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欸”了一声,吐了口唾沫在掌心,搓了搓,然后弯腰抱起一摞沉重的红砖。
头顶的太阳是个不讲道理的混蛋。
它把脚手架上的钢管烤得能烫掉一层皮。
我赤着上身,汗水从额头流下来,流进眼睛里,蛰得生疼。
“陈明!那边的砖,再搬两车过来!磨蹭什么呢!”
工头老张的嗓门跟他的破锣一样,永远在工地的喧嚣里鹤立鸡群。
我“欸”了一声,吐了口唾沫在掌心,搓了搓,然后弯腰抱起一摞沉重的红砖。
砖头的棱角硌得我胸口发闷。
这就是我的生活,日复一日,用汗水和力气换三顿饭和一张床。
没什么值得抱怨的,也没什么值得期待的。
直到我看见她。
她就站在工地门口那棵半死不活的歪脖子树下,撑着一把小小的遮阳伞,小心翼翼地躲着来来往往的渣土车。
她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不是我记忆里她喜欢的那些光鲜亮丽的牌子货。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手里的砖头“哗啦”一声,掉了一半在地上,砸起一片呛人的灰。
林微。
分手一年半,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
我以为她早就在她想要的那个光鲜世界里,过上了我给不了的生活。
她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工地的尘土、噪音、汗臭,跟她格格不入。
她也看到了我,眼神在我满是泥灰的赤裸上身和破旧的工装裤上停了几秒。
我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说不清是惊讶,还是别的什么。
我下意识地想找件衣服穿上,但四周只有钢筋水泥和跟我一样光着膀子的工友。
那瞬间的窘迫,比头顶的太阳还灼人。
她朝我走了过来,高高隆起的肚子在棉布裙下,勾勒出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怀孕了。
她怀孕了。
这个认知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天灵盖上。
她在我面前站定,伞的阴影堪堪遮住她的脸,让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周围的噪音好像一下子都消失了。我只能听到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声。
“陈明。”她开口了,声音有点哑,有点飘。
我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的肚子。
那里,像一座山,横在我们中间。
她似乎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用手护了一下。
“我找了你很久。”她说。
我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找我干嘛?看看我现在有多落魄?满意了?”
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太冲了。可我控制不住。
她摇了摇头,嘴唇抿成一条线。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后,她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孩子是你的。”
我感觉自己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整个人都懵了。
世界天旋地转。
“你说什么?”我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说,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她重复了一遍,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可怕。
我笑了。
不是冷笑,是真的觉得荒谬,笑出了声。
“林微,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我们分手多久了?一年半!你这肚子顶多七八个月吧?你跟我说孩子是我的?你当我是傻子吗?”
我的声音很大,引得旁边几个工友都朝这边看。
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八卦和探究。
我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烫,不是因为太阳,是因为羞耻。
她没有因为我的咆哮而退缩,反而往前走了一步。
“我们是去年三月底分的手。”
“对,没错!”
“分手那天晚上,你喝多了,来找我……”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里那个被刻意尘封的、混乱不堪的夜晚。
那天,我们因为她父母的反对和现实的压力,大吵了一架。
她说:“陈明,我们算了吧,我累了,我看不到未来。”
我砸了我们一起租的小屋里唯一值钱的一个台灯。
然后我摔门出去,灌了一整夜的酒。
最后,我确实又回去了。
我记得我抱着她哭,说我错了,求她别走。
再后来的事,就像被浓雾笼罩,模糊不清。
我只记得第二天早上醒来,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桌上留着一把她没有带走的钥匙。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不可能……”我喃喃自语,与其说是在反驳她,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
“预产期是下个月二十号。你自己算。”她把一张B超单递到我面前。
我没接,那张纸在空气中微微颤抖,像一只快要坠落的蝴蝶。
“陈明!你他妈死那儿了?砖呢!”
老张的怒吼像一声惊雷,把我从混沌中炸醒。
我猛地回过神来,看着林微,看着她高耸的肚皮,看着周围工友们戏谑的目光。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愤怒涌了上来。
“你走。”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陈明……”
“我叫你走!听见没有!”我几乎是在吼。
我不想在这里,以这样一副狼狈的姿态,跟她讨论这个天方夜谭一样的问题。
她被我吼得肩膀一缩,眼圈瞬间就红了。
但她没哭出来,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失望,有委屈,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决绝。
她转过身,没再说什么,撑着那把小伞,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我的视线。
我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像。
直到老张走过来,一巴掌拍在我后背上,火辣辣地疼。
“看什么看!魂被勾走了?天仙下凡也得先干完活!不想干了就滚蛋!”
