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再过一周就是婆婆刘雅芬的六十大寿,一家人提前聚在一起吃饭,气氛看着还算热闹。
周家老宅的客厅里,灯火通明。
再过一周就是婆婆刘雅芬的六十大寿,一家人提前聚在一起吃饭,气氛看着还算热闹。
饭吃到一半,刘雅芬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冲着大儿子周峰一家笑。
“曼曼,你过来。”
大嫂赵曼立刻放下碗,带着一脸讨好的笑凑过去,“妈,怎么了?”
刘雅芬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暗红色的木质首饰盒。
盒子一打开,满室的灯光都被里面晃眼的金色给压了下去。
一只分量十足的金手镯,一条粗实的金项链,还有几枚款式各异的金戒指。
“这是我攒了一辈子的东西,也是你奶奶传给我的。现在,妈把它交给你。”刘雅芬说着,抓起赵曼的手,直接把那只最沉的金手镯套了上去。
赵曼的手腕一下就沉了下去,脸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妈,这太贵重了,我……”
“拿着,你是我大儿媳,这个家以后就是你当。这些东西不给你给谁?”
刘雅芬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客厅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自始至终,没有朝另一个儿媳沈静姝的方向看一眼,仿佛沈静姝是空气。
沈静姝就站在赵曼旁边,近到能看清那手镯上雕刻的繁复花纹。
身边的丈夫周翰,身体有些僵硬。
他伸手,在底下轻轻拽了拽沈静姝的衣角,嘴唇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
“妈她……她就是图个高兴,你别往心里去。”
沈静姝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对着赵曼的方向,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恭喜大嫂。”
她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
赵曼得意地晃了晃手腕,镯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谢谢弟妹了。”
大哥周峰也靠在椅子上,一脸理所当然。
这顿饭的后半场,所有话题都围绕着那套金首饰展开。
沈静姝安静地吃完了自己碗里的饭,然后起身去厨房收拾碗筷,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夜晚,回到自己的小家。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周翰跟在沈静姝身后,看着她卸妆、换衣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静姝。”他终于还是开口了。
“今天妈那事,你别生气。那些金子都是老款了,俗气得很。回头我给你买新的,买个大钻戒,比她那个好看一百倍。”
沈静姝正用卸妆棉擦拭脸颊,闻言,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平静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周翰。”
“嗯?”
“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妈为什么会立下‘谁收首饰谁养老’的规矩?”
周翰脸上的轻松表情凝固了。
他张了张嘴,眼神开始躲闪,“三年前?那么久的事了……我哪还记得……”
“你不记得,我记得。”
沈静姝的语气依旧平淡,但每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入周翰已经开始混乱的心湖。
“我帮你回忆一下。”
三年前的夏天,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各种病人的呻吟,在走廊里弥漫。
刘雅芬因为急性胆结石,半夜被送进医院,紧急安排了手术。
沈静姝和周翰接到电话,凌晨三点赶到医院。
缴费窗口,医生办公室,病房,两头跑。
周翰给他哥周峰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里是赵曼不耐烦的声音。
“大半夜的干什么啊?”
周翰急切地说:“哥,妈住院了,胆结石,要做手术,你们快过来一趟。”
电话那头的周峰沉默了几秒,“这么突然?严重吗?医生怎么说?”
“还没出具体方案,让家属先签字。你们在哪,赶紧过来吧,我跟静姝两个人忙不过来。”
“唉,我这边走不开啊。”周峰叹了口气,“公司有个项目到了关键期,我明天一早就要出差。这样,你跟静姝先在那边顶着,钱不够了跟我说。”
电话直接被挂断。
沈静姝看着周翰难看的脸色,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里的缴费单递过去。
“先去把钱交了。”
之后的一周,周峰的“出差”仿佛没有尽头。
赵曼倒是打过两个电话,每次的理由都差不多。
“哎呀,孩子发烧了,离不开人。”
“我这几天也累得不行,头晕,估计是中暑了,去医院别再交叉感染了。”
于是,整整七天。
从术前签字,到术后陪护,擦身,喂饭,倒屎倒尿,全是沈静姝和周翰两个人的事。
周翰一个大男人,很多事情不方便,到头来,大部分的活都落在了沈静姝身上。
刘雅芬躺在病床上,看着忙进忙出的二儿媳,难得地没有挑刺。
一周后,刘雅芬出院。
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她,像是大彻大悟了一样,出院后的第一个周末,就召集全家开会。
那天,周峰和赵曼终于出现了,还提着一堆价格不菲的营养品。
刘雅芬坐在沙发主位,脸色还有些苍白。
她扫视了一圈两个儿子和两个儿媳。
“我这次住院,算是想明白了。人老了,说不准哪天就走了。有些事,得提前说清楚。”
她清了清嗓子。
“我名下的这套老房子,还有我那点养老存款,等我百年之后,你们兄弟俩一人一半,谁也别争。”
周峰和周翰都没说话。
刘雅芬继续说:“但是,我手里还有一套传家的金首饰。这东西不值几个钱,但意义不一样。”
她的目光在两个儿媳脸上一一扫过。
“今天把话撂这儿。这套首饰,不是按大还是小来分的。你们谁愿意接过去,就意味着谁愿意主动承担给我养老送终的主要责任。”
“我说的主要责任,不是说另一家就什么都不用管。而是当我病了、老了、动不了了,我第一个找的,就是拿了这套首饰的人。日常的照顾,都得指望你们。”
刘雅芬的话音刚落。
大嫂赵曼立刻就笑了起来,挽住周峰的胳膊。
“妈,看您说的。给您养老本来就是我们做儿女的本分,跟一套首饰有什么关系。”
她话锋一转。
“不过呢,您也知道,周峰现在事业正在上升期,天天忙得脚不沾地。我们家孩子又小,正是最淘气的时候,我这一个人根本分不出多余的精力。”
“这要是接了首饰,答应了您,到时候又因为工作和孩子忙不过来,照顾不好您,那我们心里才过意不去呢。所以啊,这个责任,我们可不敢轻易担。”
赵曼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孝心,又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刘雅芬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沈静姝和周翰身上。
周翰一脸为难,看看他妈,又看看沈静姝。
他当然心疼老婆这次住院受的累,可一边又是刚出院的亲妈。
沈静姝看着丈夫左右为难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
她主动往前一步,站了出来。
“妈,既然大哥大嫂忙,那以后就由我和周翰来主要照顾您吧。”
刘雅芬的眼睛亮了。
“静姝,你可想好了?这话说出去了,全家人都听着呢。”
“我想好了。”沈静姝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好!好!”刘雅芬一拍大腿,“这才是我周家的好儿媳!那这套首饰,以后就是你的了!我的养老,也拜托你了!”
