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年,我替哥去相亲,女方却看上了我,媒婆:这事我可不管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11-14 00:10 1

摘要:这天下了班,我推着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刚进家属院,就听见了我妈的大嗓门。

九二年的夏天,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

纺织厂里的棉絮,混着汗味,黏在皮肤上,怎么都甩不掉。

我叫陈默,二十二岁,是红星纺织厂的一名机修工。

这天下了班,我推着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刚进家属院,就听见了我妈的大嗓门。

“陈勇!你个死小子给我滚出来!”

我心里一咯噔,知道今天晚饭又别想安生了。

我哥,陈勇,比我大六岁,在市运输公司开车。人长得高高壮壮,浓眉大眼,按理说不愁找对象。

可他那脾气,又臭又硬,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

快三十的人了,别说媳妇,连个正经谈的对象都没有。这成了我妈最大的心病。

我把车往墙根一靠,磨磨蹭蹭地进了屋。

我妈正掐着腰站在客厅中央,脸气得通红。我爸坐在一边抽闷烟,一口接一口,屋里烟雾缭绕。

我哥陈勇,赤着膀子,穿着条大裤衩,仰在竹躺椅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又怎么了这是?”我明知故问,想缓和下气氛。

我妈一见我,像是找到了新的宣泄口,指着我哥就骂:“你问他!问你这个好哥哥!我托王媒婆给他说了个多好的姑娘!小学老师!文化人!长得又俊!约好了今天下午在红星茶馆见面,他倒好,睡大觉!人家姑娘跟王媒婆在那儿干等了两个钟头!”

我哥眼皮都没抬一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去。要去你们去。”

“你!”我妈气得扬手就要打。

我爸猛地把烟头往地上一摁,吼道:“够了!一天到晚吵吵吵,像什么样子!”

屋里瞬间安静了,只剩下我妈粗重的喘气声。

过了半晌,我妈的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下来了,声音也软了:“勇子啊,妈是为了谁啊?你都快三十了,再不结婚,以后打光棍,妈死了都闭不上眼啊……”

这种戏码,每个月都要上演几回。

我哥不为所动,翻了个身,背对着我们。

我妈的哭声更大了。

我爸烦躁地抓着头发,突然,他眼睛一亮,死死盯住了我。

“陈默!”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我爸指着我,又指了指我哥,“你替你哥去!”

我懵了。

“爸,你说啥呢?”

“我说,你替你哥去!”我爸加重了语气,“你哥今天这德性是去不成了。人家王媒婆那边,姑娘家那边,咱们不能失信于人!你长得跟你哥也有几分像,你去,就说是陈勇,跟人家姑娘见个面,把情况解释一下,说你哥单位里临时有急事,来不了了。改天再正式约。总得把今天这事圆过去!”

我脑子“嗡”的一声。

“这……这怎么行?这不是骗人吗?”

“什么叫骗人?”我妈也反应过来了,立马擦干眼泪,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你爸说得对!这是缓兵之计!总比让你哥直接放人家鸽子强!你去了,好好跟人姑娘说,留个好印象。等你哥这阵牛脾气过去了,我再劝他!”

我哥在躺椅上“嗤”地笑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

“陈默,你去啊,去替我看看那老师长啥样,要是好看,我就考虑考虑。”

这话彻底把我激怒了。

“陈勇!你还要不要脸?!”我冲他吼道。

“怎么?你还真想去啊?”他坐了起来,斜眼看我,“行啊,反正我没空。”

看着他那副无所谓的嘴脸,再看看我妈哀求的眼神和我爸不容置喙的表情,一股无力感涌了上来。

在这个家里,我哥是长子,被惯坏了。我是老二,从小就是那个负责懂事、负责收拾烂摊子的人。

“去不去?给句痛快话!”我爸下了最后通牒。

我还能说什么?

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去。”

我妈脸上立刻多云转晴,手忙脚乱地开始给我找衣服。

“快,把你哥那件新的‘的确良’衬衫穿上,再配上那条藏青色的裤子,精神点!”

我哥那件衬衫,他自己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一次都没穿过。

我心里憋着一股邪火,换上衣服,镜子里的我,白衬衫,藏青裤,头发用摩丝抹得油光锃亮。

看起来确实像那么回事。

只是,我不是陈勇。

我是陈默。

一个要去替自己亲哥相亲的倒霉蛋。

“记住,”我妈在我出门前,还在不停地嘱咐,“你就说是陈勇,是运输公司的司机。千万别说漏了嘴!”

我没吱声,跨上我那辆破自行车,头也不回地骑了出去。

风从耳边刮过,带着夏日的燥热。

我心里乱糟糟的,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

荒唐。

太荒唐了。

红星茶馆离我们家不远,就在市中心最热闹的十字路口。

我把车锁在门口的栏杆上,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要去上刑场。

茶馆里人声鼎沸,混着茶叶的香气和廉价香烟的味道。

我一眼就看到了王媒婆。

她烫着一头时髦的小卷发,穿着碎花连衣裙,正坐在靠窗的位置,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假笑。

她对面,坐着一个女孩。

那女孩背对着我,穿着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长发用一根简单的发带束在脑后。

只是一个背影,就让我心头莫名一跳。

“王阿姨!”我硬着头皮走过去。

王媒婆一见我,脸上的假笑瞬间凝固了,眉头皱了起来,眼神里全是审视和不满。

“你是……?”

“我是陈勇。”我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感觉脸颊火辣辣的。

王媒婆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几遍,那眼神,像是在菜市场挑猪肉。

“你就是陈勇?”她显然不信。她手里的资料上,肯定有我哥的描述。

“我……我就是。”我心虚地不敢看她。

“王阿姨,这位是……?”那个女孩转过头来,轻声问道。

就在她转过头的那一瞬间,我的呼吸停滞了。

该怎么形容那张脸呢?

