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穿着我最喜欢的那条米白色连衣裙,头发挽成一个松松的丸子头,有几缕碎发垂在耳边,随着晚风轻轻晃。
钥匙插进锁孔,旋转。
清脆的“咔哒”一声,是我这三个月来听过最动听的音乐。
门开了。
一股混杂着崭新木料、环保乳胶漆和微风的气味扑面而来。
很好闻。
是未来的味道。
我深吸一口气,侧过身,脸上堆出最灿烂的笑。
“当当当当!林小姐,请进,欢迎参观你的新家。”
林薇站在门口,没动。
她穿着我最喜欢的那条米白色连衣裙,头发挽成一个松松的丸子头,有几缕碎发垂在耳边,随着晚风轻轻晃。
她今天化了妆,很淡,但很精致。
我愣了一下。
我们约好的是下班直接过来,她平时上班是不化妆的。
“怎么不进来?”我拉住她的手。
冰凉。
像一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玉。
“陈阳。”她开口,声音有点哑。
“嗯?”我应着,把她往屋里拉,“快看,你心心念念的智能灯光系统,我全给你装好了。来,我给你演示……”
我伸手去按墙上的控制面板。
“陈阳。”她又叫了我一声,力道很轻,却像一根钉子,把我钉在原地。
我回过头,看见她的眼睛。
很亮,也……很空。
里面没有惊喜,没有期待,什么都没有。
像两口幽深的古井。
我的心,咯噔一下。
“对不起。”
她说。
三个字,轻飘飘的,像羽毛。
却砸得我头晕眼花。
“对不起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飘,“对不起今天来晚了?没事儿,我也刚到。快来看你的衣帽间,比效果图还大!”
我强行拉着她往里走。
客厅的灯光是自动感应的,我们一走进去,整个空间瞬间被温暖的3500K色温光线填满。
玄关是我亲手打的,悬空设计,下面留了扫地机器人的“车位”。
客厅墙面是她选的“太空漫步”灰,配上浅灰色的北欧风布艺沙发,沙发旁边,是她点名要的钓鱼灯。
一切都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样。
不,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因为是我,一厘米一厘米,亲手监工盯出来的。
“我们分手吧。”
她终于说出了那句完整的话。
我的脚步停在了客厅中央。
钓鱼灯的弧线很美,光线正好打在我脚下那块从佛山背回来的地砖上。
我记得那天,为了找到她想要的这款哑光水磨石砖,我们跑了整整一个建材市场。
她累得蹲在地上耍赖,说走不动了。
我背着她,一家一家地问。
最后找到的时候,她抱着我的脖子,在我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口水和汗水混在一起,黏糊糊的。
但我当时觉得,那就是全世界最甜的糖。
“你说什么?”我以为我幻听了。
“我说,我们分手吧。”她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锤子,砸在我的耳膜上。
她挣开了我的手。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这个完美的、崭见的、散发着“未来”味道的家。
荒谬。
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荒谬感,像水泥一样把我从头到脚浇筑起来。
“为什么?”
我只能问出这三个字。
多么苍白,多么无力。
“没有为什么。”她避开我的眼神,目光落在那个浅灰色的沙发上,“就是……觉得不合适了。”
“不合适?”我气笑了。
“林薇,你看着我。”
她没动。
“我叫你看着我!”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的声音在这个空旷的新房子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她吓了一跳,身体微微一抖,终于缓缓抬起头。
“我们在一起五年了,林薇。”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从大学毕业,挤在那个十几平米的出租屋开始。你说你不喜欢朝北的房子,见不到阳光。我发誓,以后一定给你买个南北通透的大房子。”
“两年前,我们凑够了首付,买下这里。你说你喜欢简单的北欧风,讨厌一切复杂的线条。我花了半年时间学设计,画了几十稿图纸。”
“这三个月,我一下班就往这里跑,周末更是全天泡在工地。我跟工头吵过架,跟卖材料的扯过皮,我他妈身上这股油漆味洗都洗不掉!”
“我把这里,装修成了你一百个、一千个喜欢的样子!”
“现在,你站在这里,站在这个家里,你跟我说‘不合适’?”
“你觉得这合适吗?!”
我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个破旧的风箱。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不说话。
眼神里有愧疚,有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疲惫和决绝。
那种决绝,像一把刀,把我所有的质问和愤怒都捅破了。
空气,瞬间泄了。
我颓然地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那个崭新的沙发上。
真软。
是我特意选的羽绒填充,因为她说,她喜欢陷在沙发里的感觉。
“陈阳,你很好。”她终于开口,“真的,你特别好。”
“是我不好。”
这算什么?发好人卡吗?