赵曼和周峰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就在那个时候,沈静姝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屏幕正朝下。
她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桌沿,指尖在手机侧面的音量键上,轻轻按了一下。
屏幕无声地亮起,一个红色的录音计时条,悄然停止了跳动。
回忆结束。
卧室里一片死寂。
周翰的脸色,从困惑,到震惊,最后变成了无法掩饰的苍白。
他看着沈静姝,嘴唇哆嗦着。
“你……你的意思是……三年前妈说的那些话……”
“是的。”沈静姝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我录音了。”
周翰盯着沈静姝,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卧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三年前……你……”周翰的嘴唇开合了几次,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沈静姝没有回避他的视线,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对,我录了音。”
这四个字,比任何解释都更有分量。
周翰向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冰凉的墙壁上,他却毫无感觉。录音……她竟然录了音。那个时候,他只觉得母亲大病初愈,心疼妻子受了委屈,却又无法违逆母亲,内心煎熬无比。他以为沈静姝当时站出来,是一时心软,是顾全大局。
他从来没想过,沈静姝在做出承诺的同时,还留了这样一手。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周翰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那是我妈……”
“因为那是你妈,所以我才要录音。”沈静姝打断他,“周翰,我嫁给你,不是嫁给你全家当保姆的。我愿意照顾妈,是因为你是我的丈夫。但照顾,不等于无条件的牺牲和没有底线的退让。”
沈静姝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动作不急不缓。
“从我嫁进周家开始,妈是怎么对我的,怎么对大嫂的,你心里没数吗?大哥出差,大嫂说孩子病了走不开,一个星期,整整一个星期,医院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现在,妈用一套首饰换一个承诺,一个给她养老送终的承诺。我接了。但我不信这个承诺只靠口头说说就行。”
周翰的呼吸变得粗重,他靠着墙,说不出话来。
沈静姝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他那层试图维持家庭和睦的虚伪外壳上。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周翰好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一看到沈静ishu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开始害怕,害怕沈静姝的冷静,那是一种他完全无法掌控的、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周五下午,刘雅芬的寿宴电子请柬发到了家族群里。
地点定在市里一家相当气派的五星级酒店。
请柬刚发出来没多久,大嫂赵曼就紧跟着在群里发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手腕上戴着一个款式富贵,雕着龙凤纹样的金手镯。那手镯沈静姝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三年前刘雅芬拿出来的那一套传家首饰里的主件。
赵曼配的文字很得意:“妈给的,真好看,戴着去给妈祝寿!”
一石激起千层浪。
家族群里立刻热闹起来。
一个远房姑妈先开了口:“哎哟,这手镯真漂亮!还是咱大嫂有福气,雅芬姐就是疼你!”
另一个堂叔附和:“那是,大儿媳嘛!赵曼也孝顺,雅芬住院那会儿,天天念叨着呢。”
“峰哥两口子就是有孝心,不像有些人,嘴上说得好听。”
“这手镯一看就有些年头了,是传家宝吧?雅芬姐肯给大嫂,这是认准了以后就靠你们了!”
一句句的吹捧,一声声的赞美,在群里刷了屏。
周翰拿着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青,他的胸口剧烈起伏。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沈静姝,发现她也在看手机,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静姝,你别……别看这些,也别往心里去。”周翰的声音有些急切,“她们就是爱胡说八道,大哥大嫂他们……”
“我没往心里去。”沈静姝放下手机,语气平淡。
她越是这样,周翰心里越是发慌。
“那你……”
“我去给妈准备寿礼。”沈静姝站起身,拿上外套和车钥匙。
周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有条不紊地换鞋,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
“静姝,你到底想干什么?寿宴上你可别乱来!妈身体刚好,经不起刺激!”
沈静姝没回头,只是淡淡地说:“放心,我准备的礼物,保证让她‘身体健康’。”
说完,门被关上,留下周翰一个人在客厅里,心乱如麻。
沈静姝没有去商场买什么衣服首饰,而是直接开车去了一家高端健康管理中心。
她给刘雅芬买的寿礼,是一个最新款的智能健康监测手环,可以实时监测心率、血压、血氧,还有跌倒报警功能。
除此之外,她还用自己的名义,给刘雅芬预约了一套最高规格的全身深度体检套餐,连同后续一年的健康顾问服务,一并付清了全款。
做完这一切,沈静ishu才开车回家。
一进门,就看到周翰像困兽一样在客厅里踱步。
看到沈静姝回来,他立刻冲了上来,手里还拿着她刚买回来的东西的发票和预约单。
“智能手环?全身深度体检?沈静姝,你到底想干什么!”周翰的声音压抑着怒火,“你是不是想在寿宴上,当着所有亲戚的面,把这些东西甩出来,打大哥大嫂的脸?打我妈的脸?”
