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葬礼上,一个陌生男人送来花圈,挽联上写着:爱妻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11-13 11:07 4

摘要:劣质香烛燃烧的烟火气,混着花圈上百合和菊花腐烂前的最后一点甜香,再加上人呼出的二氧化碳,闷成一团,糊在脸上。

灵堂里有股说不清的味道。

劣质香烛燃烧的烟火气,混着花圈上百合和菊花腐烂前的最后一点甜香,再加上人呼出的二氧化碳,闷成一团,糊在脸上。

我妈,刘素珍女士,躺在那口冰冷的木头匣子里。

照片是她五十岁生日时拍的,烫着当时流行的小卷发,穿着一件枣红色的毛衣,对着镜头笑,眼睛弯成了月牙。

那是我爸非拉着她去照相馆拍的,说要留个纪念。

我妈当时还挺不乐意,说都一把年纪了,拍什么拍,浪费钱。

现在,这张照片被放大,镶在黑框里,摆在灵堂正中央。她还在笑,可这笑,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我爸,林建国同志,坐在旁边的塑料凳上,腰杆挺得笔直,像一尊风干的雕像。

他穿着一身不合体的黑色西装,是他压箱底的宝贝,也就我结婚那天穿过一次。现在,这身衣服让他看起来更瘦小,也更固执。

两天了,他没怎么说话,也没掉一滴眼泪。

亲戚们来来回回,说着些“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的屁话。

我机械地鞠躬,回礼,脑子里一片空白。

直到那个花圈被两个工人抬进来。

“让一让,让一让。”

那花圈扎得比所有人的都大,也更新鲜。白玫瑰和满天星簇拥在一起,中间是几朵淡紫色的鸢尾。

我妈生前最喜欢鸢尾。

她说这花像蝴蝶。

我愣了一下,心想是哪个单位送的?搞得这么隆重。

我爸也抬起了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

工人把花圈稳稳当当地立在最显眼的位置,正对着我妈的遗像。

然后,他们扯开了那两条长长的白色挽联。

右边写着:沉痛悼念刘素珍女士。

左边写着:爱妻,江河敬挽。

爱妻。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灵堂里凝滞的空气。

周围的抽泣声、交谈声、脚步声,全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两个字上。

我感觉自己的血液在一秒钟内冻成了冰坨,然后又瞬间沸腾。

我猛地扭头看我爸。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蜡黄变成了猪肝色,然后又转为一种可怕的青紫。

他嘴唇哆嗦着,那身笔挺的西装在他剧烈起伏的胸口上抽搐。

“谁?!”

他嘶吼出声,声音破得像一面被砸穿的锣。

“这是谁他妈送来的?!”

他猛地站起来,凳子被带倒在地,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老狮子,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花圈前,伸出干枯的手,就要去撕那条挽联。

“爸!”

我下意识地冲过去,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干什么!”

他的手腕瘦得硌人,但力气大得惊人,手背上青筋暴起,像盘踞的蚯蚓。

“滚开!”他眼睛赤红,死死地瞪着我,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这是干什么?这是要让她死了都不得安宁!这是要往我脸上吐唾沫!”

“爸,你先冷静点!”我死死地攥着他,“这么多人看着呢!”

亲戚们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们身上,有震惊,有好奇,有幸灾乐祸。

我二婶已经开始和我三姑小声嘀咕了,眼神飘忽,嘴角却压着一丝藏不住的笑意。

“脸?我的脸早就没了!”我爸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人都死了,还搞出这种不要脸的丑事!刘素珍!你行啊你!”

他最后那句话,是冲着我妈的遗像吼的。

那一声,充满了无尽的委屈、愤怒和羞辱。

我心里一酸,抓着他的力气也松了些。

趁这个空档,他猛地挣脱我,疯了一样扑向那个花圈。

他不是撕,他是用整个身体去撞,去砸。

“哗啦——”

花圈倒了,新鲜的白玫瑰和鸢尾被压得汁水四溅,满地狼藉。

那条写着“爱妻”的挽联,被他死死地攥在手里,揉成了一团。

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一架破旧的风箱。

眼泪,终于从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滚了出来。

不是无声的流泪,是嚎啕大哭。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在自己老婆的灵堂上,哭得像个被抢了糖果的孩子。

我站在一片狼藉之中,看着我爸,看着我妈的遗像,再看看地上那两个刺眼的字。

爱妻。

江河。

我是谁?我在哪?这到底是在演哪一出?