我冷笑一声,没力气说话。
“这个房子,很漂亮。”她环顾四周,“比我想象的还要漂亮。”
“但是……”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不那么伤人的词。
“我累了。”
累了?
我猛地抬头。
“你累了?我他妈天天工地公司两头跑,我都没说累,你说你累了?”
“不是身体上的累。”她的声音很轻,“是心累。”
心累。
好时髦的词儿。
我简直想给她鼓掌。
“我听不懂。”我说,“你给我说明白,什么叫心累?”
“你还记得我们刚开始看装修案例的时候吗?”她问。
我当然记得。
我们窝在出租屋那张吱吱呀呀的床上,抱着一个笔记本电脑,一看就是一整个通宵。
“我记得。”
“那时候,我指着一张图片,说我喜欢那个壁炉,虽然我们知道在公寓里装不了,但就是觉得很温暖。”
“你当时怎么说的?”
我想不起来了。
我脑子里全是水泥、沙子、电线、水管。
“你说,‘傻瓜,那是装饰,不实用,还积灰,不好打理’。”她替我说了出来。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还有一次,我说我想要一个开放式厨房,可以一边做饭一边跟你聊天。”
“你说,‘中式爆炒油烟大,开放式厨房用不了多久,整个客厅都是油腻腻的,到时候你又要抱怨’。”
“我说,我想要一面深蓝色的墙,像梵高的星空。”
“你说,‘深色显压抑,小户型不适合,还是浅色显得空间大’。”
她每说一句,我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对话,我都忘了。
或者说,我从来没觉得这些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在我看来,那只是一个务实的、有经验的、即将要为我们未来小家负责的男人,给出的最理性的建议。
“你说的都对。”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的笑,“你总是对的,陈阳。你理性,你专业,你考虑得比我周全。”
“所以,这个房子里,有我喜欢的北欧风,有我喜欢的浅灰色,有我喜欢的智能家居。”
“但它没有那个不实用的壁炉,没有那个油烟大的开放式厨房,也没有那面不理智的深蓝色墙壁。”
“这个房子,是你认为的我应该喜欢的样子。”
“而不是我真正喜欢的样子。”
她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的胸膛。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这样吗?
我以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到头来,只是我的一场自我感动?
“不是的……”我喃喃自语,“我只是想给你最好的……”
“最好的,不一定是最合适的。”她说。
又是“不合适”。
这个词今天晚上是跟我杠上了。
“所以呢?”我抬起头,眼睛发红,“就因为一个壁炉,一面墙,你就要跟我分手?林薇,你几岁了?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不是因为这些。”她摇头,“这些只是……一个结果。”
“是一个过程的结果。”
“这个过程就是,我慢慢发现,我们想要的,根本不是同一种生活。”
“你想要一个完美的、高效的、不出任何差错的生活。就像你设计的这个房子,每一条线路,每一个插座,都规划得清清楚楚。你不能容忍任何一点‘不实用’‘不理智’的东西存在。”
“而我……”她深吸一口气,“我想要一些‘没用’的东西。我想要浪费时间,想要冲动,想要偶尔犯点傻。”
“我不想活得像一张设计图纸,陈阳。”
“我不想。”
我呆呆地看着她。
她眼里的那种疲惫,我好像有点懂了。
那不是对我这个人的疲惫。
而是对一种被规划、被定义、被“为你好”所包裹的生活的疲惫。
而我,就是这种生活的缔造者。
我以为我在为她建造天堂。
原来,我只是在为她打造一个精美的牢笼。
“所以,你找到那个能陪你犯傻的人了?”我冷不丁地问。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毫无征兆地刺了出去。
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林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那一刻,我知道了。
我猜对了。
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刀,永远是真相。
“是谁?”我站了起来,一步步朝她逼近。
我的理智在燃烧,愤怒像汽油一样浇上来。
“是谁?!”
“陈阳,你别这样……”她害怕地后退。
“我哪样了?”我笑,笑得比哭还难看,“我花了五年时间,为你盖了座宫殿。现在,你要跟着一个野男人跑了。我连他是谁都不能知道吗?”
“他不是野男人!”她终于被我激怒了,声音也拔高了八度,“他叫张远,是我公司的同事!”
张远。
好陌生的名字。
我努力在脑海里搜索,却没有任何印象。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的声音冰冷得像从地窖里捞出来的。
“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
正是我开始一头扎进装修地狱的时候。
当我满身灰尘,在工地跟工人为了几毫米的误差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
当我为了省一点预算,顶着大太阳自己去搬水泥的时候。
当我觉得自己像个英雄,在为我们的未来披荆斩棘的时候。
她,和另一个男人,开始了。
的讽刺。
我感觉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他有什么好?”我死死地盯着她,“他比我有钱?比我能干?还是……比我更懂你想要的‘犯傻’?”