“你觉得我是在打谁的脸?”沈静姝不答反问,把手里的包放在玄关柜上。
“你这样做,跟闹事有什么区别!到时候亲戚们怎么看我们?我妈的寿宴还要不要办了?”周翰的情绪有些失控。
沈静姝终于抬眼正视他,目光清亮,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周翰,我问你一个问题。”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周翰瞬间安静下来。
“如果三年前,在妈的病房里,是我贪心,抢着要了那套首饰,然后妈当着全家人的面宣布,以后她的养老送终由我们家负全责,大哥大嫂从此以后可以撒手不管,只用逢年过节露个面。你,愿意吗?”
周翰的嘴巴张了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愿意吗?
他怎么可能愿意。他亲眼见过沈静姝在医院是怎么累的,擦身、喂饭、倒夜壶,连他一个大男人都觉得熬不住的活,沈静姝一个女人全扛了下来。如果以后几十年都是这样的日子,而大哥一家却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清闲,他光是想想都觉得窒息。
看着周翰哑口无言的样子,沈静姝心里最后一点波澜也消失了。
“你看,你也不愿意。”
沈静姝走到他面前,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
“我当初之所以站出来,不是我有多高尚,也不是我图那套首饰。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不想让刚出院的妈下不来台。”
“我接下的是一个‘交易’。我负责主要养老,妈把代表意义的首饰给我。这是一个契约。我遵守了我的部分,我在医院照顾了她一个星期,出院后也一直是我在照应。但是现在,有人想撕毁契约。”
“赵曼在群里发的那个手镯,是那套首饰里最值钱的一个。妈把它给了赵曼,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认可了赵曼的‘孝心’,把本该属于我的‘报酬’,给了那个什么都没干,只会说漂亮话的人。”
“周翰,我不抢,是因为我不屑于用婚姻和感情去做这种不公平的交易。但是,如果有人拿了交易的好处,又想赖掉交易的责任,那我,绝不答应。”
沈静姝的目光锁定周翰。
“三年前,你让我顾全大局。三年来,每次妈偏心大哥大嫂,你都让我忍忍,说家和万事兴。”
“现在,我不想忍了。”
“我最后问你一次,周翰。这次,你是选择站在我这边,维护我们自己的家,维护本该属于我们的公道。还是选择继续当你的和事佬,让我一个人去面对他们一家人?”
“你自己选。”
周翰彻夜未眠。
沈静姝那晚的话,每一个字都砸在他的心上。
第二天一早,他看着沈静姝在衣帽间里挑选今天要穿的衣服,一件黑色的小礼裙,剪裁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她甚至还化了个妆,不浓,但气场全开。
周翰喉结滚动,声音沙哑:“静姝,真的要这样吗?”
沈静姝从镜子里看着他,口红的颜色是正红色。
“周翰,我给过你选择了。”
周翰没再说话,转身去换上了自己最体面的一套西装。
去酒店的路上,车里安静得可怕。
周翰手心全是汗,几次想开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沈静姝把车停稳,解开安全带,对着后视镜最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妆容。
“走吧。”沈静姝的声音很平静。
周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挺直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妻子如此陌生,又如此……有力量。
他知道,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从他穿上这身西装,坐上这辆车开始,他就选了。
只是,他害怕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刘雅芬的六十大寿,办在市里一家五星级酒店,包了一个大厅,排场十足。
沈静姝和周翰一踏入宴会厅,喧闹的声音就扑面而来。
大厅最中央,大哥周峰和大嫂赵曼正被一群亲戚簇拥着。
赵曼今天打扮得珠光宝气,手腕上那个晃眼的翡翠手镯,正是沈静姝在家庭群里看到的那一个。
她的脖子上还戴着一条粗金链子,耳朵上是配套的金耳环,整个人像一棵挂满了金饰的圣诞树。
“哎哟,曼曼这镯子真好看,通透!这得不少钱吧?”一个三姑夸张地叫着。
“妈给的!妈就是疼我!”赵曼摸着手镯,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余光瞥见门口的沈静姝,声音又高了八度。
“是啊是啊,还是周峰有福气,娶了这么个孝顺的好媳妇!”另一个八婆立刻附和。
被围在中间的刘雅芬,穿着一身定制的红色唐装,满面红光,听着亲戚们的恭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她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尤其享受大儿媳给她带来的荣光。
当她的目光扫到门口的沈静姝和周翰时,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周翰感觉周围的空气都降了几度。
刘雅芬没理会走过来的两人,反而故意提高了声音,对着身边的亲戚们说:
“要我说啊,这孝顺不是光看平时的,得看关键时候!还得看心里有没有你!看看我这大儿媳,多贴心!知道我喜欢什么,送的礼物,全都送到我心坎里了!”
她顿了顿,眼睛朝沈静姝的方向斜了一下。
“哪像有些人,看着忙前忙后,谁知道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呢!人心隔肚皮啊!”
一句话,让整个宴会厅瞬间安静了半秒。
随后,所有亲戚的目光,齐刷刷地,像探照灯一样,全部打在了沈静姝的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看好戏的,有鄙夷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假装同情的。
周翰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拳头在身侧握紧,他想上前一步理论,却被沈静姝一个眼神制止了。
沈静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就那么站着,任由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身上,仿佛一个局外人。
她越是这样平静,周围的人就越是觉得她心虚。
“静姝啊,不是我说你,你妈年纪大了,你平时多用点心嘛。”一个长辈假惺惺地开口。
“就是,你看你大嫂,多会疼人。”
周翰气得浑身发抖,他终于明白沈静姝昨晚说的那句“让我一个人去面对他们一家人”是什么意思了。
这不是一家人,这是一群豺狼。
就在这时,沈静姝动了。
她手里提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缓步走到刘雅芬面前。
“妈,祝您生日快乐,福寿安康。”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耳朵里,将那些窃窃私语都压了下去。
刘雅芬看都没看沈静姝,只用眼角扫了一眼那个礼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放那儿吧。”
赵曼在一旁捂着嘴笑,故意说:“哎呀,弟妹真是有心了。不过妈最喜欢的还是金子,实在,保值!不像现在这些东西,花里胡哨的,不顶用。”
刘雅芬立刻接话,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可不是嘛!还是金子好!”