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美,但就是……干净。

非常干净。

皮肤很白,眼睛像两汪清澈的泉水,鼻梁小巧挺直,嘴唇的弧度很柔和。

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和探究,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我的心,毫无征兆地,漏跳了一拍。

“哦,这位就是……陈勇。”王媒婆的语气很勉强,她拉了我一把,“快坐!小林老师,让你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家陈勇,单位里临时有天大的急事,耽搁了。这不,一处理完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在桌子底下用高跟鞋狠狠地踩了我一脚。

我疼得龇牙咧嘴,却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林……林老师,你好。”我结结巴巴地说。

她对我微微一笑,那笑容像清风一样,吹散了我心里一半的烦躁。

“你好,陈勇同志。叫我林晓燕就行。”她的声音也很好听,温温柔柔的。

王媒婆点了三杯最便宜的茉莉花茶,然后就开始了她的表演。

“小林老师啊,你别看我们陈勇是个开车的,人可是相当踏实肯干的!他们家在纺织厂分的房子,两室一厅,他爸是车间主任,他妈是仓库保管,他弟弟在厂里当机修工,一家子都是正经人!”

“我们陈勇啊,就是性格内向了点,不爱说话,但心眼好!绝对是过日子的好男人!”

我坐在那儿,如坐针毡。

每一句夸“陈勇”的话,都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

林晓燕始终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目光却一直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很平和,但又带着一种穿透力,仿佛能看穿我所有的伪装。

我被她看得越来越心虚,手心直冒汗。

王媒婆口干舌燥地讲了半天,看我们俩谁也不说话,有点急了。

“聊啊!你们倒是聊啊!年轻人,多说说话!”她用胳膊肘捅了捅我。

我能聊什么?

聊运输公司的路况?聊解放牌卡车的发动机?

我什么都不知道。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就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林晓燕突然开口了。

“陈勇同志,”她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你喜欢看书吗?”

我愣住了。

看书?我哥陈勇?他连报纸都只看体育版。

但我喜欢。

我从小就喜欢。我省下早饭钱买《读者》,买《青年文摘》,还偷偷看我爸藏起来的那些武侠小说。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

我不能说喜欢,那不符合“陈勇”的人设。

可我又不想骗她。

就在我犹豫的这几秒钟,林晓燕笑了。

“你不用紧张。”她说,“我就是随便问问。”

她顿了顿,又说:“我听王阿姨说,你在运输公司工作,很辛苦吧?”

这个问题安全。

我赶紧点头:“还……还行。”

“我有个表哥也在运输公司,他说你们经常要跑长途,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

“是……是啊。”我附和着,心里却在打鼓。

“那你平时在家的时间不多,应该没什么时间看书吧?”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替我解围。

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

她……她好像在帮我。

“你呢?林老师,”我鼓起勇气,主动开口,“你当老师,是不是要看很多书?”

这是我今天说的第一句完整的主动问话。

她眼睛一亮,似乎很高兴我能开口。

“是啊。除了备课要用的教辅书,我自己也喜欢看一些小说和诗歌。”

“诗歌?”我像是找到了知音,“你喜欢谁的诗?”

“我喜欢舒婷,喜欢顾城。”她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你不觉得,这句诗很有力量吗?”

我的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顾城的这句诗,我抄在我的笔记本上,抄了整整一页。

“我……”我张了张嘴,差点就脱口而出“我也喜欢”。

但我硬生生忍住了。

我是陈勇。

一个开卡车的糙汉子。

我不能喜欢诗歌。

我只能低下头,含糊地说:“挺……挺好的。”

林晓燕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但她很快又笑了起来,换了个话题。

“听说你弟弟是机修工?那他技术应该很好吧?”

提到我自己,我反而放松了。

“还行吧。就是喜欢瞎琢磨。厂里那些进口的旧机器,图纸都找不到了,坏了只能靠他一点点摸索着修。”我说得眉飞色舞,完全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说完我才反应过来,赶紧闭嘴。

林晓燕却听得津津有味。

“听起来,你弟弟是个很厉害的人。”她由衷地赞叹道。

“没……没有。就那样。”我脸红了。

接下来的时间,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我们不再聊“陈勇”,反而聊起了很多别的东西。

聊电影,从《庐山恋》聊到《芙蓉镇》。

聊音乐,从邓丽君聊到罗大佑。

我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的爱好。

我越聊越兴奋,完全忘了自己是在替哥哥相亲。我感觉自己不是在完成一个任务,而是在和一个有趣的灵魂对话。

王媒婆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插不上话。她可能在想,这个“陈勇”怎么跟资料上写的不一样?

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茶杯里的水都续了两回。

王媒婆看了看手表,清了清嗓子:“哎呀,时间不早了。小林老师,你看……今天就先到这儿?”

林晓燕点点头,站了起来。

我也赶紧起身。

“那个……林老师,我送你吧?”我脱口而出。

“不用了,”她笑着摇摇头,“我家不远,我走回去就行。”

她顿了顿,看着我,眼神很认真:“今天,谢谢你。和你聊天很开心。”

我的心又开始狂跳。

“我……我也是。”

我们三个人一起走出茶馆。

王媒婆拉着林晓燕走在前面,不停地说着什么。

我推着我那辆破自行车,跟在后面。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在路口,我们要分开了。

“那……再见?”我对林晓燕说。

“再见。”她对我笑了笑,然后跟着王媒婆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心里空落落的。

我推着车,慢慢往家走。

脑子里全是林晓燕的笑脸,和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我完了。

我好像……喜欢上我哥的相亲对象了。

回到家,我妈立刻迎了上来。

“怎么样怎么样?姑娘人怎么样?”

