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父亲李长林是中学历史老师,为人正直,常说"教书育人,首先要自己正直"。母亲是位温柔的家庭妇女,可惜在我十二岁那年因病去世。
"七十岁了,还能再活多少年?我要离婚。"话音落下,满屋亲戚寂静无声,饭桌上的筷子停在半空。
我,李秀芳,退休老教师,在自己七十大寿这天,当着全家人的面,宣布结束了与周国忠三十三年的婚姻。
婆婆手里的茶杯"咣当"一声落在桌上,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妈,您这是跟我们开玩笑呢吧?"儿媳小声问道,眼神不安地在我和周国忠之间游移。
我摇摇头,看着周国忠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平静地说:"没开玩笑,我已经想了很久了。"
我1953年出生在省城一个教师家庭。那时候,新中国刚刚成立不久,百废待兴。
父亲李长林是中学历史老师,为人正直,常说"教书育人,首先要自己正直"。母亲是位温柔的家庭妇女,可惜在我十二岁那年因病去世。
从此,家里的油盐酱醋,鸡毛蒜皮,全落在了我的肩上。父亲含辛茹苦将我和弟弟拉扯大,自己的白发却一天天多了起来。
"秀芳啊,你是个好孩子。"这是父亲常对我说的话,每次说完,他都会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拍拍我的肩膀。
1971年,我响应号召去农村插队。黄土高坡上,我和同龄知青一起挥汗如雨,晚上挤在煤油灯下读书。那时候,"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这八个字,是我们这代人心中的信念。
1977年,高考恢复,我揣着用粮票换来的干粮,坐了一天一夜的硬座,回城参加考试。那种久违的兴奋和紧张,至今记忆犹新。
我考上了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后如愿成为一名中学语文老师。二十四岁那年,经同学介绍认识了当时在铁路局工作的张明,我们很快结婚,次年生下女儿小雨。
然而婚姻没能维持多久,张明在小雨五岁那年因公殉职,留下我孤儿寡母。那几年,我白天教书,晚上在煤油灯下批改作业,小雨就在我身边安静地玩布娃娃。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小雨偶尔会这样问。
我只能抱紧她,用泪水湿润她稚嫩的小脸。
1986年,我与当时在国企任职的周国忠经人介绍相识。那时我已三十三岁,在市里最好的中学教语文,独自抚养着八岁的女儿小雨。
周国忠比我大五岁,是位令人尊敬的工程师,为人稳重,对我和女儿很好。他是那种典型的北方男人,不善言辞,但做事踏实。
第一次见面,他穿着笔挺的的确良衬衫,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见到我时局促地搓着手,像个害羞的大男孩。
"秀芳同志,久仰大名。"他的第一句话就让我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那是一个充满变革的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单位里的同事纷纷"下海"经商,有人辞了"铁饭碗"去摆地摊,有人办起了小作坊。周国忠眼光独到,看准了建材市场,在朋友的鼓励下辞职创办了建材公司。
我们结婚那年,他刚起步,租了间不足二十平的门面。每天天不亮就骑着二八自行车去批发市场进货,晚上回来时满身灰尘。
我依然教书,每月四十多块钱的工资养家,还要照顾小雨的学习生活。他的生意慢慢有了起色,但最初的两年几乎没挣什么钱。
"秀芳,再坚持坚持,会好起来的。"周国忠常这样安慰我,手里却不忘记算着账本。
八十年代末的冬天特别冷,北风呼啸,我穿着单位发的蓝色棉袄,戴着线手套,站在他那间冰冷的店铺里帮忙算账,小雨就坐在角落里写作业。偶尔有顾客进来,她会奶声奶气地叫一声"叔叔好"或"阿姨好",逗得客人直乐。
晚上回家,我们住在单位分的四十平米的筒子楼里,一家三口挤在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卧室。冬天屋里冷,我们就围坐在煤火盆旁,听着"红灯记"的唱片,小雨趴在桌上写作业,周国忠偶尔会递给她一块水果糖。
"这孩子真懂事。"他常这样夸小雨,眼里满是疼爱。
九十年代初,国家经济快速发展,建材市场也逐渐兴旺起来。周国忠的生意红火起来,他开始雇了两个伙计帮忙。那年,他买下了第一套七十平米的商品房,添置了全套家具电器,还给小雨买了台收录机。
"秀芳,咱们家总算有个像样的'窝'了。"搬家那天,周国忠抱着一大箱东西,满头大汗却笑得合不拢嘴。
我依然每天早出晚归,教书育人,回家还要操持家务。学校里,我从普通教师做到了教研组长,每天批改作业到深夜是家常便饭。学生们都喜欢我的课,说我讲课有滋有味,像听评书一样。
周末,我会做一大桌子菜,有鱼有肉,还有周国忠爱吃的酸菜炖粉条。吃完饭,一家人坐在沙发上看《西游记》,那时我们都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秀芳,你辛苦了。"周国忠偶尔会这样说,递给我一杯热茶。
我总是笑笑:"一家人,说什么辛苦。"