“他没你挣得多,也没你那么有规划。”林薇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光洁的地板上,没有声音。
“上个月,我跟他说,我想去看海。我们公司团建去过一次,但那天天气不好,灰蒙蒙的。”
“他什么都没说。第二天周五下班,他直接开车到我公司楼下,说,‘走,带你去看日出’。”
“我们开了四个小时夜车,到了海边。在车里凑合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我看到了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日出。”
“回来的时候,我们俩都累得像狗一样,周一上班还迟到了,被领导骂得狗血淋头。”
她一边哭一边说,说到最后,竟然笑了一下。
那笑容,比哭还让我心碎。
“很傻,对不对?”她说,“一点都不理智,一点都不划算。但是,我很开心。”
“陈阳,你知道吗?我已经很久,没有那样开心过了。”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在我为了给她一个“家”而焦头烂额的时候,另一个男人,只用了一个晚上的冲动,就给了她想要的“开心”。
那我这五年的努力,算什么?
我这三个月的呕心沥血,又算什么?
一个笑话吗?
“所以,你要的,就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我冷笑着问,“林薇,你以为你是活在文艺电影里吗?日出能当饭吃?开心能还房贷吗?”
“我没说要他养我!房贷是我们一起背的,我会承担我那一部分!”她擦了擦眼泪,倔强地看着我。
“你承担?你拿什么承担?你那点工资,付了房租,还能剩下什么?”我口不择言。
我知道这话很伤人。
但我控制不住。
嫉妒和愤怒像两条毒蛇,死死地缠住了我的心脏。
果然,她脸色又白了。
“是,我没你挣得多。”她咬着嘴唇,“所以,在你眼里,我连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的资格都没有,是吗?”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应该安安分分地待在你给我造好的这个金丝雀笼子里,等着你每天回来投喂?”
“陈阳,你到底是爱我,还是爱那个听话的、符合你所有规划的、作为你成功人生一部分的我?”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我发现,我竟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
我只是本能地,把我认为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我觉得,这就是爱。
现在,她告诉我,这不是。
这是一种绑架。
“房子……怎么办?”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我会把我的名字从房产证上去掉。”她说,“首付我还你的那部分,就当我这几年付的房租了。剩下的贷款,我会每个月按时打给你。”
她连这个都想好了。
想得真周到。
周到得让我心寒。
“不用了。”我说,“就当我送你的分手礼物。”
“我不要!”她立刻拒绝,“我不想欠你。”
“你欠我的,还清了吗?”我看着她,笑了,“林薇,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她不说话了,眼泪又开始掉。
我最看不得她哭。
以前,她一哭,我就心软了,什么都答应。
但今天,我看着她的眼泪,只觉得烦躁。
“滚。”
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她愣住了。
“我说,滚!”我指着门口,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带着你那廉价的开心,滚出我的房子!”
她被我吓得浑身一颤,看了我最后一眼。
那一眼里,有恐惧,有失望,也有解脱。
然后,她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门,被她轻轻带上。
“砰”的一声。
不算响。
却把我的世界,彻底关上了。
整个房子,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智能面板上微弱的蓝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
我站在客厅中央,像一尊雕像。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缓缓地,缓缓地,环顾四周。
这个我倾注了所有心血的家。
每一块砖,每一寸墙,都刻着她的名字。
现在,她走了。
只留下我和这个巨大的、空洞的、写满了“讽刺”二字的躯壳。
我走到厨房。
打开冰箱。
里面空空如也。
我忘了,还没来得及买菜。
我本来计划,明天一早,带她去逛我们家楼下新开的那个生鲜超市。
买她最爱吃的牛排,和她最喜欢喝的那个牌子的气泡水。
然后,在这个全新的厨房里,为她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现在,什么都不需要了。
我关上冰箱门,看到门上贴着一张便利贴。
是我的字迹。
“周六:安装窗帘。”
“周日:全屋大扫除。”
“下周一:买绿植。”
……
我的生活,被这些计划填得满满当当。
我以为,终点是幸福。
没想到,是散场。
我拿起手机,想给谁打个电话。
翻开通讯录,翻了半天,最后停在了“老王”的名字上。
老王,我发小,最好的哥们儿。
电话响了三声,接了。
“喂?陈阳?你他妈终于舍得给我打电话了?我还以为你死在工地了呢!”老王的大嗓门从听筒里传来。
“老王。”我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我操,你这什么动静?感冒了?”
