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发出那声听了三个月的、令人厌烦的“咔哒”声。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发出那声听了三个月的、令人厌烦的“咔哒”声。
这声音像一个开关,准时开启我一天的耻辱。
我推开门,玄关地垫上,照例放着三双鞋。
一双是我的旧运动鞋,鞋带都快磨断了。
一双是我老婆林岚的高跟鞋,精致,挺拔,像她本人。
还有一双,是周晴的。永远最新款,永远带着一股浓郁的香水味,嚣张地挤在我和林岚的鞋子中间。
客厅里传来她们的笑声,清脆,响亮,像两只百灵鸟。
而我,是那只被关在笼子里,羽毛都快掉光了的乌鸦。
“回来了?”林岚从沙发上探出头,语气轻快,眼神却没落在我身上。
她的视线越过我,看向我手里拎着的塑料袋。
里面是今天菜市场的战利品,两根打折的茄子,一把蔫了的青菜。
“嗯。”我闷闷地应了一声,换上拖鞋。
周晴也看过来,她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瓣柚子,红色的指甲衬得柚子肉格外晶莹。
“陈默回来啦,今天面试怎么样?”她问得永远那么直接,那么“关心”。
我把菜放进厨房,水槽里还泡着昨晚的碗。
“就那样。”
我不想多说。
我的每一次面试,都像是一场公开处刑。
对面的年轻人,用那种审视古董的眼光看着我的简历,看着我眼角的皱纹,然后礼貌地说:“我们会再联系您。”
我当然知道“再联系”是什么意思。
就是永远别再联系。
“别灰心嘛,”周晴的声音跟了过来,带着一股甜腻的劝慰,“现在大环境不好,你又是资深项目经理,高不成低不就的,正常。”
她总能用最体贴的话,说出最伤人的道理。
我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冲刷着我的手,也像在冲刷我的心。
高不成低不就。
这五个字,就是我失业三个月以来最精准的总结。
曾经我也是别人口中的“陈总”,在CBD的落地窗前指点江山,手下管着几十号人。
现在,我只是一个在菜市场为了三毛两毛跟大妈讨价还价的无业游民。
林岚走过来,从我手里拿过那两根茄子。
“我来吧,你歇着。”她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嫌弃。
是的,嫌弃。
我能感觉到。
她嫌弃我带回来的菜不够新鲜,嫌弃我身上的油烟味,嫌弃我整个人散发出的那种颓丧的气息。
“晴晴今天带了澳洲牛排,晚上我们吃牛排。”她补充道。
我手里的青菜,瞬间变得更加可笑。
“哦。”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默默地走出厨房,像一个多余的零件。
客厅里,周晴已经打开了电视,是那种无脑的综艺节目,主持人声嘶力竭地笑着。
她把一瓣剥好的柚子递给我,“尝尝,进口的,特别甜。”
我接过来,塞进嘴里。
很甜,甜得发苦。
“你别总闷在家里,多出去走走,或者找朋友聊聊,”周晴像个心理导师一样开导我,“你以前那些哥们儿呢?约出来喝喝酒啊。”
我以前那些哥们儿?
他们忙着升职加薪,忙着给孩子报辅导班,忙着在朋友圈晒海外度假的照片。
谁有空听一个失败者发牢骚?
人一倒霉,连朋友都没了。
这是我失业后学到的最深刻的一课。
“不想动。”我瘫在单人沙发里,感觉自己像一滩烂泥。
这个沙发是我的专属座位,因为它最旧,皮都磨破了。
林岚和周晴坐的那个三人沙发,是她们结婚时新买的,柔软,舒适,像她们的小世界。
“你这样不行啊,”周晴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岚岚一个人上班多辛苦,你得振作起来,为她分担啊。”
她又转向林岚,声音拔高了八度:“是吧,岚岚?”
林岚正在厨房里用吹风机解冻那块牛排,闻言大声回了一句:“是啊!我快累死了!”
