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婆婆的评论在最顶上,一连串的爱心和鲜花,后面跟着一句:“我的大孙子!奶奶的宝贝!悦悦辛苦了,想吃什么奶奶给你做!”
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新的朋友圈。
是周杨的妹妹,我那个金枝玉叶的小姑子,林悦。
她发了一张B超单,配文是:“欢迎我的小王子,妈妈等你。”
底下瞬间涌出一大堆祝福。
我婆婆的评论在最顶上,一连串的爱心和鲜花,后面跟着一句:“我的大孙子!奶奶的宝贝!悦悦辛苦了,想吃什么奶奶给你做!”
我面无表情地划过。
手指停在置顶的聊天框上,那是我妈,她刚刚又给我转了三千块钱。
附言是:“安安快半岁了,买点好吃的,别亏了自己和孩子。”
一股热流涌上眼眶,又被我生生逼了回去。
我坐月子的时候,我妈也是这样,隔三差五地转钱,生怕我在婆家受了委屈。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一点都没错。
我的女儿安安,出生在去年冬天,最冷的时候。
剖腹产的伤口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啃,麻药劲儿过去后,我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周杨请了半个月的陪产假,在医院里笨手笨脚地照顾我。
我婆婆呢?
她在我进产房之前来过一趟,隔着玻璃看了一眼新生儿,说了句:“哎哟,是个丫头啊。”
然后就走了。
对,就这么走了。
理由是,小姑子林悦失恋了,心情不好,她得回去陪着女儿。
我当时躺在病床上,浑身无力,听到周杨转述这个理由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一个二十五岁的成年女性,失个恋,需要她妈二十四小时陪护?
那我呢?我这个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给她家生了孩子的儿媳妇,就不需要人管了?
周杨的脸涨得通红,一个劲儿地跟我道歉。
“老婆,对不起,我妈她……她就是那样,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能说什么?
我看着他熬得通红的眼睛,看着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再看看襁褓里皱巴巴的安安。
我还能说什么?跟他吵一架吗?
我只是觉得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那种冷。
出院回家,所谓的“坐月子”正式开始。
我以为我婆婆再怎么着,也该过来搭把手了。
我想得太美了。
她每天雷打不动,上午十点过来,拎着一个保温桶。
打开,永远是清汤寡水的面条,或者是一碗看不见几粒米的稀粥。
美其名曰:“刚生完孩子,吃清淡点好,下奶。”
我看着那碗能照出人影的汤,再看看她发在朋友圈里给林悦做的红烧肉、糖醋排骨、可乐鸡翅……
我的心,也跟那碗汤一样,凉得没有一丝热气。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让周杨跟她说,我想喝点鲫鱼汤。
第二天,她果然端来了一碗汤。
我满怀期待地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
一股浓重的土腥味,鱼鳞都没刮干净。
她坐在旁边,翘着二郎腿,一边刷着短视频,一边用眼角余光瞥我。
“怎么样?这鱼可是我特地去菜市场挑的最新鲜的,为了你,我可是把悦悦都扔在家里了。”
我放下勺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杨下班回来,看到原封不动的汤,皱了皱眉。
“怎么不喝?”
我没说话,他自己端起来尝了一口,脸色立刻变了。
他端着碗走进厨房,我听到他压低声音跟他妈说话。
“妈,您这汤怎么做的?腥得根本没法喝啊!”
我婆婆的嗓门一下子就拔高了。
“我怎么做的?我辛辛苦苦跑那么远买鱼,杀了洗了炖了,端到她面前,她还想怎么样?嫌难喝是吧?有本事自己做啊!我这辈子就没伺候过人!”
“她现在不是在坐月子吗……”
“坐月子怎么了?坐月子就成皇后娘娘了?谁没生过孩子?我当年生完你,第三天就下地干活了!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娇气!”