我没理他,弯腰,沉默地,一块一块地,把刚才掉在地上的砖捡起来。
每一块砖,都重得像一座山。
那天下午,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
我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全是林微那句“孩子是你的”。
我像个机器人一样,机械地搬砖、和水泥、推车,工友跟我说话,我也听不见。
汗水流了干,干了又流,身上结出一层白花花的盐霜。
收工的哨声响起时,我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我没去食堂吃饭,一个人走到工地角落的水龙头下,把头埋在冰冷的自来水里,冲了很久很久。
我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可水越冷,那个混乱的夜晚就越清晰。
我记得她的眼泪,记得她身上的味道,记得那种绝望和放纵交织在一起的疯狂。
妈的。
我一拳砸在旁边的水泥墙上,指关节瞬间就破了皮,血渗了出来。
疼。
但这点疼,跟心里的乱比起来,什么都不算。
我掏出手机,一个用了四年,屏幕裂得跟蜘蛛网一样的破手机。
翻到那个我以为永远不会再拨打的号码。
林微。
我盯着那两个字,看了足足有五分钟。
打过去说什么?
质问她?骂她?还是……确认一下?
万一是真的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如果真的是我的,我该怎么办?
我一个月累死累活,刨去吃喝,能剩下三千块就不错了。
养活自己都费劲,还养个孩子?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再说,她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这七八个月她干嘛去了?孩子的爹跑了,才想起我这个接盘的?
越想越烦躁,我把手机塞回口袋,决定先不管了。
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
我去了工地外那家最便宜的兰州拉面馆,要了一碗十块钱的素面。
面条在清汤寡水的汤里泡着,上面飘着几片可怜的葱花。
我呼噜呼噜地吃着,脑子却还在飞速运转。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得找她问清楚。
就算是要死,也得死个明白。
我三两口扒完面,汤都顾不上喝,起身就往外走。
去哪儿找她?
我忽然想起,她以前说过,她家就在这附近的一个老小区。
虽然分手后我再也没去过,但大概位置还有印象。
我凭着模糊的记忆,在错综复杂的小巷里穿行。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路灯昏黄,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感觉自己像个无头苍蝇。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看到了她。
她正从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出来,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里面好像是牛奶和面包。
她走得很慢,一手提着东西,一手扶着腰,看起来很吃力。
路灯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没有了以前那种飞扬的神采。
那一刻,我心里的怒气和烦躁,忽然就消散了一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我走上前,站到她面前。
她吓了一跳,看清是我,眼神立刻变得警惕起来。
“你……你想干什么?”她把购物袋往身后藏了藏。
“我不想干什么。”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我就是想问问清楚。”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找个地方,我们谈谈。”我说。
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们最终在小区花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夏夜的风带着一丝燥热,周围有断断续续的蝉鸣和远处广场舞的音乐声。
“说吧。”我先开了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就像我白天说的那样。”
“我不信。”我斩钉截铁地说,“林微,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别玩这种游戏。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他不要你了?”
我口中的“他”,指的是那个我臆想中,让她怀孕又抛弃了她的男人。
她听了我的话,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陈明,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吗?”她的声音在发抖。
“不然呢?你让我怎么想?分手一年多,你挺着个大肚子来找我,说孩子是我的。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我没有骗你!”她激动起来,“分手后,我才发现自己怀孕了。我给你打过电话,你拉黑了我。我去我们以前租的房子找你,房东说你早搬走了。我……”
她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我愣住了。
她说的是真的吗?
我确实在分手后,一气之下拉黑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换了手机号,从那个充满了我们回忆的出租屋里搬了出来。
我以为这样就能彻底告别过去。
“那你为什么不打掉?”我问出了一个残忍却现实的问题。
她低下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动作轻柔得像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
“我舍不得。”她说,“这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是我的?”我还是不肯相信,“分手后,你就没……没跟别人在一起过?”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她擦了擦眼泪,看着我,眼神坦然得让我无地自容。
“没有。陈明,我不是你想的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分手后,我一直一个人。”
“那你家里人呢?他们就让你一个人生下这个孩子?”
提到家人,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爸妈……他们让我打掉。我不同意,他们就把我赶了出来。”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炸开了一样。
被家里赶了出来?
一个怀孕七八个月的女人,无家可归?
