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张数学卷子发下来的时候,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梧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
那张数学卷子发下来的时候,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梧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
我叫林默。
高三(一)班,学号14。
一个在老师眼里还算省心,在同学眼里有点闷,成绩不好不坏,但数学永远是顶尖的学生。
直到今天。
老王,我们的班主任,王建军,拿着一沓卷子,铁青着脸走上讲台。
他那双因为长期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全班,最后,精准地定格在我身上。
我的心,咯噔一下。
“林默!”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砸进平静的湖面。
全班同学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我身上。有好奇,有幸灾乐祸,也有担忧。
我站了起来。
“到。”
“你这次数学,考得很好嘛。”老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听不明白的冷笑。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148分,全班第一,全年级第一。”他把我的卷子抽出来,举得高高的,像是在展示一件战利品。
下面传来一阵细碎的议论声。
“又是他,变态吧。”
“这次题那么难,他怎么考的?”
我依旧沉默。数学对我来说,与其说是科目,不如说是一种游戏。我喜欢那种在数字和逻辑里穿梭的感觉。148分,意料之中,那道压轴的几何题,我换了三种解法。
但老王的下一句话,把我打入了冰窖。
“为了考这个第一,你也是费尽心机了啊。”
他把我的卷子狠狠拍在讲桌上,然后从讲桌下面,捏起一个揉得皱巴巴的小纸团,像捏着一只恶心的虫子。
“这是什么,你给大家解释解释?”
那个纸团被他扔在投影仪上,放大,铺满了整个幕布。
上面是用蓝色圆珠笔写得密密麻麻的公式,还有几个解题步骤的关键词。字迹潦草,但很清晰。
不是我的字。
我的字,很瘦,很硬,带钩。而这上面的字,圆滚滚的,透着一股急躁。
“王老师,这不是我的。”我的声音很平静。
“不是你的?”老王笑了,是那种极度轻蔑的笑,“全班就你桌子底下有这个,不是你的是谁的?难不成是它自己长腿跑过去的?”
我看向我的同桌,李伟。
他正低着头,假装认真地看书,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出卖了他。这个纸团上的字,我认得,是他的。他数学不好,每次大考前都紧张得要死。
“王老师,”我深吸一口气,“我没必要作弊。”
这句话是实话。以我的水平,这张卷子,我闭着眼睛都能考到130以上。
“嘿!你听听,大家听听!”老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我,对全班说,“他说他没必要作弊!这是什么态度?这是承认自己有能力,但不屑于用在正道上!这是典型的投机取巧心理!”
他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从学习态度到思想品德,从班级荣誉到个人前途。
那些话像无数只苍蝇,嗡嗡地往我耳朵里钻。
我什么都听不进去,我只是看着他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看着他那因为愤怒而飞溅的唾沫星子。
我觉得荒谬。
太荒谬了。
我甚至不想去争辩,不想去指认李伟。因为我知道,没用。
在老王心里,我已经“宣判”了。
他喜欢李伟。李伟的爸爸是学校某个部门的主任,每次开家长会,都跟老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而我爸,是个修车工,我妈,在菜市场卖菜。他们连家长会都很少有时间来。
“林默,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长篇大elsun结束,老王摔门而去。
我跟在他身后,走过长长的走廊。两边墙上贴着“勤奋”、“拼搏”的标语,此刻看起来,无比讽刺。
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说吧,怎么回事。”老王坐在他的椅子上,身体后仰,摆出一副审讯的姿态。
“我说了,不是我的。”
“还嘴硬?”他一拍桌子,“林默,我本来很看好你!我觉得你是个好苗子!但你太让我失望了!你这是什么?这是学术不端!是道德败坏!”
一声声帽子扣下来,压得我喘不过气。
“证据呢셔?”我问。
“证据?”他指着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就是证据!全班同学的眼睛就是证据!那个纸团就在你脚边,不是你的是谁的?”
“可以是任何人扔过来的。”
“哦?谁会这么好心,把答案扔给你这个全班第一?”他冷笑,“你是在侮辱我的智商,还是在侮辱你自己的?”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王老师,我没有作弊。”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气得直点头,“有骨气!那我问你,李伟的卷子我也看了,跟你错的一模一样,连那道选填题,你选C,他也选C,标准答案是A,这你怎么解释?”