她说着,一把抓过赵曼的手,将那个翡翠手镯高高举起,对着全场的宾客,像是在展示什么战利品。
“大家看看!这镯子,是我传给我儿媳妇的!这可不光是一个镯子!”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利,回荡在整个宴会厅。
“这是我给的一份心意!一份承诺!更是一份以后养老的依靠!”
全场一片哗然。
刘雅芬的目光死死盯着沈静姝,一字一句地宣布:
“我大儿媳曼曼!已经答应我了!以后我这把老骨头,生老病死,就全靠他们大房一家了!我这套首饰,给的值!”
话音落下,周峰立刻挺直了腰板,一脸的理所当然。
赵曼更是得意地扬起了下巴,享受着众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亲戚们立刻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哎呀!还是大哥大嫂孝顺啊!”
“刘姐你真有福气!以后就等着享清福吧!”
“这才是养儿防老啊!”
恭维声,赞美声,将赵曼和刘雅芬推向了最高点。
她们站在灯光下,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
而沈静姝和周翰,则被彻底地遗忘和孤立在角落里,像两个不合时宜的小丑。
周翰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看向沈静姝,发现沈静姝也在看着他。
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没有一点波澜。
在满场的喧嚣和吹捧中,沈静姝忽然笑了。
她上前一步,走到了刘雅芬的面前,拿起了那个被嫌弃地推到一旁的礼盒。
“妈,您说得对。”
沈静姝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周围的嘈杂声都小了下去。
所有人都看向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养老确实是天大的事。”
沈静姝当着所有人的面,慢慢打开了礼盒的盖子。
“所以,不能只靠口头承诺,更不能只靠一件首饰。”
礼盒的盖子被彻底掀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名贵补品。
而是一份装订整齐的文件,封面上用黑体字打印着几个大字——《赡养协议》。
全场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满腹狐疑。
这是送的什么生日礼物?
沈静姝没有理会众人的疑惑,她从容地将那份文件取了出来,而后,竟然直接走上了宴会厅的小舞台,从司仪手里接过了话筒。
灯光自动聚焦在她身上。
她就那样站在舞台中央,平静地看着台下脸色各异的众人,尤其是看着最前方主桌上,那张已经写满不耐烦的脸。
“妈,您刚才说得真好。”
沈静姝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了整个大厅,清晰,沉稳。
“您把这么贵重的传家宝,还有以后养老的重担,全都托付给了大哥大嫂。说实话,我们做弟弟弟媳的,也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她的话说得极其诚恳,甚至还朝着赵曼和周峰的方向,微微点头致意,像是在表达一种真切的感谢。
赵曼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了。
周峰挺直的腰板也僵了一下。
刘雅芬那张刚刚还笑开了花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
她感觉沈静姝的话里有刺,每一根都扎在她最不舒服的地方。
什么叫了了一桩心事?这是在说甩包袱吗?
“沈静姝你什么意思!”刘雅芬的声音尖锐起来,也顾不上什么寿星的风度了,直接站起身,指着台上的沈静姝厉声质问。“我还没死呢!你就这么着急想把我们老的甩出去?你的孝心呢?你安的什么心!”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亲戚们立刻又开始窃窃私语。
“就是啊,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婆婆下不来台啊。”
“看来平时关系是真的不好。”
周翰的脸色发白,他想冲上去把沈静姝拉下来,可他的脚像是灌了铅。他看着台上的妻子,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完全不了解她。
面对刘雅芬的咆哮,沈静姝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她完全不理会那句质问,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点。
“妈,您别着急。”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
“口说无凭,承诺也容易忘。为了防止以后大家年纪大了记不清,说不明白,我今天就借着这个机会,帮您,也帮各位亲戚们,重温一下您三年前定下的规矩。”
话音刚落,她按下了手机的播放键。
下一秒,一阵短暂的电流声后,一个熟悉又清晰的声音,通过连接上的蓝牙音响,响彻了整个宴会厅。
那是刘雅芬的声音。
比现在要年轻一些,但那种不容置疑的腔调,一模一样。
“……这套金首饰,是我跟你爸结婚时候置办的,现在传下来。今天我把话放在这儿,当着你们兄弟俩的面说清楚。”
录音里的背景有些嘈杂,似乎也是在某个家庭聚会上。
“我跟你爸年纪也大了,以后养老看病,总得有个主要依靠。这套首饰,谁愿意接过去,就意味着谁愿意承担起我们养老送终的主要责任。当然,不是说另一家就完全不管,但主次要分清。以后要是住院陪床、端屎端尿,那就得是接了首饰的这家来!”
录音里的刘雅芬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严肃。
“周峰,赵曼,你们是老大,你们先说,你们愿意吗?”
一阵短暂的沉默。
随后,是大哥周峰有些含糊的声音:“妈,这……曼曼她工作忙,我这单位也经常要出差……”
紧接着,大嫂赵曼清脆又急切的声音响了起来:“妈,不是我们不愿意,主要是我们是真没那个时间和精力啊!您也知道,我们还得准备要二胎,到时候家里一堆事,哪能全心全意照顾您啊?这要是耽误了您的事,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录音里,刘雅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语气里满是失望。
“那好。静姝,周翰,你们呢?”
