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喂,爸。”我用肩膀夹着手机,腾出手关上柜门,金属门把手冰得我一哆嗦。
老爹的电话打来时,是周五下午4点17分。
我正把一箱冰鲜奶塞进3号冷柜。
一股冷柜特有的、混合着塑料和微弱腥气的风扑了我一脸。
“喂,爸。”我用肩膀夹着手机,腾出手关上柜门,金属门把手冰得我一哆嗦。
“小伟,那个……家里的水泵,好像又不动了。”
他声音闷闷的,像隔着一层潮湿的旧棉被。
我心里咯噔一下。
又来了。
“前两个月不是刚换了个新的吗?花了八百。”我摁着太阳穴,扫码枪的红外线在我手背上晃了一下。
“农村的东西,不经用。”他叹了口气,“井里打不上水,吃水都成问题了。”
我的社区团购小店里,人声嘈杂。
几个大妈正围着一筐打折的番茄挑挑拣拣,塑料袋的哗啦声、她们讨论哪家酱油更便宜的声音,搅成一锅粥。
“知道了,我等下给你转点钱,你找人再看看。”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像被那冰柜门又夹了一下。
“不止这个事,”他顿了顿,“屋顶西北角,好像有点渗水,墙皮都泡起来了。”
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顶到了脑门。
但我没敢发作。
“行,行,爸,我这儿忙着呢,晚上再说。”
我飞快地挂了电话,生怕再多听一个字。
一个阿姨把一个蔫了的茄子递到我面前,“小李,这个能再便宜点不?都这样了。”
我挤出一个笑,接过来,扔进旁边的损耗筐。
“阿姨,这个不能卖了。您换个新鲜的,今儿这批货好。”
我赔着笑脸,心里却在滴血。
那栋在老家村里盖起来的两层小楼,才两年,就像一个填不满的窟窿。
一个吞噬我半生血汗钱的无底洞。
晚上10点23分,我老婆夏雅回来了。
她把包往沙发上一甩,人也跟着陷进去,一脸的疲惫。
“今天怎么样?”她有气无力地问。
“还行,爆了几个单。”我把最后一份菜码好,用保鲜膜封上,等着顾客自提。
“我爸又来电话了。”我擦着手,低声说。
夏雅的眼皮掀了一下,没说话。
但我知道,她在等下文。
“水泵坏了,屋顶也漏了。”
她猛地坐直,盯着我。
“李伟,我就问你,这个月第几回了?上个月暖气片,上上个月化粪池。你那哪是房子,你那是请回去一祖宗!”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扎在我耳朵里。
“那能怎么办?他一个人在那边,我不操心谁操心?”
“操心?你拿什么操心?拿咱们儿子下学期的学费?还是拿咱家每个月五千六的房贷?”
夏雅站起来,走到我面前,眼睛里冒着火。
“当初我就不同意!死活不同意!你说为了老爷子圆梦,为了让他有个叶落归根的地方。行,我认了!”
“你看看现在,他一年回去住几天?五天有没有?清明一次,过年几天,没了!”
“那房子就是个空壳子!给蚊子住,给老鼠住,就是没人住!”
我被她怼得哑口无言。
因为她说的,全是真的。
两年前,我爸退休了。
在城里憋屈了一辈子,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在老家盖一栋大房子。
他说,等房子盖好了,我们一家三口,还有我姐一家,逢年过节都回去,热热闹闹的。
他说,他要在院子里种菜,养鸡,过那种田园生活。
他说得那么好,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没法拒绝。
我掏空了我和夏雅所有的积蓄,又跟亲戚朋友借了一圈,凑了58万,全砸了进去。
我以为我是在尽孝。
现在看来,我就是个眼瞎心盲的冤大头。
“那是我爸。”我憋了半天,只能挤出这么一句。
“是你爸,所以就得拖着我们全家跟你一起跳火坑?李伟,你清醒一点!你儿子乐乐周末的补习班,你交钱了吗?”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银行发来的短信。
【尊敬的客户,您的尾号XXXX的信用卡本月账单为8467.5元,请于25日前还款。】
我攥紧了手机,屏幕上的裂纹硌得我手心疼。
“我明天就交。”我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你拿什么交?”夏雅冷笑,“拿你那些烂在筐里的菜叶子吗?”