我在房间里听着,把头埋进被子里,眼泪无声地流淌。
安安被争吵声惊醒,“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我赶紧爬起来,忍着伤口的剧痛,把孩子抱在怀里哄。
婆婆还在外面嚷嚷:“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丫头片子就是麻烦!”
那一刻,我心里的某个地方,彻底死了。
月子的后半段,我让我妈来了。
我妈一来,看到我的样子,眼圈当场就红了。
她二话不说,卷起袖子,接管了厨房和孩子。
那半个月,我才终于吃上了热乎乎的饭菜,喝上了浓浓的下奶汤,睡上了几个安稳觉。
我婆婆呢?
她见我妈来了,更有了理由,干脆不露面了。
每天一个电话打给周杨,主题只有一个:要钱。
“悦悦心情不好,我想带她去逛街买几件衣服。”
“悦悦想吃车厘子了,进口的太贵了,你给我转点钱。”
“悦悦看上一个包……”
周杨成了她的提款机。
而我,成了她口中那个“不懂事”“不孝顺”“连自己妈都叫来磋磨婆婆”的恶媳妇。
我出月子的那天,抱着安安,站在窗边。
楼下,我婆婆正挽着林悦的胳膊,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着。
林悦身上那件驼色大衣,我认得,上个星期周杨刚给他妈转了五千块钱。
阳光照在她们身上,看起来那么温暖,那么和谐。
仿佛她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而我,只是一个外人,一个负责给他们家传宗接代,却连生个儿子都没办到的,外人。
从那天起,我对婆婆,就只剩下表面的客气。
周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他爱我,也心疼我,但他更挣脱不了“孝顺”的枷锁。
他能做的,就是把工资卡上交,然后在我婆婆又一次打电话来要钱时,用他自己的私房钱去填补。
我看着他日渐疲惫的脸,有时候也觉得心疼。
可是一想到月子里受的那些罪,那些委屈,心就又硬了起来。
凭什么?
凭什么你的母亲和妹妹心安理得地吸你的血,却要我来体谅你的难处?
我没跟你吵,没跟你闹,已经是我最大的温柔了。
时间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安安一天天长大,从一个皱巴巴的小猴子,长成了粉雕玉琢的小公主。
她会对着我笑,会咿咿呀呀地叫“妈妈”。
每当抱着她软软小小的身体,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奶香,我就觉得,人间值得。
为了她,我什么都能忍。
直到林悦怀孕的消息传来。
婆婆的喜悦,几乎要冲破电话线。
“是儿子!B超看过了,绝对是儿子!”她在电话那头兴奋地对周杨喊。
“我们老林家,终于有后了!”
我抱着安安正在喂辅食,听到这话,喂勺子的手顿了一下。
老林家?
我女儿安安,不姓林,也不姓周,难道是捡来的?
周杨尴尬地看了我一眼,匆匆挂了电话。
“老婆,我妈她就是……口误。”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是不是口误,我心里清楚得很。
从那天起,我婆婆的人生,就只剩下了一件事:伺候她怀孕的宝贝女儿。
朋友圈成了她的直播现场。
今天炖了燕窝,明天煲了花胶。
“给我家大孙子补补!”
林悦稍微有点不舒服,她就紧张得像是天要塌下来。
“哎哟我的宝贝女儿,是不是累着了?快躺下,什么都别干!”
有一次周末,我们全家一起吃饭。
林悦娇滴滴地说,想吃城南那家新开的网红蛋糕。
那家店我知道,远得要命,而且每天限量,去晚了根本买不到。
婆婆二话不说,拿起车钥匙就要出门。
“妈去给你买!我的宝贝孙子想吃,上刀山下火海也得买回来!”
周杨拦住她:“妈,太远了,我去吧。”
婆婆一把推开他:“你去什么去?你懂什么?你知道悦悦喜欢哪个口味吗?你知道要排多久的队吗?你就在家好好陪你媳妇!一天到晚就知道围着老婆转,没出息!”