“我……”我喉咙哽了一下,“我失恋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足足有十秒钟。
“地址。”老王的声音沉了下来。
我报了新家的地址。
“等着。”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门铃响了。
我挪过去开门。
老王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两提啤酒,还有一袋子烧烤。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
“我操,你这什么德行?”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
T恤上沾着下午蹭到的白灰,头发乱得像个鸟窝,眼睛肿得像核桃。
“进来吧。”我侧身让他进来。
老王一进屋,就被镇住了。
“我靠……陈阳,你这……牛逼啊!”他把东西放在地上,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四处乱看,“这灯!这地!这沙发!啧啧啧,可以啊兄弟,下了血本了!”
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陷了进去。
“舒服!舒服!”
我没说话,默默地从袋子里拿出啤酒,用牙咬开一瓶,仰头就灌。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刺激得我打了个哆嗦。
但心里的那团火,好像一点都没被浇灭。
“所以,怎么回事?”老王也开了一瓶,碰了碰我的瓶子,“林薇呢?这么好的房子,她看了不得乐疯了?”
“她乐疯了。”我扯了扯嘴角,“乐得跟我提了分手。”
“噗——”
老王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
“啥玩意儿?!”他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分手?在这个时候?她脑子被门挤了?”
我把晚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跟他讲了一遍。
从她的“对不起”,到她的“心累”,再到那个叫“张远”的男人,和那场说走就走的看日出的旅行。
我讲得很平静。
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每说一个字,我的心就像被凌迟一样,疼得发紧。
老王听完,半天没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把一串烤鸡翅塞到我手里。
“吃点东西。”
我没胃口。
但我还是接过来,机械地往嘴里送。
很咸。
咸得发苦。
“所以,她就是觉得你太‘对’了,太无趣了,然后被一个会玩浪漫的小子给勾搭走了?”老王总结道。
“差不多吧。”我自嘲地笑了笑,“她说,我给她的不是她想要的。”
“放屁!”老王一拍大腿,激动得站了起来,“她不想要?她不想要她跟你规划个什么劲儿?她不想要她让你把房子装修成这样?这他妈不是又当又立吗?”
“五年啊!陈阳!人生有几个五年?她一句话就给你否了?”
“还他妈看日出!浪漫能当饭吃吗?等那姓张的没钱加油了,我看她还浪不浪漫得起来!”
老不王的骂声,句句都说在我心坎里。
是啊。
凭什么?
凭什么我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敌不过一场廉价的浪漫?
“兄弟,别想了。”老王坐下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这种女人,不值得。”
“走了就走了,正好。这房子,你自己住!多爽!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把那面墙刷成黑的都行!”
我看着他,苦笑。
“老王,你不懂。”
“我是不懂。”老王说,“我只知道,我兄弟被人欺负了。我他妈现在就想去把那对狗男女揪出来打一顿!”
“算了。”我摇摇头,“没意义。”
打了他们,林薇就能回来吗?
不。
她只会觉得,我更不可理喻,更野蛮,更不懂她。
“那怎么办?你就这么认了?”老-王-不-甘-心。
我没说话,又灌了一大口酒。
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个房子,现在像一个巨大的笑话。
我每天睁开眼,闭上眼,都是她。
这个沙发,是她选的。
这个灯,是她要的。
这个水龙头,是我们为了选个好看的造型吵了一架才定下来的。
这里的一切,都烙着她的印记。
我怎么住?
