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岁的钱理群仍在“较真”:谁创造的文化,就该由谁来讲述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11-14 05:15 1

摘要:初冬的贵州安顺,山色苍茫。11月12日下午4点,西秀区秀水村木当组的一方院坝里,86岁的钱理群坐在轮椅上,身着深蓝羽绒衣,头戴呢帽,颈间系着红棕交织的格纹围巾——这是他为动静新闻访谈特意准备的“造型”。

初冬的贵州安顺,山色苍茫。11月12日下午4点,西秀区秀水村木当组的一方院坝里,86岁的钱理群坐在轮椅上,身着深蓝羽绒衣,头戴呢帽,颈间系着红棕交织的格纹围巾——这是他为动静新闻访谈特意准备的“造型”。

他笑着说,如今他对吃、穿、玩颇为讲究,将这些视为可沉浸其中的生活美学,是“回归内心”的方式。

可话锋一转,说到屯堡文化,他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文化可以转化为经济资源,但绝不能让经济收益被外来投资者和经营者独占。”

钱理群的晚年呈现出奇妙的张力:一边从容享受生活细节之美,一边从未放下对“始终把文化研究重心,放在对人的关注上”的执守。

自11月6日抵达贵州,连续几天,钱理群因各种文化活动奔波于贵阳、安顺两地。每次面对早早就等着的读者、记者和当地文化友人,他都彬彬有礼地说:“抱歉,让你们久等了。”访谈开始前几小时,他还在安顺学院参加了新书《认识脚下的土地》分享会。赶回木当已是午后,友人杜应国老师硬是“抢”出一个多小时,让他小憩。

巧合的是,他刚从屋内出来,原本阴沉的天竟忽然放晴,暖意融融。几只飞鸟掠过斜阳,结伴归巢,恰是陶渊明笔下“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的景致。

这场文化“翻身仗”,从“被描写”到“自己写”

这趟回贵州,钱理群看了一场安顺地戏。

锣鼓一响,武将戴上面具登场,步伐沉稳如踏山河。钱理群看得几乎要流泪:“屯堡人身上有种特别的精神气质,野性、血性。”

600年前,明王朝调北征南,大批军户南下戍边,在贵州的山坳里扎下根来。曾是帝国的刀锋,后来成为耕读传家的乡民。身份变了,但那种对家国、对社群的责任感,却一代代传下来。

钱理群认为,这正是屯堡文化最值得深思之处:它将宏大的国家意志,悄然转化为地方性的伦理秩序。朝廷的律令、军队的纪律、儒家的礼制,在黔中山区落地生根,长成了祠堂里的香火、地戏中的忠义、族谱上的训诫。

正因如此,他对当下屯堡文化研究中“本地人缺席”的现象深感不安。

“屯堡文化是谁创造的?是屯堡老百姓。”钱理群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坚持。

这种坚持,早已付诸行动。多年前,他联合安顺本地六代学者,推动编纂《安顺城记》,一部由贵州人自己书写的地方史志。

这是对一个困境的回应。贵州人曾长期处在“被描写”的状态。主流话语中,常被简化为“偏远”“落后”“神秘”等符号,由外来者书写、定义、消费。

七卷本、数百万字,从方言到建筑,从民俗到教育,全是“贵州人写贵州事”的自觉尝试。2021年书成,连北京大学都为此召开全国研讨会,来自历史学、人类学、社会学、文学等领域的顶尖学者,皆给予极高评价。

这意味着,贵州人不仅实现了“自己描写自己”,还赢得中国最高学术界对地方文化自主叙事的认可。

同样,在谈及屯堡文化的研究与发展时,钱理群反复叮嘱:“千万别忘记了屯堡人。”

2025年屯堡文化大会上,已有学者发出呼吁:下一次研究,必须请屯堡人“出来说话”。钱理群对此深表赞同。他始终认为:“屯堡文化是屯堡老百姓自己创造的;他们理应是我们关注的核心,也是我们服务的对象。”

钱理群说,屯堡文化、地方文化乃至民间思想的真正生命力,在于是否能让创造它的老百姓从中获益。

“沉下去”的人生,正是鲁迅说的那条路

研究鲁迅数十载,晚年的钱理群却更愿意向年轻人推荐“冷门”短文《导师》。

读起来,竟像是刚为当代青年写下的。

“有醒着的,有睡着的,有昏着的,有躺着的,有玩着的,此外还多。但是,自然也有要前进的。”与青年“躺平”“内卷”“突围”的状态惊人地呼应。

在钱理群看来,这篇百年前的文字,恰恰戳中了当代人的精神痛点:在信息爆炸中迷失方向,个体努力却孤立无援,渴望意义却找不到共同体。

鲁迅早已预见,并对那些“要前进的”,指出一条既务实又充满希望的路径——不依赖权威,不迷信自我,在彼此联结中摸索前行。

“正如鲁迅先生说的,一时找不到路,就睡一觉,躺平是有意义的。”钱理群风趣地解读,“睡醒了,再找一条似乎可以走的路。”

