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铁锈味,混着我自己的汗臭,还有这座老城南区特有的,下水道和廉价饭菜混合的潮湿气味。
血。
是血的味道。
铁锈味,混着我自己的汗臭,还有这座老城南区特有的,下水道和廉价饭菜混合的潮湿气味。
肺像个破风箱,每一下呼吸都带着灼烧感。
肋下的伤口在尖叫,那把水果刀捅得不深,但足够让我每一步都感觉灵魂在被撕扯。
后面有脚步声。
杂乱,急促,像一群追着腐肉的野狗。
“妈的,人呢?”
“这边!刚还看到影儿了!”
是豹哥手下那几个杂碎。
我不能停。
停下来就是死。
我一头扎进一条更窄的巷子,两边的楼房挤得几乎没有天光,墙壁上长满了青苔,摸上去又湿又滑。
前面没路了。
一堵墙,上面用红漆刷着一个巨大的“拆”字。
我靠,天要亡我?
绝望像冰水一样从头顶浇下来。
我回头,巷子口已经有人影在晃动。
怎么办?
怎么办!
我的视线疯狂扫视,左手边,一栋老式居民楼的单元门虚掩着,黑洞洞的,像个怪兽的嘴。
没时间选了。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去。
楼道里一股浓重的霉味。
声控灯没亮,我顾不上,摸着黑往上跑。
一楼,二楼……
我的腿在发抖,不是因为累,是因为失血。
再往上跑,我肯定会晕死在这里。
三楼。
楼道里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勉强能看清。
有扇门,暗红色的,上面的漆已经斑驳脱落。
门没关严,留着一道缝。
我听见楼下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他们进来了。
赌一把。
我推开那扇门,闪身进去,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轻轻地,把门关上。
“咔哒”一声轻响。
我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屋里有人。
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皂角香,不是超市里卖的那种,是更老式、更纯粹的味道。
一个女人。
她就站在客厅中央,手里还端着一个搪瓷盆,盆里是刚洗好的青菜。
她看着我,眼睛睁得很大。
不是惊恐,更像是一种……茫然。
仿佛我是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怪物。
她大概三十出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有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
很素净的一张脸,没什么血色,显得有些憔ें。
我们俩就这么对视着。
我胸口的血,已经渗透了T恤,在地上印出一个小小的、不断扩大的深色圆点。
她的视线落在我腰上,然后又回到我的脸上。
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我举起手,想做出一个“别出声”的手势,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求你……”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别出声。”
楼道里传来上楼的脚步声,很重,很急。
“咚、咚、咚……”
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脏上。
女人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她的眼神里终于出现了恐惧。
她要尖叫了。
我看得出来,她喉咙里的那个音节已经顶到了嗓子眼。
我死死地盯着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摇了摇头。
那是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
我不知道她看懂了没有。
也许她只是被吓傻了。
“砰砰砰!”
敲门声。
粗暴,蛮横。
“开门!查水表的!”
这他妈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种烂到掉渣的借口。
女人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手里的搪瓷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青菜和水洒了一地。
完了。
我心里一沉。
这下全完了。
她这一声响,等于直接告诉外面的人,屋里有情况。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哪怕是拖着她一起死。
但她没叫。
她只是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身体靠在墙上,像一片被风钉在墙上的叶子,抖个不停。
外面的声音更不耐烦了。
“开门!听见没有!再不开门老子踹了啊!”
门板被踹得“砰砰”作响。
我能感觉到门板的震动,一下下撞在我的背上。
我看着她。
她也看着我。
在这一刻,我们俩像是在一条即将沉没的破船上的两个陌生人。
她的眼睛里有恐惧,有犹豫,但还有一丝……我说不出的东西。
是怜悯吗?
还是别的什么?
