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透过盖头缝隙,看见个头戴珠花、肚子微隆的女子,正站在台阶上,楚楚可怜地望着我们。
本文情节均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1
大婚这日,我的花轿稳稳停在新科探花段千霄的府门前。
喜娘高声唱着贺词,满街红绸飘曳,像是都在为我道喜。
我刚要抬脚跨过马鞍,我的新郎段千霄,忽然伸手挡在了我面前。
“安沁,等等。”
他的声音轻轻的,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满场喜庆。
我透过盖头缝隙,看见个头戴珠花、肚子微隆的女子,正站在台阶上,楚楚可怜地望着我们。
是他的寡妇表婶,楚盼盼。
段千霄的声音带着种自我牺牲的悲悯,清清楚楚传到我耳中:
“盼盼表婶常帮我研墨点灯,表叔去世已一年多,她孤身一人,如今还怀了孕。”
“所以我想效仿古人的‘收继婚’,让她跟你一同进门,你们以姐妹相称,共理家事,也算是一桩美谈。”
满场瞬间没了声响。
我差点被气笑出来。

当初提亲时,婚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三代不纳妾”。
如今,他竟要在大婚当天,给我塞一个怀着孩子的“平妻”?
我攥紧手里的喜扇,没哭也没闹。
就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里,我一把扯下头上的红盖头,狠狠摔在地上!
“段千霄!”
我的声音清亮又冰冷,盖过了所有窃窃私语。
“你既然早已斯文扫地,我也没必要给你留半分颜面!”
“这桩婚事,我退了!”
“你这新科探花的‘贤德’之名,我可消受不起!”
红盖头像只断了翅的蝴蝶,轻飘飘落在地上,沾了些尘土。
我身着凤冠霞帔,站在众人面前,目光冷得像霜雪,直直刺向段千霄。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这般刚烈,脸上的悲悯瞬间僵住,换成了错愕与难堪。
“安沁!你……你在胡闹什么!快把盖头捡起来!”
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命令的意味。
“胡闹?”我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遍段府门前。
“段千霄,你当着满城宾客的面,要把跟你有染的寡妇表婶塞给我做平妻,这叫胡闹?”
“你十年寒窗苦读,那些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的话像一记记耳光,扇在段千霄脸上,也扇在整个段家脸上。
宾客们立刻炸开了锅,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
“我的天,吏部尚书家的千金,竟然受这种羞辱!”
“这段千霄是中了探花就疯了吗?得意忘形也太过分了!”
“还平妻?那楚氏可是他的长辈,这简直是伤风败俗!”
段千霄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他身后的楚盼盼,那楚楚可怜的表情也挂不住了,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指着我,颤声道:“许小姐,你……你怎能这般污蔑我与千霄的清白?我们……我们是情非得已!而且,我只是体质特殊,晚孕而已。”
“情非得已?”我看着她,眼神里满是鄙夷。
“好一个情非得已!表侄和表婶暗结珠胎,还好意思站在我这正妻面前要名分?”
“晚孕?楚氏,你亡夫尸骨未寒,到死都要被你戴绿帽子,你对得起他吗?”
“段千霄,你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做出这种丑事,对得起天子门生的清誉吗?”
我字字诛心,一步步紧逼。
段千霄被我问得说不出话,他身后的父母更是面如死灰,恨不得当场钻到地缝里去。
他大概觉得,我是尚书家的女儿,最看重脸面,遇上这事只会忍气吞声,私下解决。
他错了。
2
我父亲是当朝吏部尚书,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我从小耳濡目染的,不是后宅妇人的争风吃醋,而是朝堂上的雷霆手段。
对付无耻之人,最管用的办法,就是把他的无耻彻底暴露在阳光下,让他无处可藏!
“来人!”我转过身,对我家送亲的管家高声吩咐。
“是,小姐!”管家立刻上前应答。
“把所有嫁妆原封不动,全都抬回府里!”
“另外,去官府备案,就说我夏安沁,与段家探花郎段千霄婚约作废,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是!”
管家领命而去,做事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沓。
段千霄彻底慌了,他快步冲上来,想拉住我的手。
“安沁!你别冲动!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可以商量!”
我猛地一甩袖子,避开了他的触碰。
“没什么好商量的。”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寒冰。
“段千霄,你记好了。”
“我夏家的女儿,绝不与人共侍一夫。”
“更不会嫁给一个连人伦纲常都不顾的无耻之徒。”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转身登上了夏家的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身后所有的喧嚣与丑陋。
我听到段千霄气急败坏的吼声,听到他母亲的哭喊,还有宾客们的嘲笑。
这一切,都跟我没关系了。
我的战场,已经从这小小的段府门前,转移到了明日的朝堂之上。
段千霄,你以为这只是一桩家事吗?
