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十年了,她还是那个调调,一串娇滴滴的波浪线,配一个闪闪发光的emoji。
班级群里那条@全体成员的消息,是孙佳琪发的。
十年了,她还是那个调调,一串娇滴滴的波浪线,配一个闪闪发光的emoji。
“亲们~下周六,咱们十年同学聚会哦!老地方‘金碧辉煌’,王浩已经订好包间啦!不见不散哟~~~”
王浩。
看到这个名字,我捏着手机的手指,下意识地紧了紧。
手机屏幕上,是我刚画完的一张设计稿,客户催了三天,我熬了两个通宵。
脖子僵得像焊死的钢筋。
我去。
还是不去?
这个问题像个幽灵,在我脑子里盘旋了三天。
三天里,我妈又打来两次电话,小心翼翼地问我,这个月的药费,能不能……
我每次都说,妈,你别操心,钱的事有我。
挂了电话,看着银行卡里那点可怜的余额,心里堵得像塞了一团湿棉花。
去干什么呢?
去看王浩开的什么豪车,戴的什么名表?
去看孙佳琪挎的什么限量款包包,脸上的玻尿酸打得有多自然?
去看一群当年可能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人,互相吹捧,互相攀比,把庸俗当作成就,把油腻当作魅力?
我,陈阳,一个三流大学毕业,在一家半死不活的小公司做着半死不活的设计,每个月工资掰成八瓣花,一半给我妈买药,一半付房租,剩下一点点,是吃饭和交通的钱。
我有什么可展示的?
展示我那件穿了三年的优衣库外套?
还是展示我那双快要磨平鞋底的运动鞋?
可笑。
但群里已经炸了锅。
“哇!王总威武!又是金碧辉煌!”
“那必须的,咱们王总现在是什么身价!”
“佳琪,你跟王总可得早点到啊,让我们瞻仰一下神仙眷侣。”
孙佳琪发了一个害羞的表情:“讨厌啦你们~”
我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她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上,恰到好处的得意。
当年,她就是这样。
永远是人群的焦点,永远享受着众星捧月。
而王浩,就是那颗最亮的星星。
不,是最有钱的。
我关掉微信,把手机扔到一边。
眼前的设计稿,那些线条和色块,突然变得无比刺眼。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头皮屑像雪花一样飘下来。
最终,我还是决定去。
为什么?
我说不清。
可能是一种该死的、不合时宜的怀旧。
也可能,是心里某个角落里,还藏着一丝少年人的倔强。
我就想去看看。
看看这十年,到底把我们变成了什么样子。
也看看我自己,在这面“成功”的镜子前,到底有多狼狈。
周六那天,我特意提前下班。
衣柜里翻了半天,找出唯一一件还算体面的衬衫,熨了又熨。
裤子是上个月刚买的,为了凑单打折,不算太差。
鞋子……我刷了三遍,白色的鞋边总算恢复了一点本来的颜色。
对着镜子,我扯了扯嘴角,想练习一个自然的微笑。
镜子里的人,眼窝深陷,胡茬没刮干净,头发也有些长了。
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算了。
就这样吧。
金碧辉煌,名字俗气,但装修是真砸了钱。
我站在门口,巨大的水晶吊灯晃得我眼晕。
穿着旗袍的迎宾小姐姐,笑容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
“先生您好,请问有预定吗?”
“我找人,十年同学聚会。”
“哦,是‘辉煌厅’的是吗?王总订的,这边请。”
连迎宾都知道是王总订的。
我跟着她,踩在柔软得能陷进去的地毯上,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宫殿的乞丐。
辉煌厅门口,已经站了不少人。
一眼望去,男的西装革履,手腕上不经意露出的表盘闪着光。
女的妆容精致,裙摆摇曳,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香水混合的味道。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像是要上战场。
“哟,这不是陈阳吗?”