突然,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她冲着门外,用一种发颤但努力保持平静的声音喊:
“谁啊?大晚上的……”
她的声音很好听,有点软,带着南方口音。
“少废话!查水表!快开门!”外面的人吼道。
“我……我一个人在家,不方便。”她继续说,声音里的颤抖更明显了。
“一个人在家才要查!万一漏水了淹到楼下怎么办?快点!”
这帮杂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只要他们冲进来,我就跟他们拼了。
女人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
然后,她慢慢走到门边,没有开门,而是隔着门说:
“大哥,我刚洗完澡,还没穿好衣服……要不,你们等一会儿?”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刻意的、不熟练的娇媚。
门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我仿佛能想象到那几个杂碎脸上猥琐的笑容。
“哦?没穿衣服啊?”一个声音淫笑着,“那更得进去看看了,万一煤气中毒了呢?”
“哈哈哈!”外面传来一阵哄笑。
我的血一下子冲上了头顶。
这帮。
女人靠在门上,闭上了眼睛。
我看到一滴眼泪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
但她再次开口时,声音却稳了一些。
“大哥,行行好,我一个寡妇人家,不容易。你们明天再来,行吗?”
“寡妇?”外面的声音带着一丝意外,“操,这楼里还真住着个小寡妇?”
“行了,别他妈废话了。”另一个声音,听起来更凶狠,“给她十秒钟,不开门就踹!”
“十!”
“九!”
倒计时开始了。
像死神的丧钟。
女人猛地睁开眼睛,她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很深。
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也像是在跟过去的自己告别。
然后,她做了一个我永生难忘的动作。
她开始解自己衬衫的扣子。
一颗,两颗……
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被她扯开,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衣。
她的手在抖,但动作没有停。
她把头发抓乱,又在自己白皙的脖子上用力掐了两下,留下几道刺眼的红痕。
我完全懵了。
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三!”
“二!”
就在外面的人要喊“一”的时候,她猛地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三个男人,一脸横肉,满身酒气。
为首的那个,正是豹哥手下的头号打手,阿飞。
他们看到门突然打开,都愣了一下。
然后,他们的目光,就落在了女人身上。
她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眼角还挂着泪。
那样子,任谁看了都会想入非非。
阿飞的眼睛里瞬间冒出了绿光。
“哟,小妹妹,这是等不及了?”
女人没说话,只是往后退了一步,用一种惊恐又夹杂着某种默认的眼神看着他们。
这种眼神,对于男人来说,是致命的邀请。
“怎么,你男人不在家?”阿飞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眼睛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我……我没有男人。”她小声说。
“那正好。”阿飞笑得更开心了,“哥哥们陪你玩玩。”
另外两个人也跟着挤了进来,顺手关上了门。
我躲在门后,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我死死地攥着拳头,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只要他们敢动她一下,我……
我能做什么?
我现在就是个废人。
冲出去,只会被他们乱刀砍死,还会把她也拖下水。
我只能躲着,像一只臭虫一样,听着客厅里发生的一切。
“小妞,长得还挺水灵啊。”一个混混伸手想去摸她的脸。
女人猛地一躲,脸上全是抗拒和恐惧。
“别……别碰我。”
“哟,还挺辣?”阿飞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拽,把她扯进怀里。
“放开我!”她开始挣扎。
“老实点!”阿飞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
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我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
我死死地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妈的,给脸不要脸。”阿飞骂道,“兄弟们,搜!看看那小子是不是藏在这儿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要搜屋子。
“别……别搜……”女人哭着哀求,“家里……家里什么都没有。”
“有没有,搜了才知道!”
一个混混走向卧室。
那是唯一能藏人的地方。
我完了。
就在那一瞬间,女人突然做了一件更疯狂的事。
她停止了挣扎,反而主动伸出手,抱住了阿飞的脖子。
“大哥……”
她的声音腻得发嗲,带着哭腔。
“别搜了……我害怕。”
阿飞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我陪你们。”她把脸埋在阿飞的胸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只要你们……别动我的东西。”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能听到阿飞粗重的呼吸声。
几秒钟后,他笑了。
是一种得意的、满足的笑。
“早这么乖不就好了?”