你太天真了。
你玷污的,不只是我夏安沁的名声,更是当今圣上钦点的“探花”二字。
你动摇的,是科举取士的根本——德行。
马车轱辘轱辘地转着,平稳驶回尚书府。
没了满街的喜庆热闹,只剩下一路沉寂。
母亲早已在门口等候,看见我独自归来,凤冠都歪了,眼圈一红,立刻上前扶住我。
“我的儿,你受委屈了。”
我摇了摇头,扶着母亲的手走进内堂。
“娘,我没受委屈,只是及时止损罢了。”
父亲夏言正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
他没问我事情经过,显然,府外的探子已经把一切都报给他了。
“爹。”我向他行了一礼。
他放下茶杯,抬眼看我,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澜。
“回来了?”
“是。”
“很好。”他点了点头,语气平静,“不愧是我夏言的女儿,有决断,有风骨。”
母亲在一旁急道:“老爷!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那段家太欺人太甚了,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父亲摆了摆手,示意母亲稍安勿躁。
他看向我,问道:“安沁,你对段千霄说,要让他的‘贤德’之名传遍天下?”
“是。”我答道,“女儿觉得,这事已经不是私事了。他段千霄以探花之身行乱伦之事,败坏朝廷纲纪,玷污圣上清明。若不严惩,怎么能警示他人?”
父亲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笑意。
“说得好。”
他站起身,踱了两步,缓缓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段千霄这举动,看似愚蠢,实则背后藏着他自以为是的三重算计。”
我心中一动:“父亲的意思是?”
“其一,也是最浅的一层,”父亲伸出一根手指,“他刚中进士,根基还浅。楚家虽已败落,但族中还有几位在地方上说得上话的故旧。他想借着纳表婶这事,把楚家残余的势力也一并收为己用。”
“其二,”父亲伸出第二根手指,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这是在试探我夏家的底线。他赌我们为了家族脸面,会捏着鼻子认下这桩丑事。一旦我们认了,他便一举两得,既得了美妾,又没丢了尚书府这门姻亲。日后,他就能得寸进尺。”
我恍然大悟,心里的寒意更重了。
父亲看着我凝重的神色,冷笑一声,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而他敢这么试探的底气,就是他的第三重算计。”
“他以为自己找了两道护身符。”
“第一道,是他自以为是的‘仁德’。”父亲的语气满是不屑,“他蠢到以为,搬出‘收继婚’这种古人偶尔为之的做法,再披上‘不忍孤儿寡母受苦’的仁义外衣,就能堵住众人的嘴。
他甚至天真地觉得,就算这事闹到陛下面前,陛下也不好为了‘风俗’之事,重罚一个‘有情有义’的探花郎。”
“第二道护身符,就是你,我夏家的女儿。”
父亲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心疼,“他吃定了你,吃定了我夏家。
他算准了女儿家最看重名节,一女不嫁二夫,婚约已定,若是我夏家主动退婚,你的名声就会受损,日后婚嫁也难。”
“所以,他才敢有恃无恐。”
父亲一针见血地剖析,把段千霄那点卑劣龌龊的心思,暴露得干干净净。
我原以为他只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层层递进的卑劣算计。
他不仅无耻,还愚蠢到了极点。
他算计了所有,却唯独算错了两样东西。
3
“他既不懂律法,也算错了你的风骨。”父亲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平静之下,是即将掀起的雷霆风暴。
“他想把家事当成棋局,那我们就陪他下。只不过,这棋盘,得由我们来定。”
他转头对管家吩咐道:“去,把吏部所有关于‘官员品阶德行考评’的卷宗,都送到我书房来。”
管家领命而去。
父亲重新坐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杯里并不存在的茶叶。
“安沁,你要记住。真正的博弈,从来都不是逞口舌之快。”
“而是要找到对方的命门,用他最引以为傲的东西,把他彻底摧毁。”
“段千霄最引以为傲的是什么?”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他的功名,他的仕途。”
父亲满意地点了点头。
“没错。他以为自己脚下是青云路,明日,为父就要让他知道,那不是路,是万丈深渊。”
那一刻,我看着父亲平静的面容,就知道段千霄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我这位父亲,在朝堂上浸淫了数十年,人称“笑面阎罗”。
他不轻易出手,可一旦出手,便是雷霆万钧。
今夜,尚书府灯火通明。
而段家,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如父亲所料,段家果然派人来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段千霄的母亲,段夫人。
她提着厚重的礼物,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却掩不住眼底的慌乱。
“亲家母,安沁呢?这都是误会,天大的误会啊!”她一进门,就拉着我母亲的手哭诉起来。
母亲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淡淡道:“段夫人,这声‘亲家母’,夏家可担当不起。”
段夫人脸色一僵,随即又挤出笑容:“是是是,都怪我那糊涂儿子!他也是一时鬼迷心窍,被那狐狸精给迷住了!您放心,我们已经把那楚盼盼赶出去了!绝不会再让她碍安沁的眼!”