我妈,那个在我记忆里,一辈子围着灶台、丈夫、孩子打转的女人。

那个连买件新衣服都要犹豫半个月的女人。

那个我爸一瞪眼就不敢大声说话的女人。

她怎么会和“爱妻”这两个字,和“江河”这个陌生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我的脑子彻底乱了。

葬礼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

我爸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谁叫都不应。

亲戚们走的时候,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同情和探究。

我二婶临走前,拉着我的手,假惺惺地说:“小未啊,你也别太难过。你爸也是……唉,这叫什么事儿啊。”

我扯了扯嘴角,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送走所有人,我一个人回到我爸妈的老房子。

推开门,还是那股熟悉的,混杂着油烟和旧家具的味道。

可今天,这味道让我感到窒odes of窒息。

我走到我妈的房间。

她的东西还都原封不动地摆着。

梳妆台上,是她用了十几年的雪花膏,一个豁了口的陶瓷杯里插着木梳。

衣柜里,挂着她那几件翻来覆去穿的衣服,颜色大多是灰的、蓝的、黑的。

一切都那么朴素,那么“刘素珍”。

我实在无法把这个空间,和那个扎着白玫瑰与鸢尾的花圈联系起来。

江河。

这到底是谁?

我开始翻箱倒柜。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也许是一封信,一张照片,或者任何能解释这一切的东西。

我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里面是我妈的常用药。降压的,治关节炎的,还有速效救心丸。

我把药瓶都拿出来,在抽屉的最深处,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是一个小小的、上了锁的木盒子。

深红色的,上面雕着简单的花纹,锁是那种很老式的黄铜锁。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

我从来没见过这个盒子。

锁着。

说明里面的东西,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尤其是,我爸。

我拿着盒子,环顾四周,在缝纫机的抽屉里找到一把小剪刀。

我把剪刀头插进锁孔,别了几下。

“咔哒。”

锁开了。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盒盖。

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金银首饰,也没有房产地契。

只有一沓厚厚的信,用一根褪了色的红丝带绑着。

信封已经泛黄,上面的邮票是我小时候才见过的款式。

收信人:刘素珍。

寄信人:江河。

我的手开始发抖。

我解开红丝带,抽出最上面的一封信。

信纸很薄,上面的字迹是钢笔写的,瘦长而有力。

“素珍:

见字如面。

上海的冬天,湿冷得厉害,不像北方,冷得干脆。我时常会想起我们一起在什刹海滑冰的日子,你的脸冻得通红,却笑得比谁都开心。

你说,你喜欢冬天,因为冬天过去就是春天。

我的春天,好像随着你登上南下的火车,一起走了。

分到画院之后,一切都好,只是心里空落落的。每天对着画板,画山,画水,画飞鸟,可画出来的,全都是你的样子。

老师说我有天赋,可我总觉得,我的天赋,就是为了记住你。

你还好吗?在那个小城,习惯吗?他……对你好吗?

不必回信,我知道你的难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在这里,在想你。

祝,冬安。

江河。

1985年12月3日”

1985年。

那是我出生的前一年。

我妈嫁给我爸的第二年。

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几乎拿不住那张薄薄的信纸。

我一封一封地看下去。

每一封信,都来自“江河”。

从1985年,一直到2005年。

整整二十年。

信里,他聊他的画,聊他的生活,聊他对她的思念。

他说,他画的《什刹海之冬》得了全国青年美展的金奖,但他最高兴的,是画里有她。

他说,他去了黄山,看到云海翻腾,想起了她说过,想去看一次真正的云。

他说,他一直没有结婚,因为心里再也装不下第二个人。

他说,“素珍,如果时间能重来,我绝不会放你走。”

信的最后,总是那句“不必回信”。

他像一个忠实的信徒,对着一尊沉默的神像,虔诚地祷告了二十年。

而我妈,就是那尊神像。

可她真的沉默了吗?

