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凌晨四点半,天花板上的声控灯因为我的一声咳嗽,尽职地亮了起来。
凌晨四点半,天花板上的声控灯因为我的一声咳嗽,尽职地亮了起来。
光线惨白,照得房间里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一股淡淡的药味混着米粥的香气,从厨房幽幽传来,这是岳母醒了。
五年来,她的生物钟比瑞士表还准。
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认命地从沙发上爬起来。
沙发是我这五年的床。
卧室,理所当然地让给了岳母。
客厅里,岳母穿着不合时节的厚棉袄,正踮着脚,颤巍巍地想去够橱柜顶上的一个铁盒子。
那是她藏“宝贝”的地方。
“妈,您当心点,要什么我给您拿。”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她。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和警惕。
“你是谁?你要抢我的钱?”
这台词,我一天能听八遍。
“妈,我是陈风,林月的丈夫。您忘了?”我耐着性子,露出一个自认为最和善的微笑。
她盯着我看了半天,像是要把我的脸看出花来,然后突然一拍大腿。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送牛奶的!”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蹿了起来,又被我硬生生按下去。
算了,跟一个阿尔茨海默病患者计较,我成什么了。
“对对对,我是送牛奶的。您先坐下,我给您盛粥,刚熬好的,小米南瓜粥,养胃。”
我把她扶到餐桌边坐下,她这才安静下来,像个听话的孩子。
热粥下肚,她的情绪稳定了不少。
我刚松一口气,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是小舅子林强。
“哥,醒了没?我妈怎么样?”
他总是这样,卡着点打电话,表示自己很关心,但绝不早起一分钟。
“挺好的,刚喝完粥。”我言简意赅。
“那就好,那就好。”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那个……哥,我新看上一个楼盘,首付还差那么一点……”
又来了。
我捏了捏眉心,一股疲惫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林强,我上个月工资刚给你拿去还了信用卡,现在身上比脸都干净。”
“哎呀,哥,你这话说得就见外了不是?我们什么关系!”电话那头的声音理直气壮,“你可是我姐夫,我妈现在全靠你照顾,我这也是为了以后能更好地孝敬她老人家嘛!”
我被他这种斗争逻辑气得直想笑。
“你的孝心就是住着新楼盘,然后每个月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这不是忙吗!再说了,照顾妈这种事,你一个大男人,细心周到,比我强多了!”
他总能把“薅羊毛”说得清新脱俗。
我不想再跟他废话,直接挂了电话。
窗外,天色泛起鱼肚白,早起卖菜的小贩已经推着车过去了,轮子压过路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这个城市,在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中时,就已经开始运转了。
而我,也该开始我的一天了。
给岳母擦脸、换衣服、督促她吃药。
她的衣服总是穿得里三层外三层,大夏天的也能套上毛衣,说冷。
药呢,得哄着吃,说那是糖豆,吃了能变漂亮。
她听了就咯咯笑,笑得像个孩子。
有时候,看着她天真的笑容,我会恍惚。
如果她没有生病,该多好。
她以前是那么一个体面、要强的女人,在学校里当老师,桃李满天下。
可现在,她连自己最疼爱的女儿都不认识了。
收拾完家里,我拎着垃圾袋出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夏天清晨的空气,黏糊糊的,带着一股隔夜饭菜的馊味。
刚走到楼下,就看见林强那辆骚包的红色小轿车堵在单元门口。
他靠在车门上抽烟,看见我,眼睛一亮。
“哥,我就知道你得下来。”
“有事?”我把垃圾袋扔进桶里,拍了拍手。
“哥,你看,我这不是真有急事嘛。”他嬉皮笑脸地凑过来,递给我一根烟。
我摆摆手,“戒了。”
“别啊,抽一根。你看,我这也不是为我自己,我这是为了咱们这个家。我买个大点的房子,以后不也能把妈接过去住两天嘛!”
