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彼时,她双膝跪在堆积如山的死人堆里,万箭如雨点般穿透她的身躯,可她依旧如一座屹立不倒的丰碑,高举着大楚的军旗,纹丝不动。
第1章
大楚朝独一无二的女将军,阮知意,生命走到了尽头。
她陨落在了大楚与突厥那场惨烈至极的最后一战中。
彼时,她双膝跪在堆积如山的死人堆里,万箭如雨点般穿透她的身躯,可她依旧如一座屹立不倒的丰碑,高举着大楚的军旗,纹丝不动。
在意识即将消散的最后一刹那,她的脑海中如电影般闪过摄政王谢津岸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她心中五味杂陈,喃喃自语道:“皇叔,再见了。”那个你一直厌烦、视作拖油瓶的我,终于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了……
阴曹地府,阎王殿内。
阎王端坐在高堂之上,神色威严,手中翻阅着那本记录着人间生死的生死簿。
“阮知意,你一生保家卫国,功德已然圆满。然而,生死簿上显示你前尘往事尚未了结,本王特许你十日时间,去人间了却那些未尽的执念,之后再入轮回。”
阮知意听得昏昏沉沉,脑袋里像一团乱麻。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不再是那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战场,而是一座威严耸立、气势恢宏的白玉宫殿。
正红朱漆的大门之上,悬挂着一块黑色金丝楠木制成的木匾,上面龙飞凤舞地题写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摄政王府”。
阮知意望着这一切,有些恍惚,心中暗自思忖:阎王一句尘缘未了,竟就将我从万里之外的边疆,瞬间送回了这京城王府。
犹记得五岁那年,身为将军的父母身着华丽战甲,意气风发地奔赴战场。可当他们归来时,迎接阮知意的却是两尊冰冷的棺木。
年幼的阮知意脚步踉跄地跟着送葬的人群,满心的悲痛如潮水般涌来,茫然无措的她哭得喘不过气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就在她孤立无援、绝望至极之时,谢津岸恍若天神降临一般,出现在她身边,温柔地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他轻声安慰道:“小阿意别怕,从今往后,有我保护你。”
谢津岸将她带回了摄政王府,让她称呼自己为皇叔。
小小的阮知意,就像一只浑身长满尖刺的刺猬,对世上所有人都充满了防备。
她把自己紧紧地关在柜子里,那黑暗狭小、密不透风的空间,让她觉得和父母躺着的黑棺有几分相似,也唯有在那里,她才能感受到一丝安心。
所有人都纷纷议论,说阮知意有疯病,是个怪孩子。可谢津岸却毫不犹豫地陪她一起蜷缩在那狭小的柜子里。
他轻声说道:“小阿意,皇叔陪你一起。”
柜子里寒冷刺骨,可谢津岸的怀里却温暖如春。
阮知意依偎在他怀中,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小心翼翼地问道:“爹爹娘亲离开了我,皇叔以后也会离开我吗?”
谢津岸轻轻抚摸着她的头,语调轻柔得如同春日里的微风:“只要你需要,我就会一直在你身边,一辈子都不离开。”
那温润的声音,如同一把钥匙,缓缓撬开了阮知意紧闭的心扉。从那以后,她不再把自己封闭在柜子里,而是每晚都和谢津岸睡在一起。
旁人私下里议论,说谢津岸养了个童养媳,可他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反驳,依旧用自己的臂弯,为阮知意做最温暖的枕头。
直到阮知意十三岁那年,来葵水了,不小心染红了谢津岸的裤子。
从那以后,两人才分房而睡。
谢津岸温柔地对她说:“小阿意,慢点长大,皇叔永远做你的避风港。”
阮知意及笄那天,谢津岸为她寻来了三千盏长明灯,还在每盏灯上都亲笔写下了对她的美好祝福。
无数盏明灯缓缓上升,在夜空中犹如千万条游鱼在江海中畅游,美不胜收。
谢津岸深情地看着她,说道:“阿意,你所想所愿,我都会为你做到。”
那一夜,阮知意的眼里,突然看不见那些璀璨的明灯了,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面前这个男人身上。
她曾听街头的说书人讲过许多动人的情爱故事,可她觉得,故事里那些被描绘得无比美好的男子,都比不上眼前的谢津岸。
晚上,阮知意趁着谢津岸饮了酒,有些微醺,悄悄爬上他的床榻,偷偷亲了他一下。
那一刻,细细密密的羞涩感如同小虫子一般,爬上了阮知意的心间。她准备悄悄离开的时候,谢津岸却突然扣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紧紧压在了身下。
阮知意心里又慌又怕,可又舍不得推开他,只能任由他攻城掠地,沉浸在这片刻的温存中。
“津岸——”她没忍住,第一次轻声唤出了在心里叫了无数次的名字。
可谢津岸却猛然清醒过来,像触电一般,一把将阮知意推开。
他满脸愤怒,大声斥责道:“阮知意,本王是你皇叔!你怎能做出如此龌龊的爬床行为!”
说完,他还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指着阮知意,言辞激烈地谴责。
“有这种胆子,怎么不去战场同你爹娘一样击突厥,取军旗!你真是太令本王失望了!”
看着谢津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阮知意眼里含着泪花,声音颤抖地喃喃自语。
“我会拿到突厥军旗证明给你看,我配得上你!”