“那你现在住哪儿?”我脱口而出。
“我租了个小房子。”她指了指不远处一栋破旧的居民楼,“就在那上面。”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栋楼黑漆漆的,连个像样的窗户都没有,看起来比我住的工棚好不了多少。
“你一个人住?”
她点了点头。
“你靠什么生活?”
“我以前存了点钱,后来……后来又找了点手工活做。”她说的很含糊。
我看着她,看着她苍白的脸,微微浮肿的脚踝,还有那件明显不合身的旧裙子。
我记忆里的林微,是那个有点小虚荣,喜欢买漂亮衣服,爱笑爱闹,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女孩。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虽然穷,但从没让她受过这种委屈。
现在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
如果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一种巨大的负罪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想办法找到我?”我的声音干涩。
“我找了。”她苦笑了一下,“我去你老家问过,你叔叔说你出去打工了,不知道在哪儿。我在我们以前常去的那些地方等过你,也没等到。今天……今天也是碰运气,听说这边有个大工地,就想着来看看,没想到……”
没想到,真的就碰上了。
碰上了我这个,她腹中孩子的父亲。
一个在工地搬砖,连自己都养不活的,狼狈不堪的父亲。
这算什么?
缘分?还是孽缘?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夜色越来越深,周围也渐渐安静下来。
我能听到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给我看看那个B超单。”我说。
她愣了一下,从随身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张被她捏得有些发皱的纸。
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光照在那张黑白的影像上。
一团模糊的、小小的影子,蜷缩在里面。
下面有一行小字:孕周32周+4天。
32周,就是八个月。
从我们分手那天算起,时间,严丝合缝。
我的手开始发抖。
这张轻飘飘的纸,此刻却重若千斤。
它像一份判决书,宣判了我未来的人生。
“陈明。”林微轻声叫我。
我抬起头,看到她眼里充满了紧张和期待。
她在等我的答案。
我能给什么答案?
我说,好,这孩子我认了,我们结婚吧。然后呢?拿什么结婚?拿什么养孩子?用我这一身的臭汗和每个月那点微薄的薪水吗?
我说,我不认,你去找别人吧。我能说出这种混账话吗?看着她现在的样子,看着B超单上那个小小的生命,我说不出口。
我感觉自己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退后一步也是。
“我……我需要时间想想。”我最终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无力。
林微眼里的光,瞬间就黯淡了下去。
她“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我送你上去吧。”我说。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她站起身,扶着腰,动作有些笨拙。
我没坚持,只是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进那栋漆黑的楼道。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她摸索着往上走。
我站在楼下,一直等到五楼的一扇窗户亮起了昏黄的灯光,才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得去搞钱。
不管这个孩子最后我要不要,我都不能让林微再过这种日子。
第二天,我破天荒地起个大早。
不等老张骂人,我就开始干活,而且是挑最累的活干。
工友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陈明,你小子吃错药了?这么拼命?”跟我关系不错的李哥拍着我的肩膀问。
我咧嘴笑了笑,没解释。
我找到工头老张。
“张哥,晚上有加班的活吗?或者有什么别的散活,只要给钱,多累都行。”
老张叼着烟,眯着眼睛打量我:“怎么?缺钱了?”
“嗯,急用。”
“行吧。”他吐了个烟圈,“晚上卸一车水泥,五百块,干不干?”
“干!”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一车水泥,五十公斤一袋,一车大概十吨,就是两百袋。
一个人,一晚上,卸完。
这是不要命的干法。
但我需要钱。
白天,我像上了发条一样,疯狂地干活。
午饭的时候,我多买了一个鸡腿。
下午快收工的时候,我借口出去买烟,偷偷跑到了林微住的那栋楼下。
我不敢上去。
我怕看到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就在楼下徘徊,像个做贼的。
过了很久,我看到她提着一个垃圾袋下来。
她今天换了件衣服,但还是很旧。
我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林微。”
她看到我,有些意外。
我把用塑料袋包好的鸡腿递给她。
“你……你吃吧,看你太瘦了。”我结结巴巴地说。
她看着那个油乎乎的鸡腿,愣住了。
然后,她的眼眶又红了。
“你不用这样。”她说。
“拿着吧。”我把鸡腿塞到她手里,“晚上……晚上多吃点。”
说完,我就落荒而逃。
我怕再待下去,我会忍不住说出一些不负责任的话。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黑暗中,把那十吨水泥,一袋一袋地从车上扛下来,码放整齐。
汗水把我的衣服湿透了,又被风吹干。
肩膀被水泥袋磨得火辣辣地疼,最后都麻木了。
腰像要断掉一样。
每一次弯腰,每一次起身,都是一种煎熬。
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就是扛,放下,再回去扛。
等我干完活,天都快亮了。
我躺在水泥堆上,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老张过来,扔给我五张红色的票子。
“小子,可以啊。”他难得地夸了我一句。
我捏着那五百块钱,心里没有一点喜悦。
这点钱,够干什么的?