“够了!”我吼了一声。
店里瞬间安静了。
那个来取货的年轻妈妈吓了一跳,抱着孩子,眼神惊恐地看着我们。
我立刻就后悔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赶紧跟人道歉,把打包好的东西递过去。
等顾客走了,我脱力地坐到塑料凳上。
店里只剩下冰柜压缩机嗡嗡的声音。
那声音,和我爸电话里的声音一样,沉闷,压抑。
夏-雅没再看我,默默地收拾东西,然后回了里屋,关门声很轻,但比吵架还让我难受。
别拿孝顺当借口,你只是在用我们的钱,填你爸的虚荣心。
我脑子里嗡嗡地响着这句话。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隔壁街的老王店里。
老王比我大十岁,做社区团购比我早两年,算是我半个师傅。
他正蹲在地上,拿个小刷子刷螃蟹。
“哟,小李,这么早。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他头也没抬。
“王哥,借我点钱周转一下。”我开不了口,但不得不开。
老王停下手里的活,站起来,拍了拍手。
“又为了你家那‘皇宫’?”
我苦笑着点头。
他从腰包里摸出一沓钱,数了三十张给我。
“三千,够不够?”
“够了,够了,谢谢王哥,下个月流水一回来就还你。”
“行了。”他摆摆手,“不是我说你,小李,你这事儿办得太糙了。那房子就是个累赘,你得想办法处理掉。”
“怎么处理?农村的宅基地,卖又卖不掉,租谁去租?”
“那就让你爸搬回来住。”
“他不愿意,说城里住不惯,空气不好。”我泄了气。
老王嗤笑一声:“住不惯?我看是面子上下不来。花了那么多钱盖的房,一天不住就跑回来,村里人怎么看他?”
“他就是活给别人看的。”
一句话,戳破了所有的伪装。
我拿着那三千块钱,感觉沉甸甸的。
两千给儿子交了补习班的费用,一千转给了我爸。
他很快回了语音:“收到了。等修好了,我拍照片给你看啊,屋里敞亮着呢。”
我没回。
我看着手机上他发来的那张“家”的照片。
照片是夏天拍的,院子里绿油油的,门口还挂着两个红灯笼。
可我知道,现在是秋天。
院子里的草,估计比人还高。
周一,平台出了新规。
“超时赔付”的规则改了,以前是超时半小时平台赔付一部分,现在,责任全在站长。
一个差评,扣5分,罚款200。
我看着那条通知,后背直冒冷汗。
我的店,就靠着好评率和配送速度活着。
这不就是要我的命吗?
下午,偏偏就出事了。
一车冻品,因为路上堵车,晚了四十分钟才到。
我跟几个临时工手忙脚乱地分拣,汗顺着额头往下流。
一个女顾客的电话打进来,语气很冲。
“我的鳕鱼呢?都快六点了,等着下锅呢!你们怎么搞的?”
“姐,对不住对不住,路上堵车,马上就给您送过去!”
“马上是多久?我儿子饿了等不了!”
电话“啪”地挂了。
我心里一凉。
果然,半小时后,一个鲜红的差评出现在我的店铺页面。
【配送太慢,东西到手都快化了,再也不会来这家!】
紧接着,平台通知弹了出来。
【您的店铺因差评被扣除5分,罚款200元。积分低于80,将限制曝光。】
我看着手机屏幕,气得手都发抖。
我一天累死累活,利润才多少?一个差评就干掉我两百。
这天晚上,我没回家。
我坐在小店里,对着一堆空了的泡沫箱发呆。
隔壁的小刘,那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开的竞品店,灯火通明。
他搞直播,送赠品,花样百出。
而我,只懂得老老实实卖货,赚点辛苦钱。
我感觉自己就像那些被压在箱子底下的蔬菜,慢慢地,一点点地,正在腐烂。
我突然萌生一个念头。
我得回去一趟。
我得亲眼看看,那栋房子,到底是个什么鬼样子。
我不能再活在手机照片和转账记录里了。
我跟夏雅说我要回老家一趟,她没反对,只是淡淡地说:“路上开车小心。”
我听出了那份疏离。
她对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周三,我把店交给一个临时工,开了五个小时的车,回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村子。
车开到村口,我就愣住了。
记忆里平整的水泥路,现在坑坑洼洼。
路两边的房子,大多锁着门,墙上贴着招租的电话,纸都泛黄了。
一股萧条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们家那栋两层小楼,在村子最里边,鹤立鸡群。
离得老远,我就看到那扎眼的白色外墙。
只是走近了,才发现,墙皮已经有些发黑,像是长了霉。
大门紧锁着,一把生了锈的铜锁。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爸呢?