我心里一沉。
我明白了。
李伟抄了我的。他个子小,坐在我侧后方,抄我的卷子很容易。我做题快,写完一般会检查一遍,但最后那道选填,我当时犹豫了一下,在C和A之间,最后没来得及改。
原来根源在这里。
这不是意外,这是一场预谋。
或者说,是李伟作弊被发现了,而我,成了那个被推出来顶罪的。
“他抄我的。”我说。
“哈哈哈哈!”老王放声大笑,眼泪都快出来了,“林默啊林默,你为了给自己脱罪,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你让一个中等生,去抄一个尖子生的错误答案?你编故事也编得像一点好不好!”
逻辑,在这里是行不通的。
偏见,是一座大山。
“这样吧,”老王终于收起笑容,换上一副“我给你机会”的表情,“你现在写一份八百字的检讨,承认错误,深刻反省。这件事,我就在班里通报批评一下,不给你记过处分。高考在即,我不想毁了你。”
写检討?
承认我没有犯过的错?
凭什么?
就凭你是我老师?就凭你手握给我处分的权力?
一股邪火,从我脚底板,噌地一下,窜到了天灵盖。
我看着他那张自以为是的脸,忽然也笑了。
“王老师。”
“想通了?”
“如果我不写呢?”
他的脸瞬间又沉了下去:“不写?不写就记大过,全校通报,放进你的档案!林默,我告诉你,档案里有这个污点,你这辈子都完了!没有大学会要你!”
“是吗?”
我拿起桌上那张148分的数学卷子。
那是我熬了好多个夜晚,刷了无数道题,用尽心血换来的荣耀。
此刻,它却像一个笑话。
我拿起它。
当着老王的面。
“撕拉——”
一声脆响。
卷子,被我撕成了两半。
“你!”老王猛地站起来,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
“撕拉——”
我又撕了一下。
四片。
八片。
十六片。
我慢条斯理地,把那张凝聚着我心血和骄傲的卷子,撕成了无数碎片。
然后松开手,雪花一样,洋洋洒洒,飘落在办公室的地板上。
“你不是说我作弊吗?”
我看着他,笑得更灿烂了。
“好啊。”
“从今天起,我就‘作弊’给你看。”
说完,我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林默!你反了你了!”老王在身后咆哮。
我没有回头。
回到教室,所有人都看着我,像看一个怪物。
我径直走到座位上,坐下。
李伟把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钻进桌子里。
下午,第一节是英语测验。
发下卷子,我拿起笔。
在姓名栏,写下“林默”两个字。
然后,把笔放下,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监考的英语老师陈老师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她走过来,敲了敲我的桌子。
“林默,怎么不做?”
我睁开眼,对她笑了笑:“老师,我不会。”
陈老师愣住了,大概以为我在开玩笑。我的英语成绩,虽然不如数学顶尖,但也是班里前五的水平。
她没再说什么,巡视别处去了。
下课铃响,我交了卷。
一张除了名字,什么都没有的白卷。
第二天,物理课。
我交了白卷。
第三天,化学课。
我交了白卷。
……
一个星期后,周考成绩出来了。
我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了成绩单的最底端。
语文:9分。(作文没写,客观题蒙了几个)
数学:0分。
英语:0un。
物理:0分。
化学:0分。
生物:0分。
总分:9分。
全班倒数第一。
全年级倒数第一。
整个高三年级都轰动了。
那个曾经的年级第一,疯了。
老王把我叫到走廊上,这一次,他没有咆哮,反而显得很“痛心疾首”。
“林默,你这是干什么?自暴自弃?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报复学校?”
我看着他,觉得他很可笑。
“王老师,我没有报复谁。”
“我只是忽然发现,我不会了。”
“我什么都不会了。”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妥协?我告诉你,不可能!你越是这样,越是证明你心虚!证明你之前的好成绩,都是假的!”
“哦。”
我淡淡地应了一声,转身回了教室。
我就是要让他这么认为。
你不是说我作弊吗?