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听见,录音里,沈静姝的声音清晰地响了起来,没有一丝犹豫。
“我们愿意,妈。”
只有一个简单的回答。
但在这个回答之后,赵曼那如释重负的声音立刻就插了进来,带着一种几乎要溢出屏幕的庆幸。
“那可太好了!静姝就是比我懂事!妈,您看,就让静姝和周翰来吧!他们住的也近,照顾您方便!这首饰,就该给静姝!”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整个宴会厅,死一般的寂静。
连空调出风口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刚才还雷鸣般的掌声和恭维声,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道目光,在刘雅芬和赵曼那两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上,来回扫射。
那些目光里,不再有羡慕和吹捧。
震惊,错愕,鄙夷,嘲弄……
刘雅芬全身都在发抖,她指着台上的沈静姝,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感觉全场的目光都变成了滚烫的烙铁,一下一下地烙在她的老脸上。
赵曼更是如遭雷击。
她下意识地想把戴着翡翠手镯的那只手藏到身后,可那只手却像是不听使唤一样僵在半空。
那个刚刚还被她高高举起,用来炫耀的翡翠手镯,此刻变得无比沉重,烫得她手腕的皮肤都在发痛。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沈静姝送礼的时候,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原来,沈静姝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她争!
人家是在这儿等着她,等着她自己跳进这个三年前就挖好的坑里!
周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刚才那理所当然的得意表情,此刻看起来滑稽得像个笑话。他想开口说点什么挽回局面,却发现喉咙里干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一直被孤立在角落的周翰,则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台上的沈静姝,录音里的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他的脑子里。
三年前的事,他记得。
但他从没想过,沈静姝竟然会录了音。
他更没想过,自己的母亲和大哥大嫂,竟然能在三年后,当着所有亲戚的面,把黑的说成白的,把承诺当成放屁!
他看着沈静姝那笔直的背影,在炫目的灯光下,显得那么单薄,却又那么有力量。
在满场的死寂中,沈静姝再次拿起了话筒。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刘雅芬,扫过赵曼,最后落在了那份被她放在演讲台上的《赡养协议》上。
“妈,您看,人老了,记性就是不好。三年前的事,您忘了,大嫂也忘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不过没关系,我有录音,可以时常帮你们回忆。”
她拿起那份文件,走下舞台,一步一步,重新走到了刘雅芬和赵曼的面前。
周围的亲戚自动给她让开了一条路。
“妈,您说得对,养老是天大的事,不能只靠口头承诺。”
沈静姝将那份《赡养协议》轻轻放在赵曼面前的餐盘旁边。
“既然今天,您当着所有亲戚的面,重新做了决定,把这份养老的‘承诺’和传家的首饰,都给了大嫂。”
沈静姝的目光转向赵曼,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那我们也不能让妈的这份心意,再次变成一句空话。”
“大嫂,这份协议,你签了吧。”
“白纸黑字写清楚,以后妈的生老病死,就全由你们大房一家主要负责。我们二房,最多就是逢年过节,提点水果来探望探望。”
“这样,在场的各位亲戚也都是个见证,省得以后,又说不清楚了。”
赵曼的脸,白了。
那份轻飘飘的《赡养协议》,此刻落在她的餐盘旁边,却好像有千斤重。
签?
她怎么签?
一旦签了,刘雅芬这个烫手山芋就真的甩不掉了。以后吃喝拉撒,生病住院,哪一样不得她来伺候?哪一样不得她大房出钱?
不签?
全场的亲戚都看着呢。刚才她还怎么说的?“静姝就是比我懂事!”“妈,您看,就让静姝和周翰来吧!”
录音里的话还在所有人耳朵里回响。
现在不签,不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自己刚才说的都是屁话,承认自己就是为了骗那只翡翠手镯吗?
赵曼的嘴唇开合了几次,一个字都发不出来,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旁边的丈夫周峰。
周峰的脸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红,他接收到妻子的求救信号,硬着头皮站了起来,声音干涩:“静姝,都是一家人,你这是干什么?非要闹得这么难看吗?”
“难看?”沈静姝的视线从赵曼面前的协议上移开,落在了周峰的脸上,“大哥,我怎么不觉得难看?大嫂主动承担赡养老人的责任,这是孝顺,是好事。白纸黑字写下来,是对妈负责,也是对你们自己负责。怎么就难看了?”
“你……”周峰被噎得说不出话。
“大哥是觉得,大嫂的承诺,不值这一张纸?”沈静姝反问。
周围的亲戚们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看着周峰和赵曼的眼神充满了玩味和审视。
“够了!”
一声尖利的叫喊打断了这一切。
刘雅芬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动作太猛,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她指着沈静姝,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沈静姝!你这个毒妇!你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就盼着我死!”
“我今天算是看透你了!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存心要在我的寿宴上让我下不来台!让我这张老脸没地方搁!”
刘雅芬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带着哭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养了两个儿子,到头来,要被一个外人这么作践!我的寿宴啊!全被你给毁了!你给我滚!你现在就给我滚!”
她一边哭喊,一边捶着自己的胸口,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周峰和赵曼见状,立刻冲了过去,一左一右扶住她。
“妈,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就是啊妈,别跟她一般见识!”
赵曼找到了台阶,扶着刘雅芬,回头狠狠地瞪了沈静姝一眼,那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这场寿宴,就以刘雅芬的哭闹和咒骂,彻底变成了一场闹剧。
周峰和赵曼扶着“摇摇欲坠”的刘雅芬,在一众亲戚复杂的目光中,狼狈地提前离场。
那份《赡养协议》,终究还是孤零零地留在了餐桌上,没人去碰。
沈静姝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仓皇逃离的背影,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走回去,将那份协议收进了自己的包里。
周翰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
回家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周翰握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方的路,侧脸的线条绷得很紧。
沈静姝坐在副驾驶,同样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一言不发。
这是一种奇异的平静。
以往每一次和刘雅芬或者大房那边发生不愉快,回家的路上,周翰总会忍不住开口。
“静姝,你就不能让着点妈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跟他们计较什么?”