她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屋子里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我低下头,默默地给安安擦嘴。
安安指着桌上的虾,奶声奶气地说:“妈妈,要,虾虾。”
我刚拿起一只虾准备剥,婆婆眼尖地看到了。
“哎!你干什么!”她一个箭步冲过来,把那盘虾端走了。
“安安还小,吃什么虾!海鲜容易过敏,不知道吗?”
她一边说,一边麻利地剥了七八只虾,全都放进了林悦的碗里。
“悦悦多吃点,这个补脑,让我孙子更聪明。”
林悦看都没看我一眼,心安理得地吃着。
安安伸着小手,扁着嘴,委屈地看着我。
“妈妈……虾虾……”
我的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我放下筷子,看着我婆婆,一字一句地说:“妈,安安六个月就吃过虾了,不过敏。”
婆婆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我说不能吃就不能吃,我是过来人,我比你懂!”
“你懂?”我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你懂什么?你懂我剖腹产伤口疼得睡不着的时候,你在家陪你女儿疗情伤吗?你懂我堵奶发高烧的时候,你送来的面条清得能养鱼吗?你懂你外孙女想吃一只虾,你却把整盘都端给你未出世的孙子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在寂静的空气里。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婆婆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没想到我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这些话说出来。
“你……你这个……”她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白眼狼!我辛辛苦苦……你还敢顶嘴!无法无天了你!”
林悦也把筷子一拍,站了起来。
“嫂子,你怎么能这么跟我妈说话?她是我妈,也是你妈!她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你看不到吗?”
我看着她那张写满“何不食肉糜”的脸,突然就笑了。
“她为你付出了多少,我看到了。她为我付出了什么,我也记着呢。一笔一笔,全都记在心里,忘不了。”
我说完,抱起安安,头也不回地走出那个令人窒息的家。
周杨追了出来,在楼下抓住了我的胳膊。
“老婆,你别生气,我妈她……”
“周杨,”我打断他,“你别再跟我说这句话了,我听腻了。”
我看着他,认真地说:“今天这顿饭,你也看到了。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安安是你女儿,不是捡来的阿猫阿狗。她被人这么欺负,你这个当爹的,要是觉得无所谓,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周杨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看着我怀里委屈巴巴的安安,终于下定了决心。
“老婆,对不起。我们……我们以后少回来吧。”
从那以后,我们回婆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婆婆大概也是被我气到了,除了要钱,几乎不跟我们联系。
她的朋友圈里,林悦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
照片里的林悦,被养得珠圆玉润,满面红光。
而我,带着安安,上早教,逛公园,见朋友。
我的世界,终于清净了。
我以为,这样的清净,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那天。
那天我正在公司开会,手机在静音模式下疯狂震动。
我一看,是婆婆。
一连七八个未接来电。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散会后,我回了过去。
电话刚一接通,婆婆带着哭腔的嚎叫就传了过来。
“周杨媳妇啊!你快来医院一趟吧!悦悦她……她要不行了啊!”
我脑袋“嗡”的一声。
林悦预产期不是还有半个月吗?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她今天早上突然肚子疼,送到医院就大出血,孩子……孩子早产了!”
“现在怎么样了?大人孩子都没事吧?”我急忙问。
“孩子在保温箱里,悦悦……悦悦她产后抑郁了!谁都不理,饭也不吃,奶也不喂,就抱着被子哭!医生说再这样下去要出大事的!你快来劝劝她吧!你生过孩子,你有经验啊!”
听到最后那句“你有经验啊”,我突然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原来,我还有“有经验”这个用处啊。
我坐月子的时候,她怎么不说我“有经验”呢?
我堵奶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她怎么不来问问我的“经验”呢?
现在,她那宝贝疙瘩女儿出事了,就想起我来了?