在信的夹层里,我找到了一些东西。

一张被摩挲得起了毛边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和一个英俊的小伙子。

姑娘梳着两条麻花辫,穿着白衬衫,笑得灿烂又羞涩。

那是我妈。

是我从未见过的,充满了少女气息的妈妈。

她身边的那个小伙子,穿着海魂衫,眉眼清朗,嘴角带着一丝桀骜不驯的笑。

他的怀里,抱着一把吉他。

他的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妈。

照片背后,有一行小字:1983年夏,北海公园。

除了照片,还有几张画稿的复印件。

画的是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人,在向日葵花田里跳舞。

女人的脸是模糊的,但那身姿,那神态,我一眼就认出,是我妈。

画的角落,有两个签名。

一个龙飞凤舞的“江河”。

一个娟秀的“素珍”。

原来,我妈也会画画。

我活了三十年,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最后,在盒子底部,我发现了一沓稿纸。

是我妈的字迹。

上面写的,不是给江河的回信。

而是一篇篇没有寄出去的日记。

“1986年3月10日。

今天建国又喝多了,回来跟我吵架。说厂里效益不好,他的小组长也被人顶了。他把桌子都掀了。我没敢出声。等他睡了,我一个人把碎掉的碗片扫起来。我的手被划破了,很疼。

江河,如果你在,你会抱着我,对我说‘别怕’吧。”

“1988年7月20日。

小未出生了。很小,很软。抱着她的时候,我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了。建国很高兴,他说有后了。他抱着孩子,难得地笑了。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1995年9月1日。

今天送小未去上小学。看着她背着小书包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了你。你说过,以后我们的孩子,也要让她学画画。可建国说,学那些没用,不如多认几个字。我没敢反驳。”

“2005年11月8日。

今天是你最后一封信寄来的日子。你说,你要停笔了。你说,不该再打扰我的生活。你说,祝我幸福。

江河,你知不知道,这二十年,你的信,是我唯一的窗口。透过这扇窗,我才能呼吸到一点点外面的空气。

现在,你把窗也关上了。

也好。

就这样吧。”

我把信和日记全部看完,天已经亮了。

窗外传来鸟叫声,和早起的人们的嘈杂声。

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我从未了解过的,我母亲的世界,在我面前轰然洞开。

原来,她不是没有爱过。

她只是,把那份爱,锁进了这个小小的木盒子里,锁了三十多年。

原来,她不是没有梦想。

她只是,把她的画笔,她的向日葵花田,永远地留在了1983年的夏天。

原来,她不是逆来顺受。

她只是,把所有的不甘和委屈,都写进了这些永远寄不出去的日记里。

我爸,林建国,给了她一个家,一个身份,一个女儿。

而江河,给了她一场梦,一场持续了二十年的,无望的梦。

我不知道该恨谁。

恨江河的出现,打破了我母亲平静的生活?

可没有他,我母亲那暗淡无光的生活里,还剩下什么?

恨我爸的无能和暴躁,把我妈推向了另一个男人的精神世界?

可他也是那个年代一个普通的男人,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压弯了脊梁。他又能怎么办?

我最恨的,是我自己。

我以为了解我的母亲,我以为她的人生就是我看到的那样,简单,乏味,充满了牺牲。

我从来没有想过,在她“母亲”这个身份之下,还藏着一个叫“刘素珍”的女人。

一个爱过,痛过,有过梦想的,活生生的女人。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

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找到江河。

我必须找到他。

不是为了质问,也不是为了寻仇。

我只是想,当面问他一句。

你,后悔吗?

也想替我妈,告诉他一句话。

她,收到你的信了。

我爸从房间里出来了。

一夜之间,他好像老了十岁。头发更白了,背也更驼了。

他看到我,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我把那个木盒子,放在了餐桌上。

“爸,这是妈的东西。”

他看到那个盒子,瞳孔猛地一缩。

他走过来,颤抖着手,打开了盒盖。

当他看到那些信,那张照片时,他全身都僵住了。

他没有像在灵堂上那样暴怒,而是慢慢地,慢慢地瘫坐在椅子上。

他拿起那张黑白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我,声音沙哑。

“你……都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觉得,你妈很可怜,我……很混蛋?”

我没说话。

“呵……”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就是个混蛋。”

他把照片放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点了一根,猛吸了一口。

烟雾缭rouged his face, making it look even more haggard.

“我早就知道了。”

他说。

我愣住了。

“结婚第二年,我就知道了。”他弹了弹烟灰,“她藏东西的本事,一直不怎么样。”

“那你……”

“我能怎么样?”他打断我,“跟她大吵一架?然后离婚?让你一出生就没有妈?”