他拍了拍女人的屁股。
“行,听你的。今天哥哥们就先不找那小子了。”
他回头对另外两个人说:“你们俩,去外面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飞哥,那我们……”其中一个有点不甘心。
“滚!”阿飞眼睛一瞪,“办完正事,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那两个人悻悻地出去了。
门再次被关上。
客厅里,只剩下阿飞和她。
还有躲在门后,感觉自己灵魂正在被一寸寸凌迟的我。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不想回忆。
也不敢回忆。
我只听到衣服被撕碎的声音。
女人压抑的、痛苦的呜咽。
还有男人粗野的喘息和笑声。
每一声,都像一把刀,在我心上反复切割。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我恨。
我恨豹哥,恨阿飞,恨这帮。
但我最恨的,是自己的无能。
我是一个男人。
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的女人,为了救我,遭受这样的凌辱。
我算个什么东西?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无比漫长。
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一个世纪。
当客厅里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我的整个世界都已经是灰色的了。
门开了。
阿飞心满意足地走了出去,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门,没有关。
我从门后的阴影里走出来。
她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衣服被撕成了碎片,凌乱地散落在身体周围。
她蜷缩着,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动不动。
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我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
我想伸出手,去碰碰她,告诉她,没事了。
但我不敢。
我的手,太脏了。
我的灵魂,也太脏了。
“对不起。”
我听到自己说。
声音干涩、沙哑。
她没有反应。
“对不起。”
我又说了一遍。
眼泪,滴落在她裸露的肩膀上。
很烫。
她终于动了一下。
缓缓地,她抬起头,看着我。
她的眼睛,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没有眼泪,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
什么都没有。
那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寂静。
她看了我几秒钟,然后,慢慢地坐了起来。
她没有去遮掩自己的身体,只是默默地,把那些布条一样的衣服碎片,一件件捡起来。
仿佛那不是她的衣服,而是别人的。
我脱下自己那件满是血污和汗臭的T恤,递给她。
“穿上吧。”
她没有接。
她只是看着我,然后,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
“你还活着。”
她说。
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还活着。”我艰难地回答。
“那就好。”
她说完这三个字,就低下头,继续整理那些碎片。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任何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道歉?感谢?
这些词,配吗?
我拿什么去赔偿她?
用我的命吗?
我的命,现在一文不值。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她整理衣服的窸窣声。
我站起来,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的一角。
楼下,阿飞的那两个手下,像两条狗一样,蹲在单元门口抽烟。
我走不掉。
我回头看她。
她已经把那些碎片勉强裹在了身上,站了起来,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
洒掉的青菜,打翻的水盆。
她做得那么专注,那么认真,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仿佛她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这种平静,比歇斯底里的哭喊,更让我心碎。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她收拾的动作顿了一下。
“苏晴。”
她没有回头。
“晴天的晴。”
苏晴。
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我叫陈阳。”我说,“阳光的阳。”
她没说话。
我走到她身边,想帮她。
“别碰。”
她冷冷地说。
我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这些东西,脏。”
她说。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地上的垃圾,还是……别的什么。
我默默地收回手。
她把垃圾都扫进簸箕,倒进垃圾桶。
然后,她走进卫生间,打开了水龙头。
哗哗的水声传来。
过了很久,她才走出来。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一件深蓝色的长袖连衣裙,很旧,但很整洁。
头发也重新梳理过,湿漉漉地披在肩上。
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你走吧。”她说。
“我……”我看着窗外,“我走不了。”
“那是你的事。”
她的声音像冰。
“苏晴,”我看着她,“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但是,今天这个恩,我陈阳记一辈子。只要我活着,我一定会报答你。”
她突然笑了。
笑得很难看。
“报答?”她看着我,“你怎么报答?用钱吗?还是用你的命?”