我坐在屏风后,听着她的话,只觉得可笑。
赶出去?
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现在想用一句“赶出去”就息事宁人?
“段夫人,”我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来,神色冷淡,“事情的根源,真的是楚盼盼吗?”
段夫人看到我,连忙上前:“安沁啊,你听伯母说,都是那贱人的错!千霄他心里是有你的啊!他只是一时心软,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我打断她的话,眼神冰冷,“是与寡妇表婶私通?还是在大婚之日逼我接纳一个平妻?段夫人,您段家的家风,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她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安沁,你看,婚事都准备好了,嫁妆也……现在退婚,对你的名声也不好啊!”
她开始拿我的名声来要挟我。
这就是他们的筹码。
4
“我的名声,就不劳段夫人费心了。”我平静地说,“比起嫁入段家这个火坑,退婚对我来说,是件幸事。”
“至于段公子,”我顿了顿,看着她惊恐的眼神,一字一句地说,“他该担心的,不是这桩婚事,而是他自己的下场。”
段夫人闻言,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安沁,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虽没成婚,也总有情分在……你不能害他啊!”
“情分?”我笑了,笑意却没传到眼底,“在我掀开盖头的那一刻,我们之间,就只剩下仇怨了。”
“送客。”
我懒得再跟她废话,转身就走。
任凭她在身后怎么叫喊,我都没有回头。
段家,上上下下,都沉浸在一种可笑的自以为是里。
他们以为这只是后宅女人的争风吃醋,只要把另一个女人赶走,就能平息我的怒火。
他们根本不明白,我夏安沁要的,从来不是段千霄的回心转意。
我要的,是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我要的,是让他从云端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翌日,卯时。
天还没亮,整个京城还在沉睡中。
父亲已经穿戴好朝服,朱红官袍,头戴梁冠,神情肃穆。
我在书房门口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
“爹,一切小心。”
父亲拍了拍我的手,眼神沉稳:“放心。今日这出戏,为父会唱得漂漂亮亮的。”
他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
我知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即将在金銮殿上打响。
今日是殿试后,新科进士授官的日子。
按照惯例,状元、榜眼、探花会优先授予翰林院修撰、编修等清贵官职,前途无量。
段千霄,此刻大概正满心期待吧。
他或许还在做着春风得意、平步青云的美梦。
他不会知道,他的人生,将在今日,在他最向往的地方,被彻底断送。
我坐在窗前,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
脑海中,浮现出金銮殿上的场景。
文武百官分列两旁,身着龙袍的皇帝高坐殿上。
气氛庄严肃穆,每一次奏对,每一个眼神,都可能掀起一场朝堂风暴。
父亲会如何出手?
像个泼妇一样,去控诉段千霄如何辜负我?
那是最低级的手段。
他会站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站在为国选才的高度,用最堂皇的理由,布下一个让段千霄万劫不复的局。
他要让皇帝亲口定段千霄的罪。
他要让段千霄的覆灭,成为他夏言“大公无私”“为国尽忠”的功绩。
这,才是我父亲的手段。
杀人,还要诛心。
我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茶香清冽,就像我的心情。
没有紧张,没有担忧,只有期待。
早朝时分。
5
金銮殿内,百官肃立。
皇帝端坐龙椅之上,面容威严。
各项政务有条不紊地禀报、处理。
终于,到了新科进士授官的环节。
礼部官员宣读完毕,接下来,便由掌管天下官吏任免的吏部尚书,也就是我的父亲,上奏具体的观政名单。
父亲手持象牙笏板,从官员队列中走出,站在大殿中央。
“臣,吏部尚书夏言,有本要奏。”
他的声音沉稳洪亮,在金殿内回荡。
“准奏。”皇帝的声音传来。
“启奏陛下,今科新科进士,经吏部考评,才学品性皆有可取之处,共计三十人。臣已拟定观政衙门名单,请陛下御览。”
一名小太监走下台阶,从父亲手中接过奏折,恭敬地呈给皇帝。
皇帝接过奏折,缓缓展开。
他看得不快,目光一行一行地仔细扫过。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只能听到众人轻微的呼吸声。
许多官员都竖起了耳朵,他们都听说了昨日段、夏两家退婚的丑闻,此刻都想看看,夏尚书会如何处置这位“准女婿”。
是公报私仇,把他发配到偏远之地?还是为了顾全大局,暂时隐忍不发?
皇帝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扫视了一圈殿下的群臣,最后,落在了我父亲身上。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
我知道,好戏要开场了。
父亲依旧垂首站立,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早已预料到皇帝的反应。
他就像一个经验最丰富的猎人,已经布好了所有陷阱,只等着猎物,或者说,更高位的裁决者,踏入他预设的节奏。
“夏爱卿。”
皇帝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臣在。”父亲躬身应道。
“朕记得,今科探花,名叫段千霄,对吗?”