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
我转过头,是张伟,当年坐我后桌,外号“大嘴”。
他挺着一个标准的啤酒肚,头发已经有些稀疏,用发胶勉强固定着。
“还真是你啊!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呢!”他拍着我的肩膀,力道不小。
我扯了扯嘴角:“怎么会。”
“混得怎么样啊?”他上下打量着我,那眼神,像是在给猪肉估价。
“还行,就那样。”我含糊地回答。
“就那样是哪样啊?”他追问,嗓门很大,旁边几个人都看了过来。
我不想回答。
这种问题,本质上不是关心,是刺探。
是为你接下来的炫耀,或者对我的嘲笑,做个铺垫。
幸好,孙佳琪和王浩到了。
人群一阵骚动,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铁吸了过去。
王浩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没打领带,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显得既正式又潇洒。
他瘦了点,轮廓比高中时更分明,但那种骨子里的傲慢,一点没变。
孙佳琪挽着他的胳膊,笑靥如花。
一条红色的长裙,衬得她皮肤雪白。
“王总!佳琪!你们可算来了!”
“王浩,你这身衣服得不少钱吧?阿玛尼的?”
“佳琪的包!天呐,这是爱马仕铂金包吗?我只在杂志上见过!”
恭维声此起彼伏。
王浩很享受这种感觉,他微笑着,挨个跟人碰拳,或者拥抱一下。
轮到我时,他停顿了一下。
“陈阳?”他挑了挑眉,似乎在努力回忆。
“嗯。”我点点头。
“哦……想起来了,坐最后一排,不怎么说话那个。”他恍然大悟地说。
然后,他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脸。
不是拍肩膀,是拍脸。
一种极具侮辱性的动作。
“不错嘛,还知道来。我还以为你这种性格,早就跟社会脱节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周围一圈人听见。
一阵压抑的、窃窃的笑声。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不是因为他的触碰,是因为屈辱。
拳头在身侧,攥得死死的。
指甲陷进肉里,很疼。
但我没动。
我能做什么?
打他一拳?
然后呢?
被他那群“兄弟”按在地上?还是被酒店保安扔出去?
最后沦为他们未来十年酒桌上新的笑料?
“看看陈阳那,当年还敢跟我动手。”
我能想象出王浩说这话时的得意洋洋。
所以,我忍了。
我松开拳头,甚至还对他挤出一个微笑。
“王总说笑了。”
王浩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他哈哈一笑,搂着孙佳琪的腰,走进了包间。
“走吧走吧,都进去!”
人们簇拥着他们,像潮水一样涌入。
我落在最后,像被潮水拍在沙滩上的一块垃圾。
包间极大,中间一张能坐三十人的大圆桌。
桌上的转盘已经摆满了凉菜,精致得像艺术品。
座次,是天然形成的。
王浩和孙佳琪自然是主位。
紧挨着他们的,是混得最好的那几个,不是“总”,就是“董”。
然后是小有成就的,自己开公司,或者在体制内当个小领导的。
再往外,是普通的白领,老师,医生。
我找了一圈,在最靠门的位置,看到了一个空位。
我刚想坐下,张伟一把拉住我。
“哎,陈阳,坐那干嘛,来来来,坐我这儿。”
他指了指王浩旁边的一个空位。
我愣住了。
“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都是老同学!”他不由分说地把我按在椅子上。
我坐下的瞬间,感觉至少有十几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
尴尬,如芒在背。
我明白了。
这不是好意。
这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
一个穷酸的、不起眼的小角色,坐在了本该属于“成功人士”的位置上。
这种错位感,本身就是一出好戏。
而我,就是那个供人取乐的小丑。
果然,王浩开口了。
他端起酒杯,指了指我,对身边的人说:“你们看,我就说陈阳这人老实。让他坐哪儿就坐哪儿。”
又是一阵哄笑。
孙佳琪用手里的菜单轻轻打了王浩一下,娇嗔道:“你别老欺负老实人。”
嘴上说着“别欺负”,脸上的笑意却藏都藏不住。
她看我的眼神,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
仿佛在说,看,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个窝囊样。
菜陆续上来了。
龙虾,鲍鱼,东星斑。
都是我只在美食节目里见过的东西。
我低着头,默默地吃着面前的一碟凉拌木耳。
我不敢去夹那些昂贵的菜。
我怕我笨拙的动作,会引来新的嘲笑。
“陈阳,你怎么不吃啊?”张伟“热情”地给我夹了一大块龙虾肉。
“别客气啊,今天王总请客,随便吃!你平时估计也吃不着这个。”
话音刚落,桌上又响起一片笑声。
“就是就是,陈阳,多吃点,补补。”
“看你瘦的,工作很辛苦吧?”