我无言以对。
“我不需要。”她说,“我只想回到以前的生活。安安静静的,谁也别来打扰我。”
“可是,他们还会再来的。”我说,“他们没找到我,不会罢休的。”
苏晴的身体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那你就更应该走。”她说,“离我远一点。”
“我走了,他们会找你麻烦。”
“那也比你留在这里强。”她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你留在这里,他们迟早会发现!到时候,我们两个都得死!”
我沉默了。
她说的是实话。
可是,我能去哪儿?
这座城市,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你饿不饿?”
她突然问。
我愣了一下,才感觉到胃里一阵阵的抽痛。
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我点了点头。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厨房。
厨房很小,但很干净。
很快,厨房里飘出了煮面的香气。
是最简单的那种阳春面,只有一点葱花和酱油。
但那味道,却让我感觉像是在天堂。
她端着一碗面走出来,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吃吧。”
“你不吃吗?”
“我不饿。”
我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面条很烫,但我顾不上。
我需要食物,需要补充体力。
我吃得很快,一碗面几口就下了肚,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吃完,我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谢谢。”
她没理我,拿过碗,走回厨房去洗。
我看着她的背影。
瘦削,单薄,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韧劲。
这个夜晚,对她来说,是一场地狱。
但她没有倒下。
我开始打量这间屋子。
很小的一居室,陈设简单到了极点。
一张旧沙发,一个茶几,一个靠墙的电视柜,上面放着一台老式的显像管电视。
墙上挂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笑得很憨厚的年轻男人。
他穿着工装,背景像是一个工地。
应该是她的丈夫。
照片的镜框擦得很干净,一尘不染。
客厅的角落里,放着一台缝纫机,旁边是一个装满了布料和线头的竹篮。
这应该就是她的工作。
一个靠着给人缝缝补补过活的寡妇。
一个只想安安静静生活的女人。
而我,像一颗从天而降的陨石,把她平静的湖面,砸出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
她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医药箱。
她把医药箱放在我面前。
“自己处理一下伤口。”
说完,她就准备回卧室。
“等等。”我叫住她。
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的脸……”我说,“还有脖子……”
她抬手,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阿飞打的那一巴掌,已经让她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脖子上的红痕,更是触目惊心。
“没事。”
她淡淡地说。
然后,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打开医药箱。
里面有酒精、棉签、纱布,还有一管红霉素软膏。
我脱掉上衣,肋下的伤口已经和衣服粘在了一起。
我咬着牙,一点点把布料从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撕下来。
疼。
钻心的疼。
但我一声没吭。
这点疼,跟她受的苦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我用酒精清洗伤口,那感觉,就像是有人拿着烧红的烙铁在我身上烫。
我浑身都在抖,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
处理好伤口,我用纱布草草包扎了一下。
然后,我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我太累了。
身体累,心更累。
我不敢睡,我怕豹哥的人随时会杀回来。
但我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皮,它们像是有千斤重。
迷迷糊糊中,我想起了很多事。
我想起我的小物流公司,那是我的全部心血。
我想起我父母,他们还在老家,以为我在大城市里混得风生水起。
我想起豹哥。
那个笑面虎。
一开始,他找到我,说有批“货”需要我的车队帮忙运一下,价钱是平时的五倍。
我当时被钱迷了心窍,觉得只是打个擦边球,不会有事。
我答应了。
结果,在交易的现场,我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货”。
是人。
一群被拐卖的女孩。
我当时就想退出,但已经晚了。
豹哥的人用枪指着我的头,逼我继续。
就在那个时候,警察来了。
现场一片混乱,枪声四起。
豹哥的一个心腹,为了掩护他撤退,被警察当场击毙。
而我,因为离得近,被豹哥误以为是向警察告密的叛徒。
他当场就下了追杀令。
要我死。
我一路逃亡,从中产阶级的小老板,变成了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直到我逃进这里。
逃进苏晴的家。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一缕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挤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
屋子里很安静。
我猛地坐起来,肋下的伤口传来一阵剧痛。
卧室的门关着。
她还在里面吗?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卧室门口,侧耳倾听。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她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我的脑海。
我顾不上多想,一把推开了门。
卧室里,空无一人。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一块豆腐块。
她走了?