好,那我就把“作弊”得来的一切,都还给你。
我不要了。
那份荣耀,那份优越,那份被老师另眼相看的资格,我统统不要了。
我只想看看,当这一切都化为乌有,你,还有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成了学校的“名人”。
走在路上,总有人对我指指点点。
“看,就是他,以前考第一,现在考零分的那个。”
“听说作弊被抓了,受了刺激。”
“可惜了,本来能上个好大学的。”
我充耳不闻。
我开始上课睡觉,看窗外,或者看小说。
老王彻底放弃了我,上课再也不提问我,甚至眼神都懒得往我这边瞟。他把我安排到了最后一排的角落,那个被遗忘的“垃圾堆”。
我乐得清静。
李伟如愿以偿地成了老王的新宠。他的成绩在老王的“重点关照”下,突飞猛进,几次模拟考都进了班级前十。
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炫耀和鄙夷。
仿佛在说:看,就算你曾经比我强又怎么样?现在,我才是赢家。
我只是笑笑。
夏虫不可语冰。
唯一让我感到困扰的,是两个人。
一个是夏暖。
我的前桌,一个笑起来有两个浅浅梨涡的女孩。
她会在我睡觉的时候,悄悄把她的笔记放在我的桌角。
会在下课后,拿着一道她不会的数学题,小心翼翼地问我:“林默,这道题……你能帮我看看吗?就一眼。”
我通常会拿过她的本子,看一眼,然后指着某个步骤,说:“这里,辅助线做错了。”
或者:“这个公式用错了。”
然后,把本子还给她,继续趴下睡觉。
她会如获至宝,回去琢磨半天,然后小声地对我说一句:“谢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我不想伤害她的善意,但我也不想打破我的“伪装”。
另一个是我的父母。
老王一个电话打到了家里。
那天晚上,我爸,一个五十岁的男人,第一次对我动了手。
他是我见过的最沉默寡言的男人,常年和冰冷的钢铁零件打交道,手上全是洗不掉的黑色油污。
他一巴掌扇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
“你他妈的给老子跪下!”他咆哮着,眼睛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我没跪。
我只是站着,倔强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要作弊?啊?我们家是穷,是没别人有本事,但老子从小就教你,人可以没钱,但不能没骨气!你怎么就不懂!”
他抄起墙角的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地抽了下来。
我没躲。
一下,两下,三下……
鸡毛掸子抽在身上,很疼。但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我妈扑过来,抱住我爸的胳it,哭喊着:“别打了!别打了!会把孩子打坏的!”
“打坏了也比现在这样强!在学校里丢人现眼!我这张老脸都让他给丢尽了!”
我妈转过身,抱着我哭:“儿子,你跟妈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那种孩子啊。”
我看着我妈那张被岁月和辛劳刻滿皱纹的脸,看着她那双充满担忧和不解的眼睛。
我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
我说不出口。
我怎么说?
说你们的儿子被老师诬陷了?说我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选择了一条最极端、最愚蠢的路?
他们不会懂的。
他们只会觉得,我在狡辩,我在给自己的堕落找借口。
“我累了。”我轻声说,“我不想学了。”
那一瞬间,我看到我爸眼里的光,熄灭了。
他扔掉鸡毛掸子,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你……你滚。”
“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我被赶出了家门。
那天晚上,我在街上游荡了一夜。
城市的霓虹很亮,但我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我走到一座24小时营业的书店,找了个角落坐下。
书店里很安静,只有翻书的沙沙声。
我随手抽出一本《奥林匹克数学竞赛教程》,翻开。
那些熟悉的符号,那些复杂的逻辑,像一个个老朋友,在向我招手。
我忽然很想做题。
不是为了分数,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
只是单纯地,想念那种沉浸在数学世界里的感觉。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笔,一张皱巴巴的餐巾纸。
开始演算。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当我解开最后一题,在餐巾纸的角落里写下“Q.E.D.”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我看着那张写满了推演过程的餐巾纸,忽然明白了什么。
老王可以夺走我的分数,可以毁掉我的名声,可以让我众叛亲离。
但他夺不走我脑子里的东西。
夺不走我对知识的热爱。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分成了两半。
白天,在学校,我是那个交白卷、上课睡觉的“废物”林默。
晚上,在24小时书店,或者在市立图书馆的自习室,我是那个疯狂啃噬着各种大学教材、竞赛习题的“幽灵”林默。
我不再局限于高中的课本。
我开始自学《高等数学》、《线性代数》、《数论》、《概率论》。
我把英语六级的词汇全都背了下来,开始看原版的《经济学人》和《科学美国人》。
我做完了近十年所有省份的高考物理压轴题,开始研究大学物理的四大力学。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这是我一个人的战争。
一场孤独而悲壮的自我救赎。
夏暖还是会来问我问题。
有一次,她拿着一道物理题,愁眉苦脸地坐到我旁边。
“林默,这道电磁感应的题,我算了三遍,答案都不对。”
我瞥了一眼。
那是一道很复杂的复合场问题,需要建立好几个方程联立求解。
“你的受力分析,漏掉了一个洛伦兹力的分力。”我头也不抬地说。
“啊?”她愣了一下,赶紧回去看。
过了几分钟,她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对!对!就是这里!天哪,我怎么就没想到!”