“那个年代,离婚的女人,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她那么要面子,怎么受得了?”

“再说……我也对不起她。”

我爸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认识她的时候,就知道她心里有个人。是她家里不同意,说那小子是个画画的,没前途,成分还不好。硬是把他们拆散了,托人介绍了当时在国营厂当小组长的我。”

“我那时候……年轻,有点傲气。我觉得,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对她好,她早晚会忘了那个小子。”

他苦笑了一下。

“我太高估自己了。”

“刚结婚那会儿,我还愿意哄着她。后来……厂里改制,我下了岗。做什么都赔钱,心气儿一下子就没了。人一没钱,脾气就坏。回家就只会跟她发火,摔东西。”

“我知道她偷偷看那些信。我假装不知道。我想,就让她看吧。我在外面是个,回家还不能让她心里有点念想吗?”

“我就是……我就是没想到,那个人……他敢!他怎么敢!人都死了,他还敢送个‘爱妻’过来!他这是在打我的脸!他这是在告诉所有人,我林建国,当了一辈子!连老婆的心都看不住!”

他把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像是要摁碎什么东西。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又酸又疼。

我一直以为,我爸是个粗暴、自私、从不关心我妈的男人。

我从来不知道,在他那副坚硬的外壳下,藏着这么多的自卑、无奈和……爱。

一种笨拙的,说不出口的,甚至有点扭曲的爱。

他爱我妈,所以他娶了她。

他也恨我妈,因为他知道,他永远也得不到她的心。

这几十年的婚姻,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一场漫长的煎熬。

“爸……”我喉咙发紧,“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的。”他摆了摆手,重新点上一根烟,“这都是我们上一辈的烂账。”

他沉默了很久,才又开口。

“你想去找他吗?”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

“去吧。”他说,“找到他,替我问一句话。”

“问他,这辈子,值吗?”

从我爸那里,我得到了一个关键信息。

江河,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

这是个突破口。

我回到自己租的公寓,打开电脑,开始搜索。

那个年代的美院毕业生,信息并不好找。

我试着在校友录、美术家协会的网站上搜索“江河”这个名字,符合条件的人太多了。

我又加上“1985年左右毕业”“国画系”这些关键词。

范围缩小了一些,但还是像大海捞针。

我决定换个思路。

我爸说,江河的画得了全国青年美展的金奖。

我开始搜索历届全国青年美展的获奖名单。

这是一个枯燥又漫长的工作。

我从最新的展会,一年一年往前翻。

翻到第九届,也就是1989年的获奖名单时,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国画组,金奖。

作品:《什刹海之冬》。

作者:江河。

后面附着作者的简介:江河,男,1962年生,1985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现任职于上海画院。

上海画院。

我立刻搜索了上海画院的官方网站。

在“在职画家”一栏,我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江河。

点开头像,是一张中年男人的照片。

他穿着一件中式立领的棉麻衬衫,头发有些花白,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

眉眼之间,依稀还有当年那个抱着吉他的少年的影子。

只是,那份桀骜不驯,已经被岁月打磨成了温润和沉静。

他的简介里写着,国家一级美术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他成功了。

他成了我妈家人眼中的“有前途的人”。

可我妈,却再也看不到了。

网站上,有他的联系方式,一个工作邮箱。

我盯着那个邮箱地址,犹豫了很久。

我该怎么说?

说“你好,我是刘素珍的女儿”?

还是说“你好,就是你毁了我妈的一生”?

我关掉电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

我想起了我爸那句“值吗?”。

我想起了我妈日记里那些无声的哭泣。

我想起了灵堂上,那个扎着鸢尾花的花圈。

我重新打开电脑,点开了写邮件的窗口。

我没有写任何称呼,也没有自我介绍。

我只打了一行字。

“周六下午三点,静安公园门口的咖啡馆,我想和你聊聊。”

然后,我附上了那张黑白照片的扫描件。

我相信,他看得懂。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我的手心全是汗。

剩下的,就是等待。

那两天,我度日如年。

我一遍又一遍地刷新邮箱,可收件箱里始终是空的。

他不会来了吗?

他害怕了?还是不屑?