他说得情真意切,好像我才是那个自私自利的人。
“你那套一百八十平的房子还不够大?”我瞥了他一眼。
“哎,那不是学区不行嘛!为了孩子,一切为了孩子!”他把“孩子”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无力。
这五年,他用过无数个借口从我这里拿钱。孩子上补习班、老婆要买包、车要保养、朋友结婚要随份子……
每一次,他都把“妈”挂在嘴边,好像我照顾他妈,就欠了他全家。
“林强,我没钱。”
这是实话。
我是一家小公司的项目经理,工资不高不低,但要养活一个家,还要负担岳母高昂的医药费和护理费,早就捉襟见肘。
林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哥,你这就没意思了。我可听我姐说了,你上个季度的奖金发了不少。”
我心头一沉。
林月……
我老婆林月,是个性格温吞的人。在她心里,亲情大过天。
她总说:“我弟也不容易,你就多帮衬着点。”
可她不知道,她弟弟的“不容易”,是建立在我的“非常不容易”之上的。
“那是给妈请护工的钱。”我冷冷地回了一句。
岳母的病情时好时坏,有时候半夜会闹,我一个人实在扛不住,想请个专业的护工搭把手。
林强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把烟头狠狠地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
“陈风,你什么意思?我妈还没死呢,你就想着把她往外推了?请护工?外人哪有自家人贴心!我看你就是嫌我妈累赘!”
他的声音很大,引得几个早起买菜的大爷大妈都朝我们这边看。
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我嫌累赘?”我气得胸口发闷,“这五年,你管过你妈一天吗?你给她换过一次尿布吗?你半夜起来给她盖过一次被子吗?”
“我……我那是没时间!我得挣钱养家!”他梗着脖子狡辩。
“挣钱?你的钱都挣到哪里去了?你脚上这双鞋,限量版的吧?得小一万吧?”我指着他那双花里胡哨的运动鞋。
林强被我戳中了痛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我花我自己的钱,关你屁事!陈风我告诉你,别以为你照顾我妈就有多了不起!那是我妈,不是你妈!你少在这儿给我摆出一副大功臣的架子!”
说完,他“砰”地一声摔上车门,一脚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留下一股难闻的尾气。
我站在原地,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心里又酸又堵,像塞了一团湿透的棉花。
回到家,岳母正坐在沙发上,把一卷卫生纸一点一点撕成碎片,撒得满地都是。
白花花的纸屑,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
我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拿起扫帚,一点一点地把“雪”扫起来。
岳母抬起头,眼睛无辜地望着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天……下雪了……”她喃喃地说。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是啊,妈,下雪了。该加衣服了。”
我给她披上一件外套,她抓住我的手,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和愤怒,好像都被这个笑容融化了。
晚上,林月下班回来,看到我眼圈红红的,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跟我妈吵架了?”
“没。”我摇摇头。
她松了口气,一边换鞋一边说:“今天我弟给我打电话了,说你态度不好。你也是,他就是那个脾气,你让着他点不就完了。”
我心里的火又一次被点燃了。
“我让着他?我还要怎么让着他?把我的骨头拆下来给他熬汤喝吗?”
我的声音有点大,吓了她一跳。
“你……你吼什么呀……”她有点委屈。
“林月,你告诉我,这五年,我做得还不够吗?”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林月避开我的视线,低着头,“我知道你辛苦。可是……那是我亲弟弟啊。”
又是这句话。
亲弟弟。
好像这三个字,就是一张可以无限透支的信用卡。
“你弟弟是亲的,我就是捡来的?”我自嘲地笑了笑,“你知不知道,他今天早上当着那么多邻居的面,说我嫌妈累赘!”
林月猛地抬起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他怎么能这么说!”
“他就是这么说了。”我把今天早上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林月气得浑身发抖,“太过分了!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她拿出手机,就要拨号,被我拦住了。
“算了。”
“怎么能算了!我必须得说说他!”
“说了有用吗?”我看着她,“你说了他,他下次还是一样。林月,问题不在他,在我们。”
“我们?”她不解地看着我。
“是你的纵容,和我的懦弱,才让他变得这么肆无忌惮。”
那天晚上,我们谈了很久。
这是我们结婚以来,第一次这么开诚布公地谈论她弟弟的问题。
我告诉她我的底线,告诉她我的疲惫,告诉她我快要撑不下去了。
林月一直哭,说对不起我。
她说她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我抱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这次谈话会不会有效果,但至少,我说出来了。
压在心里五年的石头,好像被搬开了一点点。
第二天,我照常起床,给岳母做饭,喂药。
生活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日复一日,精准而乏味。
中午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喂,请问是陈风先生吗?”