“妈年纪大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而这一次,他什么都没说。
录音里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事实摆在眼前,不容辩驳。他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劝沈静姝“大度”。
车子一路开回了地下车库。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电梯,走进家门。
周翰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然后就走到了阳台,点燃了一根烟。
沈静姝换了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刚喝了一口,周翰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就疯狂地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妈。
沈静姝看着那个闪烁的屏幕,周翰在阳台也听到了,他掐灭了烟,快步走进来,拿起了手机。
他看了沈静姝一眼,表情复杂,然后划开了接听键。
“喂,妈。”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刘雅芬撕心裂肺的咆哮,声音大到沈静姝站在客厅的另一头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周翰!你还知道我是你妈!你老婆今天在寿宴上做的好事!你都看见了!她就是要把我往死里逼!我们老周家的脸,今天全被她一个人给丢光了!”
“妈,您先别激动,您听我解释,静姝她不是那个意思……”周翰的声音透着一股无力。
“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她拿着三年前的录音来打我的脸!还逼着你大嫂签什么协议!她安的什么心?啊?她就是个心机深沉的毒妇!白眼狼!”
刘雅芬的骂声一句比一句难听。
“你看看你大哥!再看看你!你大哥多知道心疼我!你呢?你就看着你老婆欺负我!你就是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不孝子!”
周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捏着手机,手背上青筋暴起。
“妈,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是大哥大嫂他们……”
“你给我闭嘴!你还想给你老婆开脱?我告诉你周翰,这件事没完!”刘雅fen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耳。
“除非!除非沈静姝那个,明天亲自到我面前,跪下来给我磕头道歉!否则,我就当没她这个儿媳!你们也永远别想再进我们周家的门!”
刘雅芬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撂下了狠话,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恢复了死寂。
周翰拿着手机,僵硬地站在那里,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地放下手臂,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地坐进了沙发里。
他把脸埋在手掌中,肩膀微微起伏。
沈静姝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出声。
又过了许久,周翰才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声音沙哑又疲惫。
他看着沈静姝,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还是那句沈静姝听了无数遍的话。
“静姝,你看看,现在闹成这样。”
他的语气里没有了以往的指责,却多了一种更让人心寒的无力感。
“你这样闹得天翻地覆,以后我们这个家,要怎么跟妈他们相处?”
沈静姝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慢慢攥紧,最后,彻底凉了。
她以为,今天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真相揭开,周翰会彻底看清他母亲和大哥一家的真面目。
她以为,他至少会站在“理”这一边。
可他没有。
在他的逻辑里,谁对谁错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闹”,不能破坏表面的“和睦”。
哪怕这和睦,是用她的委屈和退让换来的。
沈静姝开口了,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你觉得,是我在闹吗?”
周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三年前,妈说谁愿意给她养老,传家宝就给谁。我们同意了,大嫂拒绝了。这是事实吧?”
“今天,妈当着所有亲戚的面,撒谎说大嫂承诺了要给她养老,把本该给我的首饰给了大嫂。这也是事实吧?”
“她们母女俩一唱一和,把黑的说成白的,把我塑造成一个不孝不义,觊觎家产的恶人,享受着所有人的吹捧和恭维时,你觉得,那不是在‘闹’吗?”
“她们把我架在台上,让我当众难堪的时候,你想过以后要怎么相处吗?”
沈静姝一连串的发问,字字句句,都敲在周翰的心上。
他的脸色由红转白,最后变成一片灰败。
“我……”他想辩解,却发现无从开口。
“周翰,不是我要闹,是她们欺人太甚。”沈静姝看着他,目光清澈而坚定,“我今天所做的一切,只是把事实说出来而已。如果说出事实就是‘闹’,那这个‘闹’,我认。”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你妈说的,让我去跪下道歉。”
沈静ishu的嘴角扯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不是笑,而是一种冷到骨子里的嘲讽。
“绝无可能。”
“从今天起,赡养你母亲的‘主要责任’,就该由大嫂和大哥履行。这是她今天在寿宴上,当着所有亲戚的面,亲口‘承诺’的,也是你母亲‘认可’的。”
“我们二房,以后最多就是逢年过节,提点水果去探望。除此之外,所有法律规定之外的责任和义务,我们一概不承担。”
“这不仅是我说的,更是你母亲和大嫂自己选择的。”
沈静姝说完,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水,喝了一口。
她的话,清晰,冷静,不带一丝情绪,却像一把锤子,彻底砸碎了周翰心中所有息事宁人的幻想。
他看着眼前的妻子,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那个一直以来温和、隐忍,凡事都劝他“算了”的沈静姝,好像在今天这场闹剧之后,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冷静、强大,甚至带着几分决绝的女人。
周翰张着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那一夜,周翰最终还是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沈静姝在卧室里,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刺耳的手机提示音打破了公寓里的死寂。
不是一个,是接二连三,密集得让人心烦。
周翰被吵醒,从沙发上坐起来,拿起手机。沈静姝也拿起了自己的。
亮起的屏幕上,是周家的亲戚群,那个名为“周家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聊,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刷新着消息。
最顶上的,是婆婆刘雅芬发的几条长达六十秒的语音。
周翰点开了第一条。
刘雅芬哭天抢地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带着一种刻意放大的委屈和悲愤。“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一把屎一把尿把儿子拉扯大,到老了,就因为一套首饰,儿媳妇就敢在我的寿宴上这么闹我,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我的老脸都丢尽了!我不想活了啊!”
不等周翰反应,下一条语音自动播放。
“那录音是她拼的!是她故意剪的!她早就惦记我那套金饰,天天旁敲侧击地问我,我没给,她就怀恨在心!故意在寿宴上害我,让我下不来台!这种有心机、不孝顺的媳妇,我们周家要不起啊!”