或者,他根本没看到邮件?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周五晚上,我收到了一封回信。

信里只有一个字。

“好。”

周六下午,我提前半小时到了那家咖啡馆。

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能看到公园门口。

两点五十分。

一个穿着深灰色风衣的男人,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他比照片上看起来更清瘦一些,背微微有点驼。

他站在公园门口,似乎在寻找什么。

然后,他的目光,穿过玻璃窗,落在了我身上。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他愣了一下,然后,迈步向咖啡馆走来。

他推开门,径直走到我的桌前。

“你是……小未?”

他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小名。

我妈的日记里,一定经常提到我。

我点了点头,没有起身。

“请坐。”

他在我对面坐下,脱下风衣,搭在椅背上。

他看起来有些局促,双手放在桌子上,手指无意识地交叉,又松开。

“你想喝点什么?”我问,声音比我想象的要平静。

“不用了,谢谢。”

我们之间陷入了沉默。

服务员走过来,我点了一杯美式。

“她……都跟你说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妈去世了。”我说。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看着我,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双透过镜片看过来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声音都在发抖。

“上周。”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突然?她身体不是……”

“脑溢血。没抢救过来。”我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他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低下头,摘下眼镜,用手捂住了脸。

我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我没有安慰他。

我凭什么安慰他?

他就这样,在我面前,像一个雕塑一样,坐了很久。

等他再抬起头时,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

“对不起。”他说,“那个花圈……我不知道会给你家带来那么大的麻烦。我只是……我只是想,用我的方式,送她最后一程。”

“我只想让她知道,我一直都在。”

“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愧疚和无力。

“我爸说,他早就知道你的存在。”我说。

他愣住了,显然没想到。

“他知道你们通信,他什么都知道。”

“那他……”

“他假装不知道。”我看着他的眼睛,“因为他觉得,他对不起我妈。他给不了我妈想要的生活,所以,他默许了你的存在,默许你成为我妈生活里的一个念想。”

江河的脸上,露出了极其复杂的表情。

有震惊,有愧疚,有茫然,还有一丝……解脱?

“我一直以为,他恨我入骨。”他喃喃地说。

“他确实恨你。”我说,“尤其是在我妈的葬礼上,你送来那个花圈之后。你那两个字,‘爱妻’,就像两记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也抽在了我这个做女儿的脸上。”

“你凭什么用这两个字?”我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你给了她什么?你除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信,那些画,还给了她什么?”

“你知不知道,她是怎么过这三十多年的?”

“你知不知道,我爸下岗后,家里有多难?她为了几毛钱,可以跟菜贩子磨半天。”

“你知不知道,她关节炎犯了,疼得整夜睡不着,也舍不得去医院,就自己拿热毛巾敷。”

“你知不知道,她这一辈子,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连一次长途旅行都没去过。”

“你活在你的艺术世界里,你功成名就,你受人尊敬。你有没有想过,她,刘素珍,被困在那个小小的家里,在油盐酱醋里,耗尽了她的一生!”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咖啡馆里的人都向我们看来。

江河没有反驳。

他就那么静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白,头也越埋越低。

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在桌面上。

“对不起……”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对不起……小未……对不起……”

我发泄完了,也累了。

我靠在椅背上,大口地喘着气。

“我爸让我问你一句话。”我说。

他抬起头,红着眼睛看我。

“他问你,这辈子,值吗?”

江d he looked at me, his eyes red.

江河看着我,他的眼睛红红的。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如果我说值,是不是对你爸太残忍?”他苦笑着说,“如果我说不值,是不是又对不起素珍,也对不起我自己这大半辈子的执念?”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窗外,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

“我跟素珍,是中学同学。”

“那时候,我们都喜欢画画。学校后面有片向日葵地,我们经常逃课去那里写生。”

“她画画很有灵气。她说,她最喜欢梵高,喜欢他画里那种燃烧的生命力。”

“她说,她以后想当一个画家,走遍世界,画下所有的风景。”

“我跟她说,那我陪你。”

“我们考了同一所大学,在北京。那几年,是我们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

“我们一起泡图书馆,一起在未名湖边散步,一起规划着未来。”

“我们说好了,一毕业就结婚。”

他的嘴角,带着一丝怀念的微笑,但那笑意,比哭还难看。

“后来……毕业分配。我因为家庭成分问题,差点被分回老家。是我的导师力保,才让我留在了北京,进了画院的前身。”

“而她……她家里人,一直都反对我们在一起。他们觉得画画是不务正业,觉得我给不了她稳定的生活。”

“他们给她介绍了一个人,就是你父亲。当时,他是国营厂的小组长,铁饭碗,人也老实。”

“她抗争过。她不吃不喝,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她给我写信,让我带她走。”

“我收到了信,我买了去她家乡的火车票。可我……我退缩了。”

他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了。

“我当时,一无所有。工作刚刚起步,住在单位分的集体宿舍里。我拿什么带她走?带她跟我一起吃苦吗?”