“回陛下,确实是此人。”
“此人殿试之时,文采出众,对答也有条理,朕对他印象颇深。”皇帝的指节,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可朕看遍了你这份名单,从翰林院到六部,为何独独不见此人的名字?”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果然!
夏尚书真的把段千霄的名字从名单上拿掉了!
这是毫不掩饰的报复!
一些与段家有些交情,或是平日里与我父亲政见不合的官员,已经准备出列,弹劾我父亲“以权谋私,公报私仇”了。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行动。
我父亲已经再次躬身,声音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
“陛下明察!臣,有罪!”
这一声“有罪”,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龙椅上的皇帝。
他原本以为夏言会找些理由搪塞,没想到他竟直接认罪。
“哦?”皇帝的兴趣被提了起来,“你有何罪?”
父亲抬起头,脸上满是“忠君忧国”的凝重神色。
“臣之罪,在于识人不明,险些为朝廷举荐了一个德行败坏之徒,玷污了圣上的视听,这是臣的失察之罪!”
话锋一转,瞬间从“公报私仇”的嫌疑,转向了“为国选才”的公事。
那些准备弹劾的官员,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们惊愕地看着我父亲。
这个老狐狸!
6
他根本不是要报私仇,他是要借着这件事,把段千霄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皇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德行败坏?夏爱卿,这话从何说起?你要知道,构陷天子门生,可是重罪。”
父亲挺直了脊梁,朗声道:“臣不敢有半句虚言!若有虚假,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臣要参奏的,正是这新科探花段千霄,罔顾人伦,德不配位!”
金殿之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父亲身上。
他知道,他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将决定段千霄的生死,也关系到夏家的声誉。
“陛下容禀。”
父亲的声音不疾不徐,条理清晰。
“《礼记·大学》有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家都不齐,如何能治国?自身都不正,如何能匡正他人?”
“科举取士,是为国家选拔栋梁之才,首要看重的是德行,其次才是文采。这是我朝的立国之本,也是历代先贤的教诲。”
他先是搬出圣人经典,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
“新科探花段千霄,文采固然值得称道,但其品行,却令人发指!”
“就在昨日,本是他与臣女大婚的日子。然而,此人竟当着满城宾客的面,想要将他那怀有身孕的寡妇表婶,一同迎入家门,并称之为‘平妻’,效仿古人的‘收继婚’!”
“轰!”
朝堂彻底炸开了锅!
收继婚!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劈在每一个文臣的心头。
本朝律法明文规定,收继婚视为乱伦。在民间,这更是伤风败俗、猪狗不如的行径!
一个圣上钦点的探花郎,竟然要做这种丑事?
这已经不是家事了!这是在公然挑战国朝的礼法!
父亲没有给众人太多震惊的时间,继续说道:
“陛下,《大唐律疏议》中明确记载:‘娶表亲者,杖一百’。这尚且指的是未嫁的表亲,而段千霄想要迎娶的,是他表叔的遗孀,是他的长辈!这是人伦的最大禁忌!”
“以卑贱之身冒犯尊长,以侄子的身份与表婶私通,这是不伦!”
“新婚之日,逼迫正妻接纳他人,这是不义!”
“身为天子门生,却做出禽兽不如的举动,败坏士林风气,这是不忠!”
“如此不忠、不义、不伦之徒,如何能身着官袍,站立在朝堂之上?”
“若这样的人也能做官,岂不是告诉天下的读书人,只要有才华,就可以没有德行?岂不是让我朝的官箴,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若这样的人也能治理一方百姓,百姓何其无辜?国家何其危险?”
“臣斗胆,请陛下明察!臣将段千霄的名字从名单上划去,并非为了私怨,实在是为了国体,为了朝纲,为了圣上的清誉!”
说完,父亲撩起官袍,双膝跪地,重重叩首。
“臣为国举才,不敢有半分私心!请陛下降罪!”
一套组合拳,打得天衣无缝。
7
从圣人经典,到国朝律法,再到士林风气、国家社稷。
他没有提半句女儿受辱的事,每一句话都是为了国家,为了陛下。
他将一场家庭丑闻,上升到了动摇国本的高度。
他不是在告状,他是在逼宫。
逼着皇帝,必须给出一个维护纲纪、维护自己颜面的裁决。
因为,段千霄的探花身份,是皇帝你钦点的。
他出了这种事,丢的,是你皇帝的脸!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龙椅之上,皇帝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握着龙椅扶手的手,青筋暴起。
愤怒!
滔天的愤怒!
这愤怒,并非是为我夏家鸣不平。
而是因为,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愚弄和羞辱!
