心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这,才是我想要的。
不是靠运气,不是靠施舍。
而是靠我自己的双手,一分一分,挣来的。
车里的电台,正在放一首老歌。
“……想得却不可得,你奈人生何。该舍的舍不得,只顾着跟往事瞎扯。等你发现时间是贼了,它早已偷光你的选择……”
我跟着哼唱起来,一脚油门,朝着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那个虽然不大,但却完全属于我自己的,温暖的家。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我得早点回去,准备明天的食材。
毕竟,工作再忙,也要好好吃饭啊。
来源:岁月雨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