她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崇拜:“林默,你……你明明什么都会啊,你为什么……”
“运气好,蒙的。”我打断她的话,重新趴回桌子。
她不相信,但她没有再追问。
只是从那以后,她放在我桌角的,除了她的课堂笔记,还多了些别的东西。
有时候是一个热乎乎的玉米。
有时候是一瓶温牛奶。
有时候是一张小纸条,上面画着一个笑脸,写着:“今天也要开心呀。”
我把那些小纸条,都夹在了一本旧书里。
在那些孤军奋战的深夜里,它们是我唯一的光。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就到了高考。
最后一次班会,老王站在讲台上,意气风发。
“同学们,三年的努力,就看这两天了!我们班这次的目标,是本科上线率百分之九十!一本上线率百分之五十!我相信大家一定能做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班,最后,像是不经意似的,落在我身上。
“当然,总有个别同学,自己放弃了自己。对于这种人,我们感到惋셔,但也没办法。路是自己选的,未来的苦果,也只能自己吞下。”
全班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说谁。
我面无表情,看着窗外。
高考那天,天气很好。
我爸我妈都来了。
他们没有进考场,就站在警戒线外面,远远地看着我。
我爸一夜没睡,眼圈是黑的。我妈的眼睛红肿着,显然是哭过了。
他们没跟我说话,只是看着我。
那眼神,复杂得让我看不懂。有失望,有不甘,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深沉的爱。
我妈对我做了一个口型。
“儿子,加油。”
我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我对着他们,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转身,走进了那个决定无数人命运的考场。
语文。
作文题是《谈谈“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我笑了。
这不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题目吗?
我奋笔疾书。
数学。
当试卷发下来的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了笔。
那些数字,那些图形,那些函数,像久别重逢的恋人,在我眼前跳跃,欢呼。
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我的笔尖在草稿纸上飞舞,发出沙沙的声响,那是我听过的,最美妙的音乐。
提前半个小时,我完成了整张试卷。
包括那道所有人都觉得是“天坑”的,最后一题的最后一问。
我检查了一遍,没有问题。
然后,我做了一件让所有监考老师都目瞪口呆的事。
我在草稿纸的背面,把那道压轴题,用另外三种不同的方法,重新解了一遍。
一种是解析几何法,一种是向量法,一种是参数方程法。
每一种,都写得清清楚楚,步骤详尽。
我只是想告诉那个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懂得欣赏的阅卷人:
我,林not just会做。
我,是玩这个游戏的。
交卷铃响,我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结束了。
我长达半年的“零分”生涯,结束了。
走出考场,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
我看到了夏暖,她正在人群里焦急地张望。
看到我,她立刻跑了过来,气喘吁吁。
“林默!考得怎么样?”
“还行。”我笑了笑。
那是这半年来,我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那就好!那就好!”她拍着胸口,好像比我还紧张。
“你呢?”我问。
“我也还行吧,数学最后一道题没做出来,时间不够了。”她有点沮丧。
“没事,那道题大部分人都做不出来。”
我们并肩走着,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默,”她忽然停下脚步,很认真地看着我,“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们?”
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睛,点了点头。
“对不起。”
她却笑了,梨涡浅浅。
“我就知道。”
高考结束,是漫长的等待。
我没有回家,依旧住在外面那个租来的小单间里。
我找了一份在图书馆整理书籍的兼职,每天和书打交道,很安静,也很安心。
我爸妈来找过我一次。
他们没问我考得怎么样,只是我妈给我送来了一大包换洗的衣服,还有我最爱吃的酱肘子。
我爸站在门口,抽着烟,一句话没说。
临走的时候,他把一沓皱巴巴的钱塞到我手里。
“省着点花。”
然后,转身就走了。
我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查分那天,我没有去查。
是夏暖打电话告诉我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但更多的是激动和狂喜。
“林默!林默!你猜你考了多少分!你快去查啊!”