“我安慰自己,也许,跟着你父亲,她会过得更幸福。至少,衣食无忧。”

“我给她回了信,我说,我们算了吧。”

“我没有去送她。她结婚那天,我一个人在画室里,画了一整夜的向日葵。画纸上,全都是眼泪。”

“后来,我开始给她写信。我不敢奢求她回信,我只是想让她知道,我没有忘记她。我想让她知道,我正在努力,努力成为一个配得上她的人。”

“我把她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她说她想看黄山的云海,我就去黄山。她说她想听海浪的声音,我就去青岛。我把我看到的风景,都画下来,写在信里,寄给她。”

“我以为,这是我能给她的,唯一的浪漫。”

“2005年,我拿到了一个去法国做访问学者的机会。走之前,我给她写了最后一封信。我觉得,我该放下了。我不能再这样,像个影子一样,缠着她的人生。”

“我以为,我们这辈子,就这样了。”

“直到……我在一个画展上,看到了你。”

我愣住了。

“那是一个青年艺术家的联展。你当时,应该是陪朋友去的吧?”

我想起来了。几年前,我一个学设计的朋友办画展,我确实去捧过场。

“你站在一幅画前,看得特别认真。那幅画,画的也是向日葵。”

“你跟你朋友说话时,侧脸的轮廓,笑起来的样子……跟她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当时,就站在你身后不远处。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我不敢上前跟你说话。我怕吓到你,也怕……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那天起,我又开始控制不住地想她。我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身体怎么样。”

“我用了很多方法,托了很多人,才打听到你们家的地址,打听到她的近况。”

“我知道她身体不好,关节炎很严重。”

“我知道你爸下岗后,脾气变得很差。”

“我知道她过得……并不好。”

“我很难受。我觉得是我害了她。如果当年我勇敢一点,带她走了,她是不是就不会受这么多苦?”

“我甚至想过,去找她。把她接到上海来。我现在的条件,完全可以让她过上好日子。”

“可我……还是没有勇气。”

“我怕我的出现,会打破她最后的平静。我怕你父亲……会受不了。”

“我更怕,她会怨我。怨我当年,为什么没有带她走。”

“所以,我只能,远远地看着。”

“我听说她去世的消息,是在葬礼的第二天。我的一个老同学,是你家那边的,他告诉我的。”

“我当时就懵了。我立刻订了机票飞过去。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我只想……再看她一眼。”

“我去了那家殡仪馆,可我不敢进去。我怕我一进去,就会失控。”

“我在门口的花店,订了那个花圈。我选了她最喜欢的鸢尾。”

“写挽联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

“我知道‘爱妻’这两个字不合适,我知道这会引起轩然大波。”

“可我……我控制不住。”

“她这辈子,没有名正言顺地做过我的妻子。我想,至少在她走后,让我……让我自私一次。”

“我想告诉所有人,告诉天上的她,在我心里,她永远是我的爱妻。”

他说完了。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音乐,可我什么都听不见。

我脑子里,只有他说的那些话。

一个持续了近四十年的,关于爱、错过和悔恨的故事。

这是一个比我想象中,更残忍,也更真实的故事。

没有谁是绝对的坏人。

他们每一个人,都被时代和命运的巨轮,裹挟着,推着走。

他们都尽力了。

却还是,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悲剧。

“现在,你来回答我爸的问题吧。”我轻声说,“值吗?”

江河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不值。”

他说。

“一点都不值。”

“如果能重来,我宁愿当年,我没有考上美院,她也没有遇见我。”

“我宁愿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嫁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过一种普普通通的生活。”

“至少,她不会像现在这样,心里藏着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洞,痛苦一辈子。”

“小未,你替我,跟你父亲说声对不起。”

“也替我,跟她说声对不起。”

我从咖啡馆出来,外面下起了小雨。

上海的冬天,湿冷得厉害。

就像他信里写的那样。

我没有回我租的公寓,而是直接买了回家的火车票。

回到家,我爸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里放着抗日神剧,声音开得很大。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

“怎么突然回来了?”