紧接着,大嫂赵曼的消息立刻弹了出来。
赵曼:【妈,您别哭了,气坏了身子怎么办?为了那种人生气不值得。】
赵曼:【各位叔叔阿姨、兄弟姐妹们,你们评评理。我妈就是心软,看二弟妹平时辛苦,口头说了几句。谁家分东西不是给长子长孙?她倒好,直接当真了,拿不到就翻脸,还录音剪辑,这种手段也太脏了。】
赵曼:【现在妈被气得躺在床上下不来,饭也吃不下,我们全家都急死了。】
群里瞬间炸开了锅。
一个远房七大妈:【雅芬啊,你这儿媳妇也太厉害了点吧?怎么能这么对长辈?】
周翰的一个堂叔:【周翰!你得管管你老婆!哪有这么跟妈说话的?太没规矩了!】
另一个平时跟刘雅芬关系不错的牌友阿姨:【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为了点钱财,脸都不要了。】
谣言就像长了翅膀,在每一个人的手机屏幕上飞翔,把沈静姝钉在了不孝、贪婪、恶毒的耻辱柱上。
而那些真相,那些刘雅芬和赵曼在寿宴上如何一唱一和、颠倒黑白的过程,却被这些声泪俱下的控诉完全掩盖了。
人们只愿意相信一个“被不孝儿媳气病的柔弱老母亲”的故事。
沈静姝面无表情地翻看着聊天记录,一字一句,都看得清晰。
她没有回复,甚至没有打一个字。
只是默默地退出了群聊,开启了免打扰模式。
客厅里,周翰的手机却开始疯狂地响起来。
第一个电话,是他姑姑打来的。
“周翰!你老婆怎么回事?你妈都快被她气出心脏病了!你还是不是周家的儿子?赶紧带她回来给你妈跪下道歉!”
周翰嘴唇翕动:“姑姑,不是这样的,事情很复杂……”
“复杂什么复杂!你妈还能骗我们不成?她把你养这么大,你现在就看着老婆这么欺负她?你这个不孝子!”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
第二个电话,是他大伯打来的。
“阿翰,做男人,要有担当。家里的事情,不能让你老婆这么瞎搞。你妈年纪大了,受不起这个刺激。你赶紧处理好,别让亲戚们看笑话。”
“大伯,静姝她……”
“别说了,让你妈消气是第一位的。别的都不重要。”
一个又一个的电话,像是轮番轰炸。
周翰从一开始的试图解释,到后来的沉默,最后只是麻木地听着电话那头的指责和教训。
等最后一个电话挂断,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周翰拿着手机,缓缓转过身,看向站在卧室门口的沈静姝。
他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写满了崩溃和哀求。
“静姝。”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我们……我们回去给妈道个歉,行不行?”
“就说你是一时糊涂,说几句软话。只要你开口,我去说,我去替你道歉。”
他看着沈静SHu,一步步走近,语气几乎是在恳求。
“你看看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是你错了。我们再争下去有什么意义?这个家就散了!你难道想以后过年过节,我们连家都回不去吗?”
“服个软,就一次。把这件事翻篇,我们还像以前一样过日子,好不好?”
沈静姝静静地听着。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她曾经以为可以依靠一生的丈夫。
在他的世界里,真相是什么,谁受了委屈,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面子”,是亲戚们的看法,是那个虚假的“和睦”。
为了维护这个“和睦”,她的尊严,她的委屈,都可以被牺牲。
沈静姝的心,在这一刻,再也没有任何波澜。
“不好。”
沈静姝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周翰的身体僵住了。
“周翰,你到现在还没明白。”沈静姝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彻底的平静。“道歉,就等于承认她们在群里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承认我是一个为了金饰就恶意剪辑录音,蓄意报复婆婆的恶毒女人。”
“我没错,为什么要道歉?”
“那……那怎么办?就让她们这么说下去吗?让所有人都骂我们?”周翰的声音透着绝望。
沈静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只是转身回到卧室,拿起了自己的包和外套。
“你去哪?”周翰跟在她身后,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
沈静姝没有回头,径直走到玄关换鞋。
“出去办点事。”
“静姝!你别再冲动了!”周翰想去拉她。
沈静姝却先一步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砰”的一声。
门关上了,隔绝了周翰所有的声音。
一个小时后,沈静姝坐在市中心一间窗明几净的律师事务所里。
坐在她对面的,是她的大学同学兼闺蜜,杜晓月。
杜晓月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听完沈静姝冷静地叙述完所有事情的经过,从三年前的口头约定,到寿宴上的爆发,再到今天早上的亲戚群舆论战。
她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在笔记本上记录了几个关键点。
“所以,你现在的诉求是什么?”杜晓tue推了推眼镜,问道。
“我不要道歉,也不要那套金饰了。”沈静姝说,“我只想让她们为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负起责任。”
杜晓月点点头。
“从法律层面来说,这种家庭内部关于赡养和财产赠与的口头协议,证据不足,很难通过诉讼强制执行。就算你手里有当时的录音,对方也可以用各种理由狡辩。”
沈静姝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但是,”杜晓月继续说,“法律是底线,人情和道德是战场。你婆婆和大嫂她们现在做的,就是在道德战场上向你泼脏水。你如果跟她们在亲戚群里对骂,就正中她们下怀,把自己拉到和她们一个水平线上,最后只会变成一地鸡毛的烂仗。”
“那你的建议是?”
“将计就计。”杜晓月的嘴角向上提了提。
“她们不是在群里公告天下,说大嫂赵曼孝顺,主动承担了养老责任吗?你婆婆不是也认可了,并且把‘奖励’——那套金饰,当众给了她吗?”