我心里一空,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也许这样对她更好。
我回到客厅,看到茶几上放着一张纸条。
下面压着几个硬邦邦的馒头,和一小碟咸菜。
我拿起纸条。
上面是她的字,很娟秀。
“我出去买点东西。楼下的人应该已经走了,但你最好还是别乱动。吃的在桌上。”
我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没走。
她居然还给我留了吃的。
我拿起一个馒头,狠狠地咬了一口。
又冷又硬,硌得我牙疼。
但我却吃出了这辈子最好吃的味道。
我一边吃,一边看着那张纸条。
心里五味杂陈。
我到底该怎么办?
留下来,会继续连累她。
离开,我又能去哪里?而且,我不甘心。
我不能就这么像狗一样地逃下去。
我要报仇。
我要让豹哥付出代价。
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苏晴。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在我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我吃完东西,开始在屋子里踱步。
我需要一个计划。
一个能让我翻盘的计划。
豹哥的势力很大,黑白两道都有人。
我一个人,硬碰硬肯定不行。
我需要证据。
能把他彻底钉死的证据。
证据……
我突然想起来,那天在交易现场,混乱中,我把手机塞进了一批货物的箱子里。
我的手机里,有我和豹哥所有的通话记录和短信。
虽然不能作为直接证据,但至少是一条线索。
那批货,是运往城西的一个废弃仓库。
如果我能找到那部手机……
可是,我怎么出去?
怎么去城西?
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门开了。
苏晴提着一个菜篮子走了进来。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
“你醒了。”
“嗯。”
我看着她。
她换了一件高领的衣服,遮住了脖子上的伤痕。
但脸上的红肿,还是清晰可见。
她刻意避开我的目光,把菜篮子拿到厨房。
“楼下没人了。”她说。
“我知道。”
“你打算怎么办?”她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我想……去一个地方。”我说,“城西的废弃仓库。”
她从厨房里探出头,看着我。
“去那里干什么?”
“拿回我的东西。”
“很重要?”
“能要了豹哥命的东西。”
她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钱。
不多,都是些零零碎碎的毛票,被她用一根橡皮筋捆着。
她把钱递给我。
“够吗?”
我看着她手里的那把钱,感觉自己的眼睛又开始发酸。
那可能是她全部的积蓄。
“够了。”我接过钱,感觉沉甸甸的,“苏晴,这钱算我借的。等我办完事,十倍,不,一百倍还你。”
她摇了摇头。
“我不要你的钱。”她说,“我只要你,别再回来。”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知道了。”
我把钱揣进兜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保重。”
说完,我转身就走。
我怕再多待一秒,我就会舍不得离开。
“等等。”
她又叫住了我。
我回头。
她从墙角的柜子里,翻出了一件男人的外套。
灰色的,款式很旧。
“穿上吧。”她说,“你的衣服,太显眼了。”
那是她丈夫的衣服。
我接过来,穿在身上。
很合身。
衣服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阳光的味道。
“谢谢。”
这一次,我没有再停留。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扇暗红色的门。
它关着。
像我们之间,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凭着记忆,坐上了去城西的公交车。
一路上,我的心都悬着。
我怕被人认出来,也怕这是豹哥设下的另一个陷阱。
幸运的是,一切顺利。
废弃仓库比我想象的要大,也更破败。
我像个幽灵一样,在里面穿梭。
我记得我把手机塞进了一个印着“FRAGILE”字样的木箱里。
我找了很久,终于在仓库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个箱子。
箱子没被打开过。
我撬开箱盖,里面是一些陶瓷娃娃。
我把手伸进去,在那些冰冷的娃娃中间摸索。
终于,我摸到了一个熟悉的、冰冷的、长方形的物体。
是我的手机。
我激动得差点叫出声来。
我按下开机键。
屏幕亮了。
还有百分之三十的电。
天不亡我!