我哥也从房间里探出头来,脸上带着一丝看好戏的表情。

我把在茶馆发生的事,掐头去尾,简单说了一遍。

当然,我隐瞒了我们相谈甚欢的事实,只说完成了任务,解释了我哥没去的原因。

“那姑娘长得好看不?”我哥懒洋洋地问。

我脑海里浮现出林晓燕干净的脸庞,心口一窒。

“……还行。”我言不由衷地说。

“啥叫还行?”我妈不满意了,“王媒婆可是说了,百里挑一的大美人!”

“妈,每个人的审美不一样。”我敷衍道。

“那她对你哥……哦不,对‘你’,印象怎么样?”

“就那样吧。人家是老师,有文化,估计看不上我哥……我们这种粗人。”我故意把情况往坏里说。

我心里有个自私的念头:如果他们都觉得这事没戏,那是不是……我就有机会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是你亲哥的相亲对象!

我在心里骂自己。

“我就说嘛,”我哥得意洋洋地躺回去了,“文化人,眼光高着呢。跟咱们不是一路人。”

我妈的脸又垮了下来,唉声叹气地进了厨房。

一场风波,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但我的心,却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接下来两天,我上班都心不在焉。

机器的轰鸣声,在我听来,都变成了林晓燕温和的语调。

眼前晃动的,全是她那双清澈的眼睛。

我一遍遍地回想那天下午的对话,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甚至开始恨我哥。

如果他去了,他那副德性,肯定三句话就把天聊死。林晓燕绝对不会看上他。

可偏偏,是我去了。

我该怎么办?

就这样算了?把林晓燕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抹去,让她成为我哥名义上的“前相亲对象”?

我不甘心。

长这么大,我第一次对一个女孩有这样的感觉。

那是一种灵魂上的共鸣。

我甚至有种冲动,想去她学校找她,告诉她真相,告诉她我叫陈默,不是陈勇。

可我没有那个胆子。

这事要是传出去,我们陈家的脸就丢尽了。我会被街坊邻居的唾沫星子淹死。

我爸会打断我的腿。

我就这样在煎熬中度过了两天。

第三天下午,我正在车间满手油污地修理一台机器,车间门口有人喊我。

“陈默!有人找!”

我擦了擦手,疑惑地走出去。

门口站着的,竟然是王媒婆。

她看到我这一身油污的工作服,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就是陈默?”她问。

“……是。”我点点头。

“陈勇的弟弟?”

“是。”

她把我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出大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王阿姨,怎么了?”

“林老师家那边来话了!”王媒婆一脸的不可思议,“人家说……对那天见面的‘陈勇’,非常满意!”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人家还说,”王媒婆盯着我,像在看一个怪物,“那姑娘回去以后,对‘陈勇’赞不绝口!说他虽然话不多,但是人很真诚,很有思想!还……还懂诗!”

懂诗……

我的脸“刷”地一下全白了。

完了。

“人家姑娘家里托我来问问,‘陈勇’对她印象怎么样?要是也觉得可以,他们就想安排两家大人见个面,把事儿定下来了!”

王媒婆一口气说完,喘了口粗气,然后一拍大腿。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我做了半辈子媒,头一次遇到这种事!那天去的人,到底是你还是你哥?”

事到如今,瞒不住了。

我只能硬着头皮,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王媒婆听完,气得直跺脚。

“胡闹!简直是胡闹!你们一家子把我当猴耍呢?”

“王阿姨,对不起,我们……”

“对不起有什么用?”她打断我,“现在怎么办?人家林家看上的是你!不是你哥陈勇!这叫我怎么去说?”

我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跟你们说,”王媒婆指着我的鼻子,斩钉截铁地说,“这事我可不管了啊!我王翠花做了一辈子媒,就没见过这种乱七八糟的事!你们自己捅的篓子,自己去解决!别来找我!”

说完,她气冲冲地转身就走,留下我一个人愣在原地。

“这事我可不管了……”

王媒婆的话,像一把锤子,砸在我心上。

她不管了。

这意味着,我和林晓燕之间,那根由她牵着的、脆弱的线,断了。

也意味着,这个烂摊子,现在完完全全地,甩到了我的手上。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车间,脑子里一团乱麻。

喜悦,恐慌,愧疚,期待……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快要把我撕裂了。

她对我……很满意。

她竟然对我这个冒牌货很满意。

这说明,她喜欢的,不是“运输公司的司机陈勇”,而是那个下午,和她聊诗歌、聊电影的“我”。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心中的混沌。

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不能。

可是,我该怎么做?

直接去跟我爸妈坦白?

我能想象到那会是怎样一场狂风暴雨。

我妈会哭天抢地,骂我不懂事,骂我抢了哥哥的姻缘。

我爸会觉得我让他丢了人,败坏了门风。

我哥……我哥可能会直接跟我动手。

一想到这些,我刚鼓起的勇气,又泄了一半。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

一个小人儿说:“陈默,算了吧。为了一个只见了一面的女孩,跟全家人闹翻,不值得。你哥是你亲哥,你不能这么对他。”

另一个小人儿说:“陈默,你甘心吗?这是你二十二年来,第一次遇到让你心动的女孩。错过了,你可能会后悔一辈子。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天快亮的时候,我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不能直接跟家里摊牌。

我得先找到林晓燕,把一切都告诉她。

我要让她知道,我叫陈默,不是陈勇。

我要看看她的反应。

如果她觉得我是在欺骗她,如果她因此厌恶我,那我就认了。我就彻底死心,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但如果……如果她不介意呢?

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就要试一试。

可是,我怎么才能找到她?

