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个城里来的女人,瘦瘦高高的,脸上总有股子倔劲,走起路来一阵风似的,村里人都觉得新鲜。那会儿大哥在县城商场卖家电,一个月工资两千出头,在我们这个小县城,也算是有份体面工作了。
村里人都说我大哥是个命好的人,这话放在十年前,我是打死也不信的。
如今坐在大哥家的新楼房里,看着院子里停着的两辆车,我想,或许真是命吧。
要从头说起,得从我嫂子——前嫂子刘丽说起。
那是个城里来的女人,瘦瘦高高的,脸上总有股子倔劲,走起路来一阵风似的,村里人都觉得新鲜。那会儿大哥在县城商场卖家电,一个月工资两千出头,在我们这个小县城,也算是有份体面工作了。
两人是相亲认识的。头一年就结了婚,刘丽跟着大哥回了村里。那时候我爹娘还健在,一家人挤在老宅子里,一进门就是个小小的天井,右边是个简陋的灶房,左边是两间低矮的土坯房。夏天雨水多,墙上总泛着一股子潮气。
刘丽来的第一天晚上就哭了。
“哭啥?”我娘问。
“没事,可能是不习惯。”刘丽擦了擦眼泪说。
但我知道,她不是不习惯,是嫌弃。嫌弃我们家穷,嫌弃这个破败的小院子,嫌弃墙角的蜘蛛网,嫌弃院子里那口老井水的铁锈味。
起初,她还装得挺像那么回事,每天早起帮我娘做饭,收拾屋子。可不到半年,真面目就露出来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她对大哥说,“你看看咱家,连个像样的马桶都没有,厕所还要去村口那个公共茅坑,我都快疯了!”
大哥低着头不吱声。他就是这样的人,憨厚老实,从小到大,我没见他跟人红过脸。
过了两天,大哥从县城买回来一个蹲便器,在院子角落隔出一块地方,算是家里有了个简易厕所。
刘丽倒是消停了几天,可好景不长。
“你看看隔壁李家,人家盖了新房,带卫生间的!再看看咱们,住这破屋子,我连朋友都不好意思叫来!”
我爹听不下去了,放下筷子说:“丫头,咱家是穷点,但一口饭还是有的吃,你这样念叨,是嫌我们拖累你啊?”
刘丽撇撇嘴,没说话,但那眼神明晃晃地写着”就是”。
日子一天天过去,刘丽和我爹娘的关系越来越僵。有时候去街上买菜,邻居问起:“你娘在家吗?”
刘丽直接说:“那不是我娘,是我公婆。”
这种话传到我娘耳朵里,老人家也只是摇摇头叹口气:“命啊,大锁找了这么个媳妇。”
大锁是我大哥的小名。
日子最难的那年,我爹病了,得了胃癌。乡里乡亲的都来帮忙,有的送鸡蛋,有的送粮食。刘丽却在这时候闹着要离婚。
“我不能在这耗着了,这日子没个头!”她收拾着行李,眼睛都红了,但我知道那不是伤心的泪,是憋屈的泪。
大哥跪在地上:“丽子,再等等,等我爹病好了,我们就盖新房子,好不好?”
刘丽头也不回:“等?等到什么时候?我都二十八了,再等下去青春都没了!你爹这病,少说也得花十几万,咱家哪来那么多钱?我不能陪你们一块儿穷下去了!”
那一夜,雨下得特别大。
我娘在灶房忙活了半天,端出一碗鸡蛋面,放在刘丽面前:“丫头,吃点东西再走吧。”
刘丽看了看碗里飘着的葱花,居然哭了:“妈,对不起,我真的受不了了。”
我娘也红了眼眶:“我知道,我们家穷,委屈你了。”
老人抹了一把眼泪,又说:“你要是不想离,我们可以理解,等你大哥挣到钱了,会对你更好的。”
刘丽摇摇头:“不了,妈。有些路,我不想再走下去了。”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在屋檐下砸出一个个小水坑。大哥站在门口,浑身湿透了也不进来。我爹躺在床上,咳了几声,叹了口气:“大锁,送送丽子吧,别让人家淋着。”
刘丽最终是坐上了大哥叫来的摩的,消失在雨幕中。我娘站在门口,看着刘丽远去的背影,突然说了句:“这雨下得邪乎。”
我没听懂老人家的意思。
那场雨下得又急又猛,一连下了三天三夜。等到第四天早上,我们发现老宅子后面的一段围墙塌了。
不是小小的坍塌,而是整个坍陷下去,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大坑。我和大哥去查看情况,才发现那下面居然是个地窖。
“咱家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地窖了?”我问大哥。
大哥也一头雾水:“不知道啊,我从小到大没听爹娘提起过。”
我们壮着胆子下去看,借着手电筒的光,看到了一个个铁皮箱子,足足有十几个,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地窖的角落。
打开箱子,我和大哥都傻了眼。
里面全是古董!瓷器、玉器、铜器,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老物件。最惊人的是几块金砖,足足有二三十斤重。
我爹被我们抬到了地窖口,老人家看着这些东西,老泪纵横:“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这是我爷爷传下来的,当年日本鬼子来了,全村人都把值钱的东西藏起来了。后来解放了,我爹告诉我这个地窖,可那会儿什么古董不古董的,都不值钱,还怕被说成是地主阶级,我就一直没去动它。后来年纪大了,脑子糊涂,连地窖在哪都记不清了。”
我娘在一旁补充:“你爹年轻那会儿,经常念叨说家里有宝贝,我还以为他说胡话呢。”
“那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大哥问。
我爹叹了口气:“我怕啊,怕你们不懂事,乱花钱。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得有德行的人才能守得住。”
老人看着我大哥,眼里满是欣慰:“大锁,这些年你受苦了。刘丽走了也好,她要是知道家里有这些东西,嫁给你可就不是为了你这个人了。”
大哥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我看到他的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
事情很快传开了,村里人都来看热闹。邻居老李家的二婶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大锁他爹早年间可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只是家道中落了。我就说嘛,这老宅子看着破,可院墙砌得多讲究,那可是正儿八经的青砖啊!”