我立刻翻找通话记录和短信。
都在。
我和豹哥的每一次联系,都清清楚楚。
但这还不够。
我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我打开了手机的相册。
然后,我愣住了。
相册里,有一段视频。
是我在交易那天,混乱中下意识录下来的。
视频很晃,很模糊。
但足够看清,豹哥在和另一个男人交谈。
那个男人,我认识。
是市里某个部门的一个领导。
他们俩在视频里,提到了一个账本。
一个记录了他们所有黑色交易的账本。
而且,视频里还提到了账本的藏匿地点。
豹哥办公室的保险柜里。
我的心狂跳起来。
这是真正的王牌!
只要拿到这个账本,豹哥就彻底完了。
但问题是,我怎么才能进到豹哥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在他的夜总会里,守卫森严,比警察局还难进。
我需要一个帮手。
一个能接近豹哥,并且不会引起他怀疑的人。
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人的脸。
阿梅。
豹哥最宠爱的情人。
也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
说朋友可能不太准确,我们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暧昧不清的关系。
后来她跟了豹哥,我们就断了联系。
我知道她对豹哥,并非真心。
她只是贪图他的钱和权。
她会不会帮我?
我不知道。
但我必须试一试。
我用手机里仅剩的电,拨通了阿梅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谁啊?”阿梅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和不耐烦。
“是我,陈阳。”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她才开口。
“你疯了?你还敢给我打电话?”
“阿梅,我需要你帮忙。”我开门见山。
“帮你?我凭什么帮你?你知道豹哥现在满世界找你吗?我跟你扯上关系,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帮我,也是帮你自己。”我说,“我知道你一直想离开他。我有办法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你?”她冷笑一声,“你拿什么跟他斗?”
“我手上有他的证据。”我说,“但我需要你帮我拿到一个东西。他办公室保险柜里的一个账本。”
“保险柜?”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陈阳,你是不是逃命逃傻了?那保险柜的密码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知道他不知道。”我冷静地说,“但我知道,他有个习惯。他会把重要的密码,用他情人的生日做组合。”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你的意思是……”
“没错。”我说,“他的密码,很可能跟你有关。”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你别无选择。”我说,“豹哥这种人,你以为他能让你安安稳稳地跟着他一辈子?等他玩腻了,你的下场会比我还惨。现在,是你唯一的机会。”
阿梅没有立刻回答。
我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
她在权衡,在挣扎。
“我……我该怎么做?”终于,她开口了。
我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我把我的计划,详细地跟她说了一遍。
让她找机会,在豹哥的酒里下安眠药,然后打开保险柜,用手机拍下账本的内容。
“这太危险了。”她说。
“富贵险中求。”我说,“事成之后,我会给你一笔钱,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我不要钱。”她说,“我只要他死。”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我从未听过的恨意。
挂了电话,我的手机也彻底没电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
这是最煎熬的部分。
我不能回苏晴那里,会给她带去危险。
我就在废弃仓库里找了个角落,蜷缩着,等待天黑。
等待阿梅的消息。
夜,终于来了。
我按照约定,来到了夜总会后门的一条小巷里。
这里是倒垃圾的地方,又脏又臭。
我等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计划失败了,阿梅被发现了。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溜了出来。
是阿梅。
她脸色惨白,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手机。
“拿到了吗?”我急切地问。
她点了点头,把手机递给我。
“快走!他快醒了!”