从那以后,十五岁的她,每日都前往军营刻苦练兵,持枪握剑,苦练武艺,成了马背上那朵英姿飒爽的木兰花。
到如今十八岁的她,历经无数艰难险阻,翻越尸山血海,终于取得了军旗,可却再也证明不了什么了。
思绪渐渐回笼,阮知意收回一直凝视着摄政王府门匾的目光。
她轻声说道:“十日后,得胜的军旗会和我的棺材一起回来,皇叔,我没让你失望。”
不再多想,她毅然跨过高高的门槛,抬腿往王府里走去。
当她经过谢津岸的静幽阁时,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和一个女子紧紧相拥,唇齿纠缠,难舍难分。
“阿岸……轻点……”
女人娇媚的声音透过门窗,如同一把利刃,闯进了阮知意的耳畔。
床头那“叮铃叮铃”作响的铃铛,在此时伴着女人的声音,响得格外厉害,仿佛在嘲笑她的痴心妄想。
从前对除了阮知意之外的女人退避三舍的摄政王,此刻却和一个女人在巫云楚雨,沉浸在温柔乡里。
阮知意的手下意识握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底也无法自控地泛起了水雾。
本以为自己赢得军旗会让谢津岸对自己刮目相看,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不切实际的妄想罢了。
“既然阎王给了我十日时间,那我就用这段时间了却这段尘缘。”
曾经,谢津岸是给她温暖的火花,照亮了她黑暗的世界,可现在这团火却将她灼得遍体鳞伤。
既然如此,她要亲手熄灭那团火,将谢津岸从心底彻底挖出来。
第2章
一片洁白如羽毛般的雪花,突然飘落在了阮知意的鼻尖,那丝丝凉意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正欲转身离开,回自己的棠苑,却听见身后传来开门声。
“阮知意?”
曾经,她心心念念,无数次渴望听到的声音,在此刻突然响起,让阮知意的心尖猛地一颤,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
她缓缓转过身,回头看向身披墨色大氅的谢津岸,轻声唤道:“皇叔。”
谢津岸颈脖间密密麻麻的吻痕,在雪光的映照下格外刺眼。他看着站在雪里、浑身散发着清冷气息的女人,眉头紧紧锁起,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阮知意正想开口解释,却直接被他的训斥打断。
“战事未停,大楚十万将士还在边疆浴血奋战,你这是做了逃兵?!”
话音落下的瞬间,阮知意感觉全身上下都泛起一阵寒意,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
三年未见,谢津岸对她没有一丝关心,甚至没有看到她浸染血迹的铠甲上满是战损的痕迹,只是劈头盖脸地给她按上了逃兵的罪名。
阮知意喉间好像被什么东西生生扼住,那种窒息感,好似被突厥敌军用锋利的箭刃穿破她的脖颈,疼痛难忍。
“圣上召我先回……”
她拘谨地解释还未说完,屋内便传来女人娇柔的声音。
“阿岸……我冷……”
谢津岸眼神微微一闪,连忙侧身挡住了灌风的门缝,随即蹙眉上下扫了阮知意一眼。
“既然回来了便赶紧换了这身衣服,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本王明日再找你。”
说完,他便转身回了屋,将门重重关上,仿佛将阮知意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很快,屋内又传来女子的娇声连连,还有铃铛摇晃的声音,那声音如同针一般,刺痛着阮知意的心。
阮知意感觉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她径直朝前走去,回了自己三年前的住所——棠苑。
还有十日,自己便会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她的东西也不该再留在摄政王府了。
这几日,权当回来收拾东西吧。
阮知意回了院子,看到满园萧条衰败的海棠花,狠狠愣住,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
曾经,整个棠苑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四季海棠,那是一片花的海洋,美不胜收。
五岁那年,阮知意捧着一盆粉红色的海棠花,小心翼翼地进了摄政王府。
那是娘亲生前最爱的花卉,也是她记忆中最温暖、最美好的存在。
谢津岸为她建造了棠苑,并从五湖四海搜集了五颜六色的四季海棠,亲自种下。
“小阿意,满园海棠花为你而种,你往后的人生也会如海棠花一样娇艳动人,皇叔等你长大。”
那时候,阮知意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和谢津岸一起侍弄花草,享受着那份宁静与美好。
可现在,满院的海棠花萧条衰败,在雪花纷飞之下,毫无生机,仿佛在诉说着一段逝去的爱情。
“海棠花死,我的执念也落了空,以后都会离你远远的。”
阮知意低声喃呢着,收回视线,拖着沉重的步伐往房间走去。
盔甲繁重,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缓缓脱了下来,换了一身三年前的素衣,那素衣虽然有些陈旧,但却承载着她许多美好的回忆。
随即,她开始收拾房间里的东西。
再过几日,自己便会不在人世。
这屋子有关自己的痕迹,她会一点点全都清理干净。
一丝一毫的气息,她都不会留下来碍那个男人的眼,她要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整理衣物时,阮知意蓦地看见曾经被她藏在衣柜深处的一个小荷包。
荷包上歪歪扭扭的针脚细线,虽然并不精致,但却透着少女稚嫩的爱意和秘密。
而荷包里,放着一枚断成两截的海棠玉簪。
及笄那天,这枚玉簪被谢津岸亲手带在了她的头上,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也在那一夜,玉簪碎成了两节,仿佛预示着他们之间感情的破碎。
阮知意将整个荷包拿出来,又打开另一个柜子,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全都是谢津岸送给她的东西。
有他亲手打造的紫檀木弓箭,那弓箭做工精细,散发着淡淡的木香;有虎皮牛筋制成的金丝软鞭,那软鞭坚韧有力,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还有每一年生辰,他爬了999台阶去相法寺为自己求来的平安福……
一样又一样,全都是那个男人对她偏爱和独宠的证明。
可如今看着这些东西,她却只剩下无边的苦涩,那些曾经的美好回忆,如今都成了刺痛她心的利刃。
天边渐渐亮起鱼肚皮,一抹朝霞从东边显现,给这冰冷的世界带来了一丝温暖。
阮知意将所有东西一件件取出,然后在庭院里燃起了一盆炭火,统统丢了进去。
火舌肆虐,所有物品在火光中一点点被烧毁,那跳动的火焰,仿佛是她对谢津岸的爱,一点点消失殆尽。
烧完火熄,大火盆里只剩下一堆残铜破铁和黑漆漆不成形的灰烬。
阮知意只看了一眼,便转身回了房间,她的背影显得那么孤独、那么决绝。
没一会儿,她的房门被人猛得推开。
谢津岸大步走了进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脸色难看至极,大声质问道:“阮知意,你将我送你的东西全都烧光,是什么意思?!”
