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对面的Jessica,公司新来的HR,妆容精致,语气职业得像AI客服:“林姐,公司架构调整,您也知道,没办法。”
HR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像个冰窖,冷风飕飕地往我脖子里灌。
桌上那盆绿萝蔫头耷脑,叶片边缘泛着焦黄,像极了此刻的我。
对面的Jessica,公司新来的HR,妆容精致,语气职业得像AI客服:“林姐,公司架构调整,您也知道,没办法。”
她把那张薄薄的《协商解除劳动合同协议书》往我面前推了推。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那张纸。
N+1的赔偿,算得清清楚楚,一分没多,一分没少。
空气里弥漫着打印机墨粉和廉价香薰混合的古怪味道,闻得人有点犯恶心。
Jessica见我不作声,又补了一句:“您放心,这个月的社保还是会给您缴上的。”
我拿起桌上的笔,是那种最普通的一次性水笔,笔杆上印着某某培训机构的广告。
刷刷几下,我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未。
两个字,利落干脆,没有一丝颤抖。
Jessica似乎愣了一下,可能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都堵在了喉咙口。
我把笔放回原处,站起身,对她笑了笑:“好的,谢谢。”
她脸上的表情很精彩,像个卡顿的GIF。
我没再看她,转身走出了这间我只在入职和此刻进来过的房间。
回到工位,周围的同事们投来或同情、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我全当没看见。
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盘古”项目的甘特图,密密麻麻,像一张待解的棋局。
这个我跟了三年的项目,从立项到如今即将交付,每一个节点,每一个坑,都刻在我脑子里。
我点开项目群,@了所有人,发了最后一条消息:“各位,江湖再见。”
然后,退出了所有工作群。
桌上的东西不多,一个用了五年的保温杯,上面贴着我儿子的奥特曼贴纸。
一盆被我养得油光碧绿的多肉,和HR办公室那盆形成了鲜明对比。
还有一本翻得卷了边的《项目管理知识体系指南》。
我把多肉递给邻座的实习生小姑娘,她眼圈红红的:“未姐……”
“好好干。”我拍拍她的肩膀。
剩下的东西,一个帆布袋就装完了。
我拎着袋子,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奋斗了七年的格子间,头也不回地走向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那些复杂的目光和窃窃私语隔绝在外。
镜面里映出我的脸,平静,甚至有点陌生。
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也没有不甘,就是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也好。
回到家,下午四点,太阳正好。
家里空无一人,丈夫陈阳在上班,儿子乐乐在幼儿园。
我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然后,关机。
世界瞬间清净了。
我不想接任何电话,不想回复任何信息,不想听任何虚情假意的安慰。
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
里面食材满满当当,都是我昨晚社区团购抢的,冷链配送,还带着冰碴儿。
我拿出一条鲈鱼,一块五花肉,还有几样蔬菜。
给自己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杀鱼,刮鳞,切姜丝,葱段。刀刃划过鱼身,发出细微的声响。
五花肉焯水,切块,放进砂锅里,加入冰糖、老抽、香叶、八角。
咕嘟咕嘟,红烧肉的香气很快溢满了整个厨房。
我甚至还有心情给自己煲了个汤。
这几年,我忙得像个陀螺,给家人做饭都是急匆匆的,能外卖绝不开火。
像今天这样,不疾不徐地,为自己一个人准备一餐饭,好像还是头一回。
天色渐晚,我把四菜一汤端上桌,开了瓶红酒。
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吃着。
红烧肉软糯香甜,入口即化。
清蒸鲈鱼鲜美滑嫩,恰到好处。
手机就躺在玄关的鞋柜上,一块黑色的板砖,沉默无言。
我忽然觉得,这可能是我这几年来,最舒心的一顿饭。
吃完饭,我泡了个热水澡,水里加了精油,是薰衣草的味道。
我靠在浴缸里,看着窗外的月亮,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一夜无梦。
第二天,我睡到自然醒。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光斑。
我伸了个懒腰,浑身筋骨都像是被熨帖过一遍,说不出的舒坦。
去幼儿园送完乐乐,我绕到附近的早市逛了逛。
清晨的菜市场,永远是城市里最富生命力的地方。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混杂着新鲜蔬菜的清香和活鱼的水腥气,一切都那么真实。
我买了一束含苞待放的百合,又称了些新鲜的草莓。
回家,把百合插进花瓶,草莓洗干净,一颗颗饱满红润,像小小的爱心。
我这才想起了那块“黑砖”。
走过去,开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各种信息提示音疯了似的响了起来,叮叮咚咚,像一串失控的鞭炮。
微信、短信、未接来电,瞬间挤爆了通知栏。
99+的红色角标,刺眼得很。
我点开微信,几十个联系人发来消息,头像在列表里疯狂跳动。
有前同事小心翼翼的问候。
有八卦群里炸开锅的讨论。
而排在最上面的,是我的前司领导,项目总监,老王。
从昨天下午五点开始,他的信息就没停过。
“小林,在哪?”