“在哪高就啊?”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砸过来。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围观的动物。
“在一家小公司,做设计。”我小声说。
“哦——设计啊!”张伟拖长了音调,“那很赚钱吧?我听说设计师都很牛的,一个月好几万?”
我沉默了。
我怎么说?
说我一个月工资,还不够王浩一顿饭钱?
说我每天挤一个半小时的地铁上班,回来还要对着电脑改图改到半夜?
说出来,只会让他们更开心。
我的沉默,在他们看来,就是默认。
或者说,是窘迫。
王浩端着酒杯,晃了晃里面琥珀色的液体,慢悠悠地说:“设计也分很多种。给大牌做设计的,叫设计师。给路边打印店做个传单的,那叫美工。”
“陈阳,你是哪种啊?”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里全是戏谑。
我放在桌下的手,又攥紧了。
血液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欺人太甚。
真的,欺人太甚。
就在我几乎要控制不住,站起来掀桌子的时候。
一个声音响起了。
很平淡,没什么情绪。
“做设计的,都不容易。”
我循声望去。
是李默。
他坐在我对面,隔着好几个人。
一个我几乎快要忘记了名字的同学。
高中时,他好像就坐在角落里,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永远在做题。
不爱说话,没什么朋友,成绩中等偏上。
就像一杯白开水,无色无味,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了。
今天他也是,穿着一件普通的格子衬衫,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几乎没人注意到他。
他一开口,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包括王浩。
王浩眯着眼睛看了看他:“你是……李默?”
“嗯。”李默点点头,推了推眼镜。
“哟,稀客啊,你也来了。”王浩的语气有些意外,也有些不屑。
“我记得你当年学习还行啊,现在在哪儿发财呢?考上公务员了?”张伟接话道。
“没有,”李默摇摇头,“在一所中学当老师。”
“老师?”张伟的嗓门又高了八度,“嗨,我当是什么呢!当老师好啊,稳定!就是没什么钱途,哈哈哈!”
这个“哈哈哈”,刺耳极了。
李默没理他,而是看着我,又说了一句:“我有个表弟,也是做设计的。经常加班,很辛苦。上次还跟我说,甲方的要求,有时候真的很难理解。”
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他没有直接帮我解围,没有指责王浩。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能让我产生共鸣,也让在座一些普通上班族感同身受的事实。
瞬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被稀释了。
有几个人点了点头。
“是啊,现在哪有不辛苦的工作。”
“甲方爸爸嘛,都懂的。”
话题,就这么被不着痕迹地带偏了。
王浩似乎有些不爽,自己精心准备的“节目”被打断了。
他哼了一声,没再揪着我不放,转头跟旁边的人聊起了他新投资的一个项目。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像在水下憋了很久,终于浮上了水面。
我隔着转盘和人群,向李默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他注意到了,对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就低下头,继续慢条斯理地吃菜。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接下来的时间,我成了隐形人。
没人再来招惹我。
大家都在围着王浩,听他吹嘘自己的生意经,聊着股票、房子和海外投资。
那些话题,离我的生活太遥远。
我像在看一场与我无关的电影。
酒过三巡。
气氛越来越热烈。
很多人开始互相敬酒,说着一些言不由衷的客套话。
“王总,我敬你一杯!以后多多关照小弟!”
“李处,听说您最近要高升了?提前恭喜啊!”
“美女,加个微信呗?”