第3章
阮知意着实未曾料到,谢津岸竟会这般迅速地赶来。她微微一怔,内心虽泛起层层涟漪,可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波澜不惊的神色,镇定自若地说出了早已编好的说辞。
“已然三年未曾归来,柜子里的那些物件,全都生了霉斑,腐坏得不成样子,我便索性都付之一炬了。”
听闻此言,谢津岸原本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只是那紧紧攥着阮知意的手,一时之间竟忘了松开。他微微抿了抿唇,声音低沉而带着几分歉意:“是我的疏忽大意,未曾安排人好生看管,往后,我定会重新为你备齐新的物件。”
阮知意微微垂下眼眸,心底犹如被苦涩的汁液浸透,一阵发苦。她在心底默默叹息:皇叔啊,我已经没有所谓的以后了……
她轻轻地将自己的手从谢津岸那宽厚温暖的掌心之中缓缓抽离,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一丝决绝,轻声说道:“皇叔可还有其他的事情要交代?若是没有,我便先回房继续收拾了。”
手中突然一空,那蚀骨的凉意却依旧残留在掌心,仿佛刻下了一道无形的印记。谢津岸忍不住皱了皱眉,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阿意,你的手怎会如此冰凉?莫不是昨夜受了凉?”
阮知意的身形瞬间一僵,犹如被定在了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她心中暗自苦笑:我都已经死了,这身体自然是冰冷的,如今不过是阎王怜悯,给我续了十日阳寿罢了。
“昨夜下了雪,棠苑这地方比较冷。”她随便找了个看似合理的理由,试图蒙混过去。
谢津岸紧拧的眉心,久久都未能舒展开来,那紧锁的眉头仿佛凝结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虑。“等下让管家多给你拨一些金丝炭过来,可别冻着了。”
说着,他又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阮知意,眸色愈发深沉了几分,隐隐透着一丝探究。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和三年前相比,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可具体是哪里变了,他又一时说不清楚。
“边疆接连传来胜仗的喜讯,你提前回来,是为了给本王一个惊喜吗?”
阮知意始终低着头,声音轻柔却又带着一丝无奈:“快到我的生辰了,上头特许我快马加鞭赶回来,好好地过一个生日。”
谢津岸并未过多怀疑,只是眼前这个女人此刻的乖顺模样,让他心里竟莫名地有些不习惯。
“一起去用膳吧,顺便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说完,他不由分说地拉着阮知意的手,径直往膳厅走去。
膳厅。
刚刚踏入膳厅的门内,阮知意便瞧见里面坐着一个身着牡丹锦缎夹袄的女人。那女人她自然是认识的,正是大楚最大的皇商之女——许沐娆。
三年前,在她出征突厥之前,许沐娆便已经来到了谢津岸的身边。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如今许沐娆竟俨然以女主人的姿态,出现在这摄政王府之中。
想到昨夜那令人羞赧的娇喘声,阮知意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有些僵硬地朝着餐桌走去。
刚要坐下,谢津岸那不悦的声音便如炸雷般响起。
“见了你皇婶,竟不叫人,三年在边疆打仗,莫不是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皇婶”二字,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地刺进阮知意的心底,酸涩难挡。当初,圣上为谢津岸赐婚,他接二连三地拒绝,还信誓旦旦地说:“这辈子我守着小阿意一人就够了,不需要旁的女人,人多了规矩就多了,我只想将她自由自在的养在摄政王府。”
当初那个纵得她无法无天的人是他,如今嫌她没有规矩的也是他。阮知意强忍着舌尖的苦涩,缓缓张开了口:“见过皇婶。”
许沐娆轻笑一声,那笑声犹如银铃般清脆,却又带着一丝别样的意味:“我和你皇叔还没成亲呢,你这声皇婶叫得可有些早了。”
话落,她又显得极为熟络地握住阮知意的手,那动作自然得仿佛她们早已是亲密无间的姐妹。
“往后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你皇叔要是欺负你了,便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谢津岸眉眼温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宠溺的笑容:“你就宠着她吧。”
明明他们所说的话,句句都围绕着阮知意,可她却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陌生的世界,像是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满桌的菜肴,一道接着一道地端了上来,谢津岸细心地为许沐娆布菜,动作轻柔而熟练。
“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多吃点。”
许沐娆一脸幸福,那幸福的模样仿佛能溢出蜜来,但她却又娇嗔着推开了男人的筷子。
“够了,都要给知意看笑话了。”
说着,她又亲自给阮知意夹了几道菜,莞尔一笑,那笑容如春花般灿烂:“你皇叔就是这样,只要喜欢一个人,眼里就没旁人了。”
阮知意心底五味杂陈,犹如打翻了调味瓶一般。从前,当她被唯一偏爱之时,谢津岸也会给她夹满满当当的菜,那时的她,是何等的幸福。
她努力收敛起内心的情绪,端起碗,沉默地吃了一口。饭菜刚一入喉,一股剧烈的疼痛便如汹涌的潮水般袭来,整个五脏六腑仿佛像是被熊熊大火燃烧一般,难受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阮知意连忙将嘴里的饭菜吐了出来,直到此时,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早已身死,这些阳间的食物,怕是再也不能随意入口了。
“阮知意,沐娆给你夹的菜,你全吐了,这是几个意思?”