他其实已亲身走过那条“先睡一觉,醒来再试”的路。

这条路的起点,藏在贵州的山野与人群之中。

“21岁到了贵州,待了18年。39岁时离开贵州。”每次说起过去,钱理群都仿佛回到那个穿着中山装、在安顺卫校讲台上教语文的青年教师时代,“像做梦一样。”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而立之年的钱理群,沉浸在贵州的真山、真水里,意外地获得了某种精神的澄明。

某天深夜,他独自跑到娄家坡水库边,月光洒在静谧的湖面。忽然灵感涌动,他当场写诗作画,“不能将其苦难理想化或绝对化。”他说,“将苦难转化为精神资源”是种天赋。

更让钱理群念念不忘的,是“真人”。

在那个普遍怀疑知识价值的年代,他在黔中腹地遇见了不少默默坚守做学问的人。“我们遭遇相似的困境,但都有理想。”钱理群说,当时把做学问当作人生追求,是很少见的。

正是这群“少见”的人,同他一道守护着思想的火种。

他不仅在学校与学生深夜讨论文学与人性,还“沉下去”,去田间地头和农民同吃同住,在车间记录工人的日常,在军营里听退伍兵讲述边境往事,甚至在街头巷尾与那些被主流叙事排除在外的“边缘人”,包括地痞流氓都有过交集。

“真正认识中国社会是什么社会、有什么特点,我是从贵州开始的。”钱理群说,回到北京后,每当他遇到困惑,都会回到贵州来寻找新的灵感,“从某种程度上说,我是从贵州出发到北京的,走向全国,甚至走向全世界。”

卸下面具,把晚年过成一场好玩的创造

“大家将我摆在最突出的地位,我心里感到不安。”钱理群常自省。

面对媒体聚光灯与年轻一代的敬仰,他保持着近乎固执的清醒:“别沉醉在别人对你的赞扬和吹捧当中。”

比这思想更动人的,是他对衰老与遗忘的坦然接纳。

来贵州前,钱理群常住在北京的泰康燕园养老院,过着规律得近乎诗意的日常:早上8点起床,9点打针,随后由护工阿姨推着轮椅,在园中“逛公园”1个多小时——有太阳就晒太阳,没太阳就躲阴凉。下午再锻炼1个半小时。一天户外3小时、写作3小时,花4小时看电视是必不可少的项目,“不以批评家身份,就图个好玩好笑”,然后休息,大约睡10到12个小时。

“老年人一天能在户外待3小时,是很罕见的。”他略带得意。

这种“边玩边写、以玩为主”的生活哲学,是钱理群对晚年生活最主动的选择。

养老院带给他的最大礼物,是“什么都不是了”。

“就是个老头。”钱理群说,“作品、身份、地位、影响力……都不重要了。中青年时代,我们是戴着面具活着的,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被角色框定。到了这儿,全卸下来了。”

这种“卸妆”之后的生命裸裎中,他依旧保持好奇心,保持想象力。

他们那代人,不管现实多困难,心里总有对美好未来的想象,还有“会玩”的能力。

“这都是你们年轻人羡慕的地方。”钱理群常跟城市里的家长建议,寒暑假时,带孩子到乡下去,让他们在田野里疯跑。在他看来,贵州恰恰拥有这种自然优势——山野辽阔、溪流清澈、草木丰茂,孩子在这里奔跑、攀树、捉虫、看云,不单纯是体验生活,而是“回归自然”“回到生活本身”。

自然,是需要主动进入、持续对话的存在。

“要自觉地去发现自然的美。”他举例说,一棵树,早晨看是什么样子?下午又是什么样子?刚才天气阴沉,它沉默灰暗;现在一放晴,枝桠忽然有了轮廓,叶子也亮了起来。

在养老院,钱理群结识了著名儿童文学作家金波,两人一见如故:金波创作,钱理群写点评。“圆了我的儿童文学梦。”他乐呵呵地说,“想做的梦都实现了,而且还有新的创造。”

他告诉记者,他常向来访的朋友展示两张照片:一张是他4岁时在重庆大石桥桥墩上拍的,一个圆脸憨笑的小孩;另一张是80岁后在养老院拍的,皱纹纵横却眼神明亮的老头,“从可爱可笑的小孩,到可爱可笑的老头。我觉得这一生足够了。”

记者:李思瑾 李忠仝 杨智桦 张珀铭

编辑:梁姝

责编:程曦

编审:侯莹

本文来自【贵州广播电视台-动静新闻】,仅代表作者观点。全国党媒信息公共平台提供信息发布及传播服务。

来源:人民日报党媒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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