酒气,香水味,食物的油腻味,混杂在一起,让人有些反胃。
我借口去洗手间,逃离了那个喧闹的包间。
走廊里很安静。
我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冷风灌进来,脑子清醒了不少。
手机震了一下。
“阳阳,吃饭了吗?别太累了。”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回复:“妈,在跟同学聚会呢,吃得很好。您放心。”
我发了一张桌上龙虾的照片过去。
那块龙虾,是张伟夹给我的,我一口没动。
很快,我妈回复了一个开心的表情。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这种疲惫,不是身体上的,是心里的。
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来证明自己活得到底有多失败吗?
我站了一会儿,准备回去。
总不能一直躲着。
刚走到包间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王浩的大嗓门。
“哎,你们说,陈阳那家伙,是不是混得特别惨啊?”
我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我看像。穿得那叫一个寒酸,跟我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这是张伟的声音。
“刚才问他在哪工作,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估计就是个小破公司吧。”
“真是的,混成这样还来同学聚会,图什么啊?找不自在吗?”一个女声,尖酸刻薄。
“你们别这么说,”孙佳琪开口了,语气听起来很“善良”,“我觉得陈阳也挺可怜的。当年在学校,他就挺内向的。现在这样,估计也是性格问题。”
“性格问题?我看就是能力问题!”王浩冷笑一声,“这社会,优胜劣汰,很正常。像他那样的,就活该在底层待着。对了,他刚才是不是连菜都不敢夹?真是可笑,一辈子没见过好东西的样子!”
“哈哈哈哈……”
包间里,爆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哄堂大笑。
每一声笑,都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的血液,一点一点地冷下去。
原来,我刚才的逃离,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更方便的、可以肆意议论我的空间。
我以为我忍了,就过去了。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的忍耐,只是懦弱和可笑的证明。
我转身想走。
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
永远不要再跟这群人有任何交集。
但就在这时,我又听到了李默的声音。
还是那么平淡。
“背后这么说一个同学,不太好吧?”
笑声戛然而止。
包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几秒钟,王浩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丝被打断的恼怒和不可思议。
“李默?你什么意思?我说错了吗?”
“你没说错什么,”李默说,“你只是在炫耀你的优越感,并且通过贬低别人来获得快感。”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王浩那层光鲜的外衣。
“你他妈说谁呢?”王浩的声音猛地拔高,听起来是真怒了。
“我说谁,谁心里清楚。”李默的语气,依然没有波澜。
“你一个臭教书的,有什么资格教训我?”王浩的声音里充满了鄙夷,“你一个月挣几个钱?你开得起我的车吗?你住得起我的房子吗?你连孙佳琪一根手指头都碰不着!”
“我确实没有你的钱多。”李默承认了。
“但是我不用靠欺负老同学来找存在感。”
“我每天教书育人,告诉我的学生,要做一个正直、善良、有同理心的人。而不是像某些人一样,变成了自己年轻时最讨厌的那种,被金钱和欲望腐蚀得面目全非的油腻中年人。”
字字诛心。
包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能想象到王浩那张涨成了猪肝色的脸。
我也能想象到其他人脸上那副想看好戏又不敢出声的表情。
“你……你……”王浩结结巴巴,似乎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砰!”
一声巨响。
像是杯子被狠狠砸在桌上。
“李默,你他妈是不是找死?”
“王浩,你别激动!”
“算了算了,都是同学,少说两句。”
有人开始打圆场。
我不能再在外面站着了。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我身上。
惊讶,错愕,尴尬,幸灾乐祸。
王浩看着我,又看了看李默,脸上的肌肉在抽搐。
“好啊,你们俩,原来是一伙的!”他冷笑着说,“陈阳,你刚才在外面偷听?”
我没有理他。
我走到李默身边。
“李默,我们走。”我说。
李默看了我一眼,点点头,站了起来。
“走?想得美!”张伟一步跨过来,拦在我们面前,“把王总惹毛了就想走?没那么容易!”