谢津岸训斥的声音响起,那声音犹如重锤一般,狠狠地敲击在阮知意的心头,让大口喘气的她脸色瞬间白了几分。“我没有……”
“既没有,就不要辜负你皇嫂的心意。”
一字一句,如重鼓敲击在阮知意的心扉,只留下一阵悲戚。阮知意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才重新端起碗,强忍着那如火烧般的灼痛,一口口艰难地吃下。
火烧的感觉从喉咙一直窜到胃里,那一刻,她一时间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身体更痛,还是心更痛。不过,痛了也好。痛了,才能更清醒地将他放下。
第4章
晚上回了棠苑,阮知意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她吐了很久,才堪堪减轻了身体的疼痛。她缓缓擦去眼角的泪,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到庭院,抬头看向雪夜中那一轮清冷的弯月。
再过九日,自己就要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了。是不是,已经等不到月圆之时,与这世间好好告别了?阮知意睫毛轻颤,眼神中满是落寞与不舍,正要转身回屋休息,却听到一墙之隔的庭院内,又传来那似是而非的暧昧声。
“阿岸,轻点……别被知意瞧见了……”那声音娇柔婉转,带着一丝羞涩与暧昧。
“她还是个孩子,没事。”谢津岸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带着无尽的宠溺。
听这谢津岸和许沐娆的缠绵之语,阮知意的心底一片潮湿,仿佛被一层厚厚的阴霾笼罩。大抵在那个男人眼中,就算他曾将她压在身下,唇齿相缠,也只会永远将她当成孩子看待吧。
阮知意默默地回了屋,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面的一切喧嚣与纷扰。这一夜,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过去的点点滴滴。
翌日一早,阮知意正在清点东西,突然,身披白色斗篷的许沐娆轻盈地走了进来。那白色的斗篷在晨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洁白无瑕,衬得她愈发娇俏动人。
“知意,你皇叔的生辰快到了,我想给他一个惊喜,你知道他喜欢什么吗?”许沐娆的声音轻柔甜美,带着一丝期待。
阮知意怔了怔,思绪瞬间飘远。八天后,不仅是她的生辰,也是谢津岸的生辰。谢津岸作为摄政王,每年生辰日,皇亲国戚都会在皇宫为他操办盛大的宴会。可不管宫宴如何盛大,谢津岸都会亲自下两碗长寿面,他们两人一人一碗。
“我和小阿意的缘分是天注定,所以连生辰也是同一天,祝小阿意岁岁年年,万喜万般宜!”那时候,谢津岸满心满眼都是她,每一年的生辰都会带她一起做祈福牌,然后挂上丝带,系在王府倚梅园的梅树上。
可这三年,她的生辰都是在战场厮杀中度过,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她又如何知晓皇叔所爱呢?阮知意正要开口回答许沐娆,门口突然传来谢津岸的声音。
“阿娆,本王的事,你问错了人。”
许沐娆走过去,小鸟依人般依偎在他怀中,娇嗔道:“我想着知意和你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应该更懂你,看来她也并不了解你。”
阮知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再说话。待他们两人离开,她也出了门。
天上又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如鹅毛般飘落,给整个世界披上了一层银装。阮知意去街上买了些纸钱,又提了壶酒,脚步沉重地去了阮家祖坟。三年没来祭拜,如今这一次,也是此生最后一次。
凛冽的寒风在绵密起伏的山地间穿梭,发出呼啸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一座座坟丘高低错落,那是阮家世世代代将士最后的归属。乱世动荡,阮家军身披战甲,保家卫国,直至战刀卷刃,箭矢穿身,仍死守阵地,毫不退缩。百姓安宁,军勋凯旋,可他们却是马革裹尸还。有的身首异处,有的骨骸难寻,可是只要阮家还有一人,都会建起他们的墓碑。有了碑,他们都能落叶归根,长眠阮家祖坟。
可是现在,阮家只剩了阮知意一人。还有最后八日,她的棺柩便会被将士们抬回京城,葬于此处。到那个时候,又有谁来为她祭拜烧香?阮知意心中的悲恸如瀑布般冲刷全身,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她几乎无法承受。
她将酒壶里的酒水在每座坟墓前一一洒下,那酒水顺着坟墓的边缘缓缓流淌,仿佛是她对亲人的无尽思念。最后,她停在两座紧挨在一起的坟边,扑通一声跪下。
“爹,娘,女儿来看你们了。”阮知意的声音哽咽,泪水夺眶而出。
“突厥已破,边疆百姓终于可以过上安稳生活了,阿意没有丢阮家军的脸!”
黄纸跟着雪花飞起又落了下来,仿佛是亲人在与她做最后的告别。阮知意眼底的泪水簌簌而落,打湿了脚下的土地。
“小时候你们走得早,是皇叔给了我一个家,但现在他已经有了另一个新家。”
“我骑着战马出城,却只能躺着黑棺回京,希望他不会失望……但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在乎了……”
“爹娘,你们记得在奈何桥上等等我,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喝孟婆汤,下辈子继续一起做家人……”
阮知意在坟前重重磕了几个响头,每一个响头都饱含着她对亲人的思念与不舍。待到黄昏时分,她才堪堪起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摄政王府。此时,月亮已经悬挂天际,洒下清冷的光辉。
阮知意正要回棠苑,却看到谢津岸和许沐娆乘坐马车也回来了。就在这时,快马的嘶鸣声响彻整条街,那声音尖锐而刺耳,仿佛预示着即将发生什么大事。一道急切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王爷,边疆来战报了!”
阮知意猛然回头,便见侍从已经快速跳下马,脚步匆匆地将手中的卷轴递给了谢津岸。她呼吸一紧,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自己去世的消息,这么快就要传到皇叔耳中了吗?
第5章
“突厥已然被击溃,我军再行八日便可班师凯旋回朝!”