我知道她是小学老师,但具体是哪个小学,我不知道。

王媒婆已经撂挑子了,肯定不会帮我。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机会竟然自己送上门了。

周六,我休息,被我妈派去市里的新华书店,给我爸买一本养花的书。

我骑着车,心不在焉地在街上晃悠。

路过市图书馆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我想,林晓燕那么喜欢看书,会不会来这里?

抱着一丝侥幸,我走了进去。

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翻书的“沙沙”声。

我一层一层地找,从文学区看到历史区,再到科技区。

我的心,随着脚步的移动,一点点往下沉。

就在我准备放弃,转身离开的时候,在阅览室的角落里,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淡蓝色的连衣裙,用发带束起的长发。

是她!

是林晓燕!

我的心“砰砰”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正坐在窗边,低着头,认真地看书。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那一刻,她就像一幅安静而美好的画。

我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竟然不敢上前。

我怕打扰她,更怕她看到我之后,会露出厌恶的表情。

我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手心里的汗把那本准备买的养花书的书名都给浸湿了。

最后,我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我在她对面的位置,轻轻地坐了下来。

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了头。

当她看到我的那一刻,她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漾起了一抹明亮的笑意。

“是你?”

那笑容,像阳光一样,瞬间驱散了我所有的不安和恐惧。

“……是我。”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好巧。”她合上书,书的封面是《红楼梦》。

“是……好巧。”我紧张地搓着手。

“你也来看书?”她问。

“嗯。”我胡乱地点点头。

我们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在打量我。

我今天穿的是自己的衣服,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一条工装裤。和我那天穿的白衬衫,简直判若两人。

“你……”她似乎想问什么,但又有些犹豫。

我知道,我不能再等了。

“林老师,”我深吸一口气,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对不起。”

她愣住了。

“对不起?”

“那天……在茶馆,我骗了你。”

她的脸色微微变了,但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等我继续说下去。

“我……我不是陈勇。”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叫陈默,是陈勇的弟弟。”

“那天我哥他……他不愿意来,我爸妈逼着我,让我替他来跟你见个面,把场面圆过去。”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我……”

我说不下去了,羞愧地低下了头,等待着她的审判。

整个阅览室,安静得能听到我的心跳声。

过了很久,我都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我绝望地想,她肯定生气了。她肯定觉得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我咬了咬牙,准备站起来,狼狈地逃离这里。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声轻笑。

我猛地抬起头,看到林晓燕正看着我,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笑意里,没有愤怒,没有厌恶,反而……带着一丝了然。

“我猜到了。”她说。

我彻底懵了。

“你……你猜到了?”

“嗯。”她点点头,“那天在茶馆,我就觉得你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

“王阿姨说你是开卡车的司机,可你聊起书和电影的时候,眼睛里有光。那种光,不像是一个常年奔波在路上的人会有的。”

“而且,”她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抹俏皮的红晕,“你那天穿的衬衫,领口有点大,袖子也有点长,像是……借来的衣服。”

我的脸,瞬间烧得通红。

我怎么都没想到,她观察得这么仔细。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陈勇?”

“不确定。”她摇摇头,“只是觉得你很矛盾。你身上有一种……书卷气,和你扮演的那个角色,格格不入。”

“那你为什么……”我问,“王媒婆说,你对我……对‘他’,很满意?”

她的脸更红了,低下了头,轻声说:“因为,那天下午,虽然很短暂,但和你聊天,我很开心。”

“我喜欢的,是那个和我聊舒婷,聊顾城,聊《芙蓉镇》的人。至于他叫陈勇,还是叫别的什么名字,重要吗?”

重要吗?

这三个字,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我的全身。

我所有的愧疚、不安、恐惧,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我看着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她喜欢的,一直都是我,陈默。

不是那个被父母、被家庭赋予的身份——“陈勇的替代品”,而是真正的,喜欢看书,有点理想,有点固执的我。

“所以……”我小心翼翼地问,“你不生我的气?”

她抬起头,看着我,认真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要生气?你也是被逼无奈。而且……如果那天来的是你哥哥,我们可能说不上三句话,就各自回家了。”

“那么,我们……”

我看着她,眼里充满了期待。

“陈默,”她轻轻地叫我的名字,“我能这么叫你吗?”

“能!当然能!”我激动地点头。

“陈默,”她又叫了一遍,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我叫林晓燕。很高兴认识你。”

她朝我伸出了手。

我愣了一下,赶紧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然后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软,很温暖。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我们交握的手上,跳跃着金色的光斑。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

从那天起,我和林晓燕,开始了一种秘密的交往。

我们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我的家人。

我们像地下工作者一样,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份刚刚萌芽的感情。

我们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图书馆和公园。

在图书馆,我们并排坐着,各自看书,偶尔抬头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公园,我们沿着湖边散步,聊我们看过的书,聊我们喜欢的电影,聊我们对未来的憧憬。

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觉得无比的快乐和充实。

她是一个非常好的倾听者。

我跟她讲我在工厂里的烦恼,讲那些陈旧的机器有多难修,讲我对未来的迷茫。

我告诉她,其实我一直想参加成人高考,考个大学,学真正的机械工程,而不是一辈子当个机修工。

这个梦想,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包括我的父母。

他们觉得,有个铁饭碗,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就是最好的出路。

但林晓燕不一样。

她听完我的话,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这是个好想法啊!”她说,“陈默,我觉得你一定可以的。你那么聪明,又爱钻研。”

她的鼓励,像一剂强心针,让我原本摇摆不定的决心,变得坚定起来。

“可是……我高中毕业好几年了,很多知识都忘了。”我有些不自信。

“忘了可以再学啊。”她说,“我可以帮你补习。语文和政治,是我的强项。”

“真的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是真的。”她笑着说。

从那以后,我们的约会,又多了一项内容:学习。

她把她高中的课本和复习资料都给了我,耐心地给我讲解每一个知识点。

在昏黄的路灯下,在公园的长椅上,她成了我的老师。

看着她认真的侧脸,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我常常会走神。

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然而,幸福的背后,是巨大的压力和愧疚。

我每天都在撒谎。

我妈问我怎么最近老往外跑,我说厂里加班。

我哥看我天天抱着书本啃,嘲笑我:“哟,陈默,还想当秀才啊?你那脑子,是读书的料吗?”