“你想怎么样?”我盯着他。
“给王总道歉!”张伟指着李默的鼻子,“马上!不然今天你们俩谁也别想走出这个门!”
几个跟王浩关系好的男生,也都站了起来,隐隐把我们围在中间。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孙佳琪拉了拉王浩的胳膊,小声说:“算了,王浩,别闹大了,不好看。”
“不好看?”王浩甩开她的手,眼睛通红,“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我!今天我要是不让他跪下道歉,我王浩以后还怎么混?”
他已经完全被酒精和愤怒冲昏了头脑。
我把李默护在身后。
虽然我知道,我的身板,根本护不住他。
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王浩,”我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但很坚定,“该道歉的人,是你。”
“什么?”王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针对我,嘲笑我。在背后,还说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
“过分?我说的是事实!”王浩吼道,“你就是个loser!是个废物!同学聚会,本来就是成功者来交流感情的,你这种人来干什么?来蹭吃蹭喝吗?”
“同学聚,不是富豪攀比会。”李默在我身后冷冷地说。
“在你眼里,同学情谊,就是用钱来衡量的吗?”
“那不然呢?”王浩狂妄地大笑,“没钱,你有什么情谊?你连尊严都没有!就像陈阳,我当面羞辱他,他屁都不敢放一个!这不是废物是什么?”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捅进了我最痛的地方。
是啊。
我刚才为什么不反抗?
为什么要忍?
就是因为我没钱,没底气。
我怕失去这份根本就不怎么样的工作。
我怕付不起我妈下个月的医药费。
尊严,在生存面前,有时候真的不堪一击。
我的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浩的话,太伤人,但也太真实。
看到我的样子,王浩笑得更得意了。
“看到了吗?李默?这就是现实!你那套教书育人的大道理,一文不值!”
他指着我,像是在展示一个战利品。
“今天,你们俩,必须有一个人,给我跪下!”
他的表情,近乎疯狂。
我绝望了。
我看着周围。
那些曾经的同学。
有的低着头,假装玩手机。
有的眼神躲闪,不敢看我们。
有的,则是一脸的兴奋和期待,仿佛在等着高潮戏码的上演。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这个世界,原来真的这么冷。
就在这时,李默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我的身前。
他面对着王浩,平静地说:“王浩,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废话!”
“好。”李默点点头。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然后,他按下了播放键。
王浩刚才那段狂妄的、侮辱我、也侮辱李默的话,清晰地,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你就是个loser!是个废物!”
“……我当面羞辱他,他屁都不敢放一个!”
“……今天,你们俩,必须有一个人,给我跪下!”
录音。
他竟然录了音。
整个包间,瞬间鸦雀无声。
连背景音乐都仿佛停止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李默手里的手机。
王浩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那种嚣张和狂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惊慌和恐惧。
“你……你录音了?”他的声音在发抖。
“嗯。”李默关掉录音,把手机放回口袋,“以防万一。”
“你……你想干什么?”王浩色厉内荏地问。
“我不想干什么。”李默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今天非要把事情做绝,那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你威胁我?”
“这不是威胁,是提醒。”李默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刀,“这段录音,如果发到你们公司客户的群里,或者发给你正在谈的那个项目的投资人,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会想,一个连老同学都如此恶毒对待、品行如此败坏的人,值不值得信任?他的公司,会不会也一样不择手段?”
“王浩,你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成功人士’形象,可能会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王浩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嘴巴张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看着李默,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他怕了。
他真的怕了。
他那些所谓的成功,其实比谁都脆弱。
它们建立在人设和关系之上。
而这段录音,足以摧毁这一切。
张伟和其他几个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男生,也都傻眼了。
他们面面相觑,悄悄地退了回去,坐了下来。
形势,在瞬间,发生了惊天逆转。
“李……李老师……”王浩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哀求,“有话好好说,别……别冲动。”
他连称呼都变了。
从“你他妈”,变成了“李老师”。
“我不想冲动。”李默说,“我只想带着我的同学,陈阳,安安全全地离开这里。”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王浩点头如捣蒜。
“还有,”李默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需要向陈阳,道歉。”
王浩的脸色,又是一变。
让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他一直看不起的陈阳道歉?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怎么?不愿意?”李默的手,又伸向了口袋。
“愿意!我愿意!”王浩几乎是喊出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我面前。
他不敢看我的眼睛。
他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陈阳……对不起。”
我看着他。
看着他那副屈辱又不甘的样子。
我心里,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只觉得,无比的荒诞和悲凉。
这就是所谓的“成功人士”?