侍从的声音中满是难以抑制的激动,那兴奋劲儿仿佛要冲破这方小小的空间。谢津岸轻轻翻开手中的卷轴,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眉眼间瞬间被喜悦的神色填满,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听到战胜的消息传来,阮知意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整个人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她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暗自庆幸这场艰难的战役终于结束。
然而,喜悦之余,她的心底又泛起一丝苦涩。捷报会以加急的速度十里加鞭送回京城,可她战亡的消息,估计会随着那沉重的棺柩一同回到这座城。一想到这里,她的眼神便黯淡了几分,心中五味杂陈。
回到棠苑,这个曾经充满回忆的地方,如今却显得有些冷清。阮知意在角落里寻到一块旧木,又找来一把小刀,眼神坚定却又带着一丝决绝,准备为自己刻一块墓碑。
曾经,她手持小刀,为一同奔赴战场的三千阮家军,一刀一划地刻下碑文。那些名字,每一个都承载着热血与忠诚,刻在碑上,也刻在她的心里。如今,命运的车轮无情转动,终于也轮到了她自己。
阮家,再无后人。她心里清楚,不会再有人为她刻碑了。但好在,阎王给了她这点时间,让她能亲手为自己刻下这最后的归宿。有了这块碑,她便不再是孤魂野鬼,死后也能长眠在父母的坟边。生前无法与父母相聚,死后能够团圆,或许也不算太差吧。她这样安慰着自己,试图让自己的内心得到一丝慰藉。
【阮知意之墓】,短短五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全神贯注,每一刀都刻得小心翼翼,耗费了一整晚的时间,才终于刻好。看着这块凝聚着自己心血和心愿的木碑,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天边渐渐泛起微亮,阮知意抱着木碑,静静地躺在床上休息。这一刻,她数日来第一次觉得心安,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安放灵魂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阳光洒在身上,却驱不散她心中的阴霾。她起身前往倚梅园,棠苑的东西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挂在梅树上的那些祈福牌,也该收走了。
白雪皑皑,整个倚梅园宛如一个洁白的世界。满园的梅花傲立枝头,在寒风中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一个个红丝带挂着的檀木祈福牌随风摇曳,像是在诉说着曾经的故事。
阮知意缓缓走过去,脚步有些沉重。从前,她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到那些祈福牌,如今,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触到。她轻轻一扯,红丝带断裂,一个祈福牌落到了她手中。
【岁岁年年,唯愿阿意平安顺遂。】看着这熟悉的字迹,阮知意的眼里黯然失色,心中涌起一阵酸涩。她仿佛又看到了曾经那个为她祈福的人,那些温暖的画面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她又扯下一个祈福牌,【阿意长命百岁,皇叔永远为你遮风挡雨。】一段又一段被岁月风蚀过的文字,如同锋利的刀刃,刺痛着她的心。她的眼眶忍不住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皇叔,从前你说,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可寒风不止,那些该凋零的最后还是会离去。”阮知意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和哀伤。就如同落下的花,离开的我,都是无法抗拒的命运。
“花还有再开之时,可我只有七天了。”她看着手中的祈福牌,久久无法释怀。这七天,就像倒计时的沙漏,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着她生命的即将终结。
阮知意看了很久很久,才将树上剩余的祈福牌一一取下。这些祈福牌上,有两人一同写下的祝福,那是他们曾经美好的回忆;也有她曾偷偷写下的相思,那是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如今,这些祈福牌却变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刀,狠狠地捅进了她的心里,让她痛不欲生。
阮知意将所有祈福牌全都装进锦袋内,准备离开时,远处突然传来了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她下意识躲到树后,透过枝叶的缝隙,看到谢津岸和许沐娆十指紧扣地缓步走入梅林。
许沐娆顿住脚步,踮起脚尖,轻轻吻了谢津岸的脸颊后,娇羞地问道:“阿岸,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想不想看?”她的声音甜腻,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谢津岸拂过她耳畔的碎发,嘴角微微上扬,温柔地说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说我想不想看。”他的眼神中满是宠溺,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眼前这个女人。
许沐娆轻笑了一声,将自己的披风解开扔到了地上。霎时间,无数蝴蝶从她的衣服里飞了出来,纷纷扬扬地飞到了梅花丛中,宛如一场梦幻的蝴蝶雨。
“蝴蝶采花,我这朵花也愿君多采撷。”许沐娆声音如勾,眼神中充满了诱惑。她拉着谢津岸的手,放在自己起伏的胸脯之上,动作大胆而放肆。
两人相拥,依着梅树唇齿相缠,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们无关。很快,梅花和雪霜被他们的动作荡落一地,一片狼藉。
不远处的阮知意看着这一幕,只觉呼吸不畅,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她以为自己早已不在意这些了,可那摇晃的梅树,却犹如尖锐的钩子,骤然钩住了她的心脏,让她疼痛难忍。从前在她心里最为神圣的地方,如今已经被这风花雪月之事污浊,她的心中充满了苦涩和无奈。
但这倚梅园,本就不属于她……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慌不迭地离开了倚梅园。出了王府,她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将所有的祈福牌一把火全都烧了。看着火焰升腾,一切变成灰烬,她那咚咚乱跳的心才逐渐平复下来。
日落之时,她才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王府。刚到棠苑,便见谢津岸和许沐娆在她的院子里。阮知意心下一颤,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连忙快步走去。
见到她,谢津岸拿着手中的木牌,怒气冲冲地质问:“你做这晦气的东西作甚!”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仿佛要将她看穿。
阮知意看到他手里正是自己做的墓碑,正欲解释,一旁的许沐娆已经红着眼开口:“知意,是不是王府里多了一个女人,你生气了才做些这种东西泄愤。”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得意。
“若是如此,我便离开,你也不用作践自己。”许沐娆继续说道,仿佛自己是一个受害者。
闻言,谢津岸将许沐娆护在身后,看向阮知意的神色怒意更甚。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厌恶和失望,仿佛阮知意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去了军营几年越发无法无天了,以后这种东西不许出现在王府!”谢津岸大声呵斥道,声音在院子里回荡。