我只能默默忍受。

最让我难受的,是我妈。

自从王媒婆撂挑子之后,她就一直唉声叹气。她觉得是我哥的臭脾气,把一桩大好的姻缘给搅黄了。

她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念叨:“那个林老师,多好的姑娘啊,就这么错过了,真是可惜了……”

每当这时,我的心都像被针扎一样疼。

妈,她没有被错过。

她现在,正和我在一起。

但我说不出口。

这种秘密的甜蜜和煎熬,持续了将近两个月。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那天是周日,林晓燕休息,我也休息。

我们约好了一起去爬市郊的凤凰山。

为了避人耳目,我们特地起了个大早,坐第一班公交车去的。

山里的空气很清新,我们一路走,一路聊,心情格外舒畅。

爬到半山腰的时候,我们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休息。

我从包里拿出水和两个煮鸡蛋。

“吃点东西吧。”我把一个剥好的鸡蛋递给她。

她接过去,对我甜甜一笑。

就在那一刻,我没忍住,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这是一个再纯洁不过的动作。

但我们俩的脸,都“刷”地一下红了。

就在这气氛暧昧到极点的时候,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声音,从我们身后响了起来。

“陈默!你们在干什么?!”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这个声音……是我哥,陈勇。

我猛地回过头。

只见我哥陈勇,还有他那帮狐朋狗友,三四个人,就站在我们身后不远处。

他们应该是来山上打鸟的,手里还拿着弹弓。

我哥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他死死地盯着我,又看了看我身边的林晓燕。

林晓燕显然也吓坏了,脸色苍白地站了起来。

“哥……”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别叫我哥!我没你这样的弟弟!”陈勇怒吼一声,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

“好啊你!陈默!你他妈的长本事了啊!老子让你去替我相亲,你倒好,直接把人给搞到手了?!你把我当什么了?傻子吗?!”

他的拳头,夹着风,狠狠地砸在了我的脸上。

我被打得一个趔趄,嘴角瞬间就流出了血。

“陈勇!你干什么!你放开他!”林晓燕尖叫着冲上来,想拉开我哥。

“你个臭娘们,给老子滚开!”我哥一把将她推开。

林晓燕没站稳,摔倒在地,手肘在粗糙的石头上擦破了一大块皮。

我看到她受伤,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陈勇!你他妈的冲我来!别动她!”我怒吼着,也忘了他是哥哥,挥着拳头就朝他扑了过去。

我们兄弟俩,从小到大第一次,像仇人一样,在山上扭打在了一起。

他比我高,比我壮,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没几下,我就被他压在身下,拳头雨点般地落在我身上。

他的那几个朋友,就在一旁看着,吹着口哨,起着哄。

“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林晓燕哭着爬过来,抱着我哥的腿。

“滚开!”我哥一脚踹开她,又给了我一拳。

我被打得头晕眼花,意识都开始模糊。

我只知道,我不能让他再伤害林晓燕。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腿,张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啊!”

我哥发出一声惨叫,松开了我。

我趁机爬起来,把林晓燕护在身后,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死死地盯着他。

“陈勇,”我喘着粗气,一字一句地说,“我喜欢晓燕。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你他妈的还敢说!”我哥捂着流血的小腿,气得浑身发抖,“她是老子的相亲对象!是老子的!你这是乱伦!你不要脸!”

“那次相亲,是你自己不去的!”我吼了回去,“你根本就没看上人家!你凭什么不让我喜欢她?”

“就凭我是你哥!”

“哥就了不起吗?哥就能毁了我一辈子的幸福吗?”

我们的争吵,引来了不少上山的路人。

大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我哥的那几个朋友,看情况不对,拉着他就要走。

“勇哥,算了算了,回家再说。这么多人看着,多难看。”

陈勇被他们半拖半拽地拉走了。

走之前,他回头指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陈默,你给老子等着。这事没完!”

看着他们走远,我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陈默,你怎么样?你没事吧?”林晓燕哭着跑过来,扶住我。

她的眼泪,滴在我的脸上,滚烫滚烫的。

我看着她擦破的手肘,和她满是泪痕的脸,心疼得无以复加。

“我没事。”我摇摇头,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对不起,吓到你了。”

她哭着摇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如果不是我……”

“不关你的事。”我打断她,“这是我和他之间的问题。”

我们没有再继续爬山。

我扶着她,她扶着我,一瘸一拐地,下了山。

回去的公交车上,我们一路沉默。

我知道,真正的暴风雨,还在后面。

回到家属院,天已经黑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但我能感觉到,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着我们。

我哥肯定已经把事情传遍了。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家门。

客厅里灯火通明,气氛却像冰窖一样。

我爸,我妈,我哥,三个人,像三堂会审一样,坐在沙发上。

我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腿上缠着纱布,正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妈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刚哭过。

我爸的脸,黑得像锅底。

我一进门,我妈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冲上来捶打我的后背。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啊!你让你哥的脸往哪儿搁?让我们陈家的脸往哪儿搁啊!”