那声音里的怨气,穿透了厨房的门,像一把锥子,狠狠扎在我心上。
我知道她累。
房贷,车贷,家里的开销,以前是我俩一起扛。
现在,所有的重担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她没有直接对我抱怨,但她的沉默,她的叹息,她越来越晚的回家族,和周晴越来越频繁的出现,都是无声的控诉。
而周晴,就像是她情绪的扩音器。
林岚所有不方便说出口的话,都由周晴说了出来。
她们是最好的闺蜜,从大学时就形影不离。
好到什么程度呢?
好到周晴有我们家的钥匙。
好到她可以不打招呼就直接开门进来。
好到她在这个家里的时间,甚至比我还长。
失业前,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男人嘛,心胸要开阔一点。
老婆有个闺蜜陪着,我也乐得清闲,可以跟兄弟们多喝几杯。
可现在,我24小时都在家。
周晴的存在,就成了一种如影随形的监视和提醒。
她提醒我,我是一个多么失败的丈夫。
提醒我,这个家,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晚上,餐桌上摆着煎得恰到好处的牛排,配着红酒。
这是周晴带来的。
还有一盘清炒青菜,是我买的。
几乎没人动那一盘青菜。
“岚岚,你尝尝这个酱汁,我特意调的。”周晴献宝似的把一个小碟子推到林岚面前。
林岚尝了一口,眼睛都亮了:“哇,好吃!比西餐厅的还好吃!”
“那当然,也不看我是谁。”周晴得意地扬起下巴。
她们俩你一言我一语,聊着公司的八卦,聊着新出的口红色号,聊着周末去哪里做SPA。
我插不进话。
我像一个透明人,坐在她们对面,机械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排。
那块肉很嫩,但我尝不出任何味道。
我的味觉,好像和我的事业心一起,被这个社会阉割了。
“陈默,你怎么不说话?”周 an 晴忽然把矛头指向我。
“没什么好说的。”我低着头。
“你这样不行,”她又开始了,“你得跟社会接轨啊。你现在天天在家里,都快跟社会脱节了。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工作?”
我心里一动,抬起头。
难道她有什么好门路?
“什么工作?”
周晴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慢条斯理地说:“我们公司楼下那个咖啡店,在招店员,我觉得你形象挺好的,可以去试试。虽然工资不高,但好歹是个事儿干,也能接触接触人。”
咖啡店店员。
我,一个曾经的互联网公司项目总监,去做咖啡店店员?
我能想象那个画面。
我穿着可笑的围裙,对着比我小十几岁的顾客点头哈腰:“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
一股热血冲上我的头顶。
这不是关心,这是羞辱。
“我不去。”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为什么不去?”周晴的音量提高了,“你现在还有什么好挑的?有工作就不错了!”
林岚也皱起了眉:“晴晴也是为你好,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呢?”
为我好?
我看着她们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我放下刀叉,站了起来。
盘子里的牛排还剩下一大半。
“我吃饱了。”
我转身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把她们的错愕和不满,都关在了门外。
我躺在床上,天花板上的吊灯刺得我眼睛疼。
我能听到她们在外面压低了声音说话。
“……太敏感了……”
“……自尊心太强……”
“……这样下去怎么行……”
那些话语像蚊子一样,嗡嗡地钻进我的耳朵。
我用被子蒙住头,世界才终于安静下来。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盯着天花板,直到天色发白。
白天,我就在那个破旧的单人沙发里昏睡。
林岚出门上班,周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
有时候是上午,提着早午餐。
有时候是下午,带着甜点。
她们在我身边走来走去,说话,大笑,看电视。
我假装睡着了,但其实什么都听得见。
她们聊我的次数越来越多。
“他今天又没出去。”
“简历投了吗?”
“昨天我给他发的那个招聘链接,他看了吗?”
“估计没看。你看他那样,还有斗志吗?”