“周杨媳妇,你听见我说话没有啊?你快来啊!算我求你了!”婆婆在电话那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静。
“妈,我在上班,走不开。”
“上什么班啊!你妹妹都快没命了!你还有心情上班?你请个假不行吗?你这人心怎么这么冷啊!”她开始道德绑架了。
“哦,”我淡淡地说,“当初我坐月子,您女儿失恋了,您不也说她比较重要吗?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我了。我觉得,我的工作,比你女儿的心情,重要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足足过了十几秒,婆婆才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说:“你……你这是在记仇?”
“您说呢?妈。”
我慢条斯理地说,“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记性特别好。谁对我好一分,我记着,以后还他十分。谁让我难过一秒,我也记着,一辈子都忘不了。”
“你坐月子那点事,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还揪着不放?女人怎么能这么小心眼!”
“是不久,也就一年不到。”我轻笑一声,“可那一个月,我每天是怎么过的,您忘了吗?我可没忘。那碗刮不干净鱼鳞的鲫鱼汤,那碗清得能照出人影的白粥,还有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您说,丫头片子就是麻烦。”
“您说,坐月子就成皇后娘娘了?”
“您说,我把你叫过来,是磋磨您。”
“妈,这些话,言犹在耳啊。我怎么敢忘?”
我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扎在电话那头。
婆婆彻底没声了。
我能想象到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是青紫交加,精彩纷呈。
“所以,”我做了最后的总结,“您女儿金贵,您自己去劝吧。我伺候不了,我怕我没经验,再把她给劝出个好歹来,我可担待不起。”
“还有,别再给我打电话了。我忙。”
说完,我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拉黑。
世界,瞬间清净。
同事从旁边路过,看我脸色不对,关心地问:“怎么了?家里出事了?”
我摇摇头,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没事,碰上了一件大喜事。”
那天晚上,周杨回家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他一进门,就把外套摔在沙发上。
“你今天,没去医院?”他质问我。
我正在陪安安玩积木,头也没抬。
“没去。”
“我妈都给你打电话求你了,你怎么能不去?那是我亲妹妹!”他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
我终于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周杨,你搞清楚,她是你亲妹妹,不是我亲妹妹。我跟她,除了法律上那点浅薄的关系,什么都不是。”
“可她现在产后抑郁,情况很危险!”
“哦,”我点点头,“那确实挺危险的。所以呢?”
“所以你应该去看看她,劝劝她!你也是女人,也生过孩子,你……”
“我怎么样?”我打断他,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我生孩子的时候,你在哪儿?哦,你在。那你妈在哪儿?你妹妹在哪儿?我剖腹产伤口感染,疼得想死的时候,你那个失恋的妹妹,是不是比我更需要人陪?”
“我堵奶发烧到三十九度,浑身哆嗦,你妈送来的那碗白粥,是不是比退烧药更有用?”
“安安黄疸住院,我一个人抱着她跑上跑下,在医院的长椅上坐了一夜,你妈和你妹妹,是不是给我打过一个慰问电话?”
我每说一句,就往前逼近一步。
周杨被我问得节节败退,脸色从涨红变成了惨白。
“那……那不是都过去了吗?”他喃喃地说。
“过不去的,周杨。”我摇摇头,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有些事,过不去的。不是我不大度,是我受过的那些罪,流过的那些泪,没人替我买单。凭什么现在她们需要我了,我就要像个傻子一样,忘记所有,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帮忙?”