1995年,周国忠的生意越做越大,从小店面发展成了建材批发商,开始从南方进货,生意范围扩大到周边好几个县。小雨也考上了重点大学,这个懂事的孩子选择了医学专业,说是要救死扶伤。
"丫头,好好学习,以后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送她上大学那天,周国忠拍拍她的肩膀,眼圈有些发红。
随着生活条件好转,我们的生活圈子也开始扩大。周国忠忙着应酬,经常夜不归宿。而我,依然守着我的三尺讲台,守着我的学生和作业本。
有天晚上,周国忠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口袋里一沓钱掉了出来。他慌忙去捡,嘴里嘟囔着:"没事,赢了点小钱。"
我没多问,只是默默地帮他脱鞋,递上一杯醒酒茶。那时的我,还没意识到我们之间已经开始有了隔阂。
2000年左右,周国忠的建材生意已经做成了小有规模的公司,请了专业会计和秘书,办公室里摆了台大彩电和新式座机电话。他开始穿名牌西装,喷古龙水,头发也染成了时髦的褐色。
"老周啊,你这是要变成'万元户'了吧?"单位同事开玩笑地说。
周国忠笑着摆摆手:"哪里哪里,小打小闹而已。"
而我,已经做了教导主任,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我们的交流越来越少,他回家时我已经睡了,我起床时他还在呼呼大睡。
"妈,您和爸最近怎么样?"已经在医院实习的小雨偶尔会问我。
我只是笑笑:"挺好的,你爸爸事业有成,是好事啊。"
2005年,周国忠的公司已有了上千万资产,开始涉足房地产开发。我还在讲台上,做了副校长,带出了几届省重点高中上线的尖子生。学校里的年轻老师都喊我"李老师",眼神里满是尊敬。
那年冬天,我正要办理内退手续,突然接到电话,说周国忠出了车祸。
我丢下手中的工作,直奔医院。周国忠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医生说情况不乐观,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
"国忠,你可不能有事啊。"我握着他冰冷的手,泪水模糊了视线。
整整两个月,我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每天给他擦洗身体,喂药喂水,跟他说话。我把所有积蓄都拿出来,托人找了最好的专家。终于,周国忠脱离了危险。
然而,他苏醒后,却对我冷若冰霜。
"水。"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个字,语气冷漠,像对一个陌生人。
"国忠,你感觉怎么样?"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只是摇摇头,目光游离,似乎不愿多说一个字。
康复期间,我端屎端尿,日夜照料,他却连声"谢谢"都懒得说。护士们都夸我是好妻子,我只是笑笑:"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曾以为是车祸后遗症导致他性情大变,直到一天晚上,我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机,屏幕亮起,我看到一条短信:"国忠,你好些了吗?我好想你。"发信人是"小王"。
"小王是谁?"我记得他公司有个姓王的女秘书,年轻漂亮,大学毕业不久。
他一把夺过手机,脸色阴沉:"公司的事,你少管。"
我没再多问,继续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可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有时甚至带着轻蔑。
直到有一天,我在他西装口袋里发现一张照片,是他和那个年轻女秘书站在海边,笑得灿烂。照片背面写着日期,是他出车祸前一个月。
那一刻,我的心如坠冰窟。
"果然是后遗症,记忆力大不如前了。"我故作轻松地放下照片,可心里已经明白了一切。
大病初愈后,周国忠提出让我搬到郊区别墅,说是空气好,对健康有益。我沉默答应了。那栋别墅很大很空,花园里种满了名贵花草,但却没有一丝生活的气息。
我每天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踱步,看着窗外的花草发呆。周国忠很少回来,偶尔回来也是匆匆离去。我们之间的对话,仅限于"吃饭了吗"、"天气怎么样"这类无关痛痒的话题。
那段日子,我仿佛活在真空里,喘不过气来。整个别墅犹如一座金丝笼,我被囚禁其中,孤独终老。
女儿小雨从国外学习回来看我,一进门就愣住了:"妈,您怎么憔悴成这样?"
"没事,年纪大了,人都会老的。"我勉强笑笑。
小雨看着我,眼里满是心疼:"妈,您的眼睛没有光了。到底怎么了?"
我终于忍不住,把这些年的委屈一股脑儿倒了出来。说完,我忽然感到一阵轻松,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妈,您为什么要忍?"小雨握着我的手,声音哽咽。
"为了家庭啊,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的尊严。"我苦笑。
"什么尊严?忍气吞声就是尊严吗?"小雨激动地说,"妈,您教了一辈子书,教别人做堂堂正正的人,可您自己呢?"
她的话像一记惊雷,炸醒了我沉睡已久的心。是啊,我究竟在坚持什么?是对婚姻的忠诚,还是对自己的辜负?