话落,他握住木牌的手高高抬起,阮知意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喊出声:“不要——”
“嘭!”刹那间,碑牌落地,四分五裂。阮知意看着破碎的木牌,仿佛看到了自己破碎的心,泪水夺眶而出。
第6章
寒风呼啸,吹得人脸上生疼。整个棠苑好似都被冰封了一般,弥漫着一股寒冷的气息。直到谢津岸带着许沐娆离开,阮知意才僵硬地蹲下身子,捡起断裂成好几截的木牌。
她一片又一片地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再拼凑到一起。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始终都无法复原。这一刻,她只觉三魂六魄都随之一同破碎,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我为大楚抛头颅洒热血,为何最后却沦落到连一个墓碑都没了!”阮知意悲愤地喊道,声音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回荡。这是她亲手为自己刻的墓碑,要插在她的坟头,长眠在大楚的黄土之上啊。可现在,没了,什么都没了……
“啪嗒”泪水无声滴落到了破碎的木块上,晕染成一片水痕。阮知意将破损的碑收好,放到了自己的盔甲身边。她一遍又一遍拂过每一道裂痕,就好像是在轻抚自己心脏的裂口,每一次触碰都让她疼痛不已。
一连三天,谢津岸没有再来棠苑。阮知意掐指算了算,自己只有最后四天就要离开人世了。许是时间不多,她的身体也虚弱了不少,整个人显得憔悴不堪。
月悬天幕之时,阮知意恍惚间听到了隔壁的静幽阁传来一阵琴声。那琴声悠扬婉转,如泣如诉,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古老的故事。犹记得十岁那年,她常被噩梦惊扰,整夜难眠。小小的身躯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谢津岸听闻用金丝楠木为身、蚕丝做线的古琴,可以让人安息凝神。他便翻山越岭,不辞辛劳,寻遍整个华夏大路。在人迹罕至的山林中,他披荆斩棘,历经千辛万苦,才寻到了极品金丝楠木。
随后,他又去了昆仑雪山寻天蚕。昆仑雪山,高耸入云,寒冷刺骨。他在雪山中艰难前行,每一步都充满了危险。采集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取出天丝,那时候的谢津岸,双手磨出了无数血泡,鲜血染红了他的双手,但他却从未放弃。
终于,他制作出了一柄古琴。“能让小阿意日日好眠,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毫不犹豫。”他看着手中的古琴,眼中满是欣慰。后来的后来,阮知意舞刀弄枪,谢津岸则日日为她抚琴作伴。那琴声,陪伴她度过了无数个美好的时光。
回忆戛然而止,可是隔壁的琴声却未停。阮知意不自觉地顺着琴音走到了静幽阁的庭院之外。月下清影,谢津岸轻抚琴弦,动作优雅而娴熟。许沐娆在一旁翩翩起舞,身姿轻盈如燕,宛如仙子下凡。
琴舞和鸣,宛若神仙眷侣。阮知意的心尖随着每一道响起的音律而颤抖,眼眶渐红了起来。皇叔曾对她独一无二的偏爱,已经全都转移到了另一个女人身上。她的心中充满了失落和无奈,仿佛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
“没关系,只有最后四天,我就看不见也听不见了。”阮知意自我安慰道,试图让自己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她收回视线,转身回了棠苑。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昏昏沉沉中,她仿佛置身于一个黑暗的世界,找不到出路。早上起来时,还一阵头重脚轻,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刚要出寝房,却看到许沐娆站在屏风后的书柜前,手中拿着一本泛黄的旧书。只一眼,阮知意脸色忽的一白,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曾在这本书上写下过的对谢津岸的爱慕,那些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如今却暴露在了许沐娆面前。
“阮知意,你居然对将自己养大的皇叔动了这种龌龊心思!”许沐娆紧紧盯着阮知意,眼底的情绪带着审视和嫌恶,说出来的话也格外直接。她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屑和嘲讽,仿佛阮知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这些年若你死在战场,别人还会觉得你是个英雄,但眼下你还赖在王府不走,对自己皇叔依旧痴心妄想,你真是丢尽了你们阮家十代英魂的脸!”许沐娆继续说道,声音越来越大,仿佛要将阮知意彻底击垮。
阮知意心尖一哽,一时任何解释都变得苍白。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许沐娆的指责。
“那都是过去……”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许沐娆打断。
“你敢说你对你皇叔已经没了想法?如今看着这书上的情话,再想到你对阿岸的心思,真叫人恶心!”许沐娆恶狠狠地说道,眼神中充满了厌恶。
“若你还要些脸面,就去九泉之下寻你爹娘,跟他们磕头认错!”许沐娆说完,直接将架子上的长剑抽了出来,朝着阮知意直直捅去。她的动作迅速而果断,仿佛要将阮知意置于死地。
“皇婶……”阮知意下意识夺过剑刃,许沐娆眼中却暗芒一闪,径直往剑撞去。刹那间,她的胸前就开出了一朵鲜红的血花,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衫。
“知意,你竟然想杀我?”她凄惨一叫,声音中充满了痛苦和委屈。
这时,房门被人猛地推开,谢津岸大步奔了进来。他看到眼前的场景,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沐娆!”他将许沐娆抱在怀中,抬手止住她胸前的血。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焦急和心疼,仿佛许沐娆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许沐娆虚弱地在谢津岸怀里抽咽:“阿岸,我只是想来关心知意,没想到她回对我下如此狠手。”她哭得梨花带雨,让人心生怜悯。
听着这女人颠倒黑白,阮知意连声辩驳:“皇叔,我没有……”
“够了!”谢津岸抱起许沐娆,阴沉着脸睨向阮知意:“伤了人还不承认,阮知意,你太令本王失望了!”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失望,仿佛阮知意是一个不可饶恕的罪人。
“你但凡还有半分良知,便自刺一刀,对沐娆请罪。”
第7章
阮知意心口的抽痛一阵高过一阵。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在掌心划了长长的一道,鲜血淋漓。
“这道伤,还不够对皇婶请罪吗?”
谢津岸定在地,瞳孔骤然凝紧。
他怀里的许沐娆凄然开口:“知意,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也不该用这种伤人伤己的方法。”
谢津岸的脸上骤然沉了几分。
“摄政王府有你这样歹毒之人,真是家门不幸!”
说完,他抱着许沐娆大步离去。
男人的话字字戳心,化作冰刃砸在阮知意的心上。
她原以为死过的人不会心痛,不会流血。
可是垂在身侧的手已经蜿蜒了一地的血,触目惊心。
她低声呢喃:“皇叔,只有最后三天了,我不会再碍你的眼,也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大雪纷飞,阮知意随便包扎了一下掌心的伤,便抱着自己破碎的墓碑和染血的盔甲缓步朝阮家的坟山走去。
这条路,她和谢津岸曾走过数次。
谢津岸曾对着她爹娘的墓碑说:“阮将军,阮夫人,只要我在一日,就不会让阿意受委屈。”
可是,现在她所有的委屈,都是他给的。
阮知意垂着眸不愿再想。
那些过往,都是她悔不当初的错爱。
临到父母坟边,她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在一旁的空地上一寸一寸,徒手挖开雪土。
土上混满了血液,她的手也变得血肉模糊。
天色暗淡,唯有弯月挂在树梢。
阮知意就像是毫无察觉,直到挖出足以容纳盔甲的土坑后,她才停下来。
盔甲入土,她的泪水也一并流下。
“爹娘,我的碑破了,可是你们总能认得阿意的对不对?”