我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喂,爸,我到家门口了,你开下门。”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小伟?你怎么回来了?没跟我说一声啊。”
“我过来看看。你人呢?”
“我……我在你三叔家呢。你等会儿,我马上过去。”
我挂了电话,绕着房子走了一圈。
院墙边的杂草,真的快有我高了。
透过铁门的缝隙,我能看到院子里的景象。
根本没有菜地,没有鸡。
只有一地枯黄的落叶,和一个倒在地上的旧水桶。
水泥地上,青苔蔓延,像一块块难看的牛皮癣。
这就是我爸口中那个“敞亮”的家?
我气得想笑。
大概十分钟后,我爸骑着一辆破旧的电瓶车过来了。
他看到我,表情很不自然。
“怎么突然回来了?”他一边掏钥匙,一边躲闪着我的目光。
“我不回来,还真以为你在这儿过上神仙日子了。”我冷冷地说。
锁“咔哒”一声打开了。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发霉的、夹杂着灰尘的气味涌了出来,呛得我直咳嗽。
屋里没开灯,很暗。
家具上都蒙着一层白色的防尘布,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
地上,能看到几只死掉的飞蛾。
这里,哪有半点人住过的痕息?
“你不是说你住在这儿吗?”我质问他。
我爸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搓着手,局促不安。
“我……我大部分时间住你三叔家,这边……偶尔过来看看。”
“偶尔?”我提高了音量,“你电话里跟我说吃水都成问题了!你不住这儿,你用什么水?”
“我……我是过来打扫的时候发现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彻底明白了。
什么水泵坏了,什么屋顶漏了,都是他让我打钱的借口。
他根本就没住在这里。
他只是守着这个空壳子,守着他那个可怜的面子。
“爸,你为什么要骗我?”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他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泪水。
“小伟……爸没用……”
他“噗通”一声,坐在了布满灰尘的台阶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这房子盖好了,我才知道,一个人住,太冷清了……晚上静得吓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你妈走得早……我想着,盖个大房子,你们逢年过节都能回来,家里能热闹点。”
“可你们忙,一年也回不来两次。这房子,就空着了。”
“村里人都看着呢,都说我儿子有出息,给我盖了这么好的房。我要是搬走了,不住了,他们不笑话死我?”
“我只能跟你三叔说,城里儿子那边忙,让我过去帮帮忙。然后隔三差五过来开开窗,通通风,装个样子……”
他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我看着他佝偻的背影,花白的头发,心里那股滔天的怒火,突然就熄灭了。
只剩下无尽的悲凉。
我恨他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们父子俩,都被这栋房子给绑架了。
他被虚荣绑架,我被孝心绑架。
结果,我们都成了笑话。
“那房子里的东西坏了,也是真的。”他补充道,“农村的线路,潮气重,东西就是不经用。”
我没说话。
我走到二楼,推开那间原本给我们一家三口预留的房间。
里面的床和衣柜,都是崭新的。
夏雅最喜欢的碎花窗帘,也挂着。
可是一切都蒙着灰。
我用手摸了一下窗台,指尖立刻沾满了灰尘和潮气,黏糊糊的。
窗外,是邻居家荒芜的院子。
这就是我用半辈子积蓄换来的“家”。
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没人要的样品房。
那天下午,我没再跟我爸争吵。
我们俩,默默地把房子打扫了一遍。
扫地,擦灰,把防尘布都收起来。
傍晚的时候,村长老张过来了。
他是我爸的发小。
“哟,小伟回来了。”他递给我一支烟。
我接过来,没点。
“张叔,我这房子……你觉得,能租出去吗?”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老张嘬了口烟,吐出一个浑浊的烟圈。
“租?租给谁?村里年轻人全跑光了,剩下的都是我们这些老骨头。谁花钱租这个?”
他指了指远处,“你看那些空房子,贴着条子一年了,一个电话都没有。”
“那……卖呢?”
“更别想了。”老张摆摆手,“宅基地是集体的,政策规定了,只能卖给本村符合条件的村民。谁家没个自己的地?谁还花大价钱买你的?”