买几罐奶粉?还是几包尿不湿?
杯水车薪。
接下来的日子,我就像疯了一样。
工地上什么活最累,来钱最快,我就干什么。
高空作业、清理地基、通宵加班……只要给钱,我都干。
工友们都说我疯了,为了钱不要命了。
我只是笑笑。
他们不懂。
我每天都会抽空去林微楼下看一眼。
有时候能碰到她,就跟她说几句话,给她带点吃的。
有时候碰不到,我就在楼下站一会儿再走。
我们之间,绝口不提孩子的事。
但那件事,就像一根刺,扎在我们俩心里。
我每天把挣来的钱,除去最基本的花销,全都存起来。
看着存折上一点点增加的数字,我心里才稍微有了一点点底气。
虽然还是少得可怜。
一天,我照常去给林微送晚饭,一份排骨汤。
她给我开门的时候,我看到她脸色很差。
“怎么了?不舒服吗?”我问。
“没事,就是有点累。”她勉强笑了笑。
我走进她的小屋。
这是我第一次进她的房间。
很小,大概只有十平米。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就占满了所有空间。
桌子上堆满了各种零碎的手工材料。
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药味。
我看到桌上放着一个药瓶。
保胎药。
我的心猛地一沉。
“你……你身体是不是出问题了?”
她见我看到了药,也就不再隐瞒。
“医生说我有点先兆早产的迹象,让我多休息,不能太劳累。”
“那你还做什么手工活!”我有点生气。
“不做哪有钱生活。”她低着头说。
我看着她,心里又疼又气。
我把这个月刚攒下的两千块钱掏出来,塞到她手里。
“别做了,先拿着这些钱。以后每个月我都会给你钱。”
她像被烫到一样,要把钱推回来。
“我不能要你的钱。”
“为什么不能要!”我抓住她的手,不让她挣脱,“林微,我知道我混蛋,我知道我现在什么都给不了你。但你听着,如果……如果孩子真的是我的,我他A的就算去卖血,也得养活你们娘俩!”
这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承认这个孩子的存在。
她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没有再拒绝,只是抱着那两千块钱,哭得泣不成声。
我也眼眶发热。
那天晚上,我没走。
我在她那张小小的桌子边,坐了一夜。
她睡在床上,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地皱着眉头。
我看着她熟睡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我开始回忆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我们是在大学的社团认识的。
她活泼开朗,像个小太阳。
我内向寡言,总是坐在角落里。
是她主动追的我。
她说,她就喜欢我这种看起来酷酷的,其实内心很闷骚的男生。
我们一起去图书馆占座,一起在操场散步,一起吃遍了学校后街所有的小吃摊。
毕业后,我们留在同一个城市打拼。
我找了份专业对口的工作,薪水不高,但还算稳定。
她进了一家外企,每天光鲜亮丽。
我们租了一个小房子,虽然不大,但很温馨。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攒钱,买房,结婚,生子。
但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所在的公司倒闭了。
我失业了。
我投了无数份简历,都石沉大海。
高不成,低不就。
我的专业,在这个城市已经饱和了。
我开始变得暴躁,敏感,自卑。
我们开始频繁地吵架。
为了房租,为了水电费,为了一切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的父母知道了我的情况,坚决反对我们在一起。
他们给她介绍了一个有钱的相亲对象。
最后一次争吵,她说:“陈明,我爱的是那个意气风发的你,不是现在这个怨天尤人的你。”
那句话,彻底击垮了我所有的自尊。
然后,我们就分手了。
现在想来,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只是钱。
还有我那被现实磨得粉碎的骄傲,和她那看不到希望的疲惫。
天亮的时候,林微醒了。
她看到我还坐在那里,吓了一跳。
“你……你没走?”
“嗯。”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我该去上工了。”
“陈明。”她叫住我。
“嗯?”