“阿意好想你们。”
她哽着声,将那混着自己血的泥土轻轻盖上后,才将那碎木碑插入土中。
小小的土堆,是她的衣冠冢。
痛意和疲惫在她的全身蔓延,阮知意缓缓躺到了土丘边。
恍然间,她好像见到了爹娘。
长长的奈何桥,他们一步步的往前走着,阮知意呼喊着,追赶着,可最后依然只剩她一人。
“爹!娘!等等我……”她凄厉呼喊,却连一片衣诀都摸不到。
阮知意抽噎着,全身都在颤抖。
“阎王大人,我已无了心愿,只想去见爹娘,能不能带我走……”
山丘只有寒风依旧凌厉。
阮知意将自己蜷缩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远处有人在唤她。
“阮知意!”是皇叔的声音。
谢津岸走过来,看到满身泥土、狼狈不堪的阮知意时,他的心脏突如其来的刺痛。
可一阵烦闷烧心,他说出来的话越发震耳:“伤完人便在外面躲了两日,你在军中做将领时也是如此没有当担吗?!”
阮知意只觉头晕目眩,耳内嗡鸣。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转过头,眼里平静得如一湾死水。
“皇叔既然厌我,又何必来找我。”
“还是说,你想亲自刺我一剑,为许沐娆报仇?”
阮知意的眼里满是悲戚,似乎像是一只断了线的纸鸢随时就要坠落。
谢津岸只觉得莫名的惶恐,却只是压下心底的不安。
“明日大军班师回朝,你作为将领不出现是想让摄政王府背责吗?”
话落,他不再等阮知意的回答,强硬的将她抱上马车。
一路上,谢津岸都没有松手,似乎只要他将阮知意放下,眼前之人便会永远消失一般。
车厢内火炉温暖,可谢津岸怀中人却只有彻骨的寒意,沁得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将自己身上的大氅盖在阮知意身上,又在马车里的炭火盆新加了金丝炭火。
可尽管如此,阮知意的脸上依旧毫无血色,身上也是冰冷异常。
谢津岸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身上还是这么冷?”
阮知意偏头看向黑漆漆的窗外,眼泪无声滑落。
已经死了的人,再也暖不了了。
“明日,便会好起来的。”
最后一天,她就会魂飞魄散,回到阎王殿,去黄泉之路寻找父亲母亲。
终于可以离开谢津岸,离开这个世界了。
第8章
谢津岸将阮知意送回棠苑,命人给她准备了汤婆子和暖火炉,这才离开。
第二天。
阮知意一睁眼,便听见城墙之外敲锣打鼓,整个京城热闹非凡。
还有激动兴奋的声音接踵而来:“阮家军今日凯旋归来!大家准备迎接我们唯一的女将军!”
大军还朝的消息在百姓里传播,阮知意眼里却拂过无尽的感伤。
突然,她脑海里响起阎王清冷的声音。
“阮知意,今日午时一刻便要离去,莫留遗憾。”
刚走出棠苑,阮知意便见谢津岸头戴玉冠,身着螭纹蟒袍迎面走来。
“今日大军还朝,本王会和沐娆一起进宫面圣,再去城门迎军,你可要一起?”
闻言,阮知意摇了摇头。
“不了,我直接去城门等。”
谢津岸皱眉看着她,总觉得她脸色苍白得不像话。
不知为何,这些日子每每看到这个女人,他总有一股不安如影随形。
谢津岸伸手想去触碰一下她的脸,却看到她下意识后退一步,仓皇避开。
霎时,他黑了脸,沉默了半响后抿着薄唇沉声交代。
“今日是你生辰,迎完阮家军进城,我陪你一起吃长寿面。”
阮知意微微一怔。
她没料到,皇叔还记得。
“好。”
得到阮知意的回答,谢津岸心里才安定不少,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阮知意轻声呢喃:“皇叔,我等不到你的长寿面了,阮家军进城,我便要消失了。”
日晷指向辰时一刻,距离她离开的时间,只有短短两个时辰了。
阮知意回到房间,将自己这段时间穿过的衣服一并整理了出来尽数丢弃。
那些她用过的帕巾,枕头也被她清理了个遍。
她希望自己离开后,这里不要再沾染任何属于她的气息。
整个摄政王府,再也不会有她留下的任何痕迹。
收拾好后,阮知意去了小厨房,学着从前谢津岸的模样为自己下了两碗面。
从前每年生辰,她最期待的就是这两碗面。
在边疆作战,她吃不到热腾腾的面,只能一口一口咬着干硬的大馍许愿。
没想到此刻临了之前,还能吃到自己亲手煮的长寿面。
“从前我总觉得这碗长寿面是我们缘分的起点,可现在,这碗面也将成为我们缘分的终点。”
阮知意拿起筷子,轻轻将一口面送进了嘴里。
面条带着暖意,可是对她这已死之躯而言却是彻骨的痛。
她知道自己不该吃。
可是,她总觉得,这两碗面吃完了,她的所有遗憾都消失了。
很痛,但是很心安。
面碗见了底,阮知意的身体也变得更加虚弱,可是她却笑了出来。
长寿面不长寿,一碗敬过去那些平凡而又带着烟火气的人生。
一碗迎未来,过了轮回转世的奈何桥,她会有新的人生。
再次回到棠苑,时间只剩最后一个时辰。
阮知意寻了一张纸,给谢津岸留下了一封信。
【皇叔,其实十天前我就已战死沙场,是阎王给了我十天时间,要我回来和你道别。】
【战军凯旋而归,我也该魂消离去,十天了断尘缘,已无憾事。我走了,愿来生与你不再相遇。】
留下字条,阮知意出了摄政王府,直奔宣武门。
骄阳高照,落在头顶。
阮知意只觉身上终于有了暖意,但也看到衣袖之下自己的双手逐渐变得透明。
与此同时,城门内等候在两边的百姓传来了兴奋的声音。
“大军凯旋归来,摄政王和圣上也来了,我们一起恭迎大楚将士们和阮将军!”