我接过手机,打开相册。
里面,是一张张清晰的照片。
账本的每一页,都被拍了下来。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谢谢你,阿梅。”
“别谢我。”她看着我,“陈阳,我们两清了。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说完,她转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我没有停留,立刻拿着手机,去了最近的一个24小时便利店。
我需要充电,需要把这些证据发出去。
我买了一根充电线和一个最便宜的充电宝。
坐在便利店的角落里,看着手机的电量一点点上涨。
我的心,也一点点地安定下来。
我把所有的照片、视频、通话记录,打包成一个加密文件。
然后,我把它发给了我唯一能信任的一个人。
一个我曾经帮过他的记者。
我知道,他有能力,也有胆量,把这件事捅出去。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走出便利店,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新的一天,要来了。
我的新的一天,也要来了。
我没有立刻离开这座城市。
我要亲眼看到豹哥的下场。
我在一个廉价的小旅馆里住了下来。
每天,我只做一件事。
看新闻。
第三天,新闻爆了。
本地的社会新闻头条,就是豹哥的犯罪集团被一网打尽的消息。
新闻里,播放了我发过去的视频片段。
那个领导,也被停职调查。
豹哥被警察从夜总会里带走的时候,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到死也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栽的。
看着电视上他那张灰败的脸,我没有感觉到复仇的快感。
只有一种……空虚。
一切都结束了。
我安全了。
我可以回到我自己的生活了。
可是,我的生活,还能回去吗?
我的公司,已经倒闭了。
我的名声,也已经臭了。
我在这个城市,已经一无所有。
不。
我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
我买了一束花。
一束白色的百合。
然后,我凭着记忆,再次来到了城南那栋破旧的居民楼。
我站在那扇暗红色的门前。
站了很久。
我不知道,我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去敲开这扇门。
我抬起手,又放下。
反复几次。
最终,我还是敲响了它。
“咚、咚、咚。”
这一次,我的心跳,很平稳。
门开了。
是她。
苏晴。
她看到我,愣住了。
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你……”
“我回来了。”我说。
她看着我,又看了看我手里的花,没说话。
只是默默地让开了身子。
我走了进去。
屋子里,还是老样子。
干净,整洁,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
仿佛那个可怕的夜晚,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把花递给她。
“送给你的。”
她没有接。
“我不是说了,让你别再回来吗?”
“豹哥倒了。”我说,“你安全了。”
她的身体,轻轻地颤了一下。
“新闻我看了。”
“苏晴,”我看着她的眼睛,“跟我走吧。”
她愣住了。
“什么?”
“离开这里,跟我走。”我重复了一遍,“去一个新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这不是一时冲动。
这是我在小旅馆里,想了三天三夜的结果。
我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我的余生,去补偿她。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
眼神里,有惊讶,有迷茫,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悲伤。
“陈阳,”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你走吧。”
“为什么?”我不解,“你是不相信我吗?”
“不是。”她摇了摇头,“你不欠我什么。”
“我欠!”我的声音陡然拔高,“我欠你一条命!我欠你的,比我的命还重要!”