“多少?”我平静地问。
“750!是750分!满分啊!我的天!林默!你是神仙吗!”
电话那头,是她语无伦次的尖叫。
750分?
我愣了一下。
我自己估分,大概在740左右。语文的作文和英语的作文,总会扣掉一些分数。
满分,这太夸张了。
我挂了电话,打开电脑,登录查分网站。
输入准考证号和姓名。
页面跳转。
语文:150。
数学:150。
英语:150。
理科综合:300。
总分:750。
我看着那个鲜红的“750”,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关掉了网页。
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我知道,我的战争,打赢了。
第二天,我的名字,连同那个刺眼的分数,传遍了整个城市。
我的电话被打爆了。
有本地的媒体,有省里的报纸,有各种教育机构。
我一个都没接。
我把手机关了机。
第三天,两个人找到了我打工的图书馆。
他们西装革履,气质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戴着金丝眼镜,笑得很和蔼。
“请问,是林默同学吗?”
我点了点头。
“你好,我姓张,是清华大学招生组的。”
他递给我一张名片。
另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男人,也立刻递上了他的名片。
“林默同学,你好,我姓刘,来自北京大学。”
我看着手里的两张名片,有点懵。
清华?北大?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林默同学,我们是看了你的高考答卷,特地赶过来的。”清华的张老师说。
“你的卷子,实在是太惊艳了。”北大的刘老师补充道,“尤其是你的数学卷,你在草稿纸上写下的那三种解法,我们学校数学系的几位教授看了,都赞不绝口。”
“我们这次来,是带着最大的诚意,邀请你加入清华。”张老师说,“我们愿意为你提供全额奖学金,并且,你可以任选我们学校的任何专业,包括我们最顶尖的,姚班和智班。”
“林默同学!”刘老师立刻接话,“我们北大也一样!全额奖学金!专业任选!我们数学系的‘黄金一代’听说过吗?我们保证,你会得到最好的资源,师从最顶级的教授!”
我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他们,是为了我的卷子而来?
“不过……”清华的张老师推了推眼镜,表情变得有些严肃,“我们在调取你的档案时,发现了一些问题。”
我的心,沉了下去。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们看到,你在高三下学期的所有模拟考试中,成绩都是零分。而且,你的班主任,王建军老师,在你的综合素质评价里,给出的评语是‘思想品德有问题,有作弊行为,建议不予录取’。”
张老师看着我,眼神锐利:“林默同学,我们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刘老师也严肃起来:“是的,林默同学。分数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但一个学生的品德,更加重要。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沉默了。
我该怎么解释?
把那段屈辱的,荒唐的往事,再重新揭开一遍吗?
我说出来,他们会信吗?
还是会像老王一样,觉得我是在编故事,为自己开脱?
看着他们审视的目光,我忽然觉得很累。
我笑了笑,说:“如果我说,那份评语是诬陷,你们信吗?”
张老师和刘老师对视了一眼。
没有立刻回答。
“我们需要证据。”张老师说。
“我没有证据。”我摇了摇头,“唯一的证人,可能不会为我作证。唯一的物证,那个纸团,也早就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
“那就麻烦了。”刘老师皱起了眉头,“林默同学,你知道,高校录取,档案里的评价是非常重要的参考依据。如果这件事不能澄清,我们很难……”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我明白了。
原来,我打了那么久的一场仗,到头来,还是输给了那张纸上,老王写下的那几行字。
原来,他说的没错。
他真的可以毁了我。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包裹了我。
“我明白了。”我点了点头,“谢谢两位老师。让你们白跑一趟。”
我转身,准备继续整理我的书。
“等一下。”
张老师叫住了我。
他从他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叠打印出来的A4纸。
“林默同学,我们来之前,做了一些调查。”
他把那叠纸递给我。
第一页,是一张截图。
我们学校贴吧的截图。
一个帖子,标题是:《扒一扒我们学校那个高考满分状元林默的黑历史》。
发帖人是匿名的。
下面跟了很多回复。
“我知道他,就是那个作弊被抓,然后自暴自弃考零分的。”
“人品不行,成绩再好有什么用?”