号角响起,城门大开。
绵延的军队步步靠近,黑压压的战马整齐划一地跨过城门走了进来。
大军之后,一尊漆黑的棺柩被士兵扛在肩头。
阮知意看向人群之后站在黄旗飘扬的马车上的谢津岸和楚帝,随后转身一步步朝黑漆漆的棺柩走去,亲自抬起了黑棺的一角。
号角悠悠,棺木行。
“明明是凯旋而归,怎么吹的是丧乐,还抬了棺材进城?”
有人不安发问,人群一片混乱。
“阮知意将军呢?她可是我们大楚唯一的女将军,这次楚军大获全胜攻下突厥,都是她的功劳啊,怎么不见她的人影?”
阮知意看着四处找寻自己的百姓,苦涩一笑。
此刻,她的身体正在慢慢变得透明。
“咚——”
城楼之上的巨钟敲响,午时已到。
阎王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阮知意,时辰到,可还有憾事。”
看着路边的百姓,还有铁马金戈的阮家军,阮知意摇了摇头。
“阮家百年夙愿已成,我也了断此生妄想,再无遗憾。”
说完,她看向不远处正朝棺柩大步奔来的谢津岸,缓缓闭上了眼。
皇叔,永别了。
愿来生,你我再也不见。
正午的阳光洒在棺柩之上——
阮知意早已透明的灵魂从四肢到身体渐渐消散,化为点点星光,消散于天地之间。
第9章
一团金光透过棺柩缝隙,射入棺盖之内。
绵延的军队抬着黑棺,被两边的百姓包围。
“阮将军?!”
全军倏地跪下,一片声势惊人。
谢津岸奔向前方,四处找寻阮知意的人影。
刚才他明明瞧见那个女人站在黑棺边,怎么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他心中莫名的不安涌起,让他快要呼吸不上来。
此刻,楚副将跪在楚帝跟前,汇报军情。
“回禀陛下,此次突厥已破,扬我大楚国威,但主将阮知意将军为斩敌军首级,万箭穿心而亡。”
话落,谢津岸如遭雷击,不可置信的扬声。
“胡说!阮知意分明活得好好的!”
楚副将声音嘶哑,难掩悲戚:“阮将军我们带回来了,此刻正躺在黑棺中……”
跪在地上黑压压的将士们依次散开,八位将士抬着纯黑的棺木,缓缓向前。
随着棺木渐近,谢津岸的呼吸都屏住了。
难以言喻的恐惧似浪潮涌入身体,心脏如同被荆棘一圈圈缠紧。
他顾不得其他,冲过人群径直将棺木打开。
只一眼,谢津岸便僵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棺木之中,分明是万箭穿心,了无生息的阮知意!
阮知意静静地躺在棺木中,身上的盔甲早已被刀戈伤的面目全非。
唯有手中依然紧握着一幅突厥的军旗。
谢津岸的眼前渐渐模糊。
“我不信,这定是阮知意授意你们故意戏耍的把戏!”
他目眦欲裂的看向刘副将:“圣上面前妄言,你可知欺君是什么罪名。”
刘副将原本看到他掀棺而起的模样已是忿忿,现下更是盛怒,转身朝着楚帝叩首。
“陛下,属下不敢妄言,可谢津岸此举分明是对阮将军的不敬!”
楚帝到了此刻亦是盛怒。
“谢津岸,退下!”
谢津岸此刻什么也听不见了,身体一晃,反而想要上前将棺木中的阮知意抱出。
只是刚有动作却被一众将士挡住了去路。
楚帝察觉到他的动作,怒喝:“将摄政王送回府邸,何时冷静了再出来!”
御林军步步紧逼,直到此时谢津岸才缓缓冷静下来。
江湖中早有人皮面具,棺中之人定然不会是阮知意。
她向来多智,或许,此番是想借假死来做什么其他安排。
兴许此时真正的阮知意已经回了摄政王府。
他确实该回去的。
谢津岸用最快的时间赶回摄政王府,径直去了棠苑。
推开院门时,他却不知为何,心里升起几分紧张。
“阮知意,我回来了。”
庭院里空无一人,房间的门窗大开,只是空空荡荡没有任何阮知意的身影。
谢津岸薄唇微抿,转身将摄政王府处处寻了个遍,可是依旧找不到阮知意的踪迹。
他喘着粗气,心里的不安几乎将他淹没,却也只是哑声安慰自己。
“阮知意现下气性大,前几日不也是偷偷跑出去了,现下估计是触景伤情去了坟山。”
想到此处,谢津岸匆匆往府门外走去。
然而刚到就被御林军挡住了。
“圣上有令,摄政王在府内冷静三日,还望摄政王不要为难属下。”
谢津岸愕然。
“嘭”一瞬功夫,府门便被重重关上。
谢津岸只觉脑子里轰鸣一声。
三日时间,阮知意若是想借假死离京,早就不知去了哪里。
可是她又能去哪?她的离开又是为何?
她的亲人只剩下他了。
脑子里闪过万千思绪,突然间他想起刚刚去棠苑时的一眼。
“她的屋子,怎的那般空?”
一念起,谢津岸匆匆又回了棠苑。
夜风四起,这时谢津岸突然发觉,曾经悬挂在窗下叮叮作响的风铃早已不见。
那风铃还是曾经他们一起去寺庙祈福时,听闻檐角的风铃能够静心养性,有祈福之用便求了一个,挂在了阮知意的窗下。
谢津岸心尖一哽,蓦地又想起了前段时间阮知意烧物的画面。
当时他不以为意,现在却有几分好奇那时她心中所想。
“是不在意,还是早就蓄谋离开。”
谢津岸不解,作为阮知意的皇叔,他自认从未薄待她。
只是自从阮知意及笄,做出逾越之举后,为了警告她便疏离了几分,但作为长辈的责任他从未忘过。
想到此处谢津岸反而升起了一股恼意,走进阮知意房间的步子也缓了几拍。
直到入了里间,谢津岸才看见放在书案上的一封信。
来源:小高故事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