科举,是天子选拔人才最重要、也最直接的途径。
殿试,更是他亲自主持,用以彰显皇恩浩荡,体现皇家对文人的重视。
他亲手点出的三甲,状元、榜眼、探花,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是朝廷未来的脸面!
可现在呢?
他钦点的探花郎,竟然是一个做出“收继婚”这种乱伦丑事的无耻之徒!
这传出去,天下人会怎么看?
会说他这个皇帝识人不明,昏聩无能!
会说今年的科举,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好……好一个段千霄!”
皇帝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
“好一个探花郎!”
他猛地一拍龙椅,站了起来。
“啪!”
巨大的声响,让所有大臣都心头一颤,纷纷跪伏在地。
“山呼万岁,陛下息怒!”
“息怒?”皇帝怒极反笑,“你们让朕如何息怒!”
“朕的探花郎,朕钦点的天子门生,在大婚之日,要纳自己的表婶为平妻!这种丑事,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是在打朕的脸!是在打我朝廷的脸!是在打天下所有读书人的脸!”
他指着下面跪着的官员,怒吼道:“礼部!你们当初是怎么核查此人身家品行的?为何这种德行败坏之徒,也能一路考到殿试?”
礼部尚书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头:“陛下恕罪!臣……臣失察!臣有罪!”
皇帝根本不听他的辩解,目光转向了我父亲。
“夏言!”
“臣在。”
8
“你做得很好!”皇帝的声音依旧冰冷,但怒火中,却带上了一丝决断,“为国选才,就应当如此!德行为先!若是没有德行,即便有经天纬地的才华,对国家来说也是祸害!”
“你不仅无罪,反而有功!”
“谢陛下!”父亲再次叩首谢恩。
朝中百官,此刻看向我父亲的眼神,已经充满了敬畏。
太狠了。
这一手,不仅将段千霄打入了深渊,还为自己博得了“大公无私、为国分忧”的绝世美名,更得到了皇帝的亲口嘉奖!
杀人不见血,莫过于此。
皇帝在殿上来回踱步,最终,他停了下来,眼神中的怒火已经化为冰冷的杀机。
他要杀鸡儆猴。
他要用段千霄的下场,来洗刷自己和朝廷的耻辱!
他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挑战皇家的威严,挑战国朝的礼法,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传朕旨意!”
皇帝的声音,如九天之上的寒冰,在大殿中回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新科进士段千霄,德行败坏,罔顾人伦,有辱斯文,不堪为官!”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上。
“着,即刻革去其探花功名!”
革去功名!
这四个字,让一些老臣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是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荣耀。
革去功名,比杀了他还要难受!这意味着他过往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了泡影!
但,这还没完。
“其人品行不端,败坏纲常,为天下读书人之耻!”
“发回原籍,永不录用!”
永不录用!
这四个字,彻底断绝了段千霄此生所有的希望。
他不仅不能再做官,甚至连参加科举的资格,都被永远剥夺了。
他将从一个前途无量的天子门生,彻底沦为一个身负污点、被整个士林所唾弃的废人!
“另外!”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想要施行的‘收继婚’,乃是乱伦之举,违背天理。着宗人府与刑部共同审理,段氏一族家风不正,管教不严,一并申斥!楚氏盼盼,不守妇道,伤风败俗,着令地方官严加看管,禁止其出门!”
这一道旨意,不仅毁了段千霄,连带着段家和楚盼盼,也一并钉在了耻辱柱上。
“此事,昭告天下!以儆效尤!”
“钦此!”
随着太监尖锐的唱喏声,这场朝堂之上的审判,终于落下了帷幕。
段千霄,完了。
彻彻底底地,完了。
他甚至都没有机会为自己辩解一句,就在他最向往的金銮殿上,被他最崇拜的皇帝,亲手宣判了社会性的死亡。
父亲从地上站起身,神色依旧平静。
仿佛他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我知道,这一场博弈,他赢得干脆利落。
他用最光明正大的阳谋,借皇帝的刀,除掉了敌人,还让所有人都对他心服口服。
这才是真正的权臣。
不战而屈人之兵。
圣旨传得飞快。
9
当宣旨的太监带着仪仗,出现在段府门口时,整个段家还沉浸在不切实际的幻想里。
他们大概以为,皇帝最多申斥几句,罚俸几个月,等风头过去,一切都能重来。
然而,当那尖锐的声音,将“革去功名,永不录用”八个字清晰念出来时,段千霄的父亲,段老爷,当场就晕了过去。
段夫人则瘫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而段千霄本人,在听到那一道道判词后,先是呆若木鸡,随即,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十年寒窗的荣耀,他光宗耀祖的梦想,他平步青云的未来……
在这一纸诏书中,尽数化为了齑粉。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圣旨一下,段家立刻成了京城里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疫。
昔日那些前来巴结奉承的亲朋好友,如今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沾染上晦气。
更致命的打击,来自段氏宗族。
当天下午,段氏的族长就带着几位族老,亲自登门。
他们不是来安慰的,是来执行家法的。
“段千霄!你这不孝子孙!”族长指着他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你做出这种伤风败俗、连累家族蒙羞的丑事,还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为了保全段氏一族的清誉,经全族商议,即日起,将你这一脉逐出宗族,从族谱上划去名字!”