“看到回个话。”
“盘古项目有个紧急问题,你那个数据备份在哪?”
“人呢?”
“开机!!”
“明天上午九点,辉煌集团的周总要来听最终方案汇报,你必须得到场!”
“林未!你什么意思?撂挑子吗?”
“接电话!”
一连串的红色感叹号,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暴跳如雷。
紧随其后的是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他的。
我甚至能想象到他此刻抓耳挠腮、气急败坏的样子。
我被他这种理直气壮的斗争逻辑气得直想笑。
裁我的时候干脆利落,现在又反过来追魂夺命地找我?
凭什么?
我慢悠悠地吃着草莓,酸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
我没回他。
而是点开了小周的对话框,他是我的“接班人”,一个刚毕业两年的小伙子,聪明,但经验欠奉。
小周的消息就客气多了。
“未姐,王总找你快找疯了。”
“姐,盘古那个最终版的PPT,我电脑里这份好像不是最新的,您最后是不是又改过一版?”
“姐,辉煌集团那边要求的几个核心数据,我找不到源文件,您放哪个盘了?”
“姐,救命啊!!!”
我看着那三个感叹号,仿佛看到了一个在代码和文件海洋里快要溺毙的年轻人。
我有点同情他,但不多。
这是他该走的路,该踩的坑。
我当年,就是这么一步步过来的。
我回了他一句:“都在项目共享盘的‘最终版’文件夹里,你自己找找。”
发完,我放下手机,继续侍弄我的花。
那个文件夹里,确实有“最终版”,但还有“最终版V2”、“最终确认版”、“打死不改版”、“给老板看的版”。
哪个才是真的?
呵呵,让他自己猜去吧。
没过十分钟,我老公陈阳的电话打进来了。
他语气有点急:“老婆,你手机怎么一直关机?老王都打我这儿来了,说找你都快找疯了。”
我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说今天上午有个特重要的会,让你赶紧回去主持,辉煌集团的人都快到了。”
“主持?”我笑了,“陈阳,你是不是忘了,我昨天被裁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是陈阳略带迟疑的声音:“我知道,可……这不是情况紧急嘛。老王说,只要你今天去救个场,他可以跟人事申请,把你的裁员撤回。”
“哦?他还真是天大的脸面。”我把一颗草莓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老婆,你别这样,”陈阳的声音软了下来,“大家同事一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别把关系搞那么僵。再说,‘盘古’这项目你跟了三年,就这么看着它黄了,你甘心吗?”
我心里冷笑。
又是这套话术。
用感情绑架,用沉没成本要挟。
过去七年,我就是被这些话哄着,干了无数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陈阳,我现在已经不是他们公司的员工了,我没有任何义务回去处理他们的问题。”
“再说了,我甘心啊,我怎么不甘心?”我语气平静,“看着他们手忙脚乱,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你……”陈阳被我噎得说不出话。
“行了,我挂了,要去买菜了。”
不给他说教的机会,我直接掐断了电话。
我的价值,不是你一句“同事一场”就能随意消耗的。
我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
刚打开门,就看到老王那张写满焦虑的脸。
他居然直接堵到我家门口来了。
他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头发有点乱,眼下两团乌青,看来昨晚确实没睡好。
“林未!你可算露面了!”他一看到我,就像看到了救星,一个箭步冲上来。
我往后退了一步,把门拉开一半,挡住他。
“王总监,有事?”我靠在门框上,抱着胳膊,神情淡漠。
“有事?天大的事!”他压低声音,但语气里的火急火燎藏不住,“辉煌的会马上要开始了,小周那小子根本顶不住!你赶紧跟我回去!”
