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阵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程建国的尾椎骨升起,瞬间窜遍全身。
一阵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程建国的尾椎骨升起,瞬间窜遍全身。
明明是初秋,客厅里的窗户紧闭,没有一丝风。
妻子许静就坐在他对面的红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块绒布,正不紧不慢地擦拭着一个旧相框。
那里面是他们三十周年的结婚纪念照。
照片上的她,笑得温婉。
可现在,程建国只觉得那镜面反射过来的,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汤快凉了。”许静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程建国的心脏却猛地一缩。
他不敢看她,目光死死地盯着电视上无声的画面。
他怕,怕得要命。
这种恐惧,不是来自争吵,不是来自暴力。
而是一种无形的、彻底的掌控。
一种他直到五十五岁,直到今天,才恍然惊觉的、来自原配妻子的,森然的恐惧。
01
程建国觉得自己的人生,像一潭被秋风吹皱后,又迅速归于沉寂的死水。
五十五岁,从副厂长的位置上退下来,手里捧着个保温杯,在小区的花园里一坐就是半天。
世界很吵。
孩子们的嬉闹声,邻居的寒暄声,远处马路的鸣笛声。
但这些声音,都穿不透他身边的“静”。
这个“静”,源自他的妻子,许静。
许静,人如其名,实在太安静了。
年轻时,他也曾欣赏过她的这份文静。
那时候他在工厂车间挥汗如雨,回到家,总有一个安安静静的港湾在等他。
话不多,但眼神里有光。
那光,是崇拜,是爱慕。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光就熄灭了。
家里的对话,被简化到了极致。
“吃饭。”
“该缴费了。”
“儿子打电话来了。”
没有多余的情绪,没有一丝波澜。
程建国感觉自己不是生活在一个家里,而是住在一个由许静精密维护的仪器中。
每天中午十二点,餐桌上会摆好三菜一汤,荤素搭配,少油少盐。
每天晚上九点,浴室的热水器会自动打开,水温被设定在他最习惯的四十二度。
一切都井井有条,精准得令人窒息。
他曾经试图打破这种沉寂。
有一回,他故意把喝完的茶叶倒在客厅的地板上。
他以为许静会生气,会骂他,至少会说点什么。
然而,许静只是默默地走过来,拿起扫帚和簸箕,将茶叶扫干净。
整个过程,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那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他感到寒冷。
他成了一个透明人。
一个只需要按时吃饭、睡觉、领退休金的功能性物件。
他的意见,他的情绪,他的存在感,都在这日复一日的精准和安静中,被消磨殆尽。
儿子程飞偶尔会带着孙子回来看他们。
那是一家中最热闹的时候。
可热闹是属于儿子一家的。
程建国想和儿子聊聊厂里的旧事,儿子总是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
“爸,那些老黄历就别提了。”
他想抱抱孙子,小家伙却总是躲到奶奶许静的身后。
许静会把孙子揽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哄着,脸上露出难得的柔和。
那一刻,程建国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这个家,似乎有没有他都一样。
甚至,没有他,可能会更和谐。
这种“空洞”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的心脏。
他渴望被看见。
渴望被需要。
渴望能有一个人,像年轻时的许静那样,用带着光的眼神看着他,认真地听他说话。
听他讲那些年的辉煌,讲他如何带领车间拿下生产标兵,讲他如何解决了一个连工程师都束手无策的技术难题。
这些压在心底的渴望,像干燥的柴火,只需要一颗小小的火星,就能熊熊燃烧。
他开始频繁地往外跑。
去公园找人下棋,去老年活动中心练书法。
棋友们恭维他“程厂长宝刀不老”。
书法班的老师夸他“笔力雄健,颇有风骨”。
这些廉价的赞美,却成了他对抗家中死寂的唯一慰藉。
他越来越晚回家。
可无论多晚,许静都像是毫无察觉。
家里永远有一盏灯为他亮着,桌上永远有一碗用盖子温着的汤。
那碗汤,和那杯蜂蜜水一样,温度精准,却毫无暖意。
有时候,程建国会故意在外面喝得微醺。
他想借着酒劲,和许静大吵一架,彻底砸碎这令人窒息的平静。
可他每次踉跄着回到家,迎接他的,永远是许静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她会扶他到沙发上,递上解酒茶,然后默默地收拾他弄乱的一切。