“从此以后,你的生死荣辱,与我段氏再无半分干系!”
逐出宗族!
这是比革去功名更沉重的惩罚。
这意味着,他段千霄,成了一个无根的浮萍,一个连祖宗都不承认的弃子。
段千霄的父母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却只换来族长冰冷的眼神。
“你们教子无方,也是同罪!若非念在同宗一场,连你们也一并逐出!”
最终,段千霄,连同他那还在昏迷中的父亲、歇斯底里的母亲,以及那个腹中孩子生父不明的楚盼盼,被像垃圾一样,赶出了段家大宅。
他们失去了一切。
房产、田地、仆人……所有属于宗族的东西,都被收回。
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泥沼。
我听着管家带回来的消息,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可怜吗?
或许吧。
但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当他在大婚之日,选择羞辱我、挑战规则的那一刻,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
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相应的代价。
段家的风波,很快就平息了。
10
京城是个最健忘的地方,每天都有新的谈资出现。
只是偶尔,还会有人提起那个“史上最短命的探花郎”,把他当作教育子弟的反面教材。
而我,夏安沁,也从这场风波的中心,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很多人都在猜测我的未来。
有人说,我虽是尚书之女,但毕竟有过退婚的经历,名声受损,日后恐怕难以找到好婆家。
有人说,夏尚书权势滔天,定会为我再寻一门更好的亲事,以洗刷这份耻辱。
他们都猜错了。
在一个午后,我亲自为父亲沏了一壶茶,向他表明了我的心意。
“爹,女儿此生,不想再嫁人了。”
父亲握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他看着我,问道:“为何?是因为段千霄的事,心灰意冷了?”
我摇了摇头。
“不是。女儿并非因噎废食。只是经过这件事,女儿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把自己一生的幸福,寄托在另一个男人身上,就像是一场豪赌。赌赢了,或许能安稳过一辈子;赌输了,就像我这次,险些万劫不复。”
“女儿不想再赌了。”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盛开的海棠花。
“爹,您教我读书,教我明理,教我洞察天下大势。女儿的眼界,不该只局限在这一方后宅之中。”
“我想做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父亲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同意。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你想做什么?”
我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我想开一间书院。”
“一间,只招收女子的书院。”
父亲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讶。
“女子书院?”
“是。”我坚定地说,“京城里的贵女们,大多只学些琴棋书画,用来取悦夫君。但女儿认为,女子读书,不该只为了这个。”
“女儿想教她们读史书,让她们知晓朝代兴替;教她们算术,让她们能打理自家财产;甚至教她们一些简单的律法,让她们在遭遇不公时,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我希望,京城里的女子,能活得更清醒,更独立。她们的价值,不该仅仅由嫁的男人来定义。”
父亲定定地看着我,目光复杂。
有惊讶,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欣慰与骄傲。
他忽然笑了。
“好!”
11
他重重地将茶杯放在桌上。
“不愧是我夏言的女儿!有这样的格局,远远胜过世间的寻常男子!”
“你放手去做!铺面、人脉、启动的银钱,爹都给你备好!天塌下来,有为父给你顶着!”