“听说他爸妈是修车的和卖菜的,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是有点问题。”
不堪入目。
我面无表情地翻到第二页。
第二页,是另一张截图。
是李伟的QQ空间。
上面有一条他高考后发的状态:“终于结束了,虽然过程有点曲折,但结果是好的。感谢王老师的帮助,一本线,稳了!”
下面,有他和老王的合影。
再往下翻。
是几份成绩单的对比。
一份是我考零分之前的,一份是李伟考零分之前的。
另一份,是我考零分之后,和李伟成绩突飞猛进之后的。
两条曲线,一个断崖式下跌,一个戏剧性上升。
“林默同学,”张老师的声音很平静,“我们都是搞教育几十年的老油条了。一个学生成绩的正常波动,和非正常波动,我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一个能考满分的学生,他的知识体系是全面而稳固的,他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变成一个零分选手。这不符合教育规律。”
“反之,一个长期在中游徘徊的学生,也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月内,成绩发生质的飞跃,除非他本身就是个天才,之前一直在隐藏实力。但从他之前的试卷分析来看,他显然不是。”
北大的刘老师接着说:“所以,我们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你,林默,是被诬陷的。”
“而你之后的所有行为,包括考零分,都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一种属于天才的,骄傲的,但也是最决绝的抗议。”
我抬起头,看着他们。
眼眶,不知不觉就湿了。
原来……
真的有人懂。
真的有人,愿意透过那些表面的污蔑和不堪,去探寻背后的真相。
“我们联系了你班里的一些同学。”张老师说,“大部分人要么闪烁其词,要么重复着你‘作弊’的传言。但有一个叫夏暖的女生,她告诉了我们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她说,你虽然交白卷,但她问你题的时候,你总能一眼看出问题所在。”
“她说,她不相信你会作弊。”
“她说,你是个比谁都骄傲的人。”
我低下头,不想让他们看到我此刻的表情。
夏暖。
又是她。
“所以,我们来了。”刘老师说,“我们来,不是为了审判你,而是为了寻找一个真相。”
“现在,我们想听你亲口说一遍。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
把那段我以为再也不会提起的往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从那张148分的数学卷子,到那个不属于我的纸团。
从老王的办公室,到我亲手撕碎的那张卷子。
从我开始交白卷,到我被我爸赶出家门。
我讲得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张老师和刘老师,却听得脸色越来越凝重。
等我说完,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混账!”
张老师一拍桌子,霍地站了起来。他那张和蔼的脸,此刻写满了愤怒。
“为人师表!他怎么敢!他怎么配!”
刘老师也是一脸铁青:“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失职了,这是严重的教学事故!是对一个优秀学生的迫害!”
他们比我还要愤怒。
“林默同学,”张zhaosh重新坐下,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歉意和欣赏,“对不起。是我们教育系统里,出了蛀虫,才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你是个好孩子。你不仅有才华,更有风骨。”
“你放心,这件事,我们管定了!”
“我们不仅要录取你,我们还要为你正名!”
那天下午,张老师和刘老师,带着我,直接杀到了我们高中。
校长办公室。
校长是个快退休的老头,姓周,平时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当他看到清华北大的招生老师,带着我这个“问题学生”一起出现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张老师,刘老师,什么风把二位给吹来了?”
“周校长,我们是来调查一件事的。”张老师开门见山。
他把那叠A4纸,拍在周校长的办公桌上。
“我们想知道,贵校的王建军老师,凭什么,给一个高考满分的状元,写下这样的评语?”
周校长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拿起那份评语,又看了看我的高考成绩单,手开始发抖。
“这……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们觉得,误会很大!”刘老师冷冷地说,“现在,请你把王建军老师,还有你们班的李伟同学,叫到这里来。我们要当面对质。”
周校长不敢怠慢,赶紧打电话。
十几分钟后,老王和李伟来了。
老王一进门,看到清华北大的老师,立刻堆起满脸的笑容。
“哎呀,张老师,刘老师,大驾光临!是为了我们班李伟的事吧?我跟你们说,这孩子……”
他的话没说完,就看到了我。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李伟跟在他身后,看到我,更是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就想往后躲。
“王建军老师。”张老师站了起来,声音冰冷,“我们今天来,不是为了李伟。是为了林默。”
“林……林默?”老王愣住了。
“我们想请你解释一下。”张老师指着桌上的评语,“你为什么要诬陷一个能考满分的好学生?”