外强中干,色厉内荏。
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
而李默的力量,不是金钱,不是权力。
是智慧,是冷静,是洞察人性。
“我们走。”我对李默说。
李默点点头。
我们转身,走向门口。
没有人敢拦我们。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走出金碧辉煌的大门,外面的空气,前所未有的清新。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把胸中所有的郁结,都吐了出去。
“谢谢你。”我看着身边的李默,由衷地说。
这是我今晚,说的第二遍“谢谢你”。
但这一次,分量完全不同。
“不客气。”李默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你……什么时候录的音?”我还是忍不住好奇。
“在他让你坐到他身边的时候。”李默说,“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人不对劲。他不是真的想跟你叙旧。”
我愣住了。
那么早?
在我还傻乎乎地以为张伟是“好意”的时候,他就已经预判到了后面的一切?
“我当老师,见过的校园霸凌太多了。”李默推了推眼镜,眼神有些悠远,“很多孩子,欺负同学的手段,跟王浩今天用的,如出一辙。”
“先是孤立,然后是捧杀,再是公开羞辱,最后是群体攻击。”
“他只是把学校里那套,搬到了社会上而已。本质上,他从来没有长大过。”
我听得有些发怔。
我从来没想过,可以从这个角度,去理解今晚发生的一切。
“那你……就不怕他报复你吗?”我问。
“他不敢。”李默的语气很肯定,“他那种人,最怕的就是失去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那段录音,就是他的命门。只要录音在我手里,他见了我,只会绕着走。”
“而且,”他顿了顿,看着我,“我不能看着他那么欺负你。”
“为什么?”我问。
“因为我们是同学。”他说。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同学。
在王浩他们那里,“同学”是用来攀比和羞辱的工具。
在李默这里,“同学”是需要维护和帮助的伙伴。
同样两个字,含义天差地别。
我们在路边走着,谁也没说话。
晚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其实,”李默突然开口,“高二那年,有一次,我也挺感谢你的。”
“我?”我有些惊讶,“我做过什么?”
我完全没有印象。
“有一次期中考试,我的自动铅笔坏了。监考老师又不让借东西。我急得满头大汗。”
“你坐在我前面,好像听到了我这边的动静。你没回头,只是悄悄地,从桌子底下,递了一支笔给我。”
李默慢慢地回忆着。
我的脑海里,也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片段。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但我早就忘了。
那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支笔,帮我考了那学期最好的一个名次。”李默笑了,“从那天起,我就觉得,你这个人,虽然不爱说话,但心挺好的。”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原来,一次不经意的善意,会被人记这么多年。
原来,在我自己都快要否定自己的时候,还有人记得我的好。
“所以,今天,我帮你,也算是还你当年的‘一支笔之恩’吧。”李默开着玩笑。
我笑了。
是今晚,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那顿饭,没吃好吧?”他问。
“嗯,光顾着生气了。”我老实回答。
“走,我请你吃点东西。”他说,“我知道附近有家烧烤摊,味道特正。”
“好啊。”我没有拒绝。
我们找到那家烧烤摊。
就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里。
几张油腻腻的桌子,几个塑料凳子。
跟金碧辉煌比起来,简直是两个世界。
但我却觉得,这里舒服多了。
我们要了烤串和啤酒。
我们聊了很多。
聊高中的事,聊现在的生活。
我知道了,他大学毕业后,就回了老家的这所中学当老师。
工资不高,但很稳定。
他喜欢跟学生们待在一起,觉得简单,纯粹。
他也问了我的情况。
我没有隐瞒,把我的窘迫,我妈的病,我的压力,都告诉了他。
他没有像王浩那样嘲笑我。
也没有像孙佳琪那样,给我廉价的同情。
他只是安静地听着。
等我说完,他端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
“都会好起来的。”他说。
“嗯。”我点点头,喝了一大口啤酒。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很爽。