“我告诉你,不可能。”
“周杨,我今天把话放这儿。林悦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你要是心疼你妹妹,心疼你妈,你可以去。二十四小时陪着都行。但是,你别想拉上我。”
“你要是觉得我冷血,觉得我无情,觉得我这个老婆不合格,那也行。”
我擦掉眼泪,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们离婚。”
“离婚”两个字一出口,周杨彻底懵了。
他大概从没想过,我会把事情做到这么绝。
他愣愣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安安好像感觉到了气氛不对,从地垫上爬过来,抱住我的腿,仰着小脸看我。
“妈妈……不哭……”
我弯腰把她抱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
这是我的女儿,我的软肋,也是我的铠甲。
为了她,我可以变得无比坚强。
周杨看着我们母女,眼里的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力和痛苦。
“老婆,”他声音沙哑,“我没想过要离婚。”
“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她毕竟是我妹妹……”
“我知道。”我说,“所以我让你去了。我没有拦着你。我只是在捍卫我自己的权利——我不想去的权利。”
那天晚上,我们谈了很久。
或者说,是我单方面说,他单方面听。
我把从怀孕到现在的委屈,一件一件,一桩一桩,掰开了揉碎了,全都摊开在他面前。
那些我以为自己已经消化掉的情绪,那些深夜里独自流泪的瞬间,那些被无视、被轻蔑的时刻,原来一直都堆在心底,从未走远。
说着说着,我自己都哭了。
不是委屈,而是觉得,自己真傻。
我图他什么呢?
图他家有皇位要继承?还是图他妈能把我当亲闺女疼?
周杨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他说他知道错了,他说他以前太懦弱,总想着息事宁人,却没想到让我受了这么多委屈。
他说,以后,他会站在我这边。
我不知道他说的“以后”是真是假。
但我知道,我给过他机会了。
这是最后一次。
第二天,周杨请了假,去了医院。
我照常上班,下班,回家带孩子。
婆婆没有再给我打电话。
世界清净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过了两天,周杨回来了,一脸疲惫。
他说,林悦的情况还是很不好。
她老公,那个当初奉子成婚的男人,在她产后大出血、孩子进保温箱后,就开始抱怨她“晦气”。
林悦的婆家,更是连面都没露过。
现在,只有我婆婆一个人,在医院里焦头烂额地照顾着两个人。
一个嗷嗷待哺的早产儿,一个精神崩溃的新妈妈。
“她老公呢?”我问。
“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电话也打不通。”周杨说,“我妈快撑不住了,她今天求我,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请过去。”
我正在给安安削苹果,闻言,手里的刀顿了一下。
“请我?”我重复了一遍,觉得有点好笑,“用什么请?三跪九叩吗?”
周杨苦笑:“老婆,别说气话了。我妈说,只要你肯去,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哦?是吗?”我来了兴趣,“那她有没有说,具体是什么条件?”
“她说……她说以前是她不对,她给你道歉。她还说,等你去了,她……她给你封个大红包。”
“红包?”我笑出了声,“她觉得我缺她那点钱吗?”
我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进安安的碗里,看着周杨。
“你回去告诉她。想让我去,可以。但我也有条件。”
周杨眼睛一亮:“你说!”
“第一,让她把当初我坐月子时,她从你这里拿走的钱,一分不少地还回来。连本带息。”
周杨愣住了。
“这……这有多少?”
“不多。”我拿出手机,打开记事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每一笔转账记录。
“买大衣五千,买包八千,买车厘子五百,说心情不好要旅游一万……零零总总,加起来一共是五万三千六百块。利息我就不跟她算了,凑个整,五万四吧。”
周杨倒吸一口凉气。
“第二,”我没理会他的震惊,继续说,“让她当着我的面,给安安道歉。为她说的每一句‘丫头片子’,为她抢走的每一只虾,为她从出生起就没给过的好脸色,道歉。”
“第三,”我看着周杨,一字一句地说,“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让她写一份保证书。保证从今往后,我们两家,经济独立,互不干涉。除了逢年过节必要的走动,她不能再以任何理由,对我们的生活指手画脚,更不能再问你要一分钱。”
“这三个条件,她要是能做到,我明天就去医院。”
“做不到,那就让她自己受着。她自己惯出来的女儿,自己种下的因,就自己去尝那个果。”
周-杨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知道,我说的每一个条件,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插在他妈的心窝子上。
尤其是第三条,简直是断了她的财路。
“老婆,这……这是不是太……”
“太什么?太过分了?”我冷冷地看着他,“跟我受的那些委屈比起来,你觉得哪个更过分?”