沈静姝的眼睛亮了起来。
“对。”
“那就把这件事,坐实。”杜晓月说,“你不用跟她们争辩录音是不是剪辑的,也不用解释你是不是觊觎家产。那些不重要。你要做的,是把她们自己捧出来的‘责任’,用白纸黑字给她们钉死了。”
杜晓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开始起草。
“我们可以拟一份《家庭赡养责任确认书》。”
“不用很复杂,就写明:经家庭内部友好协商,并尊重母亲刘雅芬女士本人意愿,自即日起,刘雅fen女士的日常起居、医疗看护等主要赡养责任,由长子周峰、长媳赵曼夫妇全面承担。作为此项责任的确认与感谢,刘雅芬女士已将其名下传家金饰一套赠予长媳赵曼。”
杜晓月把写好的草稿推到沈静姝面前。
“下面再加一句:次子周翰、次媳沈静姝夫妇,将在法定节假日履行探望义务,并保留在紧急情况下提供人道主义援助的权利。”
沈静姝看着那几行字,所有的思路瞬间清晰。
这不是吵架,不是撕破脸。
这只是在“确认”一个她们自己 bragging的事实。
她们要么签字,从此把赡养老人的责任实打实地扛起来,再也别想以“养老”为名来索取任何东西。
要么她们就得当众撕毁自己“孝子贤媳”的假面具,承认之前在寿宴上、在亲戚群里说的一切,都是为了抢夺金饰而撒的谎。
无论她们怎么选,主动权都回到了沈静姝的手里。
“然后呢?”沈静姝问。
“然后,把这份确认书,一式三份,让你丈夫周翰,连同你大哥周峰,一起送到你婆婆面前。”杜晓月说,“告诉他们,这是为了避免以后再有‘误会’,为了家庭‘和睦’,所以把事情落在纸面上,大家心里都清楚。”
“用他们最喜欢说的‘为了大家好’,来堵住他们的嘴。”
沈静姝看着杜晓月,许久之后,她终于开口。
“好。”
“就这么办。”
杜晓月的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这份《家庭赡养责任确认书》还是太温和了。”杜晓月停下笔,看向沈静姝。
“她们既然想要‘孝顺’的名声,又拿了最值钱的东西,那就不能只是一句空泛的‘全面承担’。”
杜晓月把那张草稿纸抽了回来,换了一张新的。
“我们要把责任量化。”
“量化?”沈静姝的思路跟着杜晓月的笔尖走。
“对。那套金饰,是你婆婆手里最有价值的婚前财产,也是她所谓的‘传家宝’。既然她把这个给了大房,就等同于完成了大部分的财产赠与。那么,权利和义务就必须对等。”
杜晓月下笔飞快,新的条款很快成型。
“我们可以拟一份《家庭赡养协议补充说明》。”
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
“第一条,鉴于母亲刘雅芬女士已于某年某月某日,自愿将其名下最重要的财产,即传家金饰一套,赠予长子周峰、长媳赵曼夫妇。此举被视为其个人意愿下的主要财产分配行为。”
“第二条,基于公平原则与家庭和睦的考量,经家庭成员商议,长子周峰、长媳赵曼自愿承担刘雅芬女士未来90%的赡养责任。此责任包括但不限于:日常饮食起居的照料费用、全部医疗开销、以及主要的精神陪伴义务。”
“第三条,次子周翰、次媳沈静姝夫妇,承担剩余10%的赡养责任。具体体现为法定节假日的探望,以及在长子长媳无法履行义务时,提供不超过10%费用上限的紧急人道主义援助。”
杜晓月写完,将文件递给沈静姝。
“你看看,这样够不够清楚?”
沈静姝看着纸上那“90%”和“10%”的字样,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了下来。
这不再是一场关于孝顺与否的道德口水战。
这是一份清晰的、以财产交割为基础的责任分割协议。
她们不是喜欢算计吗?那就用她们最熟悉的方式,把每一笔账都算得清清楚楚。
“够清楚了。”沈静ishu说。
“还有这个。”杜晓月指了指沈静姝的手机,“寿宴上的录音,你确定是完整的?”
“我从头录到尾,一直到我们离开。”
“很好。”杜晓月站起身,走到打印机旁,“把录音原文件发给我。我帮你转成标准格式,再把这份协议扫描成电子版。待会儿,两份文件一起用。”
沈静姝依言操作。
几分钟后,两个文件图标出现在了杜晓月的电脑桌面上。
一个音频文件,一个PDF文件。
杜晓月看着沈静姝,最后确认道:“你真的想好了?这份文件一旦发出去,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你和你婆家,至少在明面上,会彻底撕破脸。”
沈静姝拿起自己的包,神情没有一丝动摇。
“脸面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她们不要脸的时候,就已经撕破了。”
“好。”杜晓-tue没再多说,只把文件发回给了沈静姝的手机。
“去吧,把战场的主动权,拿回来。”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沈静姝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打车去了公司。
她需要一个绝对安静,不会被周翰打扰的环境。
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沈静姝的手机屏幕上,那个名为“周氏家族一家亲”的微信群,还在不断弹出消息。
大嫂赵曼的独角戏已经演到了高潮。
【赵曼:静姝,我知道你对妈有意见,但你也不能这么冤枉我啊。我跟妈申请,以后我们来主要照顾,也是看你工作忙,想帮你分担。你怎么能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呢?】
【赵曼:妈年纪大了,就想图个清静,你这么闹,她今天血压都高了。@沈静姝,你出来说句话,别躲着。】
几个不明就里的远房亲戚也开始帮腔。
【七大姑:就是啊静姝,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你大嫂也是好意。】
【八大姨:别为了点身外之物伤了和气,快给妈和你嫂子道个歉。】
沈静姝看着这些颠倒黑白的言论,手指在屏幕上划过。
她没有回复任何一句话。
她只是找到了那两个刚刚准备好的文件。
音频文件:《寿宴全程录音(未剪辑)》
PDF文件:《关于刘雅芬女士赡养责任的补充说明》
沈静姝先将音频文件发送到了群里。
文件很大,上传需要一点时间。
趁着这个间隙,赵曼还在继续她的表演。
【赵曼:静姝你怎么不说话?你要是觉得不公平,我们可以商量。但你不能伪造录音来骗大家,这是人品问题。】
就在她这条消息发出的下一秒。
音频文件,上传成功。
紧接着,沈静姝把那份PDF文件也发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她才开始打字,然后@了所有人。
【沈静姝:@所有人 各位长辈,大哥大嫂。很抱歉因为我们家的事占用了大家的时间。】
【沈静姝:刚刚大嫂
来源:诗意山丘JPA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