我的心,一寸寸地沉下去。
卖不掉,租不出去。
这栋房子,就是一块焊死在我背上的铁板,甩都甩不掉。
唯一的办法,就是炸了它。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晚上,我爸非要留我住一晚。
他说,水电都修好了,被褥也是新晒的。
我看着他期盼的眼神,答应了。
躺在那张崭新的大床上,我却一夜无眠。
被子有阳光的味道,但依然盖不住房间里那股深重的潮气。
夜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窗外风吹过电线的呜呜声。
还有老鼠在天花板上跑动的声音。
我终于明白我爸说的“冷清”是什么感觉了。
那是一种能把人骨头缝都冻住的孤独。
第二天一早,我就开车回了城。
我爸站在门口送我,欲言又止。
车开出很远,我从后视镜里看,他还在那儿站着,像一尊孤独的望夫石。
我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回到店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爸从老家接了回来。
他一开始还推三阻四,说要看家。
“看什么家?看一屋子灰吗?”我没好气地说,“过来帮我。我店里缺人。”
我把他安排在里屋的小床上,那是我平时午休的地方。
夏雅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多准备了一副碗筷。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冰山,还没有融化。
但我必须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我爸来了之后,确实帮了我不少忙。
他会早起去批发市场,能跟那些老菜农砍价。
他会默默地把店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只是,他很少说话。
我知道,他心里有愧。
而我的生意,越来越难做。
隔壁的小刘,又搞起了“9.9元水果盲盒”,吸引了店里大部分的年轻顾客。
我的营业额,连续一周都在下滑。
老王来看过我一次,摇着头说:“小李,你这样不行。你这是等死。”
“我能怎么办?跟他打价格战?我本钱都没他厚。”
“谁让你打价格战了?”老王点了点我的脑袋,“你得动脑子!你得搞点别人没有的东西!”
别人没有的东西?
我一个开小破店的,能有什么别人没有的?
我愁得整晚整晚睡不着。
那天晚上,盘点完货物,我坐在店里发呆。
我爸默默地给我端来一碗热汤。
“喝点吧,暖暖身子。”
我看着他,突然问:“爸,咱老家那边,是不是有很多人自己种东西?”
“那可不。”他来了精神,“咱村东头的王瘸子,他家那柿子,甜得像蜜。还有后山老林家的蜂蜜,那都是真家伙,一点不掺假。”
“还有咱那边的红薯,沙地种的,烤出来直流油……”
他说着说着,眼睛里有了光。
我心里,也好像被什么东西点亮了。
一个模糊的念头,开始在我脑海里成型。
别人没有的……
我没有雄厚的资本,没有新潮的营销手段。
但我有那个没人要的、该死的房子。
我有人脉,我爸就是我的人脉。
我有一条连接城乡的、现成的物流线。
如果……
如果我把那栋房子,从一个居住的“负资产”,变成一个商业的“中转站”呢?
我越想越兴奋,连夜做了一个简单的方案。
第二天,我把夏雅和老爹都叫到一起。
这是我们一家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论那栋房子。
“我想,把老家的房子利用起来。”
我摊开一张纸,上面是我画的草图。
“爸,你回村里,不是去住,是去‘上班’。”
我爸愣住了。
“我给你开工资。你负责联系村里那些有好货的农户,比如王瘸子的柿子,林家的蜂蜜,还有那些沙地红薯。”
“我们定好标准,收货。然后,就在咱家那个大院子里,进行初步的分拣和包装。”
“我每周开车回去拉一次货。拉回城里,就在我这个店里卖。”
“我不跟小刘他们拼价格,我拼特色。我卖‘老家直采’‘土产现挖’。”
“我们的口号就是,从地里到你手里,不超过48小时。”
夏雅一开始皱着眉听,听到后来,她的眼睛亮了。
“这个……能行吗?”她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我不知道。”我坦白地说,“但总比现在等死强。而且,这是唯一能让那栋房子‘活’过来的办法。”
“它不再是咱家的累赘,它是咱家的仓库,是咱家的前沿阵地。”
我爸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
“这个……这个我能干!我跟他们都熟!他们肯定愿意!”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不是作为一个被儿子养着、看着儿子儿媳脸色的“累赘”。
而是一个“采购经理”。
那天,我们谈了很久。
夏雅也提了很多细节问题,比如品控,比如损耗,比如怎么在平台上线这些“非标品”。
她的问题很尖锐,但不再是抱怨,而是在真正地思考解决方案。
我知道,她被我说服了。
行动,比我想象的要快。
我爸第二天就回了村里。
这次,他不是偷偷摸摸的,是昂首挺胸的。
他跟村里人说,他儿子要在城里开个土特产专卖,他是回来负责采购的。
村里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那栋空置的房子,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院子成了分拣场,一楼的客厅成了包装间。
我花钱买了真空包装机和一些泡沫箱。
第一批货,是二十箱红薯和十罐蜂蜜。
我开车拉回来的那天,夏雅特意请了假,在店里等我。
我们把红薯擦得干干净净,贴上我自己设计的标签:【王大爷家的沙地蜜薯】。
蜂蜜瓶上也贴了:【后山老林家·百花土蜜】。
我在我的客户群里发了预告。
“各位老邻居,这次搞了点好东西。我老家直采,数量不多,大家尝个鲜。”
我拍了小视频,是我爸在院子里分拣红薯的背影,还有蜂巢里溢出的蜜。
没想到,群里反响异常热烈。
“站长,你老家哪儿的啊?这红薯看着就好吃!”