他就像一个用尽全力挥拳打在棉花上的拳击手,所有的力量,都被悄无声息地化解了。
剩下的,只有更深的无力与空虚。
他的人生,似乎就这样了。
守着一个安静到可怕的妻子,一个不再需要他的家,慢慢地,腐朽,老去。
直到那天,他走进了那家名为“白露”的茶馆。
一颗火星,就那样,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02
“白露”茶馆开在老城区一条僻静的巷子里。
青砖黛瓦,门口挂着一串风铃。
程建国是被那一阵清越的铃声吸引过去的。
他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淡淡的茶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茶馆不大,布置得雅致。
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角落里燃着一盘沉香。
一个穿着素色旗袍的年轻女人,正坐在窗边的茶台前,专注地冲泡着工夫茶。
她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长发松松地挽着,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
阳光透过雕花的木窗,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程建国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先生,喝茶吗?”女人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
她的眼睛很亮,像含着一汪清泉。
程建国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在离她最远的一张桌子旁坐下。
他点了壶最便宜的毛尖。
女人端着茶过来,动作轻缓,手腕上的银镯子发出一阵细微的碰撞声。
“看先生的气质,是喜欢书法的人吧?”她将茶杯放下,轻声问道。
程建国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因为常年练字,他的指节上有一层薄薄的茧。
“你怎么知道?”他有些惊讶。
女人笑了笑,指了指墙上的画,“闻到您身上的墨香了,和这里的味道很像。”
她的声音很好听,温润如玉。
程建国紧绷的神经,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陌生人,尤其是这样年轻漂亮的女性,如此心平气和地聊过天了。
“我叫白露,是这家茶馆的老板。”女人自我介绍道。
“我姓程,程建国。”
那天下午,程建国在茶馆里待了很久。
他发现白露不仅懂茶,还对字画颇有研究。
他忍不住和她聊起了自己的那点爱好。
从王羲之的行书,聊到颜真卿的楷体。
从笔锋的运用,聊到墨色的浓淡。
程建国越说越兴奋,那些在家里无人问津的“老黄历”,在这里,却成了引人入胜的故事。
白露始终认真地听着,时不时提出一两个恰到好处的问题。
她的眼神,专注而热切。
那正是程建国在许静眼中,消失了二十多年的光。
他感觉自己干涸的心田,被一点点地滋润了。
从那以后,去“白露”茶馆,成了程建国每天的必修课。
他总是在午后,许静睡午觉的时候,悄悄地出门。
像一个初恋的少年,怀着一丝窃喜和紧张。
他和白露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他给她讲自己年轻时在厂里的威风事迹,白露听得满眼崇拜。
“程大哥,您真了不起!那个年代的人,都像您这样有担当吗?”
一句“程大哥”,让程建国的心都酥了半边。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称呼过了。
在家里,他是“老程”,是“爸”。
在外面,他是“程厂长”,是“程师傅”。
只有“程大哥”这个称呼,让他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时代。
白露也偶尔会说起自己的事。
她说自己从小就喜欢这些传统的东西,开这家茶馆,是想留住一点慢下来的时光。
她说自己很羡慕程建国和妻子三十多年的感情。
“相濡以沫,白头偕老,是这个时代最奢侈的浪漫了。”
听到这话,程建国心里五味杂陈。
他想说,那不是浪漫,是寂寞。
但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不想在白露面前,破坏自己“幸福家庭”的假象。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为白露做些什么。
茶馆的招牌字旧了,他挥毫泼墨,重新写了一块。
白露看着那“白露”二字,赞不绝口,“程大哥,您的字,比那些书法家写的还有韵味!”