“是我,您是?”
“我是社区养老服务中心的,您之前在我们这里咨询的住家护工,现在有合适的人选了,您看什么时候方便过来面谈一下?”
我心里一喜。
“真的吗?太好了!我下午就有空!”
挂了电话,我感觉眼前的世界都明亮了几分。
如果能有个专业的护工来分担一下,我身上的担子就能轻很多。
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林月,她也替我高兴。
下午,我把岳母安顿好,嘱咐她不要乱跑,然后就匆匆赶往养老中心。
养老中心离家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到。
负责人李主任很热情,给我介绍了一位姓王的阿姨。
王阿姨五十多岁,看起来很干练,说话也温和,有多年的阿尔茨海默病护理经验。
我跟她聊了聊岳母的情况,她听得很仔细,还给了我一些专业的建议。
我很满意,当场就签了合同,付了定金。
从养老中心出来,我感觉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回家的路上,我甚至绕到菜市场,买了岳母最爱吃的鲈鱼,准备晚上给她做清蒸鲈鱼。
然而,当我哼着小曲,拎着鱼回到家门口时,却发现钥匙不见了。
我把身上所有的口袋都翻了个遍,也没有。
估计是落在养老中心了。
我拍了拍脑袋,真是高兴过头了。
我拿出手机,想给林月打电话,让她送备用钥匙过来。
但转念一想,她公司离家远,来回一趟得两个多小时,太折腾了。
我抬头看了看我们家的窗户。
我们住二楼,厨房的窗户外面有个小平台,平时用来放花盆。
那个窗户,因为天热,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好像没关严。
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闪过。
要不……翻窗进去?
我看了看四周,这个点,楼下没什么人。
说干就干。
我把鱼挂在门把手上,退后几步,一个助跑,双手扒住了一楼的雨棚。
我上学的时候,体育成绩一直不错,引体向上能做十几个。
虽然这几年疏于锻炼,但底子还在。
我双臂一用力,身体就荡了起来,脚尖顺利地勾住了二楼的窗台。
再一使劲,整个人就爬上了那个小平台。
果然,厨房的窗户留着一条缝。
我心中一喜,轻轻地把窗户推开,然后小心翼翼地翻了进去。
双脚落地的瞬间,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厨房里很安静,只有冰箱在嗡嗡作响。
我正准备去客厅,却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像是……有人在说话。
声音很轻,断断续续的,是从客厅传来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家里来人了?
我放轻脚步,悄悄地走到厨房门口,从门缝里往外看。
客厅里,窗帘拉着,光线有些昏暗。
岳母正坐在沙发上,背对着我。
她的面前,摆着一个小马扎,上面坐着一个人。
是林强。
我顿时警惕起来。
他来干什么?
只听见林强压低了声音,哄着岳母说:“妈,您再好好想想,家里的房产证,您到底放哪儿了?”
我脑袋“嗡”的一声,血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房产证!
他竟然在打房产证的主意!
岳母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她和岳父的婚房,写的也是她一个人的名字。
岳父去世后,林强就明里暗里提过好几次,想让岳母把房子过户给他。
岳母当时虽然已经有些糊涂了,但在这件事上,却异常清醒,一直没松口。
没想到,他竟然贼心不死,趁我不在家,跑来骗一个病人!
“房产证……是什么?”岳母的声音带着一丝茫然。
“就是一张纸,红色的,很重要的一张纸。”林强循循善诱,“您把它给我,我给您买好多好多好吃的,还给您买新衣服。”
“新衣服……”岳母重复着,好像在努力思考。
“对,漂亮的新衣服!您不是最爱漂亮了嘛!”
我躲在门后,气得浑身发抖。
我真想立刻冲出去,给他一耳光。
但是我忍住了。
我想看看,他到底能无耻到什么地步。
岳母突然指着电视柜上的一个相框,说:“那个,是红色的。”
林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脸上立刻露出失望的表情。
那是我和林月的结婚照,相框是红木的。
“妈,不是那个。您再想想,是不是藏在哪个柜子里了?或者床底下?”