他说着,就要伸手来拉我。
我侧身躲开,眼神冷了下来:“王总,请你搞清楚,我已经不是你的下属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搓着手,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姑奶奶,我错了,行不行?人事那边就是瞎搞,我已经骂过他们了!你先跟我回去,把今天这关过了,我保证,你的职位、薪水,一切照旧,甚至我再给你申请加薪!”
我看着他,觉得无比讽刺。
早干嘛去了?
“不必了。”我摇头,“王总,你们既然能做出裁掉我的决定,就证明你们已经评估过,没了我,项目照样能转。现在这个局面,不应该在你们的预案之内吗?”
“预案?什么预案!那帮搞PPT的懂个屁的项目!”老王急得口不择言,“林未,全公司上下,只有你最清楚‘盘古’!这项目要是黄了,我们整个部门都得完蛋!”
“哦,那真是太不幸了。”我面无表情地说。
“你……”老王指着我,气得手指都在抖,“林未,你别给脸不要脸!你别忘了,你在这个行业里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今天让我下不来台,以后你也别想好过!”
威胁?
我笑了。
“王总,我已经被你们开除了,光脚的还怕穿鞋的?再说,这个行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谁都知道‘盘古’项目是怎么回事,也都知道我是怎么走的。你觉得,你今天这事传出去,丢脸的是我,还是你?”
我每说一句,老王的脸色就白一分。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终于泄了气,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不想怎么样。”我拉开我的帆布包,让他看里面新鲜的蔬菜,“我要去我妈家,给她做顿饭。没空。”
说完,我“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把那个曾经能决定我喜怒哀乐的男人,关在了门外。
世界,彻底清净了。
我靠在门后,听着外面老王气急败坏的咒骂和捶门声,慢慢地,变成了无力的哀求,最后,一切归于沉寂。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原来,拒绝的感觉,这么爽。
我没去我妈家,那只是个借口。
我给自己泡了杯茶,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老王的车像一只被遗弃的甲壳虫,在原地停了很久,最后终于不甘地开走了。
手机又响了,是陈阳。
我没接。
过了一会儿,他发来一条长长的微信。
中心思想就一个:我不懂事,不顾全大局,为了点个人情绪,把自己的后路都堵死了,还连累了他,让他在老王面前抬不起头。
字里行间,全是埋怨和指责。
我看着那些文字,心里一片冰凉。
这就是我同床共枕了快十年的丈夫。
在我为家庭和事业焦头烂额的时候,他是“甩手掌柜”。
在我被无理辞退,奋起反抗的时候,他却站在了我的对立面,指责我“不懂事”。
我忽然觉得,这七年的付出,像一个笑话。
我没有回复他,只是默默地把他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下午,我去接乐乐放学。
小家伙看到我,开心地扑进我怀里:“妈妈,今天怎么是你来接我呀?”
“因为妈妈以后有更多时间陪你了。”我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太棒啦!”他欢呼起来。
看着儿子灿烂的笑脸,我心里那些阴霾,仿佛被阳光驱散了不少。
晚上,陈阳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黑着脸,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甩,发出“砰”的一声。
乐乐被吓了一跳,躲到我身后。
我皱了皱眉:“你吓到孩子了。”
“我吓到孩子?”他冷笑一声,指着我,“林未,你今天可真是给我长脸啊!老王把电话打到我们大老板那里去了,说我老婆不识大体,害得公司几千万的项目要泡汤!你知道我今天在公司怎么过的吗?所有人都拿异样的眼光看我!”
“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我把他拉到阳台,不想在孩子面前争吵。
“你的事就不是我的事了?”他声音陡然拔高,“我们是夫妻!你做事前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那我被裁员的时候,你怎么不替我考虑一下?”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他顿时语塞。
“我被裁的时候,你说,正好歇歇。”
“他们求我回去救场,你说,同事一场,别搞得太僵。”
“现在他们没得逞,你又跑来指责我让你没面子。”
我笑了,笑得有点心酸:“陈阳,在你心里,我的委屈、我的尊严,是不是都比不上你那点可怜的面子?”
他被我说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做得这么绝。”
“绝?”我反问,“他们N+1裁掉一个跟了三年的项目核心时,绝不绝?发现自己玩不转了,又跑来堵我家门,道德绑架我回去收拾烂摊子,这叫不叫绝?”