“诬陷?”老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诬陷他?他作弊是全班都看到的事实!他后来自暴自弃,门门考零分,这也是事实!”
“是吗?”刘老师冷笑一声,“那我们想问问,一个需要靠作弊才能考148分的学生,是怎么在没有任何人辅导的情况下,高考考了750分满分的?”
“这……”老王语塞了,“这……这是他超常发挥!是运气好!”
“运气好?”张老师笑了,“好到语文英语作文都是满分?好到数学卷子用四种方法解同一道题?王老师,你也是教数学的,你来给我们用四种方法解一下那道压轴题,让我们开开眼?”
老王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那道题,他自己都未必能用标准答案解出来,更别说四种方法了。
“我……”
“我再问你!”张老师步步紧逼,“你说他作弊,证据呢?就是那个纸团?那个纸团现在在哪里?”
“早就……早就扔了。”
“扔了?”张老师的声音陡然拔高,“这么重要的证据,你居然扔了?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敢留着,因为那上面的字迹,根本就不是林默的!”
老王开始冒冷汗了。
“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你不是没想那么多,你是太想当然了!”
张老师的目光,转向了缩在墙角的李伟。
“李伟同学,是吗?”
李伟浑身一抖,点了点头。
“我们查了你高三一整年的成绩。你的数学,长期在90分左右徘徊。但是,从林默同学开始考零分之后,你的成绩,突飞猛进到130分以上。你能解释一下,你是怎么做到的吗?”
“我……我努力了……”李伟的声音像蚊子叫。
“努力了?”刘老师走了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们还查到,你父亲,是学校后勤处的主任。王建军老师的职称评定,你父亲,帮了不少忙吧?”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
老王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李伟更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
全完了。
“我……我说!我全都说!”李伟带着哭腔喊了起来,“是我的错!纸团是我的!是我扔到林默脚下的!卷子也是我抄他的!王老师他……他都知道!是他让我这么做的!他说只要我咬死是林默作弊,他就能保我上个好一本!”
真相大白。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周校长看着老王,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愤怒。
老王整个人都垮了,像一滩烂泥,瘫在椅子上,嘴里喃喃自语:“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我们班多一个一本……我只是……”
我看着他。
没有一丝快感。
只觉得可悲。
他为了自己那点可怜的业绩,为了那点虚伪的荣誉,不惜毁掉一个学生。
他根本不配“老师”这两个字。
后来,我听说,老王被学校开除了。
李伟的成绩被取消,记入诚信档案。
周校长亲自在全校大会上,向我道歉,为我正名。
那天,我爸妈也来了。
当周校长念到我的名字,念到“高考满分状元”的时候。
我看到我妈,在台下,哭得泣不成声。
我爸,那个沉默了一辈子的男人,抬起他那双沾满油污的手,用力地鼓着掌。他的眼眶,是红的。
大会结束,清华的张老师和北大的刘老师,又一次找到了我。
这一次,是在全校师生的注视下。
“林默同学,现在,障碍已经扫清了。”张老师笑着说,“我代表清华大学,再次,郑重地邀请你!”
“林默同学,来我们北大吧!”刘老师不甘示弱,“我们数学系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他们两个,就像菜市场抢白菜的大妈,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争抢”我。
一个说我们有最好的计算机科学。
一个说我们有最深厚的人文底蕴。
一个说我们食堂的饭菜好吃。
一个说我们学校的猫比较可爱。
我看着他们,忽然笑了。
同学们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羡慕和敬畏。
那些曾经对我指指点点的人,现在,都恨不得把头低到地缝里去。
夏暖站在不远处,也笑着看我,眼睛弯成了月牙。
我走到她面前。
“夏暖。”
“嗯?”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一直相信我。”
她脸红了,小声说:“因为你值得。”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着两位还在“争吵”的老师。
“张老师,刘老师。”
他们立刻停了下来,看着我。
“谢谢你们。”我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
“我的选择是……”
阳光下,我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我知道,我的人生,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始。
那段考零分的日子,像一场噩梦,但也是一场淬炼。
它让我看清了世间的人情冷暖,也让我找到了自己内心,最坚不可摧的东西。
分数,名次,别人的眼光,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真正属于你的,只有你脑子里的知识,和你心中的风骨。
它们,是谁也夺不走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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