岳母摇摇头,“不记得了。”
林强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了,他站起来,开始在客厅里翻箱倒柜。
抽屉被一个个拉开,东西被扔得满地都是。
岳母被他的举动吓到了,缩在沙发上,惊恐地看着他。
“你……你干什么?你别乱翻我的东西!”
“妈,您别管,我帮您找东西呢!”林强头也不抬地继续翻着。
他把电视柜、茶几、甚至沙发垫都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一无所获。
最后,他把目光投向了岳母的卧室。
他径直走进卧室,很快,里面就传来了“哐当哐当”的声音。
岳母急得快哭了,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想去阻止,但又不敢。
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别翻了……别翻了……”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我猛地推开厨房门,走了出去。
“林强,你在干什么!”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客厅里,却像一声炸雷。
林强被吓得浑身一激灵,猛地回过头。
当他看到我时,脸上的表情,比见了鬼还要精彩。
惊讶、心虚、恐慌……
“哥……你……你怎么回来了?”他结结巴巴地问。
“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回来?”我一步步向他走去,眼神冰冷,“我倒是要问问你,你鬼鬼祟祟地在我家翻什么呢?”
“我……我没翻什么。我就是……帮妈找个东西。”他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找东西?找房产证吧?”我冷笑一声。
林强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你……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我指着满地的狼藉,“那你告诉我,你这是在干什么?搞装修吗?”
岳母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跑到我身后躲起来,紧紧地抓住我的衣角。
“小风,他……他抢我东西……”
我拍了拍岳母的手,示意她安心。
然后,我重新看向林强,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林强,我今天把话放这儿。这房子是妈的,谁也别想打它的主意。你要是再敢来骚扰妈,别怪我不客气。”
林强被我的气势镇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大概从没见过我这个样子。
以前,我总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对他一再忍让。
但他不知道,兔子急了也咬人。
他触碰到了我的底线。
“陈风,你牛什么牛!”他恼羞成怒,开始口不择言,“你别忘了,你就是个外人!一个上门女婿!我妈的财产,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吗?”
“外人?”我笑了,笑得有些悲凉,“这五年,是谁在伺候你妈吃喝拉撒?是谁半夜背着她去医院?是你这个亲儿子,还是我这个外人?”
“我……”林强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你除了会像个吸血鬼一样,从这个家里吸血,你还做过什么?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跟我说‘外人’这两个字?”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胸中的怒火,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
“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再不滚,我就报警,告你私闯民宅,意图侵占他人财产!”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我拿出手机,作势就要拨打110。
林强彻底慌了。
他知道我是说真的。
他色厉内荏地指着我,嘴唇哆嗦着,“你……你给我等着!”
然后,他灰溜溜地跑了。
客厅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我看着一片狼藉的家,感觉像打了一场仗,筋疲力尽。
岳母从我身后探出头,怯生生地问:“他……走了吗?”