我任由她捶打,一动不动。

“跪下!”我爸猛地一拍茶几,茶杯都跳了起来。

我咬了咬牙,膝盖一弯,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爸,妈,”我抬起头,看着他们,“这件事,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你们。”

“但是,”我话锋一转,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我喜欢林晓燕,我想跟她在一起。这一点,我没错。”

“你还敢说你没错?!”我爸气得浑身发抖,抄起墙角的鸡毛掸子,就朝我身上抽了过来。

“我打死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抢自己哥哥的女人,你这是行为!”

鸡毛掸子一下一下地抽在我背上,火辣辣地疼。

但我一声没吭,腰杆挺得笔直。

“爸!别打了!再打就打死了!”我妈哭着去抢我爸手里的鸡毛掸子。

“让他说!让他说他错了!跟晓燕断了!我就不打!”我爸吼道。

我妈转过头,哭着求我:“默啊,你快说啊!快跟你爸认个错!快说你跟那个林老师断了!妈求你了!”

我看着我妈,心里刀割一样地疼。

我知道,只要我说一句“我错了,我跟她断了”,这场风波就能立刻平息。

我爸会收手,我妈会不哭,我哥可能会解气。

我们家,又能恢复表面的平静。

可是,林晓-燕怎么办?

那个在山上,哭着保护我的女孩怎么办?

那个鼓励我去考大学,愿意给我补习的女孩怎么办?

我不能。

我不能为了所谓的家庭和睦,就牺牲掉我的爱情,我的一生。

“爸,妈,”我抬起头,迎着我爸愤怒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你们打死我吧。我跟晓燕,断不了。”

“你!”我爸气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我哥在一旁煽风点火:“爸,你看他!他就是个白眼狼!为了个女人,连家都不要了!”

“我没有不要家!”我冲他吼道,“是你!是你自己不要的机会!是你把晓燕推开的!”

“我推开她,也轮不到你来捡!”

我们又吵了起来。

整个家,乱成了一锅粥。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

敲门声不急不缓,在这一片混乱中,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都愣住了。

“谁啊?”我妈抹着眼泪问。

没人回答。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我离门最近,挣扎着想站起来去开门。

“你给我跪着!”我爸吼道。

门外的人,似乎等得不耐烦了。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林晓燕。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梳理得很整齐。

只是,她脸上的泪痕还没干,手肘上的伤口,用一块白纱布简单地包扎着,渗出了血迹。

屋里所有人都惊呆了。

我妈张大了嘴,忘了哭。

我爸举着鸡毛掸子,愣在当场。

我哥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尴尬,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我心里又急又疼。

“晓燕!你来干什么?你快走!”我冲她喊道。

她没有理我,而是迈步走了进来。

她走到客厅中央,先是朝我爸妈,深深地鞠了一躬。

“叔叔,阿姨,对不起。今天的事,因我而起,给你们家添麻烦了。”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但很清晰。

我爸妈都懵了,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然后,她转向我哥陈勇。

“陈勇同志,”她看着他,不卑不亢地说,“我知道,我是你的相亲对象。但是,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

“那天在茶馆,我以为你是陈勇,但我发现,我并不喜欢那个‘陈勇’的人设。直到后来,我知道了真相,我才明白,我从一开始,有好感的,就是陈默。”

“他善良,真诚,有思想。是他,不是他的身份。”

“所以,这件事,不是他抢了你的什么。而是我,选择了他。”

“所有的责任,都在我。如果你们要怪,就怪我吧。”

她的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掷地有声。

整个客厅,鸦雀无声。

我爸我妈,包括我哥,都被镇住了。

他们可能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孩。

在他们的观念里,女人遇到这种事,要么哭哭啼啼,要么躲起来不敢见人。

可林晓燕,她就这么单枪匹马地闯了进来,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我跪在地上,看着她的背影。

那背影明明那么瘦弱,此刻,却像一座山,挡在了我的面前。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过了好半天,我妈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林……林老师,你……你这……”她结结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姨,”林晓燕转过身,看着我妈,眼神很诚恳,“我知道,你们可能一时无法接受。但我和陈默是真心的。请你们,给我们一个机会。”

她又看向我爸:“叔叔,陈默是个好儿子,也是个很有上进心的好青年。你们不该这么对他。”

她最后,看向跪在地上的我。

“陈默,你起来。”她说。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看着她,又看看我爸。

“我让你起来!”她加重了语气,朝我伸出了手。

我犹豫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

在她和全家人的注视下,我,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那一晚的闹剧,在林晓燕的介入下,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收场了。

我爸妈没再说什么,只是脸色依然难看。

我哥哼了一声,摔门进了自己房间。

林晓燕坚持要送我去医院处理伤口。

我拗不过她,只能跟着她出了门。

走在家属院的路上,我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目光。

但我不在乎了。

我牵着她的手,走得坦坦荡荡。

在医院,医生给我处理了嘴角的伤口,又给我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深夜了。

月光下,我送她回家。

“晓燕,”我轻声说,“谢谢你。”

“傻瓜。”她停下脚步,转过身,帮我理了理凌乱的衣领,“跟我还说什么谢谢。”

“今天……委屈你了。”我看着她手肘上的纱布,心里一阵刺痛。

她摇摇头,笑了。

“我不委屈。”她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不委屈。”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我紧紧地抱着她,像是要将她揉进我的骨血里。

“晓燕,我爱你。”我在她耳边,郑重地说。

她的身体,在我的怀里,微微一颤。

然后,她用同样的力量,抱住了我。

“陈默,我也爱你。”