接下来的几天,我把自己关在这个新房子里。
我没去公司,请了假。
我谁也不见,手机关机。
我就像一个幽灵,在这个空荡荡的房子里游荡。
白天,我拉上所有窗帘,让屋子里一片漆黑。
我就躺在那个浅灰色的沙发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我装了她喜欢的无主灯设计,用了很多线性灯带。
她说,那样有未来感。
现在,我觉得那像一道道伤疤。
晚上,我把所有的灯都打开。
智能灯光系统尽职尽责地执行着我预设的场景模式。
“回家模式”“观影模式”“会客模式”“睡眠模式”……
每一个模式,都是我设想中,我们未来生活的片段。
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这个巨大的舞台上,演着一出独角戏。
我开始喝酒。
一开始是啤酒。
后来是白的。
我把老王那天带来的酒喝完了,又叫外卖送。
我想把自己灌醉。
醉了,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但没用。
越喝,越清醒。
越清醒,越痛苦。
那些和她在一起的画面,像电影一样,在我脑子里一遍遍地放。
我们第一次牵手。
第一次接吻。
第一次旅行。
我们在出租屋里,为了省钱,吃了一个星期的泡面。
我们发了工资,奢侈地去吃了一顿海底捞,把所有想吃的都点了一遍。
她喝多了,脸红扑扑的,抱着我说,“陈阳,我们以后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说,“好,一直一直在一起。”
誓言犹在耳边。
人却已经散了。
我喝醉了,会给她打电话。
手机关机,我就打微信电话。
没人接。
我就发信息。
“林薇,你回来吧。”
“我错了,我把墙刷成蓝的,我给你装个壁炉,假的也行。”
“只要你回来,怎么样都行。”
“我不能没有你。”
……
信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我知道,她不会回了。
但我还是控制不住。
我像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拼命地挣扎。
有一天半夜,我喝多了,在家里发酒疯。
我把沙发上的抱枕,一个个地扔到地上。
我把茶几上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上。
我冲到那个我为她精心打造的衣帽间。
里面空荡荡的,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
我一拳砸在柜门上。
“砰”的一声闷响。
手背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疯狂的、狼狈的、歇斯底里的男人。
那是谁?
那是我吗?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颓然地滑坐在地上,抱着头,痛哭起来。
像个孩子一样,哭得撕心裂肺。
第二天,我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吵醒。
我头痛欲裂地爬起来,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我的父母。
他们看着我,又看了看屋里的一片狼藉,脸色都变了。
“阳阳,你这是怎么了?”我妈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给单位请假,电话也打不通,我们都要急死了!”我爸的语气里满是责备和担忧。
我这才想起来,我好几天没跟家里联系了。
“我没事。”我哑着嗓子说。
“这还叫没事?”我妈冲进屋,看着满地的狼藉,心疼得直掉眼泪,“这是怎么了?跟小薇吵架了?”
我没说话。
我爸叹了口气,把我拉到沙发上坐下。
“到底怎么回事,跟爸说。”
我看着他们斑白的头发,和满脸的焦虑,再也忍不住了。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们。
我妈听完,气得浑身发抖。
“这个林薇!她怎么能这样!我们家阳阳对她多好啊!她怎么能说走就走?”
“不行!我得去找她评评理!她把我们家当什么了!”
我妈说着就要往外冲。
“你给我站住!”我爸吼了一声。
我妈愣住了。
我爸从来没对我妈这么大声说过话。
“你去?你去有什么用?”我爸沉着脸说,“你去把她骂一顿,然后呢?人家只会更庆幸自己离开得早!”
“这是孩子们自己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你别去添乱!”
我妈委屈地哭了。
我爸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背。
“儿子,爸知道你难受。”
“但是,天塌不下来。”
“一个女人而已。你为了她,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值得吗?”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要是看见了,只会更瞧不起你!”
我爸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我从头浇到脚。
是啊。
我这个样子,算什么?
是在惩罚她,还是在惩罚我自己?
“爸知道你在这房子上花了多少心思。”我爸环顾四周,眼里也满是惋惜,“这房子,装修得是真好。”
“但是,儿子,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
“日子,是往前看的。”
那天,我爸妈没走。
我妈默默地,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把那些酒瓶子都扔了,把地拖了,把沙发上的污渍擦掉。
我爸什么也没说,只是去厨房,给我下了一碗面。
一碗热气腾腾的,卧了两个荷包蛋的,西红柿鸡蛋面。
和我小时候,每次考砸了,他给我做的一模一样。
我端着那碗面,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我有多久,没吃过我爸做的面了?
我好像,一直都在往前跑。
跑着去赚钱,跑着去买房,跑着去构建我以为的幸福生活。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那个叫“未来”的东西上。
却好像,忘了回头看看,那些一直在我身后的人。
我吃完了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然后,我去洗了个澡,刮了胡子,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我走到我爸妈面前。
“爸,妈,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我妈抱着我,又哭了。
这一次,是心疼的眼泪。
“没事了,儿子,都过去了。”
那天晚上,我爸妈就住在了次卧。
那个我原本打算,留给他们偶尔过来住的房间。
夜里,我躺在主卧的大床上。
这张床,是我特意选的2.2米宽的,因为林薇睡觉不老实,喜欢滚来滚去。
现在,它空了一大半。
我睡不着。
我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月光,洒在空荡荡的另一半床上。
我开始反思。
我真的,像林薇说的那样吗?
我真的是一个,只活在图纸里的,控制狂吗?