“想你了。”我说。

他“哼”了一声,把头扭了回去,但嘴角,却微微向上翘了一下。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

“我见到他了。”我说。

电视里的枪炮声,瞬间变得遥远。

我爸关掉了电视。

客厅里,一片寂静。

“他让我跟你说声对不起。”

“他还说,这辈子,不值。”

我爸沉默了。

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过了很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

他说。

“都过去了。”

“人死如灯灭,还计较那些做什么。”

那天晚上,我爸喝了很多酒。

他拉着我,说了很多话。

说他年轻的时候,也想当个工程师,造大桥。

说他刚跟我妈结婚的时候,也给她买过花,写过诗。

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妈。

“小未啊……”他喝得满脸通红,抓着我的手,“你妈……她是个好女人。”

“是我……是我没本事……”

“我给不了她好日子……”

他哭了。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我爸哭。

一次是在我妈的灵堂上,为了他的尊严。

一次是在我面前,为了他的爱情。

我抱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就像小时候,他哄我睡觉那样。

那一刻,我心里的恨,怨,所有的不平,都烟消云散了。

我剩下的,只有心疼。

心疼我妈。

心疼我爸。

也心疼那个叫江河的男人。

几天后,我准备回上海了。

临走前,我整理我妈的遗物。

在她的衣柜最底下,我发现了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

打开来,是一幅裱好的画。

画上,是一个穿着海魂衫的少年,抱着吉他,对着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在唱歌。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像金色的尘埃。

画的右下角,没有签名。

只有一个日期。

1983年夏。

画的背后,有一行字,是我妈的笔迹。

“我的少年,他停在了那个夏天。而我,将带着那个夏天,走完我的一生。”

我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原来,她什么都记得。

原来,她不是被迫放弃,而是主动选择。

她选择了家庭,选择了我,选择了这种平淡甚至有点苦涩的生活。

她把她的少年,她的梦想,她的向日葵花田,都珍藏在了心里,作为她对抗这漫长岁月的,最后一点微光。

我把画,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爸。

这是她最后的秘密。

我想,我应该替她守住。

回到上海,我给江河发了一封邮件。

我把我妈画的那幅画,拍了照片,发给了他。

我在邮件里写:

“江先生:

我想,我妈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

她没有怨你。

她只是,用她自己的方式,爱了你一辈子。

也请你,不要再自责。

带着她的那份爱,好好地活下去。

去画更多的画,去看更多的风景。

连同她的那一份,一起。

祝,安好。

林未。”

发出邮件后,我拉黑了他的邮箱。

我觉得,我们之间,没有再联系的必要了。

他们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而我,也要开始我自己的生活。

又过了一年。

我爸的身体越来越差,我把他接到了上海,跟我一起住。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固执,话也多了起来。

我们偶尔会聊起我妈。

他会说,你妈做的红烧肉,最好吃。

他会说,你妈年轻的时候,是她们厂里的一枝花。

他会说,你妈这辈子,没享过什么福。

他说的,都是那些最琐碎的日常。

但他说的每一句,都充满了怀念。

有一次,我们去逛一个美术馆。

里面正好在办一个当代国画名家的回顾展。

在展厅的最深处,我看到了一幅巨大的画。

画的名字,叫《春天》。

画上,是一片望不到边的向日葵花田。

金色的花盘,像一张张灿烂的笑脸,迎着太阳。

花田里,有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人,在翩翩起舞。

她的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幸福而自由的笑容。

我认出来了。

那是画稿上的那个女人。

那是我妈。

画的旁边,是作者简介。

江河。

我爸也看到了那幅画。

他站在画前,看了很久很久。

“画得……真好。”

他轻声说。

我转过头,看到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着一点点泪光。

但我知道,那泪光里,没有了恨,也没有了怨。

只有释然。

走出美术馆,阳光很好。

我扶着我爸,走在梧桐树下斑驳的光影里。

“爸,我们晚上吃红烧肉吧。”我说。

“好啊。”他笑着说,“就做你妈教你的那种。”

我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

我想,我妈,那个叫刘素珍的女人,她现在,一定也在她的向-向日葵花田里,自由地跳着舞吧。

而她的少年,和她的丈夫,也终于在岁月的尽头,与她,也与自己和解了。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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