他嘴上说着“哪里哪里”,心里却乐开了花。
茶馆里的桌椅有些松动,他带着工具箱,叮叮当当地修了一下午。
白露给他递毛巾,倒茶水,眼里的感激和心疼,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无所不能的英雄。
这种被需要、被崇拜的感觉,让他彻底上了瘾。
他开始给白露买一些小礼物。
他把自己存了多年的私房钱,流水似的花了出去。
他看着白露惊喜的模样,觉得这一切都值了。
周围不是没有闲言碎语。
一起下棋的老李头,有一次半开玩笑地提醒他:“老程,那个茶馆老板娘,年轻漂亮,你可悠着点,别晚节不保啊。”
程建国涨红了脸,呵斥道:“胡说什么!我们是忘年交,是纯洁的友谊!”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无法否认,他对白露,确实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会在夜里,想起白露的笑,想起她身上淡淡的茶香。
然后转头看看身边熟睡的许静。
许静的睡姿,几十年如一日,永远是背对着他,蜷缩着。
像一个自我封闭的蚌。
他会生出一股无名的烦躁。
他觉得,是许静的冷漠,才把他推向了另一个女人的温柔乡。
他甚至开始幻想,如果能和白露在一起生活,那该是怎样一番光景?
家里一定会充满欢声笑语。
他写的每一幅字,都会被白露珍而重之地挂在墙上。
他讲的每一个笑话,都会得到她清脆的回应。
那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热气腾腾的,有回应的,被人放在心上的生活。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缠绕着他的心。
他看许静,越来越不顺眼。
他觉得她做的饭菜,寡淡无味。
他觉得她打扫的房间,干净得没有一丝人气。
他觉得她那张平静的脸,是对他无声的嘲讽。
终于有一天,他忍无可忍。
那天,他为白露新买的披肩,花了他小半个月的退休金。
回到家,许静正跪在地上擦地板。
她擦得很用力,每一块瓷砖都被擦得能照出人影。
程建国看着她佝偻的背影,一股邪火涌上心头。
“你就知道擦地!擦得再干净,这个家还有一点人味吗!”他吼道。
许静擦地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她缓缓地站起身,转过头,平静地看着他。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人味?”她问。
她的眼神,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程建国的怒火。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啊,他想要什么样的人味?
是白露那样的红袖添香,还是热烈的耳鬓厮磨?
这些话,他怎么敢在许静面前说出口。
最后,他只能狼狈地摔门而出。
他去了茶馆。
白露看到他脸色不好,关切地迎了上来。
“程大哥,您怎么了?”
闻着她身上熟悉的茶香,看着她担忧的眼神,程建国再也忍不住了。
他一把抓住白露的手,声音沙哑。
“小露,我……我的日子过得太苦了。”
那一刻,他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港湾。
03
白露的茶馆,成了程建国的避难所。
他开始整天整天地泡在那里。
他把对许静和家庭所有的不满,都向白露倾诉。
白露总是静静地听着,然后递上一杯温热的茶,柔声安慰他。
“程大哥,您别难过。许大姐也许只是不善于表达。”
“您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她心里肯定是知道的。”
她越是这样善解人意,程建国就越觉得许静不可理喻。
他觉得,白露才是真正懂他的那个人。
他们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越过了友谊的界限。
有一次,程建国在茶馆里喝多了。
他借着酒劲,拉着白露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醉话。
说到动情处,他老泪纵横。
白露没有推开他,只是拿出手帕,轻轻地帮他擦去眼泪。
她的手指,温凉柔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程建国的心,彻底乱了。
那天晚上,他没有回家。
白露把他扶到茶馆二楼的休息室。
那是一个小小的阁楼,布置得温馨雅致。
程建国躺在柔软的床上,闻着被褥上阳光和茶香混合的味道,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他醒来时,白露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早餐。
小米粥,配着几样精致的小菜。
“程大哥,您的胃不好,喝点粥暖暖。”白露的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温暖。
程建国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一个疯狂的念头,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他要和许静离婚。
他要和白露在一起。
他不能再忍受那座像冰窖一样的房子了。
他的人生,还剩下最后一段路,他想为自己活一次。
这个念头,让他既兴奋又恐惧。
他害怕许静的反应,害怕儿子的指责,害怕街坊邻居的唾沫星子。
但是,对新生活的热切渴望,最终战胜了所有的恐惧。
事情的败露,比他想象得要快。
是他的儿子程飞,最先发现了端倪。
程飞因为公司项目缺一笔周转资金,想找程建国借点钱。
程建国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大部分都花在了白露身上,所剩无几。
他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程飞起了疑心。
程飞是个精明的年轻人。
他偷偷查了程建国的银行流水。
那一笔笔消费记录,指向的都是同一个地方——“白露”茶馆附近的高档商场和餐厅。
程飞什么都明白了。
那天,他直接冲进了茶馆。
当时,程建国正和白露坐在窗边,手把手地教她写毛笔字。
气氛温馨而暧昧。
“爸!”程飞一声怒吼,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程建国吓了一跳,手里的毛笔掉在了宣纸上,晕开一团难看的墨迹。
“你……你怎么来了?”他慌乱地站起来。
程飞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白露身上刮过。
“我再不来,你是不是连家都不要了!”