“谢谢你。”
我没回头,摆了摆手,走出了那个让我心情复杂的小屋。
从那天起,我跟林微之间,好像达成了一种默契。
我每天拼命挣钱,把大部分钱都给她。
她不再做那些伤身体的手工活,安心养胎。
我会每天给她送饭,陪她说说话。
我们很少谈及未来,也很少谈及过去。
就好像,我们只是两个因为一个孩子而暂时捆绑在一起的,熟悉的陌生人。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在悄悄改变。
我对她的感情,不再是单纯的愧疚和责任。
看到她因为肚子里的小家伙胎动而露出的微笑,我的心会变得很软。
听到她说今天胃口很好,多吃了一碗饭,我会由衷地高兴。
我开始期待每天收工后的那段短暂相处时光。
这天,我正在脚手架上干活,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我接了。
“喂,是陈明吗?”电话那头,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语气很冲。
“我是,您是哪位?”
“我是林微的妈妈!你这个混蛋,你还有脸出现!你把我女儿害成这样,你满意了?”
我心里一咯噔。
“阿姨,您听我解释……”
“我不想听你解释!我告诉你,我们家跟林微已经断绝关系了!她的事,我们一概不管!但是,你必须对她负责!要是她和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电话被狠狠地挂断了。
我拿着手机,愣在原地。
原来,林微是被净身出户的。
我一直以为,她父母只是生气,没想到会做得这么绝。
我的心揪得生疼。
为了这个孩子,为了我,她到底付出了多少。
那天晚上,我收工后,买了一只烧鸡,还有一些水果,去了林微那里。
她看到我,像往常一样笑了笑。
“今天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我没说话,只是把东西放在桌上,然后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
我把脸埋在她的腿上,肩膀忍不住地颤抖。
我没哭,但我感觉比哭还难受。
林微被我吓到了。
她抚摸着我的头发,轻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对不起。”我闷声说,“对不起,林微。”
“傻瓜,说什么对不起。”她的声音很温柔。
“我都知道了。你妈给我打电话了。”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
“我……我对不起你。我不该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么多。”我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她。
她看着我,眼泪也流了下来。
“不怪你。”她摇着头,“是我自己的选择。”
“林微。”我握住她的手,“等孩子生下来,我们就去登记。”
她愣住了。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结婚。”我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我知道我现在很穷,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但我发誓,我会努力,我会拼了命地对你们娘俩好。你……你还愿意嫁给我这个穷光蛋吗?”
林微捂着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她没有说愿意,也没有说不愿意,只是抱着我,放声大哭。
我知道,她等这句话,等了太久了。
我也抱着她,这个我曾经深爱,又被我伤害,如今却为我孕育着生命的女人。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迷茫、怀疑、恐惧,都烟消云散了。
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当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爸爸。
我的人生,从这一刻起,有了新的方向。
我跟工头老张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
我告诉他,我老婆要生了,我得准备钱。
老张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他什么也没说,从兜里掏出一沓钱,数了两千给我。
“不够再跟我说。”他说。
我拿着钱,心里热乎乎的。
我用这笔钱,给林微租了一个好一点的房子。
虽然还是老小区,但至少干净明亮,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
我还给她买了一些新的孕妇装和婴儿用品。
看着她脸上重新出现的笑容,我觉得我做的一切都值了。
我甚至开始计划未来。
等孩子生下来,我就去学个开挖掘机的手艺。
听说那个挣钱多。
虽然辛苦,但为了老婆孩子,再辛苦也值。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虽然清贫,但充满希望地过下去。
但生活,总是喜欢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你一记重击。
那天,我正在工地干活,突然接到林微的电话。
她的声音充满了惊恐和痛苦。
“陈明……我……我肚子好疼……好像……好像要生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魂都快吓飞了。
“你别怕!我马上回来!你赶紧打120!”
我扔下手里的工具,跟疯了一样从脚手架上往下爬。
我跟老张吼了一声“我老婆要生了”,就冲出了工地。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催着司机用最快的速度往回赶。
路上,我的心一直揪着。
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怎么会突然要生了?
是早产吗?
会不会有危险?
我不敢想下去。
等我赶到楼下,救护车已经到了。
医护人员正用担架把林微抬下来。
她躺在担架上,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嘴里不停地呻吟着。
“林微!”我冲过去,抓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
“陈明……我好怕……”她看着我,眼里全是泪水。
“别怕,有我呢!我陪着你!”我紧紧握着她的手,跟着担架一起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一路呼啸着开往医院。
我看着林微痛苦的样子,心如刀割。
我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在她身边。
我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
到了医院,林微直接被推进了产房。
我被拦在了外面。
我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听着产房里不时传来的林微的哭喊声,心都碎了。
我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
祈祷她们母子平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护士从里面走了出来。
“谁是林微的家属?”