七十岁生日那天,我决定不再沉默。当着全家人的面,我说出了憋在心里多年的话:"我要离婚。"
周国忠先是一愣,继而冷笑:"你疯了吧?这把年纪了,闹什么离婚?"
"就因为这把年纪了,所以我更不想浪费剩下的时间。"我平静地说。
"你能得到什么?别墅?钱?"他讥讽道。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自由。"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屋子里鸦雀无声,连婆婆也不知该如何反应。最终,是小雨打破了沉默:"爸,您尊重一下妈妈的决定吧。"
办理离婚手续那天,我穿了件浅蓝色的毛衣,那是我退休时学生们送的礼物。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身上,温暖而明亮。
意外的是,在民政局门口,我碰到了老班长方志明。他退休后在社区当主任,恰好来办事。看到我和周国忠的样子,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秀芳啊,你等一下。"方志明拉住我,从包里掏出一个旧盒子,"这个东西,我想你应该看看。"
那是一个老式的铁皮文具盒,上面还贴着"为人民服务"的标签。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周国忠早年的日记。
"这是..."我疑惑地看着方志明。
"前些日子单位老房子拆迁,收拾东西时发现的。"方志明解释道,"我本想还给老周,但又觉得你可能更需要看看。"
翻开泛黄的纸页,1990年那段文字刺痛了我的眼睛:"娶秀芳是正确的,她温顺能干,是最合适的贤内助。将来事业有成,再寻觅真爱不迟。"
再往后翻,1997年的一页写道:"秀芳像一把老黄牛,任劳任怨,但缺乏时尚感和事业心。小王多有见识,谈吐不凡,与她相处如沐春风。"
2003年的记录更是直白:"若非顾及面子,早就与秀芳分道扬镳。且忍耐几年,待她退休后再做打算。"
一行行字迹,记录着他这些年来的真实想法。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觉得一切都明朗了。
"谢谢你,老班长。"我合上日记本,心如止水。
方志明拍拍我的肩膀:"秀芳,你是个好人,应该为自己活一回。"
离婚手续办完,周国忠似乎松了口气,匆匆离去,连头都没回。我站在民政局门口,看着初冬的阳光,忽然觉得无比轻松。
"妈,我们回家吧。"小雨挽着我的手臂,眼里满是心疼和爱意。
回到家,我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准备搬回父亲留下的老房子。那是一栋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砖瓦房,虽然简陋,但承载着我最美好的记忆。
记得父亲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秀芳啊,无论生活怎样变,莫忘本心。有些东西,钱买不来,也换不来。知足常乐,莫要虚度此生。"
小雨要留下来陪我,我摇摇头:"你有自己的生活,妈没事的。"
"妈,您活了一辈子,该为自己活活了。"小雨抱着我,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襟,"您不是常说,人这一辈子,要对得起良心吗?"
那一刻,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搬回老房子后,我重新找回了久违的平静。每天清晨在附近的小公园散步,和邻居大妈们一起跳广场舞,下午去社区老年大学学习书法。晚上,我坐在院子里看书,听着蝉鸣虫叫,别有一番滋味。
一个月后,退休教师联谊会上,我见到了许多老同事。他们听说我离婚的消息,都很惊讶。
"秀芳啊,你可真勇敢。"语文组的张老师感慨道。
"不是勇敢,是想通了。"我笑着回答。
昔日学生刘建国已是市教育局长,特意来看我。他举杯说:"李老师,您教我们做人要有骨气,做事要有原则。这么多年,您自己也做到了。我们都以您为荣。"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阵温暖。
小雨每周都会来看我,带着她五岁的女儿小荷。小荷喜欢听我讲故事,特别是那些关于知青岁月的往事。有时候,她会奶声奶气地问:"外婆,为什么你的眼睛现在亮亮的?"
我只是笑笑,摸摸她的小脑袋:"因为外婆现在很幸福啊。"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的生活简单而充实。偶尔会在老同学聚会上听到周国忠的消息,说他和那个小秘书结婚了,又说他生意失败了,欠了一屁股债。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如今,我搬回了父亲留下的老房子,每天清晨在江边散步,下午帮小雨接送孙女放学。我开始学习做糖醋排骨,做红烧鲤鱼,那是小荷最爱吃的。晚上,我和邻居老姐妹们一起听评书,聊聊家长里短,说说笑笑中,时光静好。
有人问我后悔吗?我摇摇头。那三十三年的婚姻,给了我女儿,也给了我成长。如今的我,终于明白,人活这一辈子,不必讨好所有人,不必委屈自己。七十岁的我,终于学会了对自己好一点。
余生很短,只愿对生我的和我生的好。这份简单,才是我想要的幸福。
"外婆,我爱你。"小荷每次离开时都会这样说,然后踮起脚尖,在我脸上印下一个稚嫩的吻。
这一刻,我知道,我的人生,已经圆满。
来源:DonnaPet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