我们一直聊到深夜。
临走时,我们互相加了微信。
“以后常联系。”他说。
“一定。”我说。
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李默发来的微信。
不是文字。
是一个链接,标题是《XX市青年设计师扶持计划申请通道》。
下面还有一句话:“我一个学生的家长,在文创园工作,说这个计划扶持力度很大,没什么门槛,你可以试试。”
我的脚步,停了下来。
我站在路灯下,看着那条微信,看了很久很久。
眼眶,一点一点地,热了。
回到家,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倒头就睡。
我打开电脑,点开了那个链接。
我看到了希望。
我也打开了我的设计软件。
看着那个被我搁置了三天的稿子,我突然有了新的灵感。
我删掉了原来的方案。
开始重新画。
这一夜,我没有觉得累。
我心里,有一团火。
是被李默重新点燃的火。
一周后,我把修改了十几遍的设计稿,和那个扶持计划的申请表,一起交了上去。
又过了一周。
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您好,是陈阳先生吗?我们是市文创园的,恭喜您,您的设计作品,成功入围了我们的青年扶持计划……”
挂了电话,我冲到洗手间,用冷水狠狠地泼了一把脸。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还是那个眼窝深陷,满脸疲惫的人。
但眼神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李默。
他回了我一个大拇指的表情。
“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那天之后,我的生活,开始慢慢走上正轨。
扶持计划给了我一笔启动资金,和一间免费的工作室。
我辞掉了那份半死不活的工作,开始为自己干。
很累,比以前更累。
但心里,是踏实的。
我妈的医药费,再也不用愁了。
我甚至能每个月,给她寄一些生活费。
我和李默,成了最好的朋友。
我们经常一起吃饭,喝酒,聊天。
他会跟我讲学校里的趣事,我会跟他吐槽难缠的客户。
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过那次同学聚会。
但我们心里都清楚,那一天,改变了很多东西。
大概半年后。
我意外地,在街上,碰到了孙佳琪。
她一个人,没化妆,看起来很憔悴。
她也看到了我。
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尴尬,嫉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陈阳……”她先开了口。
“你好。”我礼貌地点点头。
“我……我听说,你自己开工作室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嗯。”
“真厉害……”她干笑了一声,“不像我……”
她没说下去。
但我后来从别的同学那里听说了。
王浩的公司,因为一次严重的投资失败,破产了。
他还欠了一屁股债。
孙佳琪,也跟他分了手。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王总”,和那个永远光鲜亮丽的“女神”,最终还是成了笑话。
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我只是想起了李默说的那句话。
“他那种人,最怕的就是失去他现在拥有的一切。”
一语成谶。
又过了一年。
我的工作室,慢慢有了名气。
接的单子越来越大,收入也水涨船高。
我换了一个大一点的房子,把我妈接了过来。
那天,李默来给我温锅。
我们喝着酒,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你知道吗,”我突然对他说,“我现在,特别感谢那次同学聚会。”
他愣了一下。
“如果没有那次聚会,没有王浩的羞辱,我可能还在那个小公司里混日子,自怨自艾。”
“是你,让我看到了这个世界上,除了有王浩那样的人,还有你这样的人。”
“是你让我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你有多少钱,开多好的车。”
“而是你的内心,是不是正直,是不是善良,是不是有反抗不公的勇气,和拉人一把的温柔。”
我端起酒杯。
“李默,我敬你。”
“敬我们的同学情谊。”
他笑了,跟我碰了一下杯。
杯子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
就像多年前,那支在考场上,悄悄递过来的自动铅笔,落在我手心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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