那一刻,我眼眶一热。
我知道,我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将翻开全新的篇章。
没有段千霄,没有婚姻的束缚。
我将为自己而活,活成一道,不依附于任何人的光。
一年后。
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一间名为“安沁书院”的院落,正式开张了。
这在当时的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抛头露面开办书院,还只收女学生,简直是闻所未闻的新鲜事。
起初,前来报名的人寥寥无几,更多的是来看热闹、说风凉话的。
但我并不气馁。
我利用父亲的人脉,请来了京中几位德高望重、思想开明的老翰林,还有几位善于经营的商贾夫人,担任书院的客座先生。
我亲自撰写了书院的章程和教材,除了传统的诗书礼仪,还加入了理财、律法、医药、鉴赏等实用课程。
开院第一天,我当众宣布:凡是安沁书院的学生,若日后遭遇夫家无理欺凌,书院将免费为其提供律法援助。
这一条规定,彻底引爆了京城的贵妇圈。
第一个报名的,是户部侍郎家的小姐,她因为不愿嫁给一个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正与家里僵持不下。
我收下了她,并亲自出面,运用父亲教我的博弈之术,与户部侍郎分析其中的利弊,最终让他放弃了那门亲事。
这件事一出,“安沁书院”的名声立刻大噪。
越来越多的贵女,在家人的支持下,走进了我的书院。
她们在这里,不再是等待被挑选的商品,而是一个个独立的、有思想的个体。
她们的眼界变得开阔,处事的手段也变得高明。
她们开始学着打理自己的嫁妆,学着在复杂的后宅关系中保护自己,学着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小天地。
“安沁书院”渐渐成了京城里贵女们最向往的地方。
而我,夏安沁,也从别人口中“被探花郎退婚的可怜人”,变成了人人敬称的“夏山长”。
我每天在书院授课,打理产业,和各家的夫人小姐们谈天说地,生活充实而自由。
我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一个女人,不依靠男人,同样可以活得风生水起,甚至更加精彩。
又是一年春天。
我的马车从朱雀大街驶过,街上车水马龙,依旧繁华。
突然,一阵骚动从街角传来。
我掀开车帘,只见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酒气的疯子,正抱着一个酒坛,在街上又哭又笑。
“我是探花郎……我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
“安沁……安沁是我的妻子……你们不许说她坏话!”
“都是她的错!是她毁了我!不……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啊……”
他语无伦次,时而狂笑,时而痛哭。
周围的人对着他指指点点,像看一个笑话。
我的侍女低呼一声:“小姐,那……那不是段千霄吗?”
是他。
12
虽然他面容枯槁,形同乞丐,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温文尔雅的探花郎,如今,竟成了这副模样。
听说,他被逐出家族后,带着楚盼盼回了乡下。
可他一个读书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又没了功名,根本无法维持生计。
楚盼盼生下孩子后,受不了贫苦的日子,卷走了他身上最后一点银钱,跟着一个货郎跑了。
接二连三的打击,彻底压垮了他。
他疯了。
他一路行乞,竟然又回到了这个让他梦想破碎的京城。
此刻,他似乎看到了我的马车,那上面夏家的徽记格外醒目。
他浑浊的双眼猛地亮了起来,扔掉酒坛,疯了一样向我的马车冲来。
“安沁!是安沁!我的妻子来接我了!”
车夫立刻挥起鞭子,想要驱赶他。
“不必。”我淡淡地开口,制止了车夫。
我没有躲避,也没有下车。
我只是隔着车帘,静静地看着他。
他扑到马车前,被护卫拦住,只能趴在地上,仰头望着我的方向,涕泪横流。
“安沁!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我再去考功名,我一定能再次考中的!”
“我们成亲,你做我的妻子,我们再也不要什么楚盼盼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些话。
我看着他,心中没有恨,也没有同情,只有一片漠然。
就像在看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走吧。”
我放下车帘,轻声吩咐车夫。
马车再次启动,将他的哭喊声,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段千霄,你错了。
你失去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妻子。
而是一个,你永远也高攀不上的,崭新人生。
而我,早已在那个人生里,活成了自己的王。
安沁书院的名声,越来越大,甚至传到了皇宫里。
一日,一队华丽的仪仗,停在了书院门口。
宫里的掌事女官亲自前来传旨,说皇后娘娘对我书院的教学方式很感兴趣,特意召我入宫觐见。
我换上合乎礼制的衣裳,跟随女官入宫。
在坤宁宫,我见到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她雍容华贵,眼神中却带着和蔼与睿智。
她没有问我与段千霄的旧事,而是详细询问了书院的课程设置,以及我对女子教育的看法。
我将我的理念,毫无保留地讲给她听。
“……女子并非男子的附庸,也不是生育的工具。她们有独立的思想,也有创造价值的能力。让她们读书明理,并非要与男子争权夺利,而是为了让她们能更好地打理家事,辅佐夫君,教养后代,从而稳固国家的根本。”
皇后听得连连点头,眼中满是赞赏。
“夏山长这番话,深得我心。”
她赐我坐下,又让人奉上了上好的香茗。
“本宫听闻,你书院的学生,如今在京城里都是贤内助的典范,不仅把夫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能为夫君的事业出谋划策,实在难得。”
“这都是她们自身聪慧努力的结果,我不敢居功。”我谦逊地回答。
皇后笑了笑,忽然说道:“本宫的小公主,明年也到了启蒙的年纪。不知夏山长,是否愿意收下这个学生?”
我心中一震,立刻起身行礼:“这是臣女的荣幸!”
13
能让公主入学,这是何等的荣耀!
这是皇家对我,对安沁书院,最大的肯定!