“周杨,我不是在跟她讨价还价。我是在给她一个选择。”
“一个让她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有义务无条件地为她的偏心和自私买单的选择。”
周杨沉默了。
他拿着我列出的“条件”,像拿着一个烫手的山芋。
我知道,他要去跟他妈传达这些,需要巨大的勇气。
但我不在乎。
我已经给了他太多次机会,让他去成长,让他去承担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如果这次他还是选择退缩,那我对我们这段婚姻,也就再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第二天早上,我接到了婆婆的电话。
她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嚎哭和指责,而是一种压抑着的,带着明显不甘的沙哑。
“你的条件,我……我答应。”
我有些意外。
我以为她至少要挣扎几天。
“钱,我会让周杨转给你。道歉……等你来了,我当面说。”
“保证书呢?”我追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我也会写。”
我挂了电话,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并不觉得我赢了。
这只是一场迟来的,关于尊严的拨乱反正。
下午,我请了半天假,去了医院。
刚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婴儿尖锐的哭声,和婆婆手忙脚乱的安抚声。
我推开门。
眼前的景象,让我愣了一下。
不过短短几天,婆婆像是老了十岁。
头发花白,乱糟糟地贴在头皮上,脸上是掩不住的憔ें悴和疲惫。
林悦躺在病床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对孩子的哭声充耳不闻。
她的床边,一片狼藉。
这就是她曾经引以为傲的,金枝玉叶的女儿,和她心心念念的,能传宗接代的大孙子。
看到我进来,婆婆的眼神复杂极了。
有怨恨,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走投无路后的乞求。
她放下孩子,走到我面前,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没等她开口,直接说:“钱呢?”
她愣了一下,随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颤抖地点开转账页面。
“周杨已经把钱给我了,我……我现在就转给你。”
很快,我的手机“叮”地一声,收到了五万四千块的转账。
我点开看了一眼,确认无误。
“好。”我点点头,看向病床上的林悦,和旁边那个哭得快要断气的婴儿。
“第二个条件。”
婆婆的脸,瞬间涨成了酱紫色。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眼睛里迸发出屈辱的火花。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婴儿的哭声,和我们之间凝固的空气。
我知道,这对她来说,比要钱还要难。
让她承认自己错了,比杀了她还难受。
我也不催,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最终,是婴儿越来越微弱的哭声,击垮了她最后的防线。
她“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我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你干什么!”
“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安安!”她抱着我的腿,嚎啕大哭起来。
“以前都是我不好!是我瞎了眼,是我偏心!我不该那么对你,不该那么说安-安!我不是人!我该死!”
她一边哭,一边用手扇自己的耳光。
“啪!啪!”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病床上的林悦,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她缓缓地转过头,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母亲,眼神空洞。
我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心里没有半点快意。
只觉得,可悲。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把她扶了起来。
“行了,别哭了。保证书呢?”
她从床头柜上,拿起一张写满了字的纸,递给我。
字迹歪歪扭扭,看得出写的人当时情绪有多激动。
上面一条条,一字字,都是我昨天提的要求。
最后,是她按着红手印的签名。
我收起保证书,走到婴儿床边。
小小的婴儿,因为长时间的哭泣,脸蛋憋得通红发紫。
我把他抱了起来,熟练地拍着他的背。
他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还在一阵阵地抽噎。
我检查了一下他的尿布,湿了。
“尿布呢?奶粉呢?”我问。
婆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赶紧从柜子里翻出东西。
我换好尿布,冲好奶粉,试了试温度,把奶嘴塞进他嘴里。
小家伙立刻像找到了救命稻草,大口大口地允吸起来。
病房里,终于安静了。
我抱着孩子,看向病床上的林悦。
“你打算就这么躺一辈子吗?”我问她。
她没说话,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你觉得委屈?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你?”