“那天晚上,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报答我。”她说,“我只是……不想看到再有人死在我面前。”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再有人?”我抓住了她话里的关键词。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我丈夫,”她说,“他不是工伤死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是被人打死的。”
“就在我们家门口。因为他撞破了一伙人在这里进行毒品交易。”
“他想去报警,被他们发现了。”
“他们打他,用钢管,用砖头……”
“我求他们,我跪下来求他们,但他们没有停手。”
“他就死在我的怀里,血流了一地……”
她的眼泪,终于决堤。
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地滚落。
我终于明白了。
我明白了她那天晚上,为什么在极度的恐惧中,还会选择救我。
因为她在我身上,看到了她丈夫的影子。
一个同样被逼到绝境,同样在苦苦挣扎的生命。
她救我,是在弥补她当年的无能为力。
是在完成一次迟到的救赎。
“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所以,”她擦干眼泪,看着我,“你走吧。看到你,我就会想起他,想起那天晚上……所有不好的事情。”
“你的出现,已经把我的生活搅乱了。我不想再被打扰。”
“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守着这个屋子,守着他的回忆,过完下半辈子。”
她的话,像一把钝刀,在我的心口慢慢地割。
我明白了。
对她来说,我不是救赎,而是一个不断提醒她痛苦的伤疤。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打扰。
“好。”
我听到自己说。
声音,前所未有的艰难。
“我走。”
我把那束百合,轻轻地放在了门口的鞋柜上。
“苏晴,如果有一天,你想通了,想换个地方生活……”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我的新电话号码。
“就打给我。无论我在哪里,我都会来接你。”
她没有接。
我把纸条,压在了花束下面。
然后,我转过身,一步步地,向门外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开口了。
“陈阳。”
我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谢谢你的花。”
她说。
“很香。”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没有回答,拉开门,逃也似地离开了。
我离开了那座城市。
去了南方一个靠海的小镇。
我换了个名字,找了一份很普通的工作。
在码头上,当一个搬运工。
每天,我都把自己累得筋疲力尽。
只有这样,我才能在晚上,睡一个安稳觉。
我没有再去找女人,也没有再谈感情。
我的心,好像已经死在了那个暗红色的门里。
我时常会想起苏晴。
想起她那双空洞的眼睛。
想起她蜷缩在地上的样子。
想起她煮的那碗阳春面。
想起她说的,“谢谢你的花,很香。”
我一直留着那个电话号码。
每天,我都会看一遍,生怕它会过期。
我在等。
等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响起的电话。
一年。
两年。
五年。
十年。
我从一个身强力壮的青年,变成了一个鬓角染霜的中年人。
我的手上,布满了老茧。
我的脸上,刻满了风霜。
但我还在等。
我已经不指望她会接受我。
我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哪怕只是听一听她的声音。
这十年里,我攒了一些钱。
不多,但足够在一个小地方,买一套小房子。
我时常会想,如果她来了,我会带她去海边看日出,我会给她做一辈子的饭,我会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但这,都只是我的想象。
终于,在我来到这个小镇的第十一个年头。
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归属地,是那座我逃离的城市。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我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
“喂?”
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电话那头,一片沉默。
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
是她吗?
一定是她。
“苏晴?”我试探着问。
“……是我。”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通过电波,传进我的耳朵。
还是那么轻,那么软。
只是多了一丝岁月的沧桑。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你……你还好吗?”我问。
“我很好。”她说,“你呢?”
“我也很好。”
我们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有太多的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
“我……”
我们俩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然后,都笑了。
“你先说。”我说。
“我……”她顿了顿,“我准备离开那里了。”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栋楼,要拆了。”她说,“下个月,就动工。”
“所以,我想换个地方。”
“来我这里吧。”我脱口而出。
“苏晴,来我这里。”
“这里有海,有沙滩,有阳光。”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她已经挂了电话。
“陈阳。”
她终于开口。
“你还记得,你欠我什么吗?”
“记得。”我说,“我欠你一辈子。”
“那你就用你的下半辈子,来还吧。”
电话,被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愣在原地。
过了很久,我才反应过来。
我笑了。
笑着笑着,就哭了。
像个傻子一样。
我跑到海边,对着无边无际的大海,放声大喊。
“啊——!”
我把这十一年来,所有的压抑,所有的思念,所有的痛苦,全都喊了出来。
喊完,我感觉自己,重生了。
一个月后。
我在小镇的汽车站,等到了她。
她还是穿着一件素净的连衣裙,手里提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
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un迹。
只是她的眼神,不再像当年那样空洞。
里面,有了一丝光。
我们俩隔着人群,遥遥相望。
谁也没有说话。
然后,她朝我走来。
一步,一步。
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来了。”她说。
“我知道。”我说。
我伸出手,接过了她手里的行李箱。
很轻。
像她这个人一样。
“走吧。”我说,“我们回家。”
她点了点头。
夕阳下,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最终,交织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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