“我告诉你,陈阳,这事没完。”
他愣住了:“你还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我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只是想告诉你,从今天起,我林未,不伺候了。”
我的反击,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辉煌集团的周总,这次项目的甲方负责人。
一个四十多岁,说话温文尔雅,但气场极强的女人。
“林经理,冒昧打扰。”她的声音很客气。
“周总您好,我已经不是那家公司的经理了,您叫我林未就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好的,林未。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昨天的会,我们很不满意。”
“可以想见。”我淡淡地说。
“你们王总监和那个叫小周的年轻人,对‘盘古’项目的理解,非常……表面。”她斟酌着用词,“很多我们关心的数据和风险预案,他们一问三不知。这让我们对项目的后续交付,产生了极大的疑虑。”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我们内部讨论过,‘盘古’项目,我们前期投入了大量资源,不能就这么算了。”周总继续说,“我们打听了一下,知道你已经离职了。所以,我想以辉煌集团的名义,正式邀请你,作为我们的技术顾问,来评估和监理‘盘狗’项目的收尾工作。”
我愣住了。
这真是一个巨大的反转。
甲方直接绕过乙方,来聘请乙方被开除的核心员工。
这简直是把巴掌直接扇在了老王和公司的脸上。
“周总,这……恐怕不合规矩吧?”我有些犹豫。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周总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们只对项目负责。而且,我们给你开出的顾问费,会是你之前月薪的三倍,按周结算。我们只需要你工作两周,确保项目平稳交接。”
月薪三倍,按周结算。
这个条件,太诱人了。
但我更看重的,是另一件事。
“周总,我感谢您的赏识。”我深吸一口气,“我可以接受这个邀请,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我需要你们公司,向我之前的公司发一封正式的公函,指明要求我,林未,作为项目顾问,介入‘盘古’的收尾工作。并且,在项目会议上,我拥有一票否决权。”
我要的,不仅仅是钱。
我要的是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一个让老王和公司哑口无言的姿态。
我要让他们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们弃之如敝履的人,被他们最想讨好的甲方,奉为座上宾。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我能感觉到周总在评估我的要求。
“没问题。”她干脆地回答,“公函今天下午就会发过去。希望我们合作愉快,林未。”
“合作愉快,周总。”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太阳正好。
一场好戏,就要开场了。
下午三点,陈阳的电话又来了。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恐慌。
“老婆,辉煌集团发了封公函过来,指名道姓要你当项目顾问,还说你有一票否决权?这是真的吗?”
“真的。”
“你……你怎么做到的?”
“我什么都没做,是周总主动联系我的。”我轻描淡写。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几乎能想象到他此刻复杂的心情。
昨天他还指责我“不识大体”、“断了后路”,今天,我就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王者归来。
“那……那你准备回去?”他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回去,是作为甲方顾问,去‘监理’。”我纠正他。
“有什么不一样吗……”他小声嘀咕。
“当然不一样。”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以前,我是给他们打工的,现在,他们得听我的。”
这,就是最大的不一样。
第二天上午,我开着车,来到了前公司的楼下。
还是那个熟悉的停车场,还是那栋熟悉的写字楼。
但我今天的心情,和以往任何一天都不同。
我没有穿职业套装,只是一身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平底鞋。
我走进大堂,前台小妹看到我,表情惊讶得像是见了鬼。
我冲她笑了笑,直接走向电梯。
电梯里,遇到了几个不同部门的旧同事。
他们看到我,先是愣住,然后纷纷挤出复杂的笑容,打着哈哈:“林姐,回来啦?”
“嗯,回来看看。”我微笑回应。
他们脸上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我走出电梯,直接走向“盘古”项目的会议室。
推开门,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老王,小周,还有项目组的几个核心成员。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集中在了我身上。
老王坐在主位上,脸色铁青,看到我,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来了。”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会议桌的另一头,那里空着一个位置,明显是给我留的。
我拉开椅子,坐下,把我的帆布包放在旁边。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气氛尴尬得能用刀割开。
“开始吧。”我开口,打破了沉默。
老王清了清嗓子,示意小周开始汇报。
小周打开投影,开始结结巴巴地讲解项目进度。
他的PPT做得很漂亮,但内容空洞,避重就轻。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直到他讲到最关键的用户数据迁移部分。
“……关于数据迁移,我们已经制定了详细的方案,确保万无一失。”他照本宣科地念着。
“等一下。”我开口了。
小周停了下来,紧张地看着我。
“你说的方案,是哪一版?我记得我离职前,关于冷热数据分离的方案,我们至少讨论过三个版本,每个版本都有不同的风险点。你现在用的是哪个?风险评估报告呢?”