消息传出后,安沁书院的地位,瞬间攀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前来求学的人络绎不绝,书院的门槛几乎被踏破。
我成了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我的名字,不再需要冠以“夏尚书之女”的前缀。
夏安沁这三个字本身,就代表着一种荣耀。
父亲的政敌,曾经试图用我抛头露面开办书院的事情来攻击他。
说他家风不严,纵容女儿胡作非为。
父亲在朝堂之上,只是淡淡一笑。
“小女所做之事,皇后娘娘亲口嘉奖,公主殿下也即将入学。不知王御史,是对小女不满,还是对皇后娘娘的决定,有什么异议?”
一句话,就堵得那位御史哑口无言,冷汗直流。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非议我和安沁书院半句。
那天晚上,父亲难得地来到我的小院里,与我对饮。
月光如水,洒在庭院之中,格外静谧。
“安沁,”父亲喝了一口酒,看着我,眼神中带着几分感慨,“爹老了。”
“爹爹正值壮年,何来老之说。”我为他斟满酒。
“不,是心态老了。”他摇了摇头,“我曾经以为,为你寻一门好亲事,让你一生安稳富贵,就是一个父亲最大的成功。”
“现在看来,我错了。”
他看着我,目光中满是骄傲与欣慰。
“让你自己去闯荡,去开创一片属于你自己的天地,看着你活成如今这般模样……这,才是为父此生,最大的骄傲。”
“当初同意你退婚,同意你开办书院,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我眼眶微微湿润,举起酒杯。
“女儿敬爹爹。”
“女儿此生,能做您的女儿,真是三生有幸。”
父女二人,相视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知道,我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他给了我生命,更给了我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与底气。
听说楚盼盼的日子,过得很不好。
她跟着那个货郎没多久,就被抛弃了。
她带着一个生父不明的孩子,又没有谋生的技能,只能靠着做些浆洗衣物的活计,勉强度日。
她曾经托人给我带话,说想见我一面,求我施舍些钱财。
我让下人回了两个字:“不见。”
我不是圣人。
对于一个差点毁了我一生的人,我做不到以德报怨。
后来,听说她因为生活困顿,又去攀附了一个富商。
可那富商的夫人是个厉害角色,带着人把她暴打了一顿,还划花了她的脸,把她扔到了城外的破庙里。
再后来,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
或许是病死了,或许是饿死了。
总之,这个曾经妄图借腹上位、踩着我往上爬的女人,最终,还是被自己的贪婪与愚蠢,彻底吞噬了。
段千霄的疯病,时好时坏。
清醒的时候,他会坐在街角,一遍又一遍地写着自己的名字,写着“探花”二字,直到指尖磨出血来。
他说,他要记住自己曾经是谁。
疯癫的时候,他会把路过的每一个穿着华服的女子,都认成是我。
他会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说尽忏悔的话。
他成了京城里一道怪异的风景,一个活生生的警世钟。
每当有学子进京赶考,家中长辈都会指着他的背影告诫道:“看到没?那就是德不配位的下场。读书,首先要学会做人。”
他的存在,比任何圣贤书的教诲,都来得更加深刻。
他用自己被毁掉的一生,为“德行”二字,做了一个最惨烈的注脚。
而我,偶尔乘车路过,听到他的疯言疯语,心中早已不起丝毫波澜。
悔恨吗?
他的悔恨,对我而言,早已没有任何意义。
我的人生,早已驶向了另一片,他永远无法企及的,星辰大海。
14
三年后。
安沁书院已经成了大周朝女子教育的标杆。
我名下的产业,遍布京城,绸缎庄、茶楼、胭脂铺……每一项都经营得有声有色。
我不再需要依靠夏家的庇护,我自己,就已经成了一个豪门。
皇帝甚至破例,赐予我“乡君”的封号,表彰我在教化方面的功绩。
我成了大周朝有史以来,第一个以未婚女子的身份,获得封号的人。
这一日,是书院的结业典礼。
我站在高台之上,看着下面一张张朝气蓬勃、充满自信的年轻脸庞。
她们中,有将来的将军夫人,有未来的女商贾。
但无论她们将来身份如何,她们都曾在安沁书院,学会了如何独立,如何思考,如何掌控自己的人生。
这,就是我此生最大的事业。
典礼结束后,我独自登上了书院最高的阁楼。
凭栏远眺,整个京城的繁华景象,尽收眼底。
远处,街角的乞丐堆里,似乎又传来了那个疯子断断续续的呓语。
“我是探花郎……安沁……我是探花郎……”
声音那么近,又那么远。
我收回目光,看向更远方的天空。
那里,云海翻腾,气象万千。
我笑了。
你以为我退婚,是为了报复你。
其实,我只是为了成全我自己。
这世间,有没有一种圆满,是无需良人,无需婚嫁,只凭自己,便能抵达的?
有的。
我,夏安沁,就是最好的答案。
我不需要王爷的冠冕,也不需要将军的铠甲。
在这片我为自己打下的江山里,我,自立为王。
【全文完】
来源:喵喵故事一点号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