“真让人操心。”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公开展示的病人,她们俩是主治医生,每天会诊,讨论我的病情。
而我,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有一次,我假装睡着,听到周晴对林岚说:“要不,你们离婚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竖起耳朵,连呼吸都忘了。
“你还年轻,长得又漂亮,工作也好,何必被他这么拖着?”周晴的声音里充满了蛊惑。
“别胡说。”林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
“我没胡说!我是为你好!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像个废人。你跟着他,以后有苦头吃。长痛不如短痛,赶紧分了,我给你介绍更好的。”
“……”
林岚沉默了。
她的沉默,比任何话语都更让我心寒。
原来,在她们眼里,我已经是“废人”了。
原来,她们已经开始讨论如何“处理”掉我了。
那天晚上,林岚回来得很晚,带着一身酒气。
我给她倒了杯蜂蜜水。
她没接,只是靠在沙发上,疲惫地看着我。
“陈默,”她忽然开口,“我们……是不是走不下去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是周晴让你这么说的?”我冷冷地问。
“不关她的事!”林岚的声调瞬间拔高,“是我们自己的问题!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还是我当初嫁的那个陈默吗?”
我当初嫁的那个陈默。
那个意气风发,年薪百万,能带她去欧洲旅行,能给她买最新款包包的陈默。
那个陈默,已经死了。
死在了裁员名单公布的那一天。
“我也不想这样。”我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哀求。
“我也不想!”林岚忽然哭了起来,“你知道我每天在公司要看多少人脸色吗?你知道我为了保住这个月的奖金,陪客户喝了多少酒吗?你知道同事们在背后怎么议论我吗?她们说我老公吃软饭!”
“我回到家,想找个人说说话,想有个肩膀靠一靠。可是你呢?你只会给我一张死人脸!整个家都死气沉沉的!我快要窒息了!”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插在我的胸口。
我无力反驳。
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
“对不起。”我只能说这三个字。
除了对不起,我一无所有。
“我不要听对不起!”她歇斯底里地吼道,“我要你振作起来!去找工作!随便什么工作都行!我不想再养着你了!”
“我不想再养着你了!”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脑子里炸开。
原来,在她心里,她是在“养”我。
我是她养的一条狗,一条失去了捕猎能力,只能摇尾乞怜的狗。
我的最后一丝尊严,被这句话彻底击碎。
我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那张我曾经深爱的脸,此刻却显得那么陌生,那么狰狞。
“好。”我说。
只有一个字。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了。
我睡在书房的折叠床上,很硬,硌得我骨头疼。
但我却睡得格外安稳。
心死了,就不会再痛了。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我刮了胡子,找出了我最好的一套西装。
那套西装已经很久没穿了,有些褶皱。
我用挂烫机仔仔细细地把它熨平。
林岚起床的时候,看到我穿戴整齐的样子,愣了一下。
“你……要出去?”
“嗯,有个面试。”我平静地说。
其实没有。
但我要让她以为有。
我要让她知道,我不是废人。
“哦……加油。”她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我没看她,径直走出家门。
我没有去任何写字楼。
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看着车水马龙,看着行色匆匆的人群,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孤魂野鬼。
我在一个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秋天的风很凉,吹得我有些清醒。
我掏出手机,打开招聘软件。
密密麻麻的职位信息,看得我眼花缭乱。
我筛选,投递,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我知道,这些简历大多会石沉大海。
但我必须做点什么。
哪怕只是假装在努力。
中午,我没舍得吃超过十五块钱的午饭。
一碗牛肉面,我把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下午,我接到一个电话。
一个我之前投过的小公司,让我过去面试。
我的心,竟然久违地跳动了一下。
机会,哪怕再渺茫,也是机会。
我赶到那家公司。
公司很小,在一个旧居民楼里。
面试我的是老板本人,一个看起来比我还憔ें悴的中年男人。
我们聊了很久。
聊行业,聊技术,聊管理。
我发现,我的专业能力并没有退化。
我只是,缺少一个机会。
老板似乎对我很满意。
“陈先生,你的能力和经验都非常符合我们的要求。这样,你先回去等通知,我们内部商量一下,最晚明天给你答复。”
“等通知。”
又是这三个字。
但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真诚。
或许,这次不一样。
我走出那栋居民楼,天已经快黑了。
我心里怀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往家的方向走。
我决定,提前回家。
我想给林岚一个惊喜。
我想告诉她,我可能找到工作了。
我想跟她好好谈谈,我们之间,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我甚至在路过花店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买一束花。
最后还是没买。
太贵了。
等我拿到工资再买吧。
我怀着这样一种近乎雀跃的心情,走到了家门口。
我掏出钥匙,像往常一样,准备开门。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是林岚和周晴的声音。
她们今天似乎特别高兴,笑得很大声,肆无忌惮。
我的手顿住了。
我忽然不想破坏她们的快乐。
也许,我应该在外面再待一会儿,等周晴走了再进去。
我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她们在聊什么。
“哈哈哈,你学得太像了!”这是林岚的笑声,笑得都快喘不上气了。
“是吗?我觉得我还没抓住精髓。”这是周晴的声音。
“精髓是什么?”