“我是!我是她丈夫!”我猛地站起来,冲了过去。
“产妇大出血,情况有点危险,需要马上手术。你是她丈夫,在这里签个字。”
护士递给我一张手术同意书。
“大出血?”我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你快点签,没时间了!”护士催促道。
我拿着笔,手抖得不成样子。
“丈夫”那两个字,我签得歪歪扭扭。
签完字,护士又匆匆进去了。
产房的门再次关上。
我靠着墙,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无助、恐惧、绝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掏出手机,想给我爸妈打个电话。
但我不敢。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
说我搞大了一个女人的肚子,现在她在里面生死未卜?
我最终拨通了工头老张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我就绷不住了。
“张哥……我……我老婆大出血……在抢救……”我的声音哽咽。
老张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地址发给我。”
半个小时后,老张和几个工友赶到了医院。
他们给我带来了吃的和水。
老张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李哥他们几个也在走廊里找地方坐下。
看着他们满身尘土、一脸疲惫的样子,我心里一暖。
“谢谢你们,张哥,李哥……”
“谢什么。都是自家兄弟。”老张说,“先吃点东西,你这样熬不住。”
我摇了摇头,我吃不下。
我的心,还在那扇门里面。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一个医生走了出来,摘下了口罩。
我像弹簧一样冲了过去。
“医生,我老婆怎么样了?”
医生一脸疲惫,但还是对我笑了笑。
“放心吧,大人和孩子都保住了。是个男孩,六斤二两,很健康。”
我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老张和李哥赶紧扶住了我。
“谢谢……谢谢医生……”我语无伦次。
“产妇还需要在观察室待一会儿,你们可以先去看看孩子。”
我跟着护士,来到了婴儿室。
隔着玻璃,我看到了他。
小小的,红红的,皱巴巴的一团。
他闭着眼睛,睡得很香。
护士说,他是我儿子。
我看着他,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这就是我的儿子。
我和林微的儿子。
我趴在玻璃上,看了很久很久。
我感觉,我这二十多年,好像都是为了这一刻而活。
所有的辛苦,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都值了。
林微在观察室待了两个小时,才被推回了普通病房。
她很虚弱,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我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
“辛苦你了。”我说。
她对我笑了笑,很虚弱,但很满足。
“我们的儿子呢?”她问。
“在婴儿室,很健康,很可爱。”
“我想看看他。”
“等你身体好一点,我就抱他来给你看。”
她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看着她沉睡的脸,我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老张他们看母子平安,就先回去了。
走之前,老张又塞给我一千块钱。
“先拿着应急,不够再说。”
我没有拒绝。
我现在,确实需要钱。
住院费,手术费,还有后续的营养费,奶粉钱……
每一项都是巨大的开支。
我看着手机银行里那点可怜的余额,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我给我爸妈打了电话。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是我妈的哭声。
“你这个混子!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你让我们老陈家的脸往哪儿搁!”我爸在电话里咆哮。
我没有辩解,只是说:“爸,妈,对不起。但事已至此,我是个男人,我得负责。林微为了我,受了很多苦。”
“你拿什么负责!你连自己都养不活!”
“我会想办法的。我会拼命挣钱的。”
“你……”我爸气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说:“把地址发过来。”
挂了电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知道他们很失望,很生气。
但他们是我的父母,他们最终还是会来的。
下午的时候,我爸妈就从老家赶到了医院。
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土鸡蛋和自己家养的鸡。
我妈一看到我,眼泪就下来了,捶着我的背骂我。
我爸板着脸,一言不发。
他们先去看了孩子。
我妈隔着玻璃,看着那个小小的婴儿,眼泪流得更凶了。
“像……真像你小时候。”她哽咽着说。
我爸的表情也柔和了下来。
他盯着那个孩子看了很久,然后对我说:“叫什么名字,想好了吗?”