那一晚之后,我和我哥,彻底决裂了。

他不再跟我说一句话,在家里碰到,也把我当空气。

我爸妈对我,也是不冷不热。

这个家,变得像一个冰窖。

我知道,他们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一切。

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证明给他们看,我的选择,没有错。

我开始拼命地复习。

白天在厂里上班,一有空就拿出书来看。晚上回家,就着昏暗的台灯,做题做到深夜。

林晓燕成了我最坚实的后盾。

她几乎每个周末都来我家,名义上是“拜访长辈”,实际上是给我补课。

一开始,我爸妈对她还很冷淡。

但我妈是个心软的人。

林晓燕每次来,都不空手。有时候是自己做的点心,有时候是买的水果。

她嘴甜,会说话,一口一个“阿姨”,把我妈哄得没脾气。

她还主动帮我妈做家务,择菜,洗碗,什么都干。

我妈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再看看躺在床上看电视的我哥,眼神渐渐变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

谁是真心,谁是假意,时间长了,总能看出来。

我爸那边,突破口是我爱好的“瞎琢磨”。

家里那台用了十几年的黑白电视机,经常出毛病,不是没图像,就是没声音。

我爸捣鼓了半天也没弄好,正准备当废品卖了。

我花了一个晚上,把电视机拆开,对着一本无线电的书,一点点地查电路,换了两个电容,竟然给修好了。

电视机重新出现画面的那一刻,我爸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赞许。

后来,林晓燕知道了这件事,特地去旧书市场,淘了一大堆关于机械和电子的专业书籍给我。

当我把那些书抱回家的时候,我爸看到了。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帮我把书搬进房间,还给我换了个更亮的灯泡。

我知道,他的心,也开始松动了。

最顽固的,是我哥陈勇。

他似乎认定了我就是他人生的污点,是陈家的叛徒。

他对林晓燕,更是充满了敌意。

只要林晓燕来我们家,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或者干脆摔门出去。

有一次,林晓燕给他倒了杯水,递到他面前。

他看都没看,手一挥,就把杯子打翻在地。

水洒了一地,杯子也碎了。

“用不着你假好心!”他冲着林晓-燕吼道。

林晓燕的脸,一下子白了。

我气得冲上去就要跟他理论,被林晓燕死死拉住了。

她朝我摇摇头,然后默默地拿起扫帚,把地上的碎片和水渍,一点点清理干净。

从头到尾,她没有掉一滴眼泪,也没有说一句抱怨的话。

那一刻,我妈看着林晓燕的眼神,充满了心疼。

那天晚上,我妈第一次,主动留林晓燕在家里吃饭。

这是一个信号。

一个接纳的信号。

时间,是最好的解药。

转眼,到了九三年的春天。

我参加了成人高考。

成绩出来的那天,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是林晓燕陪我一起去看的榜。

当我在那张密密麻麻的红榜上,找到“陈默”两个字的时候,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我考上了!

我考上了市里的职工大学,机械工程专业!

我抱着林晓燕,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我考上了!晓燕!我考上了!”

她也笑得眉眼弯弯,比我还开心。

“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回家,把那张红色的纸,拍在了饭桌上。

我爸拿起通知书,戴上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看了足足有五分钟。

看完,他把通知书小心翼翼地放下,抬起头,看着我,又看看我身边的林晓燕。

他的眼眶,红了。

“好……好……”他连说了两个“好”字。

我妈在一旁,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那天晚上,我爸拿出他珍藏了多年的好酒,给我倒了一杯。

“默啊,”他端起酒杯,“以前是爸不对。爸……给你道歉。”

我赶紧端起杯子:“爸,你别这么说。都过去了。”

我们父子俩,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

所有的隔阂和误解,都融化在了那杯辛辣的白酒里。

家里唯一没有改变态度的,还是我哥。

他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说:“读个破职工大学,有什么了不起的。”

说完,就回了自己房间。

我没有跟他计较。

我知道,他心里的那道坎,还需要时间来过。

上了大学之后,我的生活变得更加忙碌和充实。

我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专业知识。

林晓燕依然是我最坚强的后盾。

我们一起规划着未来。

我们说好,等我一毕业,我们就结婚。

九四年的夏天,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改变了我哥。

那天,他跟车队去外地送货,在盘山公路上,刹车突然失灵了。

为了避让对面开来的一辆客车,他猛打方向盘,连人带车,翻下了十几米深的山沟。

消息传到家里,我妈当场就晕了过去。

我爸也慌了神,一夜之间,头发白了一半。

我跟单位请了假,和我爸一起,连夜赶去了出事地点的医院。

在医院里,我们见到了我哥。

他浑身缠满了绷带,像个木乃伊,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医生说,他多处骨折,还有严重的脑震荡,能不能醒过来,要看他自己的意志。

我看着病床上毫无生气的哥哥,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我们之间是有矛盾,是有怨恨。

但此刻,所有的怨恨,都烟消云散了。

他是我哥。

是和我流着同样血液的,唯一的亲哥哥。

我爸在医院守了两天,就因为高血压犯了,被我硬劝着送回了家。

接下来,就是我一个人,在医院里守着我哥。

林晓燕知道了消息,立刻跟学校请了假,也赶了过来。

她带来了换洗的衣物和各种生活用品。

她对我说:“陈默,你别怕,我陪你。”

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

每天,我都守在病床前,一声声地呼唤着我哥。

我给他讲我们小时候的事。

讲我们一起去河里摸鱼,被我爸追着打。

讲我们一起偷看邻居家的电视,结果把天线弄断了。

讲他为了保护我,跟高年级的孩子打架,打得头破血流。

……

我一边讲,一边流泪。

林晓燕就默默地陪在我身边,给我擦眼泪,给我打饭,给我洗衣服。

她瘦了很多,但眼神,却始终那么坚定。

第七天,我哥的手指,动了一下。

第十天,他睁开了眼睛。

当他看到我,看到我满脸的胡茬和布满血丝的眼睛时,他那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他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两行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