我想起很多事。
我们去旅游,我永远是做攻略的那个人。
机票要买什么时间的,酒店要订在哪里,每天的行程要怎么安排,精确到每一个小时。
林薇有时候会抱怨,说太累了,像在打卡上班。
我当时觉得,她是在无理取闹。
我觉得,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她只需要跟着享受就行了,这有什么不好?
我们去看电影,我永远会提前在网上选好座位。
一定是中间的、最佳观影区。
有一次,我们临时起意想去看一场电影,到了影院,只剩下第一排的座位。
林薇说,第一排也挺好啊,没试过,感觉会很震撼。
我拒绝了。
我说,第一排脖子会断掉的,观影体验极差,我们还是等下一场吧。
然后,我们在商场里,无所事事地逛了两个小时。
等到下一场电影开场时,林薇已经没什么兴致了。
……
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我一直以为,我的“理性”和“规划”,是对我们关系的一种负责。
我以为,我在用我的方式,为她屏蔽掉生活里所有可能出现的风险和不便。
我以为,这就是爱。
现在我才明白。
生活,不是一道数学题,不是总能求出最优解。
有时候,那些“不划算”的冲动,那些“不理智”的弯路,那些“没用”的风景,才是生活本身。
而我,亲手把这些,都从我们的生活里剔除了。
我给了她一个完美的、安全的、无菌的玻璃罩。
然后,我奇怪她为什么会窒息。
是我错了。
我错得离谱。
想明白这一点,我没有觉得解脱。
反而,是更深的痛苦。
因为我发现,我失去她,不是因为她变心了,也不是因为那个叫张远的男人有多好。
而是因为我。
是我亲手,把她推开的。
这种认知,比被背叛,更让我绝望。
第二天,我销了假,回公司上班。
同事们看到我,都吓了一跳。
“陈阳,你这几天干嘛去了?怎么瘦成这样?”
“没事,减肥。”我笑了笑。
我开始疯狂地工作。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项目里。
白天,我在公司画图,跟客户开会,去工地监工。
晚上,我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
我不再喝酒。
我开始健身。
我在客厅铺了张瑜伽垫,每天跟着视频做HIIT,做到浑身湿透,筋疲力尽。
累了,倒头就睡。
我以为,这样就可以不去想她。
但没用。
这个房子里的每一个细节,都在提醒我她的存在。
我开始改造这个房子。
我把那个浅灰色的沙发,用一块深蓝色的盖布盖了起来。
我买了很多绿植,大的小的,摆满了客厅和阳台。
我甚至,真的去买了一个小小的、电子的、只能在屏幕上显示火焰画面的假壁炉。
放在电视柜旁边。
很傻。
一点都不实用。
但我看着那跳动的虚拟火焰,竟然觉得,心里有了一点暖意。
我开始学着,去做一些“没用”的事。
我会在下班的路上,不走常走的那条最快的路,而是绕到一条种满了梧桐树的小巷里。
我会在周末的下午,不去健身房,而是带着一本书,去附近的公园,坐在长椅上,看人来人往。
我甚至,开始尝试自己做饭。
我对着菜谱,笨拙地切菜,放油,翻炒。
有时候会把菜炒糊,有时候会把盐当成糖。
但我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味道也一言难尽的“作品”,竟然觉得很有成就感。
我好像,在慢慢地,找回那个被“规划”和“理性”包裹住的,真正的自己。
一个月后,我接到了老王的电话。
“陈阳,出来喝酒。”
“不了,戒了。”
“戒个屁!有大事!赶紧的,老地方见!”
我拗不过他,还是去了。
还是那家烧烤店。
老王已经在了,面前摆了一堆烤串,但没动。
“怎么了?”我坐下来。
“我今天,看见林薇了。”老王说。
我的心,猛地一跳。
“她……怎么样?”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不太好。”老王摇摇头,“瘦了很多,脸色也不好。我看见她跟那个姓张的在一起。”
“哦。”我拿起一串烤腰子,咬了一口。
“他们好像在吵架。”老-王-说,“我离得远,听不清。但看那架势,吵得挺凶。那男的后来直接走了,把林薇一个人扔在路边。”
我的手,顿住了。
“然后呢?”
“然后,林薇就在路边哭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
疼得我喘不过气。
“兄弟。”老王看着我,“我知道我不该多事。但是,我看得出来,你还放不下她。”
“而且,我总觉得,她也未必就真的放下了你。”
“那个姓张的,能给她一时的浪漫,但过日子,不是光靠浪漫就行的。”
“柴米油盐,鸡毛蒜皮,那才是生活。”
“你俩五年的感情,不是假的。”
“要不……你再去找找她?”
我沉默了。
找她?
我拿什么身份去找她?
去嘲笑她选错了人?