我的问题,又快又准,直击要害。
小周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根本就没搞懂那几个方案的区别。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老王。
老王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狠狠地瞪了小周一眼,然后转向我,脸上堆起笑:“林……林顾问,你看,小周刚接手,业务还不太熟练。这个数据迁移,还是得你来把关啊。”
我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在胸前,看着他。
“王总监,我是甲方顾问,不是你们的执行人员。我的职责是评估和监理,不是替你们干活。”
“方案,你们出。风险,你们评。我只负责告诉你们,行,还是不行。”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老王的心上。
“这个方案,不行。打回去,重做。”
我拿起桌上的笔,在小周那份打印出来的方案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今天就到这儿吧,我明天要看到新方案。”
说完,我站起身,拎起我的帆布包,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我没有回工位,而是直接去了茶水间。
给自己冲了杯咖啡。
几个其他部门的女同事,假装在接水,耳朵却都竖得老高。
“林姐,牛啊!刚才会议室里,王扒皮的脸都绿了!”一个平时关系还不错的策划凑过来说。
我笑了笑,没说话。
“早就该这样了!凭什么活都是我们干,锅我们背,功劳都是他的?”
“就是!裁员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现在知道离了你不行了吧?活该!”
我喝着咖啡,听着她们七嘴八舌的议论。
原来,天下苦秦久矣。
我不是一个人。
接下来的几天,我成了公司里最特殊的存在。
我每天上午十点到公司,开个短会,指出他们方案里的各种漏洞和问题,然后就走人。
老王和小周他们,则在我走后,开始疯狂加班,修改方案。
老王对我,从一开始的怨恨、不甘,慢慢变成了无奈,甚至有了一丝敬畏。
他开始在会议上,主动询问我的意见:“林顾问,您看这个地方,我们这样处理行不行?”
小周更是直接把我当成了老师,经常私下里微信我,请教一些技术细节。
对于真心求教的人,我倒也不吝赐教。
我把一些关键的文档路径和注意事项告诉了他,但核心的逻辑,还是需要他自己去悟。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我不想他成为下一个我。
这天晚上,我正在家陪乐乐搭积木,陈阳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我最喜欢吃的那家店的蛋糕。
“老婆,辛苦了。”他把蛋糕放在桌上,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乐乐开心地跑过去:“爸爸,是芒果慕斯!”
“对,给妈妈和乐乐吃的。”陈阳摸了摸儿子的头,然后在我身边坐下。
“这几天……在公司还顺利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还行。”我淡淡地回答。
“我听说了,老王现在对你毕恭毕敬的。”他顿了顿,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老婆,你真厉害。”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之前……是我不对。”他低下头,声音很小,“是我太要面子,没站在你这边。对不起。”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如此坦诚地道歉。
我心里的那块坚冰,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陈阳,”我看着他,“我不需要你觉得我厉害,我只希望,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能站在我身边。”
他抬起头,眼睛里有愧疚,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时,一个更大的麻烦,找上门了。
周六,我公婆和我小姑子陈娟,拖着大包小包,突然袭击。
门一开,我婆婆就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哎哟,我的好儿媳,妈想死你了!”
我被她身上浓郁的樟脑丸味熏得差点背过气去。
“妈,小娟,你们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勉强挤出笑容。
“给你个惊喜嘛!”婆婆拉着我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四处打量,“听说你最近换了个更厉害的工作,当什么……顾问了?工资翻了好几倍?”
我心里“咯噔”一下。
肯定是陈阳说的。
“就是个临时工。”我含糊道。
“哎呀,谦虚什么!”小姑子陈娟把行李箱一放,就自来熟地瘫在了沙发上,拿起桌上的草莓就吃,“我哥都跟我说了,我嫂子现在可威风了,在公司里说一不二,连以前的总监都得看你脸色!”