我摇了摇头。
“叫陈安吧。”我爸说,“希望他一辈子平平安安。”
陈安。
平安。
我点了点头:“好,就叫陈安。”
然后,他们去病房看了林微。
我妈拉着林微的手,一个劲儿地说:“好孩子,让你受苦了。是我们家陈明对不起你。”
林微只是摇头,说不怪我。
我爸站在一边,看着林微,叹了口气。
“既然孩子都生了,你们俩就挑个日子,把证领了吧。”他说,“婚礼可以先不办,等以后条件好了再补。不能让孩子没有名分。”
我看着我爸,心里充满了感激。
我知道,他这是接纳了林微,也接纳了这个孩子。
林微也哭了。
我知道,她心里那块最大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我爸妈在医院待了两天,就回去了。
他们说家里还有事,不能待太久。
走之前,我妈偷偷塞给我一张银行卡。
“这里面有五万块钱,是家里所有的积蓄了。你先拿着给林微补身体,给孩子买东西。别省着。”
我拿着那张沉甸甸的卡,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这五万块钱,是我爸妈攒了一辈子的养老钱。
“妈……”
“行了,别说了。照顾好林微和孩子。”我妈拍了拍我的手,转身走了。
我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觉得自己的肩膀上,又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林微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就出院了。
我妈不放心我们俩,又从老家赶了过来,说要帮我们带孩子,照顾月子。
家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虽然房子小,但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我妈每天变着花样给林微做好吃的。
我白天去工地干活,晚上一回来就抢着抱孩子,换尿布,喂奶。
我学得很笨拙,经常手忙脚乱。
但看着儿子陈安在我怀里安睡的样子,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林微的身体恢复得很好,脸上也有了血色。
她看着我和我妈为这个家忙碌,常常会坐在床边,看着我们笑。
那种笑,是我很久没在她脸上看到过的,发自内心的,温暖的笑。
我以为,这就是幸福的开始。
但生活,总有你意想不到的“转”。
满月那天,我们一家人正高高兴兴地给陈安庆祝。
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哪个工友来了,就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林微的父母。
他们俩的脸色很难看。
“爸,妈。”林微看到他们,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我妈也赶紧站起来,有些局促地打招呼。
林微的妈妈没有理我们,径直走到摇篮边,看了一眼陈安。
然后,她冷冷地对林微说:“跟我们回家。”
林微愣住了:“妈,你说什么?”
“我说,收拾东西,跟我们回家!你还嫌不够丢人吗?跟这么个穷光蛋,住在这种鬼地方!”她指着我,满脸鄙夷。
我的脸瞬间就白了。
我妈的脸色也很难看。
“亲家母,话不能这么说。陈明虽然现在条件不好,但他肯上进,对林微也好。”我妈替我辩解。
“好?好在哪里?让他女儿住这种破房子,生孩子差点连命都丢了,这就是好?”林微的妈妈冷笑。
“我们已经决定了,要把林微和孩子接回去。至于你,”她转向我,“我们会给你一笔钱,算是补偿。以后,你跟她们母子,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我感觉一股血冲上了头顶。
“不可能!”我吼道。
“陈安是我的儿子!林微是我的老婆!谁也别想把她们从我身边带走!”
“你拿什么养她们?就凭你在工地搬砖?”林微的爸爸开口了,语气里满是轻蔑。
“我……”我被噎住了。
这是我的软肋,是我最无力反驳的地方。
“陈明,别跟他们吵了。”林微拉住我,她看着她的父母,眼神很平静。
“爸,妈,谢谢你们来看我。但是,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这里,才是我的家。”
她指了指我,又指了指我妈,最后,指了指摇篮里的陈安。
“你……你这个不孝女!你为了这么个男人,连父母都不要了?”林微的妈妈气得浑身发抖。
“不是我不要你们,是你们先不要我的。”林微的声音很轻,但很有力。
“当初,你们逼我打掉孩子,把我赶出家门的时候,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你们的女儿?”
林微的父母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我爱陈明,不管他穷还是富。我也爱我的儿子。我不会离开他们。”
林微的爸爸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像刀子一样。
“好,好,好!林微,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以后别后悔!”
他拉着他老婆,摔门而去。
房间里,一片死寂。
我看着林微,她也在看着我。
我们俩的眼睛都红了。
突然,她对我笑了。
“陈明,你刚才说,我是你老婆?”
我愣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对,你就是我老婆。”
她笑得更开心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证啊,孩儿他爸?”
我也笑了。
“明天,明天就去。”
那天晚上,我抱着林微,抱着我们的儿子,睡得特别踏实。
我以为,最大的风浪已经过去了。
然而,我还是太天真了。
几天后,一个自称是林微“朋友”的男人,找到了工地上。
他开着一辆宝马,穿着一身名牌,跟我站在一起,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你就是陈明?”他摘下墨镜,打量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不屑。
“你找我有什么事?”我警惕地问。
“我来,是想跟你谈谈林微和孩子的事。”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别急着拒绝。”他笑了笑,“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浩,是林微的……前男友。”
我的心,咯噔一下。
“分手后,我们又在一起过一段时间。就在你们分手后不久。”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胸口。
“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林微心里最清楚。她没告诉你吗?她拿了你五万块钱之后,就跟我断了联系。哦,不对,是你爸妈给的五万块。”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是来解决问题的。”
他从车里拿出一份文件。
“这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你可以看看。”
我没有接。
我的手在抖,我的心在抖。
“孩子,是我的。”李浩说得云淡风轻。
“林微之所以找你,不过是因为我家里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她走投无路,想找个接盘的而已。没想到你还当真了。”
“我不信!”我嘶吼着,“你滚!你给我滚!”