去告诉她,还是我最适合她?
那跟以前那个自以为是的我,又有什么区别?
“算了。”我摇摇头,“都过去了。”
“你真放下了?”老王不信。
我没回答,只是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那天晚上,我又失眠了。
我脑子里,全是老王说的话。
林薇哭了。
她一个人在路边哭。
那个能带她去看日出的男人,把她一个人扔在了路边。
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有心疼,有愤怒,也有一丝……卑劣的快意。
你看,你选的人,也不过如此。
但这种快意,很快就被更深的悲哀所取代。
因为我知道,即使他不好,她也不会再回到我身边了。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另一个男人。
而是那五年被我亲手扼杀掉的,鲜活的、滚烫的、可以犯错的时光。
又过了一段时间。
我的生活,彻底走上了正轨。
我升了职,加了薪。
我开始带一个小的设计团队。
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每一个细节都死抠。
我学会了放手,学会了相信我的团队。
我甚至会鼓励他们,在设计里,加入一些“不那么实用但很有趣”的想法。
我的家,也彻底变了样。
那面“太空漫步”灰的墙,被我刷成了深蓝色。
不是梵高的星空。
就是我随便在色卡上指的一个蓝色。
刷完之后,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那个假壁炉,还在。
我每天晚上,都会开着它。
看着那虚拟的火焰,发一会儿呆。
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林薇了。
或者说,我已经习惯了,在没有她的生活里,平静地活着。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喂,请问是陈阳吗?”
一个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女声。
“是我,你是?”
“我是……林薇的妈妈。”
我愣住了。
“阿姨?您好您好。”我赶紧说,“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阳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哭腔,“你……能不能来医院一趟?”
“医院?怎么了?林薇她怎么了?”我一下子就急了。
“她……她出车祸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几乎是闯进病房的。
林薇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她的腿上打着石膏,高高地吊着。
林薇的妈妈坐在一旁,眼睛又红又肿。
“阿姨。”我走过去,声音都在抖。
“陈阳,你来了。”林妈妈看到我,眼泪又下来了,“你看看小薇,她怎么这么命苦啊……”
“医生怎么说?”我问。
“左腿骨折,还有点脑震荡。医生说,幸好送来得及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要休养很久。”
我松了口气,又觉得心疼得不行。
“怎么会出车祸的?”
“还不是因为那个姓张的!”林妈妈气得发抖,“我早就跟她说,那个男的靠不住!油嘴滑舌,一点都不踏实!”
“他们前段时间就分手了。那个男的,又找了个新的女朋友。小薇心里难受,一个人在外面喝酒,回来的时候,过马路没看车……”
我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那……那个姓张的呢?”我问。
“他?”林妈妈冷笑一声,“他来看过一次,扔下两千块钱,就再也没出现过。”
“小薇真是瞎了眼!”
我看着病床上昏睡的林薇。
她瘦了好多,眼窝都陷下去了。
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睡着了,眉头都紧紧地皱着。
我伸出手,想去抚平她的眉头。
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我有什么资格呢?
“陈阳啊。”林妈妈拉住我的手,“阿姨知道,是小薇对不起你。”
“她不懂事,身在福中不知福,把你这么好的人给错过了。”
“但是,阿姨求求你,你能不能……帮帮我们?”
“她现在这个样子,身边不能没人。我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实在照顾不过来。”
“我……”我犹豫了。
“阿姨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林妈妈哭着说,“你就当,看在我们以前……的情分上。等她好了,我们马上就走,绝不给你添麻烦。”
我看着林妈妈苍老的脸,和满眼的祈求。
我再看看病床上的林薇。
我能说什么?
我能说“不”吗?