他冲上前,一把将程建国拽到身后,指着白露的鼻子骂道:
“你这个女人,安的什么心?骗我爸的钱,破坏我爸妈的家庭,你要不要脸!”
白露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你误会了,我和程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委屈地辩解。
“误会?我都查到了!这几个月,我爸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你自己心里有数!
程建国看着那些白纸黑字,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一辈子都好面子,如今却被儿子当着心上人的面,如此不堪地揭穿。
羞耻和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
“你给我住口!”他扬起手,给了程飞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所有人都愣住了。
程飞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你……你为了一个外人打我?”
程建国的手在发抖。
他看着儿子通红的眼眶,心里也后悔了。
可话赶话,他已经下不来台了。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让白露受委屈。
他把白露护在身后,梗着脖子对儿子吼道:
“我跟小露是真心的!我要跟你妈离婚!这个家,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小小的茶馆里炸响。
程飞的眼睛里,充满了失望和鄙夷。
“好,好得很!程建国,你等着后悔吧!”
他撂下狠话,转身冲出了茶馆。
外部的阻力,非但没有让程建国退缩,反而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
他觉得,全世界都不能理解他。
只有白露,才是他唯一的同盟。
他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白露,心疼不已。
他郑重地对她承诺:“小露,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那晚,他回了家。
准备和许静摊牌。
他走进家门,发现许静和程飞都坐在客厅里。
家里的气氛,冷得像冰。
“许静,我们离婚吧。”
“这日子没法过了。”
“房子和存款,都给你。我净身出户。”
他说完,低着头,不敢看许静的眼睛。
他想象过许静可能会有的反应。
大哭大闹,或者破口大骂。
他甚至做好了被她用东西砸的准备。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许静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仿佛他说的,是“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反倒是程飞,气得浑身发抖。
“爸!你疯了!我妈跟你过了三十年,你现在要为了一个狐狸精抛弃她?”
“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别管!”程建国强硬地回敬。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过了很久,许静才缓缓地开口。
她的声音,异常地平静。
“程建国,你想好了?”
“想好了。”他咬着牙说。
“不后悔?”
“绝不后悔!”
许静点了点头。
“好。”她说,“既然你这么想和她在一起,我不拦你。”
程建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么简单?
她就这么轻易地同意了?
他甚至感到一丝失落和屈辱。
原来在他提出离婚的时候,她竟然连一句挽留都没有。
这三十年的夫妻情分,在她眼里,就如此一文不值吗?
许静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不过,我有个条件。”她继续说。
“什么条件?”
“那个女人,叫白露是吧?我想见见她。我们三个人,当面把事情说清楚。”
程建国犹豫了一下。
他怕许静会当面羞辱白露。
但转念一想,这也是个机会。
让白露看看他为了她,敢于面对一切的决心。
也能让许静彻底死了心。
“好。时间地点你定。”他答应了。
“就明天吧。”许静说,“去她的茶馆,我不想把外面的脏东西带回家里来。”
她的语气很平淡,但“脏东西”三个字,像针一样,刺进程建国的心里。
他强压下怒火,点了点头。
那一刻,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迎来的,是怎样一场彻底的颠覆。
他更不知道,许静那平静的面孔下,隐藏着怎样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
他以为自己是在奔向新生。
殊不知,他正一步步,走进一个为他精心设计的,无法挣脱的网。
来源:城市套路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