我大哥找了专家来鉴定,那些古董还真不是一般的值钱。光是那几件宋代的瓷器,就值上千万。
我爹的病有了着落,我们把他送到了省城最好的医院。老人家的病情比想象的要好,手术很成功,现在还能下地走路呢。
大哥用一部分钱盖了新房子,就在老宅子的位置上。三层小楼,带花园的那种,村里最气派的房子。剩下的钱,他开了个古董店,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有一天,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古董店门口。
是刘丽。
她穿着一身名牌,手上提着包,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才进来。
“大锁……”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大哥抬起头,淡淡地说:“刘丽,你来啦。”
“我……我听说你家的事了,我……”
大哥打断了她:“你来得正好,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转身进了里屋,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条翡翠项链。
“这是当初答应给你的聘礼,一直没舍得买。现在有钱了,虽然我们已经离婚了,但答应的事情,我得做到。”大哥把盒子递给刘丽。
刘丽的手微微发抖:“大锁,我……我错了。我当初太年轻了,不懂事,我……”
“不用说了。”大哥摇摇头,“我知道你是为什么回来的。但有些路,走过去就回不来了,不是吗?”
他用的正是刘丽当年离开时说的那句话。
刘丽脸色煞白,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那天晚上,刘丽一个人站在我们新房子外面,在雨中站了很久很久。和当年那场大雨不同,这次只是毛毛细雨,淅淅沥沥的,像是在哭泣。
后来,村里人都说我大哥娶了个城里的女大学生,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好,对我爹娘比亲闺女还亲。大哥常说:“这才是我的福气。”
刘丽呢?听说嫁给了隔壁镇上的一个生意人,日子过得还行。偶尔回娘家时,会远远地看一眼我们家的新房子,然后匆匆离开。
有时我会想,如果当初那场大雨没下,围墙没塌,我爹娘的宝贝没被发现,大哥和刘丽会是什么样子?
可能刘丽会离开,大哥会一个人孤独地守着那个破败的老院子,直到老去吧。
就像村口那棵老槐树一样,春来秋往,年年如此。
我这个做弟弟的,只能说一句:命啊,真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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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村里的小学老师,平日里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就喜欢记录身边的人和事。大哥家的故事是我见过最离奇的。
前几天,我路过大哥家新房子时,看到一群孩子在院子里玩耍,欢声笑语传出老远。大哥的新媳妇杨丽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择菜,身边放着一台收音机,播放着戏曲。
我爹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个老旧的烟袋锅子,悠闲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老人突然对我说:“娃啊,人这一辈子啊,财富不是靠捡来的,是靠自己的双手挣来的。那些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不过是个助力。”
我点点头:“爹,我明白。”
“你大哥能有今天,不是因为挖出了那些古董,而是他这些年来的善良和踏实。刘丽看不到的,老天爷看得到。”
我娘把一碗热腾腾的鸡蛋汤递给我爹:“老头子,少说两句吧,喝汤。”
阳光洒在院子里,照在那面新砌的围墙上。围墙是用老宅子里的青砖砌的,上面还隐约可见一些年代的痕迹。大哥说,留着这些砖,是为了记得来时的路。
我想起那个雨夜,刘丽离开的背影,想起大雨冲塌的围墙,想起地窖里的宝贝,还有我哥眼中的泪水。
一切仿佛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也许,有些人的价值,就像那些被埋藏的宝贝一样,需要时间和机遇去发现吧。
而有些缘分,一旦断了,就像那场大雨冲走的泥沙,再也无法挽回。
我驻足许久,最终转身离开。院子里,大哥的笑声和杨丽的唠叨声交织在一起,格外温馨。
两个多月后,村里传来消息,说刘丽和她丈夫离婚了。原因无人知晓,只是有人说,在签离婚协议的时候,刘丽一直在哭,说自己错过了这辈子最该珍惜的人。
我把这事告诉大哥,他只是淡淡一笑:“祝她幸福。”
就在去年冬天,刘丽的母亲病重住院,刘丽一个人照顾,实在撑不住了。听说大哥偷偷送去一万块钱,托人转交给刘丽。
“怎么还帮她?”我不解地问。
大哥点了一根烟,深吸一口:“我们好歹也是夫妻一场,她妈也叫了我几年儿子。再说了,帮人是做人的本分。”
我突然明白了父亲说的那句话——“刘丽看不到的,老天爷看得到。”
或许这就是大哥的福气吧,不是那些被埋藏的古董,而是他那颗永远向善的心。
每个人的命运,或许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就像那场大雨,冲走了虚情假意,也冲出了真金白银。
现在村里传着一句话:“大锁家的宝,不在地底下,在他心里头。”
我想,这大概是对我大哥最好的评价了。
日子还在继续,老宅子的故事也在继续。只是那面曾经倒塌的围墙,如今已经变成了一道风景,提醒着每一个路过的人:人生的宝藏,有时候就藏在看似破败的围墙之后。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场雨会带来什么。
来源:云朵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