我哥醒了。

他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右腿因为粉碎性骨折,留下了终身的残疾。

他再也不能开车了。

运输公司给他办了病退,每个月拿一点微薄的病退工资。

这个打击,对他来说,是致命的。

出院回家后,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见任何人,也不跟任何人说话。

他变得更加暴躁,易怒。

有时候,我妈给他送饭进去,他会把碗筷直接摔在地上。

家里的气氛,比我当初和家里闹翻时,还要压抑。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刺激到他。

一天晚上,我听到他房间里传来压抑的哭声。

我推开门,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黑暗里,肩膀一耸一耸的。

那个曾经那么高大、那么不可一世的哥哥,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哥。”我轻声叫他。

他没理我,哭声却更大了。

“都废了……我这辈子……都废了……”他哽咽着说。

“哥,你没废。”我说,“你的腿只是不方便了,但你的人没废。你还有手,有脑子。”

“有什么用?”他自暴自-弃地说,“我现在就是个瘸子!废物!谁会要一个瘸子?!”

我沉默了。

我知道,他心里最在意的,还是他的个人问题。

他快三十五了,又成了残疾人,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完了。

就在这时,林晓燕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走了进来。

她把面放在桌上,轻声说:“哥,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吃点吧。”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哥”。

陈勇抬起头,红着眼睛看着她,眼神复杂。

“你来看我笑话的?”他沙哑着说。

“不是。”林晓燕摇摇头,“我是来告诉你,你不是废物。”

她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我有个表叔,年轻时在工地上出事,也瘸了一条腿。所有人都以为他这辈子完了。可是,他没有放弃。他腿不能动,就练手上的功夫。他去学了修钟表,现在是我们市里最有名的钟表师傅。他还娶了个好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

“陈勇,”她看着我哥,眼神很真诚,“一条腿,决定不了你的一生。能决定你一生的,是你自己。”

我哥愣愣地看着她,不说话了。

“把面吃了吧。”林晓燕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吃饱了,才有力气,想以后该怎么办。”

说完,她拉着我,退出了房间。

那天晚上,我哥把那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从那以后,林晓燕一有空,就往我们家跑。

她不再只是给我补课,而是花更多的时间,去陪我哥聊天。

她给他带各种各样的书,有小说,有传记,甚至还有一些无线电和维修方面的杂志。

我哥一开始很抗拒,但林晓燕非常有耐心。

她不逼他,只是把书放在他床头。

慢慢地,我哥开始翻那些书了。

有时候,他看到不懂的地方,还会主动问林晓燕。

他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脸上的阴霾,也一点点散去。

有一天,他突然把我叫到他房间。

他指着一台破旧的收音机,对我说:“陈默,你那儿还有没有万用表?借我用用。”

我愣了一下,随即大喜过望。

“有!我马上去给你拿!”

他开始捣鼓那些坏掉的收音机、录音机。

他似乎在这方面,也很有天赋。

没过多久,我们家属院里谁家的电器坏了,都来找他修。

他从不收钱,别人过意不去,就送些自家种的菜,或者一些鸡蛋。

他的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虽然还是有些跛,但他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九六年的秋天,我大学毕业了。

因为成绩优异,我被一家大型的国营机械厂录用,当上了助理工程师。

我和林晓燕的婚事,也正式提上了日程。

在我们订婚的前一天晚上,我哥把我叫到了他的房间。

他的房间,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型的电器维修站,到处都堆满了零件和工具。

他递给我一个用红纸包着的东西。

“给你们的。”他声音有点不自然。

我打开一看,是一对崭新的龙凤金戒指。

在那个年代,这样一对金戒指,几乎要花掉一个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

“哥,你哪来这么多钱?”我惊呆了。

“这两年帮人修东西,攒的。”他别过脸,不看我,“别嫌少。”

“哥……”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行了,别跟个娘们似的。”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气很大,“陈默,以前是哥不对。哥……混蛋。”

“晓燕是个好姑娘,你小子,捡到宝了。以后,好好对人家。”

“嗯。”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他顿了顿,说,“谢谢你。”

“也……替我跟她说声,谢谢。”

我们兄弟俩,相视一笑。

所有的恩怨,在那一刻,都冰雪消融。

我和林晓燕的婚礼,办得很热闹。

整个家属院的人都来了。

我哥是我们的证婚人。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虽然走路还有点跛,但腰杆挺得笔直。

他站在台上,拿着话筒,声音洪亮地说:“我宣布,我的弟弟陈默,和我的……弟妹林晓燕,正式结为夫妻!”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看着身穿洁白婚纱的林晓燕,看着她脸上幸福的笑容,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一样。

一场阴差阳错的相亲,一次荒唐的顶替。

谁能想到,竟然成就了我这一生最大的幸福。

后来,我哥在我们家属院门口,开了一家小小的电器维修铺。

因为手艺好,人实在,生意特别红火。

两年后,他也结婚了。

嫂子是来他店里修电风扇的一个姑娘,不嫌弃他腿脚不便,就看上了他的人实在。

他们的日子,过得平淡而幸福。

而我,在机械厂里,也一步步从助理工程师,做到了总工程师。

我和晓燕,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会想起九二年那个燥热的夏天。

如果那天,我没有替我哥去相亲。

如果那天,在图书馆,我没有鼓起勇气走向她。

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很庆幸。

庆幸那一次的荒唐,庆幸那一次的勇敢。

是它们,让我遇到了那个叫林晓燕的女孩,那个用她的温柔和坚韧,彻底改变了我一生的女孩。

她是我生命里,最亮的那束光。

来源:窗台盼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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