“信不信由你。报告在这里,你可以自己拿去做鉴定。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把林微和孩子还给我。我会给你一笔钱,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他说完,把那份报告和一张银行卡放在旁边的砖堆上,开车走了。
我站在原地,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我像个游魂一样,回到了家。
我妈和林微正在逗孩子玩。
房间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我看着这一幕,觉得无比讽刺。
“回来了?快洗手吃饭。”我妈看到我,笑着说。
我没有理她,径直走到林微面前。
我把那份亲子鉴定报告,狠狠地摔在她脸上。
“这是什么?你给我解释清楚!”
林微被我吓到了,她捡起报告,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陈明,你听我解释……”
“解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李浩都找到我了!他说孩子是他的!他说你就是找我当接盘的!”我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咆哮着。
我妈也惊呆了。
陈安被我的吼声吓得哇哇大哭。
整个家,乱成一团。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林微哭着摇头。
“我跟他是分手后在一起过,但我很快就发现我们不合适,就分了!我发现怀孕的时候,我们已经分手了!我算过时间,孩子是你的,一定是你的!”
“那这份报告怎么解释!”我指着那张纸,眼睛血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哭得几乎要晕过去。
我看着她,心里充满了愤怒、背叛和绝望。
我曾经那么相信她,我为了她和孩子,拼了命地去奋斗。
到头来,我只是一个笑话?一个接盘侠?
“我们去做亲子鉴定。”我冷冷地说,“现在就去。如果孩子是我的,我给你跪下道歉。如果不是……”
我没有说下去。
林微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她点了点头。
“好,我们去。”
那一天,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天。
我们在医院抽了血,然后是漫长的等待。
等待结果的那几天,我跟林微没有说一句话。
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我妈唉声叹气,不知道该帮谁。
我没有去上班,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抽烟。
我不敢去看陈安。
我怕看到他,会忍不住心软。
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跟林微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我不愿意相信,她会是那样的人。
可是,那份报告,那个叫李浩的男人……
我的心,被撕裂成两半。
一半是爱和信任,一半是怀疑和痛苦。
结果出来的那天,是我一个人去拿的。
我拿着那份薄薄的报告,手抖得像筛糠。
我深吸一口气,翻开了它。
在结论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
“根据DNA分析结果,支持陈明为陈安的生物学父亲。”
支持……
是我的。
孩子是我的。
我拿着报告,蹲在医院的走廊里,像个傻子一样,又哭又笑。
原来,李浩给我的那份报告,是伪造的。
他就是想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拆散我们。
我用最快的速度冲回家。
我冲进房间,看到林微正抱着陈安,默默地流泪。
她瘦了很多,下巴都尖了。
我走到她面前,把报告递给她。
她看了一眼,然后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我“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对不起。”我抱着她的腿,嚎啕大哭,“对不起,林微,我不该怀疑你,我不该那么对你……我混蛋!你打我吧,你骂我吧!”
林微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
她只是抱着我,和我一起哭。
哭我们这段时间受的委屈,哭我们差点就失去的幸福。
哭了好久好久,我们才停下来。
我帮她擦干眼泪。
“都过去了。”我说。
她点了点头。
“陈明。”
“嗯?”
“我们明天,还去领证吗?”
我看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去,必须去!”
第二天,我们真的去了民政局。
当我们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那两个红本本的时候,阳光正好。
我看着林微,她也看着我。
我们都笑了。
生活给了我们那么多的考验,那么多的磨难。
但最终,我们还是走在了一起。
我知道,未来的路,依然不会平坦。
我还是那个在工地搬砖的穷小子。
我们还是要为柴米油盐发愁。
但是,我已经不再害怕。
因为,我的身边,有我爱的女人。
我的怀里,有我们的孩子。
我抬头看了看天,天很蓝,云很白。
我拉着林微的手,一步一步,坚定地,朝前走去。
我们的家,就在前方。
来源:雨落思起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