“走了,妈,别怕。”我安慰她。
她好像松了一口气,然后,她走到被林强翻乱的沙发前,从一个靠枕的夹缝里,掏出了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
她把手帕一层一层地打开,里面露出的,正是一本红色的房产证。
她把房产证塞到我手里,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清醒眼神看着我。
“小风,这个,你收好。不能……不能给他。”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重重地击了一下。
她什么都忘了,却还记得要保护这个家。
她不认识自己的女儿,却记得我的名字。
我握着那本还有些温热的房产证,眼眶瞬间就红了。
“妈……”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晚上,林月回来,看到家里的样子,惊呆了。
我把下午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她听完后,瘫坐在沙发上,哭了很久很久。
“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这样……”她反复念叨着这句话。
这一次,她没有再为她弟弟辩解。
她脸上,是深深的失望和痛苦。
“陈风,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摇摇头,把她揽进怀里。
“不关你的事。”
其实我知道,她比我更难过。
一个是她血脉相连的弟弟,一个是她相濡以沫的丈夫。
手心手背都是肉。
但现在,她必须做出选择了。
那天晚上,林月主动给林强打了电话。
我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只听到她在电话里哭了,也吼了。
挂了电话后,她对我说:“以后,我不会再管他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一个人的心,冷了,就再也暖不回来了。
第二天,王阿姨按照合同,准时上门了。
她的到来,让我的生活轻松了很多。
她很专业,把岳母照顾得无微不至。
岳母也很喜欢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抗拒陌生人。
我终于有时间,可以喘口气了。
我开始恢复健身,周末会去公园跑跑步,或者去图书馆看会儿书。
生活,好像正在慢慢回到正轨。
但是,林强并没有就此罢休。
他开始在亲戚朋友间散播谣言。
说我不孝,虐待他母亲。
说我请护工,就是为了把老人推给外人,自己好落得清闲。
还说我霸占着他家的房子,图谋不轨。
一时间,各种风言风语都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有几个不明真相的远房亲戚,甚至打电话来指责我。
我没有去解释。
因为我知道,相信你的人,不用解释。
不相信你的人,解释了也没用。
清者自清。
但是,林月却受不了这个委屈。
她在家族群里,跟那些说三道四的亲戚大吵了一架。
她把这五年我的付出,和她弟弟的所作所为,全都说了出来。
群里,瞬间就炸开了锅。
有人震惊,有人沉默,也有人开始指责林强。
林强恼羞成怒,在群里跟我破口大骂,说的话不堪入耳。
最后,他被舅舅踢出了群聊。
那场风波之后,我们和林强,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他再也没有来过我们家,也没有打过一个电话。
生活,彻底恢复了平静。
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这样的平静,有些不真实。
转眼,又是半年过去。
天气渐渐转凉,秋天来了。
岳母的病情,似乎稳定了一些。
她不再半夜吵闹,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安安静-静地发呆,或者睡觉。
有时候,她会对着窗外的落叶,一看就是一下午。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或许,她什么也没想。
她的世界,已经浓缩成了一个小小的房间,一片小小的天空。
那天,是周末。
林月公司组织团建,要去邻市两天。
王阿姨家里有事,也请了假。
家里,又只剩下我和岳母两个人。
我像往常一样,给她做饭、喂药、陪她看电视。
她很乖,不哭也不闹。
下午,我接到公司领导的电话,有个紧急的项目出了问题,需要我立刻回公司处理。
我看了看沙发上正在打盹的岳母,有些犹豫。
但领导的语气很急,我不能不去。
我想了想,把家里的门窗都关好,把危险品都收起来。
然后,我在岳母耳边轻轻地说:“妈,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您乖乖在家,不要乱跑,好不好?”
她好像听懂了,对我点了点头。
我还是不放心,又在客厅的桌子上留了张字条,写着我的手机号码,以防万一。
做完这一切,我才匆匆出了门。
公司里,问题比我想象的要棘手。
等我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噼里啪啦地响。
我心里越来越不安,总感觉要出什么事。
我跟领导打了声招呼,就急急忙忙地往家赶。
雨太大了,根本打不到车。
我只好冲进雨里,跑到地铁站。
地铁里,人挤人,空气又闷又湿。
我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回家。
一个多小时后,我终于赶回了小区。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楼,站在家门口,开始掏钥匙。
然而,我摸遍了所有的口袋,都没有找到。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钥匙,一定是早上出门太急,忘带了。
我用力地拍打着房门,大声地喊:“妈!开门!妈!”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我把耳朵贴在门上,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一种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
妈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ey蚁,在门口团团转。
给林月打电话?她在外地,远水救不了近火。
找开锁公司?这么大的雨,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
报警?好像也用不着。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厨房的窗户。
我立刻跑到楼下,冒着大雨,仰头看向二楼。
厨房的灯,是黑的。
窗户,好像是关着的。
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再次上演了“徒手爬楼”的戏码。
雨水让墙壁变得湿滑,我好几次都差点滑下去。
但一想到岳母可能在家里出了事,我就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咬着牙,一点一点地往上爬。
终于,我爬上了那个小平台。
窗户,果然是关着的。
而且,是从里面反锁了。
我心里一凉。
难道,真的要找开锁公司了?
我不甘心,试着用力推了推窗户。
没想到,窗户“嘎吱”一声,竟然被我推开了一条缝。
锁扣,是坏的!