她说话的语气,酸溜溜的。
我皱了-皱眉,没接话。
晚饭时,真正的“好戏”上演了。
婆婆给我夹了一大块排骨,笑眯眯地说:“小未啊,你看你现在这么能干,我们全家都为你高兴。”
“妈,有事您就直说吧。”我不想跟她绕圈子。
婆婆跟公公对视了一眼,清了清嗓子:“是这样,你小姑子,不是一直没个正经工作嘛。你看你现在在公司这么有面子,能不能……跟你们领导说说,给她安排个活儿干?”
我还没说话,陈娟就抢着说:“嫂子,我要求不高,能坐办公室就行,工资跟你差不多就行了!”
我差点被嘴里的饭噎住。
跟我差不多?
她一个三本毕业,简历空空的人,凭什么?
“这个我办不到。”我直接拒绝,“公司招聘有流程,我只是个外部顾问,没有人事权。”
“哎呀,什么流程不流程的!”婆婆不以为然,“你现在是甲方的人,他们公司不得巴结你?你一句话的事儿!”
“就是啊,嫂子,你可不能当了官就忘了我们这些穷亲戚啊!”陈娟在一旁帮腔。
我看着他们理直气壮的嘴脸,一股怒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又是这套“你行你就必须帮我”的强盗逻辑。
“妈,小娟,我再说一遍,这事我办不到。”我放下筷子,脸色沉了下来,“而且,就算我能办,我也不会办。工作不是薅羊毛,想找好工作,得凭自己的本事。”
“你这是什么话!”婆婆也拉下了脸,“我们还不是看你出息了,想让你拉扯一把!你倒好,还没怎么着呢,就开始六亲不认了?”
“我怎么六亲不认了?”我气笑了,“陈娟毕业这几年,打着找工作的名义,在家啃老,吃我的用我的,我抱怨过一句吗?你们二老,每次来,哪次不是大包小包地给你们买东西?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们了?”
“你……”婆婆被我怼得哑口无言。
“嫂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那是没找到合适的!”陈娟委屈地嚷嚷起来。
“行了,都别吵了!”一直沉默的陈阳终于开口了。
我以为他会帮我说话。
结果,他却对我说:“老婆,妈和小娟也是好意,你说话别那么冲。”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刚刚建立起来的那一丝丝信任,瞬间崩塌。
“我说话冲?”我指着自己的鼻子,“陈阳,你搞搞清楚,现在是他们上门来打秋风,提这种无理要求!你让我怎么和颜悦色?”
“一家人,互相帮衬一下不是应该的吗?”他还在试图和稀泥。
“帮衬?让她进公司跟我拿一样的工资,这叫帮衬?这叫引狼入室!”我气得浑身发抖,“我好不容易才挣回来的局面,你想让我亲手毁了它吗?”
“没那么严重吧……”
“没那么严重?”我打断他,“行,陈阳,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这事,你要是敢答应,或者再在我面前提一句,这日子,就别过了。”
我说完,站起身,走进了卧室,“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我受够了。
我受够了这个永远拎不清的丈夫,和他那一家子吸血鬼亲戚。
门外,是死一般的寂静,然后是婆婆和小姑子压低声音的抱怨,和陈阳无奈的叹息。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我忽然意识到,我的战争,远没有结束。
职场上的敌人,我可以靠专业和手腕去战胜。
但家庭里这些盘根错节的矛盾和情感绑架,才是我最难打的硬仗。
这婚,或许真的该离了。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陈阳他们都还在睡。
我给自己化了个淡妆,换上一身干练的连衣裙,走出了家门。
我没有去公司,而是直接去了辉煌集团。
我约了周总。
在辉煌集团顶楼的咖啡厅,我见到了她。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干练。
“林未,看你气色不错。”她笑着递给我一杯咖啡。
“周总,我今天来,是想跟您谈一个新的合作方案。”我开门见山。
“哦?”她挑了挑眉,很感兴趣。
“‘盘古’项目,我可以保证它平稳落地。”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但之后,我不想再跟之前的公司有任何瓜葛。”
“我有一个新的想法,一个基于‘盘古’项目数据架构的,关于用户行为预测的商业智能模型。这是我利用这段空闲时间做的一个初步构想。”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递给她。
“这里面,是我的商业计划书和模型原型。我希望,辉煌集团能够投资我,成立一个新的技术团队,由我来主导,来完成这个项目。”
周总没有立刻接U盘,而是深深地看着我。
她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林未,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缓缓开口,“这意味着,你要自己创业了。”
“是。”我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这个想法,其实在我心里已经盘桓了很久。
这次的裁员和家庭矛盾,只是催化剂,让我最终下定了决心。
我不想再依附于任何平台,不想再被任何人际关系所束缚。
我要为自己打工,做自己的主宰。