“精髓是那种……明明心里慌得一批,脸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怂样!你看啊,就像这样……”
我听到周晴刻意压低了嗓子,模仿着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我无比熟悉。
“嗯……这个项目……我觉得……可以从……从这几个方面……再优化一下……”
那是我在一次重要汇报时,因为紧张而结巴的样子。
那次汇报搞砸了,我丢掉了一个重要的项目。
回家后,我跟林岚说起过。
当时她还安慰我,说没关系。
原来,她把我的窘迫,当成笑话,讲给了她的闺蜜听。
“对对对!就是这个怂样!”林岚笑得更大声了,“还有还有,他去找工作的时候,那个样子更好笑!”
“哦?怎么说?”
“那天他去面试,回来跟我说,对方让他等通知。他那个表情啊,就跟中了五百万一样,眼睛里放着光,跟我说‘这次感觉有戏’!”
林岚学着我的语气,那种小心翼翼又充满期盼的语气。
“结果呢?人家公司第二天就挂出招聘信息了,职位一模一样,薪资还更高了!哈哈哈,你说他是不是个傻子?”
“傻子!天字第一号大傻子!”周晴附和道,“还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呢,其实在人家HR眼里,就是个被淘汰的垃圾!”
“垃圾”……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去,变得冰冷。
我透过门上的猫眼,往里看。
客厅里,灯火通明。
周晴身上,赫然穿着我那件熨烫平整的西装外套。
宽大的西装挂在她瘦小的身上,显得滑稽又可笑。
她弓着背,缩着脖子,脸上做出一种惶恐又讨好的表情,惟妙惟肖地模仿着我面试时的样子。
而林岚,我的妻子,就坐在沙发上,笑得花枝乱颤,手里还拿着手机,似乎在录像。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他被小年轻面试官怼得说不出话的表情!”林岚像个导演一样,指挥着。
周晴清了清嗓子,换了一副嘴脸,变得高傲又轻蔑。
“陈先生,我们看了一下您的简历,您过去十年都在用这套技术架构,恕我直言,它已经过时了。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更……年轻化的思维。”
然后,她又瞬间切换回“我”的角色,张着嘴,一脸错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
林岚的笑声,像一把淬了毒的利刃,一刀一刀,凌迟着我的心。
这就是她们的“闺蜜时光”。
这就是她们排解压力的方式。
把我的失败,我的窘迫,我的痛苦,当成一场滑稽戏来表演,来欣赏。
我,是她们生活里唯一的笑料。
不堪。
这真是我见过最不堪的一幕。
不是捉奸在床的愤怒,不是发现秘密的震惊。
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彻骨的寒冷和恶心。
我感觉我的灵魂,被她们按在地上,狠狠地踩进了泥里,还碾了碾。
我握着门把手的手,在发抖。
我想冲进去,掀翻桌子,撕碎她们虚伪的笑脸。
但我的脚,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我怕我一进去,就会吐出来。
我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手。
我转过身,像一个贼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我没有地方可去。
我在楼下的长椅上坐了一整夜。
蚊子在我耳边嗡嗡作响,像她们的嘲笑声。
我没有感觉。
我的脑子里,反复播放着猫眼里看到的那一幕。
周晴滑稽的表演。
林岚猖狂的笑声。
天亮的时候,我收到了那家小公司老板的电话。
“陈先生,恭喜你,你被录用了。薪资可能暂时达不到你以前的水平,但我们有期权。你愿意来吗?”