我冷笑一声,“你老公不是东西,你婆家冷血无情,这都是事实。但是林悦,你变成今天这样,有一半是你自己作的。”
“你从小被你妈捧在手心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以为全世界都该围着你转。你失个恋,比你嫂子生孩子还重要。你想吃个蛋糕,你妈就得跑半个城去给你买。”
“你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从来没想过,这些偏爱,是以牺牲另一个人的幸福为代价的。”
“现在,报应来了。那个只知道围着你转的男人,跑了。那个把你当公主的妈,她老了,她撑不住了。你幻想中的美好生活,碎得一地鸡毛。”
“你接受不了,所以你躺在这里,自怨自艾,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管。”
“林悦,你看看你妈。”我指着旁边站着,一脸灰败的婆婆。
“她为了你,跪下来求我这个她最看不起的儿媳妇。她为了你那个没用的老公,掏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她现在,就差把心掏出来给你了。”
“你对得起她吗?”
林悦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她捂住脸,发出了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我把孩子轻轻放回她身边。
“他是你儿子。你十月怀胎,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才生下来的。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你,你也不能抛弃他。”
“路是你自己选的。跪着,也得走完。”
说完,我不再看她,转身对我婆婆说:“月嫂我已经联系好了,明天就到。钱我先垫付了,从周杨下个月的工资里扣。”
“以后,林悦和孩子,有月嫂照顾。你年纪大了,也该歇歇了。”
“至于我,”我看着她,“我今天来,不是因为我原谅了你。而是因为,我不想让周杨为难,更不想让一个无辜的孩子,为你们成年人的愚蠢买单。”
“保证书上的内容,我希望你记清楚。以后,我们就是两家人。”
“你好自为之。”
我走出病房,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周杨等在走廊的尽头,看到我出来,快步迎了上来。
“老婆……”
我没说话,只是把那张写满字的保证书,塞到了他手里。
他看着,看着,眼圈慢慢红了。
他一把将我拉进怀里,抱得很紧很紧。
“对不起……老婆,真的对不起……”
我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知道,有些伤痕,永远不会消失。
但我也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将不一样了。
后来,林悦在月嫂的精心照料下,慢慢走了出来。
她那个消失的老公,在一个月后,灰溜溜地回来了。
两个人大吵了一架,最后还是没离婚。
毕竟,对林悦来说,离开那个男人,她可能再也找不到下一个愿意无条件供养她的“提款机”了。
生活,把她从云端,狠狠地拽回了现实。
婆婆像是真的被打怕了。
她再也没敢对我们的生活指手画脚。
逢年过节,她会给安安一个大红包,脸上带着讨好的,小心翼翼的笑。
我客气地收下,也客气地回礼。
我们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那道墙,是用过去的冷漠和伤害砌成的,坚不可摧。
周杨变了很多。
他开始学着拒绝他母亲不合理的要求,开始把我们这个小家,放在第一位。
他会给我买花,会带我和安安去旅行,会在我累的时候,主动包揽所有的家务。
他用行动,一点点地,修复着我们之间曾经出现的裂痕。
又是一个周末。
阳光正好。
我带着安安在小区的草坪上野餐。
周杨在旁边放风筝。
安安咯咯地笑着,追着风筝的影子跑。
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了起来。
“……嫂子。”
是林悦。
这是那次医院之后,她第一次主动联系我。
“有事吗?”我的语气很平静。
“我……我就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还有……谢谢你。”
我沉默了一下。
“不用谢我。你最该谢的,是你自己。路还很长,好好走吧。”
挂了电话,我看着远处草坪上,一大一小两个奔跑的身影。
安安摔倒了,周杨赶紧跑过去,把她抱起来,拍拍她身上的土,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安安破涕为笑,又挣扎着下地,继续追着风筝跑。
阳光,暖暖地洒在她们身上。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
我没有原谅谁。
我只是,选择和我自己和解。
生活给了我一地鸡毛,但我也把它,扎成了一个漂亮的鸡毛掸子。
掸掉了过去的灰尘,才能迎来,明媚的阳光。
来源:新鞋踏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