周总看着我坚定的眼神,沉默了片刻,然后,她笑了。
“有意思。”她接过了U盘,“你的计划书,我会认真看。三天后,给你答复。”
“谢谢周总。”我站起身,向她鞠了一躬。
不管结果如何,我已经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
从辉煌集团出来,我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天很蓝,云很白。
我的人生,似乎也拨云见日,展开了新的可能。
回到家,婆婆和小姑子已经走了。
陈阳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神情颓丧。
看到我回来,他站起身,欲言又止。
“她们走了?”我问。
“嗯,我让她们回去了。”他声音沙哑,“老婆,对不起。昨天……是我混蛋。”
“我跟他们说清楚了,以后我们家的事,他们少管。娟子的工作,让她自己想办法,我们不会再管了。”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还跟他们说,”他深吸一口气,“如果他们再因为这些事来烦你,让你受委屈,我就……我就跟你一起搬出去住,跟他们断绝关系。”
我有些震惊。
这是我认识陈阳十年来,他第一次,为了我,跟他家人说出这么重的话。
“老婆,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让你失望的事。”他走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我总想着息事宁人,总想两边都不得罪,结果,却伤你最深。”
“这次的事,让我看清了很多。我看到了你的能力,你的坚韧,也看到了我的懦弱和自私。”
“你昨天说,日子别过了……我害怕了,我真的害怕了。”他的眼圈红了,“林未,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让我学着,做一个能为你遮风挡雨的丈夫。”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和紧紧握着我的、微微颤抖的手。
心里的那块坚冰,在这一刻,彻底融化了。
我抽回手,然后,主动抱住了他。
“陈阳,我希望你说到做到。”
他愣了一下,然后,紧紧地回抱住我,力气大得像是要把我揉进身体里。
“我发誓。”他在我耳边说。
三天后,我接到了周总的电话。
“林未,你的计划书,我和董事会都看过了。非常精彩。”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们决定,投资你。”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所有的努力和坚持,都有了回报。
“明天,带上你的律师,我们来谈具体细节。”
我的新事业,就这样,以一种意想不到的速度,正式起航了。
一周后,“盘古”项目正式交付。
庆功宴上,老王端着酒杯,走到我面前。
他看起来苍老了很多。
“林顾问,”他举起杯,“这杯,我敬你。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我狗眼看人低。我自罚三杯。”
他说完,真的连喝了三杯白酒,呛得直咳嗽。
我看着他,心里已经没有了恨,只剩下一点点感慨。
“王总,都过去了。”我举起我的果汁,跟他碰了一下。
“听说你要自己开公司了?”他问。
“嗯,辉煌投资的。”
他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有羡慕,有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命的颓然。
“厉害,你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有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以后,江湖再见,还请林总多多关照。”
“客气了。”
这场庆功宴,成了我在老东家的告别仪式。
所有人都知道,我林未,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被随意拿捏的小角色了。
我有了自己的公司,一个小而美的技术团队。
办公室就在辉煌集团附近的一栋写字楼里,不大,但阳光很好。
陈阳主动承担了大部分家务和接送孩子的工作,让我能全身心地投入到事业中。
他甚至还报了个烹饪班,周末会研究新菜式给我和乐乐吃。
我们的关系,前所未有地和谐。
我的新项目,进展得很顺利。
周总给了我极大的自主权和资源支持。
我每天都充满了干劲,像是回到了刚毕业时,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的样子。
偶尔,我也会想起那一天。
那个在冰冷的HR办公室里,平静地签下裁员协议的下午。
我曾经以为,那是我人生的谷底。
但现在回头看,那其实是一个全新的起点。
它让我看清了身边的人,也让我认清了自己。
它打碎了我旧有的生活模式,也给了我一次破而后立、重塑自我的机会。
有时候,生活关上一扇门,真的是为了给你打开一扇窗。
而你要做的,就是勇敢地走出去,去拥抱那片更广阔的天空。
毕竟,我的价值,从来不是别人定的价,而是我自己创造的。
来源:职场t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