我的喉咙哽住了。
在经历了那样一个地狱般的夜晚后,这通电话,像是从天堂射下来的一缕微光。
“我愿意。”我说。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我非常愿意。”
挂了电话,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我抬头看了一眼楼上我家的窗户。
窗帘拉着,一片死寂。
那个地方,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我没有再回去。
我给林岚发了一条信息。
“我们离婚吧。”
然后,我关掉了手机。
我需要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我联系了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大学同学,老李。
他混得一般,在郊区开了个小小的设计工作室。
我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很惊讶。
“陈默?你小子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老李,我……能不能在你那儿借住几天?”我艰难地开口。
“怎么了?跟老婆吵架了?”
“……差不多吧。”
“行啊,没问题!我这儿有的是地方!你过来吧!”老李很爽快。
我打车去了老李的工作室。
那是一个由旧仓库改造的地方,很大,很空旷,充满了油画和石膏像的味道。
老李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小子,怎么搞成这副德行了?”他拍着我的背,叹了口气。
我看着他,这个大学时睡在我上铺的兄弟,眼圈一热,差点哭出来。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跟他说了。
从失业,到周晴,到昨晚那不堪的一幕。
我以为他会像别人一样,劝我“男人要大度”,“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
但他没有。
他听完,狠狠地一拳砸在桌子上。
“操!这他妈还是人吗?!”他气得脸都红了。
“离婚!必须离!这种女人,多跟她待一天都恶心!”
“还有那个什么狗屁闺蜜,老子要是见着她,非得抽她两个大嘴巴子!”
老李的愤怒,像一把火,点燃了我心中早已熄灭的灰烬。
原来,被理解,是这种感觉。
原来,我的愤怒,不是敏感情绪,是正常反应。
那天晚上,老李拉着我,喝了很多酒。
我们聊大学时的糗事,聊刚毕业时的雄心壮志,聊这些年各自的辛酸。
我喝得酩酊大醉,吐得一塌糊涂。
但那是我失业以来,睡得最香的一觉。
第二天,我醒来时,头痛欲裂。
老李已经给我准备好了早餐。
“吃吧,吃完了,哥带你去办正事。”
“什么正事?”
“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我跟着老李,回到了那个我不想再踏足的地方。
开门的是林岚。
她看到我,愣住了。
然后她看到了我身后的老李,脸色变得很难看。
“陈默,你什么意思?带人来闹事吗?”
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愧疚,全是戒备和敌意。
我没有理她,径直走进屋里。
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空气中,还残留着周晴那款香水的味道。
让我闻了就想吐。
“我来拿我的东西。”我平静地说。
“然后,我们去办离婚手续。”
林岚的脸色瞬间白了。
“离婚?陈默,你疯了?就为了一点小事?”
“小事?”我笑了。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们把我当猴耍的时候,觉得是小事吗?”
林...岚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开了。
周晴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身上还穿着林岚的睡衣。
“岚岚,谁啊,大清早的……”
她看到我,和老李,话说到一半,卡住了。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老李冷笑一声:“哟,这还真是把这儿当自己家了啊。”
周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陈默,你听我解释,昨天我们……我们只是开个玩笑。”她急切地想辩解。
“玩笑?”老李上前一步,挡在我面前,像一堵墙。
“拿别人的尊严开玩笑?你们也配?”
“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林岚冲着老李吼道。
“以前没关系,现在有了!”老李指着我,“他是我兄弟!你们这么欺负他,就是欺负我!”
我从来不知道,平时看起来温和的老李,竟然有这么硬气的一面。
我拉了拉他的衣角。
“老李,算了。”
跟她们争吵,没有任何意义。
我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我恶心的地方。
“林岚,房子是婚前财产,是我的。车子是我们婚后买的,归你。存款一人一半。”
我用最快的速度,提出了我的分割方案。
“我不同意!”林岚尖叫起来,“凭什么房子归你?我也还了贷款的!”
“你还的那部分,我会折算成现金给你。”
“我不要现金!我要房子!”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很可悲。
到了这个地步,她还在计较这些。
“你要房子也行,”我淡淡地说,“把我付的首付,还有这些年我还的贷款,都还给我。你做得到吗?”