“我要两箱红薯,一罐蜂蜜!”
“这才是真东西啊!超市里的都没法比!”
不到一个小时,所有的货,预订一空。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加上我爸,第一次围在店里,吃了一顿“庆功宴”。
主菜就是烤红薯。
那红薯,真的像我爸说的,烤得直流油,甜到了心里。
乐乐一个人就吃了三个,撑得直打嗝。
夏雅看着我,眼睛里有笑意。
“李伟,你总算干了件聪明事。”
我嘿嘿地笑。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后面的路,还很长。
果然,问题很快就来了。
第二批货,我加了柿子。
但因为运输途中的颠簸,到货时,有三分之一都磕坏了,成了烂泥。
客户投诉,退单。
我二话不说,全部退款,坏果的钱我自己认亏。
我爸在电话里急得不行。
“都怪我,没包装好!我下次用泡沫网一个个套起来!”
“没事,爸,做生意哪有不交学费的。”我安慰他。
我把那些磕坏的柿子,洗干净,做成了柿子酱。
免费送给老顾客品尝。
没想到,又成了一个爆款。
“站长,你这柿子酱怎么卖?太好吃了!”
生意,就这么一点点地,有了起色。
我不再和小刘他们拼那些常规的蔬菜水果。
我的小店,成了附近有名的“土特产专营店”。
很多开着车的人,都专门过来买我的东西。
他们说,我这里的东西,有“小时候的味道”。
我的营业额,翻了一倍。
我不仅还清了老王的钱,还把之前欠的信用卡都还上了。
夏雅开始主动帮我打理客户群,做一些简单的海报。
我们的话,又多了起来。
虽然还是会为了一些小事拌嘴,但那种感觉,不一样了。
那栋老家的房子,也不再是我午夜梦回时的噩梦。
它成了我的“根据地”。
每个周三,我开车回去拉货。
我爸都会提前把院子打扫干净,把货码得整整齐齐。
他不再是那个孤独守着空房子的老人。
他成了村里的“能人”。
谁家有好东西,都先想到他。
他帮着村里人增加了收入,自己也拿到了我开的“工资”,腰杆挺得笔直。
去年过年,我们真的像我爸最初希望的那样,回老家过的。
我姐一家也来了。
两层小楼,第一次住满了人。
屋里暖气烧得足足的,厨房里炖着肉,院子里孩子们在放烟花。
我爸喝了点酒,脸红红的,拉着我说:“小伟,爸以前……做错了。”
“爸,都过去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
他看着满屋子的笑声,点了点头,眼眶红了。
房子,还是那栋房子。
但它不再冰冷。
它有了人气,有了价值。
我偶尔也会在夜里想起那段最难熬的日子。
想起夏雅的冷眼,想起银行的催款单,想起空荡荡的店和隔壁的热闹。
那感觉,就像在冰水里憋着气,就差一点点,就要放弃。
但好在,我没放弃。
我找到了那条裂缝,把一块负资产,盘活了。
那天,我跟夏雅算了一笔账。
老房子的投入,按照现在的利润,大概五年能回本。
“五年……”夏雅靠在我的肩膀上,“也还行。”
“嗯。”
“李伟。”
“嗯?”
“以后别再干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事了。”
“知道了,老婆大人。”
我笑了。
阳光从店门口照进来,暖洋洋的。
收银台上的招财猫,塑料的,被晒得有点烫手,但它一直在那儿摇着,好像永远不会累。
生活嘛,不就是这样。
把你逼到墙角,然后看你能不能自己凿出一条路来。
那栋房子,没能成为我叶落归根的退路。
却意外地,成了我事业起飞的跳板。
半生血汗换来的不是安逸,而是一个教训和一个机会。
有时候想想,还真他妈的讽刺。
不过,这结局,我认了。
来源:小洛洛影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