我做不到。
我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我跟公司请了长假。
我把林妈妈送回家休息,一个人在医院照顾林薇。
她醒来的时候,看到我,愣住了。
眼神里,是震惊,是愧疚,是不知所措。
“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很虚弱。
“我来看看你。”我说,“顺便,收一下医药费。”
她愣了一下,随即苦涩地笑了。
“对不起。”
又是这三个字。
“行了,别说对不起了。”我打断她,“你现在是病人,说什么都对。”
我给她倒水,喂她吃饭,帮她擦身。
我做得很自然。
自然得好像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她很沉默。
大多数时候,她只是看着我,不说话。
眼神很复杂。
我也不说话。
我们就这样,在一种诡异的、尴尬的、却又带着一丝温情的沉默中,相处着。
有一次,护士来换药。
解开她腿上的纱布,露出一道长长的、狰狞的伤口。
她疼得直抽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我看着,心里难受。
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疼就叫出来。”我说。
她看了我一眼,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没有叫,只是把我的手,握得紧紧的。
她的指甲,深深地陷进我的肉里。
很疼。
但我没有松手。
那一刻,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不是不疼。
她只是,不敢喊疼。
因为那个可以让她肆无忌惮喊疼的人,被她弄丢了。
林薇出院那天,我去接她。
她坐着轮椅。
林妈妈说,要带她回老家休养。
“陈阳,这段时间,太谢谢你了。”林妈妈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道谢,“医药费,还有你请假的损失,你算一下,我一定还给你。”
“阿姨,不用了。”我说,“就当……是我该做的。”
林薇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我把她们送到火车站。
进站前,林薇突然叫住了我。
“陈阳。”
我回头。
她坐在轮椅上,抬起头,看着我。
“我能……去看看那个房子吗?”她问。
我的心,又是一跳。
我沉默了一下。
“好。”
我开车,带她回到了那个我们曾经的“新家”。
我推着轮椅,带她进去。
门开了。
她看着眼前的景象,愣住了。
玄关没变。
客厅,却全变了。
深蓝色的墙壁。
深蓝色的沙发盖布。
角落里,那个傻乎乎的假壁炉,屏幕上正闪烁着火焰。
阳台上,摆满了绿植,生机勃勃。
“你……”她看着我,眼里满是震惊。
“不喜欢吗?”我问,“不喜欢,我再改。”
“不是……”她摇头,眼圈红了,“我只是……没想到。”
我推着她,在房间里慢慢地走。
“这里,我装了个投影仪。晚上关了灯看电影,效果不错。”
“厨房,我还是没改成开放式的。油烟确实大。不过,我买了最好的抽油烟机。”
“你的衣帽间,我改成了书房。我最近……开始看书了。”
我像一个导游,平静地介绍着。
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听着,看着。
最后,我推着她,来到阳台。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进来。
我们谁也没说话。
过了很久,她轻声说:
“陈阳,对不起。”
“我说过,别再说这三个字了。”
“不。”她摇摇头,眼泪滑了下来,“这一次,不一样。”
“以前,我说对不起,是因为我伤害了你。”
“现在,我说对不起,是因为……我终于明白了,我错过了什么。”
她转过头,看着我。
“这个房子,现在,才是我真正喜欢的样子。”
“它不完美,有点乱,甚至有点傻。”
“但是,它有生活的气息。”
“它……是活的。”
我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中。
我等了这句话,等了太久。
久到,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可当它真的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还是没出息地,红了眼眶。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我苦笑。
“我知道,没用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悔恨,“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再要求什么。”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陈阳,你不用再为我改变什么了。”
“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
“真的,很好。”
她说完,就哭了。
哭得泣不成声。
我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肩膀一耸一耸。
我多想,像以前一样,把她抱在怀里。
告诉她,别哭了,一切有我。
但我伸出手,却只能,停在半空中。
我们之间,回不去了。
不是因为恨。
而是因为,我们都变了。
我不再是那个只懂规划的陈阳。
她也不再是那个只想要浪漫的林薇。
我们都被生活,狠狠地,上了一课。
然后,各自走向了不同的人生轨道。
我送她回了火车站。
临别前,她把一张银行卡塞给我。
“密码是你的生日。里面是我这几年所有的积蓄。我知道,不够。剩下的,我会慢慢还。”
我没有拒绝。
我知道,这是她最后的尊严。
我看着她坐着轮椅,被她妈妈推进了站台。
她没有回头。
我也没再看。
我回到了我的家。
那个深蓝色的,有点乱的,有假壁炉的,一个人的家。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
夕阳西下,天空被染成了橘红色。
很美。
手机响了。
是老王。
“兄弟,干嘛呢?”
“看风景。”
“我操,你什么时候这么有情调了?”
我笑了笑。
“老王,你说得对。”
“我说什么了?”
“日子,是往前看的。”
我挂了电话,站起身,走到书房。
在书桌上,摊开了一张新的图纸。
是一个新的项目。
一个幼儿园的设计。
客户的要求是,要充满童趣,要有很多“没用但好玩”的设计。
我拿起笔,在图纸上,画下了一个大大的,彩虹色的滑梯。
从二楼,一直延伸到一楼的海洋球池里。
很傻。
很不“实用”。
但我想,孩子们一定会喜欢的。
我的生活,还在继续。
带着伤疤,带着遗憾,也带着新的希望。
至于那个曾经被我装修成她喜欢的样子的房子。
现在,它终于,装修成了我喜欢的样子。
这就够了。
来源:星子说心事