林岚不说话了。
以她的收入,根本不可能拿出这么一大笔钱。
“陈默,你非要这么绝情吗?”她开始打感情牌,眼圈红了。
“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就这么算了吗?”
“感情?”我反问她,“你在跟她一起嘲笑我的时候,想过我们的感情吗?”
“你把我的尊严踩在脚下的时候,想过我们的感情吗?”
“你策划着让我净身出户,好给你闺蜜腾位置的时候,想过我们的感情吗?”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老李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冷静。
我深吸一口气。
“别废话了。要么协议离婚,要么法庭见。”
我丢下这句话,开始收拾我的东西。
我的东西不多。
几件衣服,几本书,还有我的电脑。
林岚和周晴就站在那里,看着我。
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收拾完东西,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家。
墙上还挂着我们的结婚照。
照片上的我们,笑得那么甜。
真是讽刺。
我走到门口,林岚忽然叫住我。
“陈默。”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找到工作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气的好奇。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
她或许在后悔。
后悔在我即将“翻身”的前夜,做得那么绝。
她不是舍不得我,她是舍不得一个可能重新变得有价值的我。
“找到了。”我平静地回答。
“什么工作?在哪儿?”她追问。
我笑了。
“这跟你有关系吗?”
我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拉着老李,走出了那扇门。
外面的阳光,前所未有的明媚。
离婚手续办得很顺利。
因为我答应了林岚大部分的要求,几乎是净身出户。
老李骂我傻。
“你凭什么便宜了那对狗男女?”
“算了,”我说,“就当是……喂狗了。”
我不想再跟她们有任何纠葛。
我只想开始新的生活。
我在老李的工作室,暂时住了下来。
白天,我去新公司上班。
晚上,我跟老李一起,在他的工作室里画画,聊天,喝酒。
新公司虽然小,但氛围很好。
老板是个实干家,给了我很大的发挥空间。
我负责的第一个项目,就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我拿到了第一笔奖金。
虽然不多,但那是我凭自己的能力,重新挣回来的尊严。
我用那笔钱,请老李吃了顿大餐。
我还给自己买了一套新西装。
站在镜子前,我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腰板挺直,眼神坚定。
那个曾经的“陈总”,好像又回来了。
不,不是回来了。
是重生了。
半年后,我从老李那里搬了出来。
我在公司附近租了一个小单间。
生活虽然简单,但很踏实。
我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也开始享受一个人的自由。
有一天,我在街上,偶遇了林岚。
她瘦了很多,看起来很憔ें悴。
她身边没有周晴。
她看到我,也愣住了。
“陈默……”她叫我的名字,声音有些干涩。
“好久不见。”我礼貌地点点头,准备离开。
“你……最近好吗?”她拦住我。
“挺好的。”
“我听说……你们公司最近发展得不错。”
“还行吧。”
我们之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我跟周晴……已经不来往了。”她忽然说。
我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她……她就是个搅屎棍!”林岚的语气里,充满了怨恨,“我们离婚后,她就撺掇我把房子卖了,说带我投资,结果……钱都被她骗走了。”
我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甚至有点想笑。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她还说……说当初那些事,都是她一个人的主意,她只是想……想拆散我们。”林岚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
“她说她嫉妒我,嫉妒我们感情好。”
“所以呢?”我问。
“所以……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看着她,这张曾经让我魂牵梦绕的脸。
现在,我只觉得陌生。
“林岚,”我平静地说,“你知道吗?压垮我们的,不是周晴。”
“是我们之间,早就没有了信任和尊重。”
“她不是罪魁祸首,她只是一个催化剂,加速了我们必然的结局。”
“就算没有她,也会有李晴,王晴。”
“你真正爱的,从来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成功’这个标签。”
“当我撕下这个标签,我在你眼里,就一文不值了。”
“所以,我们回不去了。”
我说完,转身就走。
没有再回头。
我的手机响了。
是公司新来的实习生小姑娘。
“陈总,方案有点问题,您能回来一趟吗?”
“好,我马上到。”
我加快了脚步,向着公司的方向走去。
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忽然觉得,一个人走,也挺好。
路很长,但每一步,都踩得那么踏实。
来源:叶落暮为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