我心中狂喜,连忙把窗户推开,翻了进去。
这一次,我顾不上什么动静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进了厨房。
我甚至没来得及开灯,就冲向了客厅。
客厅里,一片漆黑,死一般的寂静。
“妈!妈!”
我颤抖着声音喊着,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
灯,亮了。
眼前的一幕,让我瞬间愣住了。
客厅里,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跟我早上出门的时候一模一样。
岳母并不在客厅。
我连忙冲向卧室。
卧室的门虚掩着。
我轻轻推开门。
借着客厅的光,我看到,岳母正安详地躺在床上,睡着了。
她的呼吸均匀,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微笑。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还好,还好没事。
我走上前,想帮她把被子盖好。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她床头柜上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碗,碗里装着半碗水。
水里,泡着几片切得薄薄的生姜。
旁边,还有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干毛巾。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这是……姜汤?
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每次淋了雨回家,我妈就会给我煮一碗姜汤,让我喝下去,再用干毛巾给我擦干头发。
她说,这样就不会感冒了。
这个习惯,我一直保持到现在。
林月也知道。
难道……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轻轻地退出房间,来到客厅,瘫坐在沙发上。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张我早上留下的字条上。
字条,被移动过。
下面,好像压着什么东西。
我走过去,拿起字条。
下面,是一张被撕下来的日历纸。
纸上,用歪歪扭扭的笔迹,写着几个字。
“小风,下雨,喝汤。”
笔迹,是岳母的。
我认得。
她以前当老师,写得一手好字。
可现在,这几个字,却写得像小孩子一样,深一笔,浅一笔,有的地方还涂改过。
可以想象,她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是多么的吃力。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日历纸,手却在不停地颤抖。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她什么都忘了。
忘了自己的女儿,忘了自己的过去,忘了全世界。
可是,她没有忘记我。
她记得我叫小风。
她记得我淋了雨要喝姜汤。
她甚至,还知道关心我。
这五年,我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汗,吃了多少苦。
我抱怨过,愤怒过,甚至想过要放弃。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孤独的战士,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隧道里前行。
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一句感谢,一声肯定。
我以为,我所有的付出,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都只是石沉大海。
可是,在这一刻,我全明白了。
我的付出,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只是,她病了,她无法表达。
她用她仅存的、最后的一点清醒,用她最笨拙、最原始的方式,来回应我的爱。
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把那张纸紧紧地贴在胸口,放声大哭。
像一个迷路了很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那碗没有煮过的姜汤,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温暖的礼物。
后来,林月回来了。
我把那晚的事情告诉了她。
她抱着我,哭得比我还伤心。
从那以后,我们对岳母,更加尽心尽力了。
我们不再把她当成一个病人,一个累赘。
而是把她当成一个需要我们去爱的孩子。
林强后来又来找过我们几次,都是为了钱。
我和林月,一次都没有再给过他。
我们告诉他,如果他真的想尽孝,就把他该承担的那份责任,承担起来。
他做不到。
于是,我们和他,也渐行渐远,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日子,还在继续。
岳母的病情,并没有好转,甚至在一点点地加重。
她忘记的事情越来越多,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但有一样东西,她始终没有忘记。
她总是记得,我叫小风。
她会在我下班回家的时候,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等我。
她会在我吃饭的时候,笨拙地往我碗里夹菜,尽管那些菜,大部分都掉在了桌子上。
她会在我睡着的时候,悄悄地走过来,帮我盖上被子。
她的世界,已经变得很小很小。
小到,只能装下一个人。
而我,何其有幸,能成为那个人。
五年的付出,我没等到一句谢谢,却在一个破洞的袜子里,找到了回家的路。
哦,不对,是在一碗冰冷的姜汤里。
我时常会想起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
如果我没有忘记带钥匙,如果我没有翻窗进屋,我是不是就会错过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
人生,或许就是这样。
你永远不知道,在哪一个转角,会遇见怎样的风景。
重要的是,永远不要放弃爱与被爱的希望。
因为,总有一个人,会穿越人山人海,用她仅有的方式,告诉你:
我记得你。
来源:聪明的远山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